幻灯二

有哪些让人听了毛骨悚然的民间故事?(民间故事惊悚)

老家那边的大山里,至今有个说法:

天黑以后,不要扒着门缝往外看,尤其是下面的门缝!

小时候好奇,也曾问过这事儿:“阿婆,门缝那么窄,也能藏东西?”

结果每次都会被数落:“脑袋小坑坑大,想这些弄啥,快回屋去!”

山里人的性格大都这样,敬天、信神、忌童言。

而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关于扒门缝的忌讳,还真有个故事由来。

那是老皇爷还没倒台的年岁,时至盛夏。

由于连日暴雨,山窝里突然发了大水,水面涨到最高时离房檐不过一指宽,因此淹死了很多人。

按说淹死人也就算了,可偏偏死人堆里总能扒出些极罕见的东西。

类如牛腰粗的老蛇精、人脸样的大莽猴、磨盘似的铁乌龟等物件,都曾给人撞见过。

“这有啥!千年王八万年鳖,半截柳树熬死爹。人过八十都能称神称仙儿的,难道还不准人家天生地养东西成精成怪!”每当邻村出了怪事,阿翁总会这样唠叨。

可说归说,理归理,是人总有害怕的东西。就像下游跑船的吴老二,愣给一条水桶粗的大蟒蛇吓出了疯病,这能找谁说理去?

因此,类似的事情见的多了,便有了一些顺嘴的老话儿。

常挂嘴边的就是这句:时逢灾年多鬼魅,夜有魍魉乱人间。

这不,大水刚退,老庙村便出了一件怪事。

那是七月初七的晚上,瓢泼的雷雨刚刚收住势头。

可没等瓦片上的雨水落干净,村里的土狗便不约而同的狂叫起来。

按说要是碰到赶夜路的,狗叫声多会随着人的走动一路起伏。

可这次明显不同,家狗野狗全像疯了一样乱叫,十里之外都能摸到动静。

由于意识到里面藏了古怪,因此都不敢出屋,更不敢点灯。

以至于诺大的山脚,始终漆黑一片。直到,最里的小院里缓缓亮了一扇窗…

那是老陈家的房子。

他家有个养女叫陈庙儿,刚满八岁,独自住西屋。

她听狗狗叫的凶,以为又被缠了腿,于是悄悄点了一盏煤油灯,翻身去了窝棚。

农村讲究东养猫西养狗,老陈家的土狗就养在小院西南角,离门不过十几米。

等她跑到地方,却见半人高的大黄正围着墙角叫唤,腿脚倒是没缠住,脖圈却给挣脱了。

仅看它龇牙咧嘴的样子,就知道墙外有东西。

奈何陈庙儿年龄小,也不懂什么是怕,她听院外乱哄哄的,就想出去看个究竟。

奈何个头不够高,即便踩了凳子,也拉不到顶头的门栓。

捣鼓半天开不了门,索性往下一趴,贴着门缝就往外瞅。

哪知刚瞅一眼,人已瘫了下去,昏睡了三天才醒。

醒后像是变了个人,话也不会说了,整天呜呜哇哇的,问啥都是摇头。

好好的女娃突然成了哑巴,这可把村里人稀罕坏了。

“老话说的好,小娃子能看见大人看不见的东西,我怕这是给脏东西吓出来的毛病啊!”

这本是陈四爷随口一说,没曾想一经传开,天黑后再没人敢出屋了。

家家户户都把孩子关在房里,好像真有什么脏东西似的。

正当大家疑神疑鬼的时候,碰巧隔壁邻村又淹了两个,反闹的所有人都不敢起夜了。

有的人为了晚上方便,就在门后摆个大尿盆,嘴上说秽物避邪,其实就是胆子小,怕沾了邪祟。

可总这样也不是办法,毕竟秋忙就要来了。

万幸的是立秋刚过,便有个云游的老道来陈二嫂家讨水喝。

陈二嫂虽是寡妇,倒也是个热心肠,趁着闲聊,便说了村里的怪事儿。

谁知老道听后,一口咬定陈家女娃被邪物上了身。

“此物名叫熬心煞,皆由屈死之人的怨气凝聚而成,喜阴厌阳昼伏夜出,最爱窝在舌根下面祸害人。”

老道捻须独断,说的那是有鼻子有眼:“而且她还会下崽儿,瘟疫一样,一旦给她缠上,轻则丧失灵智,重则全家死绝。”

总之情况很危急,后果很严重。

陈嫂见他言之凿凿,心里直冒冷气,这要突然发了瘟,她们孤儿寡母的,更加没个去处。

因此当即许了五两酬钱,想请他作法驱邪。

老道倒也爽快:“除魔卫道乃份内之事,可不敢随便要人钱财。”

紧接着话锋一转:“不过,还请居士沿路放响三盘炮,逢岔敲起一声锣,如此即可。”

听说不收钱,陈嫂自然高兴,当即翻出梁兜里的陈年炮仗,又找了个铜盆当响锣,打村头到村尾,噼里啪啦走了个过场。

经此一闹,仅半袋烟功夫,村头八叉槐树下已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攒动的人群围出好大一个圈,圈里是早已设好的施法道场,场内摆了七盏还魂灯,居中竖着一杆杏黄旗,旗旁有条七尺香案,而童颜鹤发的老道正站在案后搂场子:

“诸位,贫道蓬莱,自号无常子,平日多在灵隐寺修行,因闻宝地生灾,今日特来除秽。”

言把揖了一礼。

“适才贫道转了转,发现此地榆落乾门、槐占坤根,妥妥的煞气冲天。因此,待稍后贫道施法,大家一定要保持安静,以防祸从口出邪从口入,伤了自家根本啊!”

一听到邪从口入,原本乱哄哄的场子,顿时安静了不少。

很显然,啥都没有命重要。

老道见状,下意识的捋了捋胡须,当下也不啰嗦,直接挑起拂尘,围着人群就念起了乾坤咒。

一边走一边念还一边瞅,清亮的眸子像捉贼一样,在人群中不停扫视。

大家不清楚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因此都不敢出声。

现场静的可怕,估计连最年长的老人都没想到正午的八叉槐树下会有这么安静的时候。

好在绕了两圈,这个自称无常子的老道终于停下脚步:“老家儿,在贫道将你背上的邪物赶走之前,切记不要乱动!”

刺儿头陈六一听,顿时开始起哄:“明明是坨肉瘤,非说是个邪物,搁这儿骗谁呢?”

“就是就是,陈驼子都驼了几十年了,临了临了你还能把他捋直喽!”

二人这么一闹,瞬间引起一阵哄笑,大家都像看猴戏,哪还有一丝敬畏。

亏着老道沉稳,并没有立即反驳,依旧贴符念咒,有模有样的做着法事。

直到喊了声‘定’,才准人家挪动地方。

陈坨子倒也和善,真就依言走了两步。

也就在这时,令人称奇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驼子走后,且背上的黄符竟能悬空而立遇风不动,真像定住了某个虚无缥缈的东西。

它就那样凌空悬着,偶尔还会微微抖动…

此刻,周围再无半分声响。

而刺头陈六也不知躲去了何处。

即便如此,无常子依旧没做声,只见他先往桃木剑上喷了一口雄黄酒,简单亮了几下招式,紧接着挺身抬胯以剑做枪,猛的将纸符刺了对穿。

“天呐,是血!”

人群里忽然窜出一声惊叫。

众人好奇,下意识的凑近几步,却见土黄色的纸符上真就透出一片殷红。

“宵小邪祟,还不给我下界投胎!”

随着无常子一声怒喝,殷红色的纸符瞬间爆燃,眨眼成了飞灰。

这下把人吓的不轻,围着的圈子愣是扩大了一倍。

万幸的是,人群终究没有散开。

“这…这可真是神仙法术啊!”突然的一声感慨,打破了短暂的惊慌。

大家也跟着回过味儿来:这要把人请家去,还愁家里不太平。

因此,没等老道收了阵仗,已被陈嫂拉进了家门。

“老神仙,看在这碗水的份上,求您给俺做做法事,最好下道符咒啥的,也好保我们母子平安。”

说完又给塞了五两银钱。

四下众目睽睽,无常子也不好和她推让,最后只得贴符画咒,胡乱捯饬一通,方才交了差事。

可哪曾想,其它也开始照葫芦画瓢,争着把人往家里请,好酒好肉全像不要钱似的,都往老道脸前堆。

无常子倒不含糊,上午村头下午村尾,吃的是不亦乐乎。

其实大家的目的他很清楚,无非求个心安。

奈何总有人不知足,得了保命符,还想要镇宅符、求子符、修仙符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

最后给人弄烦了,立马定了个规矩。

“一道符二两钱,是谓拿钱消灾,劫祸两清。”

可惜还是挡不住大家求长生的热情。

据传,仅周大财主一家就求了上百张保命符,后来还专门给周老太爷缝了一套飞升衣。

总之,借着这个机会,无常子赚了很多很多钱,还意外落了个活神仙的美名。

村尾老陈听了这事儿,也学人备了桌酒席,特意请他给孩子开嗓。

哪曾想对方吃饱喝足后,突然变了卦:“熬心煞乃是极凶险的冤魂戾气,贸然冲煞恐折阳寿,因此,需有十两银钱当做酬劳,否则恕难从命。”

老陈一听当场气炸:“啥?十两!这不讹人吗,孩子卖了都不值这个价。”

可无常子才不管什么遭水灾、家里穷的说辞,没钱就是不给办事儿。

因此事情掰扯半天,最终也没谈成,反倒搭了一桌酒钱。

平白吃了哑巴亏,老陈气的天天跳脚,动不动就要把孩子送人。

这可害苦了陈庙儿,天天做噩梦不说,差点寻了短见。

好在苍天眷顾,无常子走后,哑巴半年的她突然又能说话了。

没来由的惊喜,把老陈激动的连放了三天鞭炮。

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出了状元。

奈何村里人听了消息,瞬间炸了窝。

尤其是左邻右舍,着了魔一样,纷纷拿出压箱底的镇宅符,火急火燎的往门上贴。

更有甚者,都不让陈庙儿打门前过,生怕沾了邪气。

老陈好面子,见大家避瘟一样躲自己,当即狠了心,举家搬到百米外的山坳里居住了。

可即便如此,流言依旧满天飞。

这不,有人就说了,夜里不能扒门缝,会犯钟馗忌讳,要知道八百仙班里属他最暴躁,动不动就要断人声要人命。

“不信看看陈家女娃,若非鬼爷开恩,哪还有她再喊爹娘的机会!”

有人则猜道:“还不是蓬莱仙人心善,不忍孩子当一辈子哑巴,因此施了会延期的仙法。”

还有人则认为纯粹是陈庙儿运气好,先是喝了荷叶上的三更水,碰巧又吃了牛尿养的老庄稼,前世福抵了今世祸,无意中圆了上一世的因果。

总之,啥说法都有,最终也没个令人信服的调调。

反倒让夜里不能扒门缝的忌讳流传了下来。

其实,像这种玄之又玄的传闻,老家哪边还有很多。

而我下面要讲的故事,在老辈圈儿里流传很广,是件关于人死复生的奇事儿,或者也可以称之为传说。

一切缘由,都要从陈庙儿进入凤岭学院说起。

1.

在西南大地云遮雾绕的群山中,有座高达百丈的奇山,因其形似面阳打坐的神佛,故而得名向阳山。

此山最奇之处在于山脚下有个百米见方的不毛之地,远远望去,犹如盘腿入定的大佛悄悄摊开的手掌。

而龙口地界久负盛名的凤岭学院刚好坐落在神佛的手心里。

不过说来也稀奇,自打凤岭在此落户,原本种啥啥不长的地方突然改了时运。

如今,连犄角旮旯的石头缝里都能长出葱葱郁郁的花草,以至于附近的人见了都啧啧称奇。

为此,曾有好事的主特意请了风水先生前来查问,可惜连续三波,也没弄清个中门道。

若非有两个走游的堪舆大师点出了玉带环腰穴的名头和来路,估计附近的人还蒙在鼓里呢。

“据《堪舆宝录》记载:三山半围是环腰,一水揽缺为玉带,但凡三山临一水,多为繁华富贵地。”

“可惜凤岭学院即没有三山半围,又落在了山潭绝地。纵使明堂丰拱,却无泮水缠护,实为大凶之象。好在有人驱拱为凹移形换势,这才养出一块宝穴。不简单啊!”

殊不知这二人正是名震京师的赵五子和李秀堂。

“李兄所言极是!左河湾变右河湾,恐怕你我二人穷极一生也想不出这等神通造化!”

“是啊,枉我遍览河山,终是走不出心中的那片沟壑,此生也就这点能耐咯。”李秀堂虽比赵五子大了五岁,可自认为寻龙点穴的本领远不及他。

“李兄何须伤感,正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今遇潜龙在渊,不如找人家讨教讨教,也不枉走此一遭。”

李秀堂微微皱了皱眉,随即回道:“也好,这方寸之地,能让老弟看上眼的世外高人真不多咯。”

可他二人又怎知道,自己要找的世外高人正是凤岭学院的创始人,名叫岚凤岭

更不曾料到自从见了岚凤岭,会当场一茶三叩,直接成了岚氏门徒。

关于岚凤岭妙手收高徒的事儿,咱们后续再讲,这里先说说凤岭学院的由来。

三十年前,凤岭还只是一间幼教私塾,后因师夷长技以制夷的国策扶持,苦心经营十年生聚,方才铸就‘龙口凤岭’的金子招牌。

如今学院建有两栋教学楼一栋宿舍楼,另有教务楼和勤务楼分列东西,五栋建筑划呈凹字形分布,看着颇为气派。

学院设有药理、风水、修容、考旧等细分科目。

这些虽多是下九流的门类,好在够接地气。

像治病的大夫、看风水的术士、断古今的典当掌柜等,都是极吃香的行业。

因此,凤岭的名头在当地也颇受追捧。

尤其是修容一行,大到红白喜事,小到戏班子混世的,几乎样样通吃,可谓进出门槛就是钱。

“一个箱子两斤半,改头换面活神仙。”说的就是修容师。

而陈庙儿就是来学修容的。

那年她才十八岁,由于长相甜美,身边人都爱喊她庙儿。

其实庙儿来凤岭也是无奈之举,因为她最想读的是龙口女校。

可由于后者的学费太贵,而养父母又心疼钱,如此只能作罢。

好在庙儿心里清楚,身在重男轻女的家庭,有书读已经很不错了。

更何况养父陈万成还是那种总认为女孩都是赔钱货,上学等于浪费钱的人了。

这次若非收到凤岭‘包吃包住免学费’的特招名额,估计庙儿就要在家种地了。

“到地方别和不三不四的男生说话,容易给人拐跑了。”

“还有,每月记得写信回来,免得你娘担心。”

“再就是去了捡着能挣钱的学,我和你娘的后半辈子可全指着你呢。”

一番话说的庙儿委屈的不行。

总感觉自己像是圈里的牛羊,只等以后卖个好价钱。

有时她也特想反问一句:“难道捡来的孩子就不是人了吗?”

可又担心听到更寒心的答复。

因此,从小到大,她一直是个逆来顺受的乖乖女,父母咋说她就咋做。

可内心深藏的那份不甘与倔犟却从未磨灭。

这不,第一次出远门也没让大哥送,和母亲隔窗道了别,便独自去了三里外的慈母渡口。

船行水路,几经辗转,终于来到凤岭学院。

开学当天,先在报名处领了钥匙,又跑来宿舍楼找住处。

哪知刚到楼梯口,却被一个胸前印有‘校巡’字样的人给叫住:

“你是不是住509?”

庙儿扭头看了看,见三米外站了一个中年男人,头发乱蓬蓬的,身板枯瘦干倦,疯长的胡子像是从未打理,一小撮还黏在唇边。

整个人显得极为邋遢,越看越像街头要饭的。

于是拧眉回道:“是啊,怎么啦?”

“没啥,夜里记得关门,熄灯后别乱跑,有什么动静装作没听见就行。”

他的腔调很阴沉,像地缝里钻出来似的,令人很不舒服。

见他故弄玄虚,庙儿也懒得搭理。

丢下一句吓唬谁呢,拎着行李就上楼了。

一边爬楼还一边嘀咕:“请这种人当校巡,活该凤岭招不到人。”

其实庙儿这么说也是有原因的,那是早几年的传闻,说凤岭学院被人下了诅咒,里面经常有怪事发生。

比如有人会无缘无故疯掉,有人会莫名其妙失踪,还有人会平白无故失忆。

总之影响很不好,口碑早已大不如前。

最明显的变化就是学院很难招到本地人了,现今的生源大多是外地来的苦学生。

因此,身为龙口本地人,庙儿对于凤岭一直抱有很深的成见。

可即便如此,当她走进宿舍,还是忍不住哇了一声:“这也太整洁了吧!”

新粉刷的墙面,一尘不染的窗台,对开门的衣柜,成套摆放的桌椅…

放眼望去,除了4张空床位显得有些冷清,一点不像集体宿舍该有的样子。

里外转了下,发现洗漱用品应有尽有,扫把搓斗全是新的,门头上的挂钟虽然旧了点,好在分针还能动。

最意外的当属阳台上的几盆绿植,愣给庙儿激动的想揣进怀里。

尤其是靠墙的吊兰,翠绿的枝条顺着管道爬了老高,转头又从高处垂落,一条条的宛如帘子,瞅着漂亮极了。

“环境倒不错!”

许是对于住宿条件十分满意,因此没等新鲜劲儿过去,庙儿已将床铺和生活用品全部安排妥当,顺带把疯长的盆栽以及房间里外都给清扫了一遍。

由于顾忌校巡的警告,又特意查了查门锁,瞅了瞅床底,顺带晃了晃床架。

奈何里外翻了个遍,也没找见能发出‘动静’的东西。

最后只在门口墙裙处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凹槽,大小如拳,平时若不细看,定会认为是墙根上破了个窟窿。

好在除此之外,其它再无异常。

可即便如此,庙儿还是不放心,因此没等天黑就进了被窝,似睡非睡的熬了一宿。

奈何一连三晚,除了几声猫叫,再没听见任何异常。

这下给人气的:“该死的校巡,最好别让我逮着,不然胡子给你拔光,哼!”

说完狠狠揪下一片吊兰,随即又心疼了半天。

奈何嘴上骂的凶,心里的得意是掩饰不住的。

毕竟住了单间,洗澡刷牙也不用排队,想干啥干啥,感觉比家里还舒服。

如今心头没了顾忌,人也显得精神了很多,于是简单扭了个丸子头,哼着小曲儿就去上课了。

“所谓‘修’,是指装饰、修正、美好之意。而‘容’呢,有适宜,包容,样貌的意思。

合起来就是利用修整的技巧,去弥补容貌上的缺憾,这就是修容行业的价值所在。

同时,也希望大家以后都能成为美的代名词,用今天学到的知识,去弥补世界的不足,去挣更多的钱。”

老师一番慷慨陈词,直说的教室里掌声雷动。

只见她抬手按了按,等大家安静了,才又说道:

“关于行业的前景及定义,这几天也说的差不多了,咱们明天开讲《骨架与轮廓》,大家记得提前预习一下。好,今天先到这里,下课!”

新的学期就这样开始了,而庙儿却不知道,新的梦魇也跟着开始了…

起初,每当走过繁花似锦的校园,来到窗明几净的课堂,看到五湖四海的同学以及循循善诱的老师,就感觉很不真实,像在做梦。

因此,每到夜深人静,躺在床上的庙儿总会不自觉的傻笑,许是明白了老师讲的重点,亦或是想到了一些不为人知的趣事。

总之,她很开心,人生似第一次觉得余生可待。

不过,随着课程铺展,她也第一次意识到修容的主顾是不分生死的。

“活人修容可以理解,可死人为啥要修容?再说了,人都躺棺材里了,修了还能给谁看呢?”

可惜每想至此,晚上总免不了做场噩梦。

好在随着课程深入,邻桌的同学也相互熟络起来,类似的问题谈论多了,自然也没那么怕了。

只是在此期间,庙儿发现有个学长老爱找自己搭话。

一会儿问问题,一会儿借东西,像是很熟似的。

不过他的眼睛很好看,大大的润润的,说话时还会转圈儿,看着文质彬彬的,特招人喜欢。

这是庙儿写在日记里的第一印象。

可惜接触以后才发现,这家伙不仅举止粗俗,说起话来也没谱,一不小心就能给人带沟里去。

就比如大前天,身为学长的他跑来迎新,就坐在庙儿一臂远的地方。

那时,老师正忙着介绍学院的光荣历史,刚说到考旧出身的文玩泰斗季连城如何如何,却见邻桌的一位女同学转头问了句:“学长你好,我叫鹿滕滕,请问咱们学了修容未来能干啥?”

人家这么问,无非是想留个好印象。

可他倒好,直接回了一句:“魏来能是谁?你俩想干啥就干啥呗!”

一句话说的对方想吃人的心都有了。

眼看鹿滕滕的脸颊红如火烧,他却满不在乎,一边翘着二郎腿,还故意往人家胸口瞄。

庙儿看在眼里,瞬间好感全无,牙缝中依次蹦出俩字:人渣!

可她哪能想到,这个名叫月生的‘人渣’最后竟然缠上了自己。

这不,刚刚课休,他又拿着那本《易容术的前世今生》来问问题。

最可气的是他问的问题全是与修容专业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

比如:

“你有没有发现食堂饭菜里有虫子?要是发现就告诉我,我帮你换个大鸡腿。”

“还有,不要在第二个窗口打饭,那大爷上厕所不洗手。”

像这种倒胃口的问题还有很多,以至于庙儿都怀疑他是故意的。

时下正忙着做笔记,见他又来,庙儿抢先问道:“月生,好歹你是学长,总找新人问问题不害臊吗?再说了,一个男孩子学啥不好,偏要学脂粉气这么重的修容!真佩服你的勇气。”

“广田,话不能这么说,爱美之心...”

眼看庙儿冷了脸,他忙换了个问法:“别急眼、别急眼,以后不叫你‘广田’还不行嘛!”

“不行!”

“那好,咱君子一言…”

“你!”

庙儿顿时火大:“我不管你的国文是姑奶奶教的还是姨奶奶教的!不懂就去查字典,再来乱起外号,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你看你,又急眼了,那喊你‘广由’行不行…”

可惜没等把话说完,人已像烫了屁股的猴子,径直蹿出了教室。

紧追其后《前世今生》差点砸在脑壳上。

“死月生,算你丫跑的快!”

可惜话音未落,月生那边已和药理科的牛老师撞了个满怀。

两人抱成一团,滚了三圈才停下。

牛老师本就近视,突然被人撂倒,一时有点犯懵。

当下正趴在地上找眼镜。

月生反应快,见他骂骂咧咧的,瞬间跑了没影儿。

可老话说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老师想打听的事儿,就没有问不出来的。

眼瞅着牛月坡怒气冲冲的跑去男厕所,同桌赵水清摇头叹道:“学长这下惨咯,牛老师可是出了名的一根筋。”

庙儿努了努嘴角,不屑的怨道:“活该,恶人自有恶人磨,看他以后还敢不敢瞎嘚瑟。”

接着走到门口,俯身捡起了那本摔的快散架的《前世今生》。

结果却意外捡到一张从书本里掉出来的红纸片。

而巴掌大的纸片上还写了两句莫名其妙的话:

“庙儿,一直很想告诉你,不要住509,里面不干净!可是又怕你突然转学。

总之,每月10号以后,无论夜里听到任何响声,都不要开门,切记!”

歪歪扭扭的字体,一看就是月生的手笔。

“该死的家伙,说的好像自己住过女生宿舍一样,唬谁呢!”

“一肚子馊主意,活该被人追着骂。”

可惜饭后午休,回到宿舍的庙儿刚往床头一歪,又翻出了兜里的红纸片。

“每月10号,夜里不要开门。啥意思?”

先是脏不拉几的校巡,后是吊儿郎当的月生,为啥都在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难道,这屋里真的有古怪!”

于是里外转转,心里更加犯嘀咕:“是不是宿舍搞得太干净了...”

常言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意思是说有些怪事不能细想,不然越想越觉得有问题。

眼下的庙儿就是这样,原本已经烟消云散的担忧,因为月生的一句提醒,又如野草般疯长起来。

可为了夜里能睡踏实,她特意问了几个学姐,奈何得到的回复千奇百怪,且多是以据说开头,很难令人信服。

因此,她决定跑一趟教务处,听听官方的说法。

这里顺带说下凤岭学院的学制。

凤岭共有五个学科,包括药理、考旧、风水、修容和历史。

每个科目分四级,依次为初级、中级、高级,和特研级。

每科每年升一级,年末统考,满分70,至少要考50分才能升级。

高级班读完参加结业考试,挂科需重读,考过才发毕业证。

由于多年经营,凤岭二个字早已成了西南地界的金字招牌,因此拥有毕业证的人会更加吃香。

例如古玩鉴定,同样都是看一眼,考旧科出来的价位多会贵一倍。

这就是招牌的价值,资历说明能力,能力决定财力,自古如此。

至于特研级,一般是学院特招,学生不能自主报考。

总之门槛高的离谱,据说近三十年,特研级仅收过两个人。

奇怪的月生竟是其中之一。

关键他还是凤岭学院自创建以来唯一一个参加过三次毕业考试又三次退回初级班重修的人。

而且还是串科考,相当于把风水、考旧、历史全考了一遍。

可惜三科全挂,这才跑来学修容。

殊不知当年他可是以少年天才的身份被雾南分院保送来的,来时仅10岁,如今9年过去,曾经的雾南天才反被学院培养成了天生蠢材。

这可真够讽刺的。

因此每当嘴上吃亏,庙儿必定拿此说事:“我要是院长,早把你开了,负面影响太大,不利于学院的形象建设。”

他却死猪不怕开水烫:“可惜你不是。”

“切!我要是院长,关于特研生,只会关心一个问题:你凭啥?”

“很明显,凭我长得帅。”

“滚!就知道臭美。”

有时庙儿也很纳闷,总感觉月生身上似乎有种不为人知的魔力。

本来很冲很冒犯的话,被他接一句,立马就会变味。

甚至变甜。

总之和他拌嘴,就觉得很有趣。

不过关于月生是特研生的传言,她是死活不信的。

2.

教务楼位于学院西南角,同样是五层九间的布局,由于顶层多了三间冒顶房,因此从远处看也像一个巨大的凸字。

修容科教务室在五楼,左起第一间便是初级班办公室。

庙儿先是敲了敲门,听到有人回应,方才走了进去。

办公室很宽敞,夕阳铺了一地,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清香,一闻就知道是女人呆的地方。

临窗有张红木桌,桌后的人正忙着写教案,抬头见是庙儿,微微皱了下眉,随后往沙发一指,示意她先坐下。

老师叫盘小纯,三十出头,个子高挑,鹅蛋型的脸颊上架着一副红边眼镜,谈吐温文尔雅,浑身散发着一种迷人魅力。

这种魅力让庙儿无比艳羡,以至于前天夜里还梦到自己毕业以后也成了像盘老师这般有气质的老师。

约莫坐了五分钟,盘老师才笑意盈盈的走过来,拿起沙发上的抱枕,和庙儿并肩坐在了一起。

或许以前没怎么注意,眼下两人离的近,更觉得盘老师美的过分。

面相端正、笑容可掬,微胖的体态包裹在红黄相间的旗袍里,尤如暖阳下盛开的郁金香。

忽见对方歪了歪脑袋,庙儿才回过神,尴尬的咬了下舌尖,忙叹道:“盘老师,您可真漂亮!”

“嘚!要真如此,我也不会一直单着了。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嗯...”庙儿挺身想了想:“也没啥,就是听了很多关于509的传闻,挺吓人的,所以跑来问问。”

“传闻!比如呢?”盘小纯右拳紧握,葱白的手肘斜搭在胸前,修长的指节顶着圆润的下巴,神情精致而专注。

“比如…她们说10号以后的宿舍会很恐怖,夜里曾吓死过人,所以我担心…”

“哦,原来是这事儿。”

盘小纯莞尔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老话说实践出真知,你也住一周了,夜里有见过怪事吗?”

庙儿猛的一愣:“这倒没有。”

“那你相信鬼神之说吗?”

握手成拳的庙儿紧张的摁着沙发,随即摇了摇头。

“这就对了,身为成年人,遇事要多思考。学院三面环山,山上又有很多小动物,大家彼此为邻,难保没有串门的。”

庙儿一听忙追问倒:“这点我也想过,可问题是它们为啥总赶在中旬下山?”

盘小纯松开抱枕,莫名叹了口气:“动物习性千奇百怪,谁又能说的准。不过你说的情况我会向院长汇报。总之学院会为大家提供一个安全的学习环境。”

约莫聊了十分钟,庙儿也只弄懂了一件事:夜里别乱跑就行。

虽然感觉动物捣乱的解释有些牵强,可这次总算有了准信。

好在学院是全封闭管理,自己又有早睡早起的习惯,即使晚上不出门,对自己倒也没啥影响。

再说了,就算真的有怪声,别人能忍,自己肯定也能忍。

经过再三权衡,庙儿这才说服了自己。

可这边刚回宿舍,却又发现门下空洞洞的凹槽里突然多了只石龟。

那龟呈灰白色,个头比鸡蛋大一圈儿,背上还驮着一块小石碑。

伸手晃了晃,发现纹丝不动。

“这挺滑溜,也不知有啥用?”来回捯饬半天,腿都蹲麻了,也没整出名堂。

无奈,只好站起身,直直伸了个懒腰:“应该是个装饰品,这小龟雕的,还挺好看!”

嗯,门口、墙角、窟窿里放个乌龟、好看!

真会自欺欺人…

隔天午休,月生又跑了过来,嘴角耷拉老长,神情显得极为沉重,犹如故地重游的笨贼撞见了手拿大砍刀的失主。

坐下也不说话,像是犯了癔症。

“是不是想说:明天要小心,509宿舍不干净。晚上别乱跑,有你在什么都别怕!”

见他依旧装聋,庙儿索性晃了晃桌子:“喂,说你呢!别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讲人话!”

这厮支吾半天,方才憋出一句:“那啥?没想到你已看穿了一切!我就说嘛,那些神魔鬼道的东西对于女侠而言还不是小菜一碟。”

接着咧嘴一笑:“你不会真的转学吧?”

庙儿鄙夷的白他一眼:“月生,好歹姐妹一场,你老实交代,还有啥事瞒着我?”

“哪有,贤弟英明神武胆略过人,岂是谁都可以欺瞒的!”

见庙儿没有转学的念头,他又开始犯贫:“既然关系都这么铁了,以后遇到不开心的事,不妨直说,让我也开心一下。”

庙儿呵呵一笑:“好啊!我现在就很不开心,总想骂人,要不也说给你听听!”

“女侠且慢,常言道恶行不声张、家丑不外扬,此事还是保密为好。”

“你!”

紧接着两人瞬间开启斗嘴模式,彼此套用武侠小说里的江湖行话互飙一通。

只是临别前,月生又试着问了句:“猫儿,要不你申请换宿舍吧!”

“姓月的,你刚喊我啥?麻烦以后先捋直了舌头再说话!”

没成想月生根本不在乎,真就捋了捋舌头,撂下一句好心没好报,得意洋洋的走开了。

见他夸张迈着螃蟹步,真给庙儿气笑了:“那谁!书里夹的小纸片挺好看,我拿了。”

这一说不当紧,课后,他竟抱了一堆小纸片过来,啥颜色的都有。

不过全被庙儿送人了,整个班级几乎人手一打。

就为这事儿,害的月生见人就问:“你有陈庙儿给的小纸片吗?尤其是粉红色、两张粘一起的那种。”

瞧那神情,不知道还以为丢了一张大银票。

赵水清爱八卦,有次特意问了小纸片里有啥,结果反给月生回呛了一句:“有我俩不可告人的秘密,你最好赶快帮哥找回来。”

一句话噎的赵水清差点背气:“去你丫的,爱说不说,不说拉倒。”

好在一周后,就没见他再提这事了。

“哎,庙儿,你有没有发现月生学长有好几天没来了?”眼看要开课,赵水清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庙儿正忙着预习,随口回道:“天生招人嫌,永远消失了才好。”

赵水清有意顶了顶肩:“我可给你透句实话,单就我们宿舍,就有好几个惦记他呢。”

“咋!要不我给牵牵线,其他不说,请咱俩吃顿小灶就行。”

赵水清一听连连摇头:“这某些人啊,真是胸大无脑,身在福中不知福。”

结果刚一出口立马认怂:“哎呦,别挠,我错了,哎呀,我错了还不行嘛。”

眼看老师进了教室,庙儿这才收手,私下嘀咕道:“水清,你咋这么怕痒?”

可惜赵水清已经笑的眼角噙泪:“还好意思说,还不是被你挠出来的毛病。”

两人正说着悄悄话,忽听台上猛一咳嗽:“静一静啊,现在把书翻到第九页。”

由于担心被点名,两人方才作罢。

3.

10号,凌晨,传闻中的惊悚之夜。

出于莫名的担忧,庙儿又查了一遍门窗插销,发现没啥问题,方才钻进被窝。

窗外,幽深的夜空悬着一轮冷月,煞白的月光透过各种缝隙,映出千奇百怪的阴影。

学院里出奇的静,放眼望去,唯有一排排路灯两两伫立。

不知何故,准点查夜的校巡今晚也没了声响,唯有乱窜的野猫偶尔发出几声怪叫。

月越走越圆,夜渐来越深,游离恍惚中,挂钟的指针也走过了凌晨一点的牵绊。

奈何传说中的‘动静’仍然没有出现。

女宿五楼,侧躺的庙儿时不时揉着眼睛,即便困到极致,还是单掌撑头,留了只耳朵向外探听。

不知又过了多久,忽听窗外‘砰’的一声。

似有千斤重物从楼顶砸了下去。

“什么鬼!”庙儿猛然起身,意识到自己说了‘鬼’字,忙又钻进了被窝。

“好像有人跳楼!!”耐着性子等了半晌,竟然连句呻吟也没听到。

“该不会出人命了吧!”

“啊呸呸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这时的庙儿肯定没意识到,自己躲在被窝里各种加戏,竟还盼着楼下的学姐能出来看看。

可惜,熬了十分钟,依旧没见外有动静。

“不行,救人如救火,再这样拖下去真就没救了。”

她倒好心又利索,两三下穿好衣服,起身拉了灯,随便找了双拖鞋,蹬上就要去救人。

哪知刚摸到门栓,忽像触电似的退了两步。

随即拉灭电灯,整个人往被窝里一钻,吓的衣服都没来及脱。

“好险!差点就栽了。”

原来,就在刚才,她看到了事先贴在门后那张小纸片。

月生那鬼画符一样的字迹尤为扎眼。

即便进了被窝,庙儿仍觉得背脊发凉:“五楼往下跳,啥动物能这么傻?”

很显然,盘老师肯定撒了慌。

“问题是外面这么静,即便有人跳楼,也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说…掉下去的不是人?

“可它又会是什么呢?”

砰!

没等庙儿理出头绪,外面又是一声闷响。

这次听得很真切,足以排除幻听的可能。

“这都啥啊,难道世上真的有鬼!”

先是邋遢的校巡,随后是臭不要脸的月生,接着是又憨又笨的王大勇,再就是黑不溜秋的杜兰特…一大串人名逐个闪过。

“好像他们都说过509有古怪。”

“天啊!难道他们的意思是?!这动静只有509能听到?”

庙儿越想越后怕:“该死,以后再也不贪单间的小便宜了。”

这边正忙着忏悔,谁知外面声响突然消失。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假象。

“太好了,终于消停了!”庙儿双手合十,默念了三遍老天保佑。

这边正要脱衣,忽又听到楼道传来异响!

“砰、砰…”

声响很急促,像是人的脑袋被狠狠砸石尖上,一路咔嚓咔嚓的,听着就瘆人。

“怎么可能,半小时前跳的楼,现在才传声儿?”

百思不解中,又把褪到腿弯的裤子给提了上来:“不对啊,这五楼,怎么可能听这么清楚!”

此时她才意识到,这个声音有点邪性,如同印在脑子里似的。

一旦闭眼就会脑补出一幅头骨碎裂血浆四溅的场景。

“别闹了好吧,我不会开门的,你再这样吓人我可要搬走了。”

天晓得她为啥这样说,竟还想要谈条件。

这可倒好,话音未落,那东西竟如鼓点一样磕了起来。

砰,一颗脑袋碎了。

砰砰砰…一堆脑袋碎了。

这节奏,犹如凶残至极的杀人魔正倒拖着受害者的右腿往楼上跑。

那种脑袋撸阶梯的酸爽,仅是想想都觉得脑仁疼。

可听着听着,庙儿更慌了。

“它上楼干嘛?”

很明显,耳边的声响越来越大,则代表着两边的距离越来越近。

二楼…

三楼…

四楼…

还好,那东西最终停在了五楼楼梯口!

这样一来,庙儿再不敢乱说话了,本想捂上耳朵,却发现根本没用。

反正捂不捂,该有的动静一样不会少。

“不管了,喊人要紧。”这边刚想起身去阳台,却发现外面没声了。

连风都停了,整个校园就像消失了一般。

莫名其妙的安静,让庙儿更加抓狂:“这该不会在找会喘气儿的吧?”

想到这里,忙又憋住气息。

奈何憋了两分钟就撑不住了。

无奈之下,便悄悄裂开一条手缝,偷偷换了一口气。

可不偏不巧,那东西似是听到一样,顺着走廊便磕了过来。

“我就不…”庙儿刚甩开蒙头的棉被,还没等信字说出口,却发现屋里的月光没了。

窗外更是漆黑一片,似有一个庞然大物挡住了月亮,亦或是不知名的怪物正贴着窗口窥伺。

关键房间暗的连双鞋子都找不到,更别说往阳台上冲了。

这样一来,庙儿再不敢离床半步,此时的她恨不能把自己揉碎了塞墙缝里去。

无奈之下,只好用被子蒙住头,翻身面向墙壁,双手搂紧被褥,嘴巴咬住一角,整个裹成了球,再不敢挪动分毫。

就这还在哼哼:我是块石头,我是块石头,我是块石头!

砰、咚、咔嚓…

走廊的动静越来越大,仿佛云端站了无数人,下饺子似的往下跳。

那场面,红一片白一片的,想想都瘆人。

慢慢的,庙儿发现几乎每次呼吸都能闻到浓重的血腥味,伴随着头骨碎裂的声响,直往人的心神里钻。

即便是捂住耳朵,屏住呼吸,一样也是徒劳。

渐渐的,她的牙关开始打颤,整个人筛糠似的颤抖…

惊吓后的应激反应,说明她就要撑不住了。

可偏在这时,外面又响起了撞墙声,一下,两下,砰砰砰的,像有很多东西要破墙而入。

紧接着,指甲的抓挠声,绝望的喊叫声,骨骼的碎裂声,各种各样的声响尤如潮水般打来,不断冲击着庙儿的耐受极限。

好在,危难之际,尚留一丝清明的庙儿突然意识到无论门外的东西如何暴躁,始终不敢近门,如若不然,它怎可能只撞墙不撞门。

石龟!门底下有个石龟!!

“定是石龟挡了它!!”

庙儿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撇开被角,双手合在身前,沉声念道:

“谢天谢地,神明保佑!一切灾难都会过去。谢天谢地,老天保佑,生活总会好起来的。观音大士,如来佛祖,土地公公,皇帝姥爷,求求你们,留条活路。”

这些都是母亲常唠叨的,以前特别排斥,如今只能拿来救急了。

她一遍遍的念着,疯了似的,全然不顾外面发生了什么。

直到寂静的夜,再次归于寂静。

她仍像受惊的猫儿,偎在墙角,一动不动。

生怕那东西尚未走远,亦或是还在床前。

“谢天谢地,神明保佑!一切灾难都会过去。谢天谢地,老天保佑,生活总会好起来的。观音大士,如来佛祖,土地公公,皇帝姥爷,求求你们,留条活路。”

直到天色放亮,楼道里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嘶哑的祈祷才逐渐消失。

一夜煎熬,死里逃生的庙儿呆愣愣的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的说了句:“妈,我想你了。”

话未落音,压抑的眼泪已如决堤的洪水,汩汩的往外涌。

谁也不知道她口中的妈是生母还是养母,好在哭过之后,心情总算平复了下来。

如今,她只想换了衣服,然后休学回家,即便一辈子种地,也不来这里了。

可惜刚要坐起身,还没等坐稳,忽觉眼前一黑,人已晕了过去。

4.

再醒时,人已躺在医院里,周围满是刺鼻的药味。

“老师...”

见她要起身,窗口的盘小纯连忙摆手:“快躺下,快躺下,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接着又喊道:“月生,快叫王医生。”

“好嘞!”话未落,人已冲了出去,那速度,比猴都快。

“小伙子,你慢点!”

可怜王医生年近八旬,几乎是被人拖过来的。

好在老先生医术了得,诊过脉象,又问了问体感,便说道:“放心吧,姑娘没啥大碍的。”

临走前又特意嘱咐:“惊悸伤神,要多休息。”

“好的,知道了。”送走王医生,盘小纯来到病床前,握起庙儿的手,问道:“说吧,到底咋回事。”

庙儿的臂弯遮着眼睛,答非所问的回道:“老师,我想回家。”

听她这么说,月生顿时慌了,忙插了一句:“盘姐,要不您先回去复命,我来陪她唠唠。”

月生嘴甜,自打进了凤岭,都是这么喊她的,而盘小纯也早就习惯了:“那成!不过先说好,人可交给你了…”

“懂懂懂,您放心,哪怕天塌了,我保证这地儿不带落块云彩的。”

盘小纯白了他一眼:“你啊,就嘴行。”

既然庙儿不想讲话,自己也不好逼问,只得说道:“我先回去报个平安,你在这里好好休息。其它别多想,一切有学院处理。”

庙儿听了,勉强点了点头。

见盘小纯出了门,月生急忙凑了过来:“你还好吧!”

奈何庙儿却没理,直接缩进了被子里。

场面比较尴尬。

幸亏月生脸皮厚,一句不成,忙换了个话题:“想吃什么,我请客!”

“我想静一静。”庙儿语气生硬,像是变了一个人。

月生无奈,只好说道:“那行,你先歇着,我去弄碗鲜鱼汤,人生第一次照顾病患,可不能把人饿瘦了。”

可他刚出屋,病房里便传出了压抑的哭泣声。

眼下,庙儿只想扑到母亲怀里大哭一场。

可惜,父母并没在这里。

他们一向如此,一旦到了花钱的时候,总会躲起来。

如今,她只想快点逃离凤岭,有多远逃多远的那种。

奈何放眼望去,又能逃去哪里呢?

回家,多张嘴吃饭,父亲肯定又会生气,搞不好还会把自己直接嫁了。

若不回家,真就无处可去了。

或许害怕再回宿舍,庙儿耗了十天才出院。

期间没人探视,也没人解释,更不知后面该咋办?

盘小纯倒是来了三次,最关心的也只是庙儿的精神状况和治疗费用。

最可恨的是这家医院,给的病理诊断竟是生理期低血糖造成的意外昏厥!

典型的睁着眼睛说瞎话。

为此,庙儿多次追到了院长办公室理论,想让他们把病因改成惊吓过度,也好有个请假的理由。

奈何舌头都快磨平了,依旧没用,后来还被怀疑精神有问题,险些进了精神病院。

庙儿不甘心,又往家里写信,原指着父母能帮着讨个说法,兴许能退学回家。

可母亲也只回了一句话:“再等等吧,我和你爸商量商量。”

“这事儿还能等!若是换成大哥,恐怕你们早骂过来了吧。”

可父母就是这么重男轻女,庙儿也没得办法。

眼下是即不能转学,也不能回家,自己还无处可去。

所以,只能认命。

回学院那天,她没让月生跟着,一个人走走停停,一路哭到了宿舍。

哭过之后,也想通了一些道理,如果这辈子想过好,最终只能靠自己。

就像现在,明知宿舍不干净,也要硬着头皮住进去。

躲不掉的,只能面对。

所以,回校当天,她便申请换宿舍,可惜却被宿管阿姨以没有空床位的理由给拒绝了。

说到宿管阿姨,那可是出了名的暴脾气,跟谁都不对付,再加上平时追庙儿男生比较多,自然给她添了不少麻烦。

因此,她这是有意刁难。

“隔壁就是一间空房,隔壁的隔壁也才5个人,咋就没有空床位?”庙儿据理力争。

“我说没有就没有,不服气去找院长啊,他老人家若是点头,把我的床铺让给你都成。”

转过头又开始嘀咕:“桃精脸水蛇腰,挺俩肉坨乱招摇,本就长得妖气,还好意思怪宿舍!”

“你……”

庙儿被她气的不行,直接跑去找教导主任,好在半路被月生拦了下来:“别冲动,我来帮你想办法。”

“她一个疯婆子,你能有啥好办法?”

月生反倒一脸坏笑:“一周之内,让她走人。”

“一周?那我可等不了。”

“哎呀,大小姐,现在不是耍脾气的时候,就算你去找院长,人家也不一定听你的。”

“那我回家,反正509宿舍我是一天都不想呆了。”

“要不这样,晚上我蹲你门口,直接蹲到你满意为止。可还行?”

听他这么说,庙儿顿时愣了,不争气的眼泪一个劲儿的往外流。

她怕出丑,忙转过身,奈何眼泪越抹越多,咋都止不住。

月生以为又说了错话,忙劝道:“如果你爱惜名声,那我蹲楼道口也行。”

谁知此话一出,庙儿竟头也不回的跑了。

走前撂了一句话:“我信你就是了。”

于是,两天后,学院公告栏里突然贴了几张宿管阿姨亲手写的奇闻记实。

里面详细讲了最近几年曾发生过的各种怪事,其中多数是宿舍里的,整篇记实要多离谱就多离谱,而且离谱中还掺杂着真实,真实中又透露着荒诞。

旁人读来很难辨别真假。

虽然这篇记实很快被老师撕了下了,可依然成了学院里的爆炸性新闻。

“听说了吗?不干净的何止509,还有209、309、409!知道为啥109做了杂物间吗?里面死过人,这可都是宿管阿姨亲口说的。”

药理科开课前,后排的几个男生正围在一起瞎乐呵。

“何止啊,我老舅也说过,咱们学院以前是块荒地,种啥啥不长,连死人都不稀罕埋这里,可现在呢,拉坨屎都能长个瓜藤,你们说奇怪不奇怪。”一个200斤的大胖子跟着说道。

“那可不,要知道咱以前的老院长可是半仙儿,什么邪魔歪道全给镇的死死的。哪像现在,啥玩意都过来欺负人。”

“老六,照你这么说,学院岂不是不能呆了。”中间戴金边眼镜的白净男生有些露怯:“不行,改天和老爸商量商量,晚上我要回家住。”

瘦猴似的老六顿时打趣:“咋?陆哥,打算放弃陈庙儿啦!”

“你懂个弯弯,我爹说了,啥都没有命重要。”

“那是那是,县长的话向来在理。”

这边正聊的火热,忽然有人喊道:“快做好,老牛来了,后面还跟了教导主任。”

几人一听,顿做鸟兽散。

真还别说,月生这招确实奏效,不仅直接赶走了宿管,还逼得教导主任一个班一个班的辟谣。

最后为了以正视听,还特意安排盘老师陪着庙儿住了半个月。

眼见学院动了真格,盘老师也住进了学生宿舍,四散的流言才算慢慢平息。

不过庙儿心里清楚,每月中旬才是问题的关键,偏偏学院安排的巧妙,刚好让盘老师避开了最恐怖的那十天。

眼下被月生这么一闹,想换宿舍肯定是没啥指望了。

好在暂时有人陪着,晚上还能睡着。

只是盘小纯一走,庙儿又开始害怕了,夜里一有风吹草动就会惊醒,接着便是整夜整夜的失眠。

眼看这月10号又快到了,更是愁的茶饭不思,整天提心吊胆的,几乎快神经质了。

后来还轻生了两次,好在都给月生拉了回来。

直到,有次去打饭,透过后厨门帘,瞅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枯瘦干倦,依旧胡子拉碴的,土灰色的衣领下印着明晃晃的‘校巡’。

仅一瞬间,庙儿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于是等到周六起了大早,拉着半睡半醒的月生,一起去了锅炉房。

经事先打听,那人叫林狐,四十上下,原是考旧高级班的授课老师,后因精神受了刺激,人有点不正常,时哭时笑的,因此被学院劝退了。

后来院长见他可怜,勉强给了个治安巡逻的工作。

算是赏口饭吃,不至于饿死。

不过,如今连安保也给撤了,平时只在锅炉房帮闲,好在他也识趣,很少到教学区晃荡。

巧就巧在那天去倒泔水,愣被庙儿看到了。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围墙找了好久,七拐八拐的,才在一个黑漆漆的大锅炉前找见林狐。

他还是老样子,浑身脏兮兮的,抬头看了眼庙儿,也没说话,阴森森的笑了笑,又忙着往火窑子里添煤。

炉火被他烧的极旺,隔着三米都觉得烫。

好在月生贴心,主动挡在了一侧。

5.

“林老师,先前都是我不好,这里给您陪个不是。今天过来就想问问509的事儿,还望您能指条明路。”

庙儿极尽诚恳,他却像没听见,只顾着低头铲煤,始终不肯吭声。

“林老师,我知道错了,希望您能帮帮我。”

见他根本不理,庙儿顿时哭了出来:“求求您,帮帮我好吗?”

“林老师,这烟您抽着,烦请帮帮忙,只要能让她睡个安稳觉,我愿做您的关门弟子,喊您一声师傅。外加每月一包烟,每周一壶酒,您看怎样?”

庙儿一哭,月生再次慌了神,说起话来也乱了章法。

试问一个烧锅炉的,需要哪门子的关门弟子!

知他乱了分寸,庙儿忙拉了拉他的衣角。

奈何月生只顾傻笑,并没有忙着改口。

都说有人见钱眼开,有人见烟眼馋,林狐明显属于后者。

他接过香烟,抽出一根贴在鼻尖闻了闻:“不错,正宗老油头,还是后生会办事。”

说完便在通红的煤渣上点着,自顾自的抽了起来。

见他接了烟,月生自知有戏,忙奉承道:“都是老师教的好,您可能不知道,我还听过您讲的古玩课呢。”

可惜林狐并没搭理,转头怨道:“能不能安静点,哭哭啼啼的,惹人心烦。”

见他如此古怪,庙儿再不敢出声,接了月生递的纸巾,轻轻擦了下眼角。

“记住了,这地方特别聚阴气,对于至阳之人是修身养性的好地方,可对于至阴之人则是杀身攒祸的地狱场。一旦走进来,就很难走出去啦。”

“至阴之人,您说庙儿是至阴之人!”月生虽然问的林狐,眼睛却一直盯着庙儿。

庙儿也很纳闷,不知月生是真听懂了‘至阴之人’的意思,还是仅为了烘托气氛顺口一说。

“那是当然。七月上旬,万鬼推门,九时至阳,零时至阴。她能长大成人,真是个奇迹!”

“林老师,你越说越玄乎了。”月生拿起铁锹,帮他往炉子里添了几锹新煤。

林狐轻蔑一笑:“信不信由你,我只说我知道的。”

随后缕了缕胡须,猛的吸了一口烟气儿。

见他如此沉迷,庙儿很是反感,忍不住皱起了鼻梁,心里似在嘀咕,活到现在怎么啦,又没吃你家粮食,好在嘴上还算客气:“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还是回家种地得了。”

林狐像会读心术,语气瞬间僵硬:“回家?那你最好把门口的乌龟带上。”

“乌龟!”

庙儿眼中泛光:“难道那是您放的!”

“谁放的不重要,有用就行。我再说一遍:夜里别乱跑,也别瞎想,暂时没东西能伤到你。”

见庙儿没再顶撞,便又说道:“至于门外是啥,你不必多问,反正问了我也不说。”

说完顺势看了眼月生,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接着又从怀里摸出一个小黑盒子:“看在徒弟的份上,送你一样宝贝,睡前塞住耳朵,夜里就能睡踏实了。不过要记住,带上别乱跑。”

他嘴上说是给庙儿,转手却递给了月生。

月生见状,一时有些犹豫,这要是收了,就真要拜师了。

可转头瞅了瞅庙儿,最终还是接了过来:“谢谢师傅!”

此物通体黝黑,无纹无饰,大小像个火柴盒,摸上去凉凉的。

里面躺着一对儿毛虫布偶。

那布偶有小指粗细,头尾染着红紫相间的环形花纹,惟妙惟肖的,似是小孩玩的玩具。

“这能避邪?”

“不能,能闭听。”

庙儿一听顿时泄气:“看来毕业之前要一直戴着了。”

“毕业!?”

林狐满脸冷笑,将烟屁股随手一扔:“先撑到毕业再说吧!”随即拖起一辆翻斗车,又去装煤了。

“啊?您能不能把话说全了,啥叫‘撑到毕业’。啊喂!”

庙儿刚追两步,反被月生拉了回来:“算了,他要是全说了,以后哪还有烟抽。”

接着递上小黑盒:“先看看这个有没有用再说吧。”

庙儿无奈哼了一声,取出布偶,随意捏了捏,软软的,像是塞了棉花,并没觉得有啥特别。

“月生,我很好奇,以前哪些住509的人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其实也没啥,那东西也是看人下菜碟,据我所知,只有至阴或至阳体质的人才会受影响。”

见庙儿一直嘟着嘴,月生又说道:“反正很邪乎。早前有个同学事先藏进楼道的垃圾井,想看看究竟啥东西作怪,结果第二天就疯了,见谁都喊别过来。

因为这事,他父母还来闹过,公的私的全用了,发现没辙,这才拿了一笔赔偿金,领孩子回去看病了。

后来陆续又疯了几个,这才引起大家的重视。

不过说来也怪,只要夜里不乱跑,一般不会有危险。”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从古怪秘闻一直聊到人生哲学。

只是庙儿忽然发现,身边这个不学无术的家伙有时还挺博学的。

转眼又到了10号凌晨,庙儿早早躲进被窝,耳中塞着林狐给的布偶,忐忑的等着瘆人的闷响。

哪知守了两个时辰,愣没听到熟悉的坠地声。

最后好奇,便偷偷取了左边的布偶。

哪知仅一闪神,噩梦般的声音便在脑海里炸响!

“天啊,它竟在门口!”

即便早有防备,依旧把庙儿吓得够呛。

于是忙把布偶塞进耳窝,这才隔绝了声响。

“看来布偶只是屏蔽了声音,那东西还是存在的。”想到这里,庙儿又有了退学的念头。

“人家读书要钱,凤岭读书要命,谁爱读谁读,我不读了。

反正母亲也说了,家里多包了几亩地,回去也不至于饿死人。”

可惜这个念头没撑到天亮就放弃了。

因为庙儿清楚,一旦退学回家,必定要走母亲的老路。

可老庙村根本不是女人待的地方,穷且不说,到处是乱七八糟的讲究,做为女人,有时真不如一条狗。

相比之下,邪物再凶还可以躲,而命运若是凶起来,连躲的机会都没有。

“哎呀,那我该怎么办,烦都烦死了!”

辗转来去,又是一夜无眠。

好在,经过十天摸索,庙儿发现林狐确实没乱说,只要晚上不开门,安全还是有保障的。

自从弄懂了这个门道,庙儿就没那么怕了,晚上只要塞住耳朵,大都一觉睡到天亮。

如此摸索一个月,也就慢慢习惯了。

有时失眠,还会故意取下布偶听听动静,以便最大限度的适应环境。

直到五个月后,练出胆量的庙儿不用布偶也能呼呼大睡了。

6.

一晃半年过去,庙儿的修容手艺已有小成。

如今每逢休息,都会和月生一起去县城里试活儿。

比如去戏班里帮闲、给新人化妆、为阔太们修眉点痣、甚至去杂货铺帮人卖胭脂,总之一直没闲着。

加上两人足够默契,但凡庙儿皱下眉头,月生总能递来自己想要的工具,俨然一对黄金搭档。

眼下虽说干的都是零敲碎打的活计,但也算见钱了。

俗话说一事顺百事顺。

自从见了钱,庙儿的劲头更足了。

课堂上,只要遇见不明白的,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关键她还爱钻研。

例如,为了验证发型与容貌的相互关系,竟怂恿月生剪了个光头。

对比之后,还写了一篇《论修容的极致在于修身》的文章,大意是说修容师不能只在脸上做文章,发型、服饰、身姿等方面的协调搭配同样重要。

而且这个理论还受到了学院嘉奖,虽说奖品仅是半季的粮票,却帮庙儿解决了关键的吃饭问题。

这还不算,有次庙儿突发奇想,尝试扮成盘老师的模样出门,结果真就骗过了门卫。

后来,这也成了庙儿进出校门最惯用的手段。

就这样,在庙儿的督促下,两人一边学习一边实践,日积月累之下,竟使月生的理论成绩从全班倒数迅速攀升到全年级第三,成功演绎了一段学渣的完美逆袭。

后来春节回家,手有余钱的庙儿还为父母添了一套缎面衣服,又帮全家人画了新年妆,还去照相馆拍了全家福。

见女儿这么争气,母亲杨秀男高兴坏了,整天照片不离手,见人就要炫耀一番:“知道这是啥不?洋骗子!我闺女买的。这东西可厉害了,你看看里面的我,是不是特年轻!”

看着母亲骄傲的神情,庙儿是即心酸又心疼。

毕竟她知道母亲有多聪慧,可母亲只读了三年私塾,便心甘情愿的把大好才华全浪费在这片山窝窝里。

“同样是人,凭啥男的就是老爷,女的就是奴仆。”

奈何连庙儿自己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她只知道在老庙村人的认知里,无论女孩多优秀,始终都是赔钱货。

这是时代的共识,也是时代的罪过。

因此,她总担心自己以后会因为婚事与父母决裂。

毕竟在他们眼中,谁给的彩礼多闺女就是谁的。

“唉!”庙儿越想越头疼,只好起身伸了个懒腰:“不就是钱吗,不缺就行了呗。”

此时,苍穹夕阳胜血,身侧溪流清澈,温暖的阳光几经折射,照的庙儿像个下凡的仙女儿。

隔年,时逢三月,庙儿和月生以修容师的身份为五大洲歌剧院的西洋歌舞队化妆。

两人天不亮就往县城赶,忙到天黑才结束。

最后算了算时辰,即便快马往回赶,也要凌晨之后才能到。

鉴于十号凌晨的学院和地狱没两样。

因此两人决定先找个地方住下,天亮以后再回去。

那时,街头旅馆并不多,有些还比较简陋。

以至于两人沿着三清街走了老远,也没找到一处满意的落脚点。

前后问了五家,不是环境太差就是已经客满。

后来,终于找到一家较为满意的,可惜也只剩了一间房。

而且还是一间贵的出奇的双人房。

眼看月亮挂了树梢,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庙儿只好当机立断:“双人房就双人房,总比露宿街头强。”

“这…不好吧!”月生担心听错了,连着确认三遍,才敢跑去谈价钱。

可惜费了半天口舌,依旧原价入住。

这家老板是个中年妇女,圆滚滚的身材,上下一般粗。

说起话来也颇有气势,来到门前还在嚷嚷:“贵有贵的好处,警察局长是我叔,没人敢查这里,你们尽管放心,夜里多闹腾都不怕!”

忽见两人面如火烧,头低的像要塞进肚子里似的,那老板顿时乐了。

“平日里颠鸾倒凤的见了不少,今儿个还是第一次碰见男人害羞的。哈哈哈…”

随后又拍了拍月生的肩膀:“姐说话比较直,你俩别往心里去啊!”

庙儿脸皮薄,根本不敢接话。

月生倒是没啥顾及,一边回着知道了知道了,一边将她连推带挤的送出房门。

哪知出门以后,老板娘竟特意问了句:“小哥,里面的姑娘哪找的,仙女儿似的,如果那天玩腻了记得转给我,我出五十两银子。”

殊不知月生立马冷了脸:“姐姐,我怕你连命搭上都不够哦。”

说完直接甩上了房门。

这家旅馆位于街区中段,从阳台看去,周边全是灯红酒绿的夜场。

斜对面的‘百乐门’霓虹闪烁,粉紫的招牌尤为醒目。

月生朝下望了望,发现罗马柱旁的姑娘像是得疯病,见人就想往上贴,未开口先搭肩,腻歪歪的样子,犹似发情的母猫。

“真是一片是非之地!”

由于欢场聚集,附近的旅馆茶馆反倒成了治安厅疯狂敛财的好地方。

因此,他们善用各种借口前来查证,想抓谁就抓谁。

明面上维护治安,私底下全是假公济私的营生,盘剥的手段一个比一个凶狠。

所以老板娘才会说‘警察局长是我叔’。

言外之意就是:比起牢房的保释金,我这点房钱真不算啥。

其实也因为害怕被抓,庙儿才选了这里。

毕竟浸猪笼的事儿,打小见过不少。

据说大伯陈千功就是浸猪笼死掉的。

庙儿先进的屋,或许是太累了,人往床上一趴,裹起一块被角就睡了。

困的连鞋都没脱。

月生进屋后,先搁房里转了一圈,顺带关了临街的木窗,然后说道:“你先睡,我去外面抽根烟,一会儿就回来。”

说完便出了房门。

等他走远,庙儿才敢爬起来,摸了摸脸颊,热的发烫。

却还不忘自嘲:“陈大胆啊陈大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不要命啦!”

“不要就不要呗,反正不值钱。”

一个人自问自答,像个偷跑出来的神经病。

提起‘陈大胆’,就有必要说说庙儿的家庭了。

她家有五口人,除了父母之外,上有个哥哥叫陈来宝,下有个弟弟叫陈来财。

总的来说,她和弟弟的关系更亲一些,而‘陈大胆’外号就是她弟给起的。

“哇,踩着好舒服啊。”看到地上铺了绒毯,庙儿连忙脱鞋踩了上去。

眼下的卧房足有八十平,桌椅茶具、屏风字画应有尽有。

东西两张大床,中间留有一米宽的走道,此时庙儿正站在走道中间数头顶的琉璃灯。

“九瓣的,真漂亮。”

接着望了一圈:“要是再有些绿植就好了”

路过墙柜转角,发现中间两层满是零食酒水。

顺手拿了盒五花糕,刚想打开,却发现这些东西还要另外付费,顿时没了兴致。

“贵就算了,量还那么少,等着发霉吧。”

接着从玄关处取了凉拖,直接进了盥洗间。

里面供人梳洗的物件有很多,庙儿看了一遍,却发现大半不认得。

不过这样也好,不认识也就没了计较。

直到她拉开最里面的门帘,突然笑了起来:“哈哈哈,天呐,好大的浴缸,真是太棒啦。”

欣喜之余也不墨迹,忙用刷子刷了干净,哗啦啦的放了一缸热水。

泡澡之前,还特意朝门外看了看,确认月生没走远,这才安心插紧门栓,整个人脱了精光,鱼儿一样滑了进去。

7.

这边刚泡一会儿,她又纠结里墙为啥要挂布帘子。

好奇一拉,才发现帘子后面还有一面比人还高的大镜子。

她见镜子上满是雾气,便泼了两捧热水上去。

可随着镜面逐渐清晰,她却愣住了:“镜里的人是我吗!”

只见镜中人五官精致,秀发如瀑,粉嫩的脸颊挂着几颗晶莹的水珠,眉眼弯弯犹似天边玄月,肤若凝脂恍如空谷幽兰。

整个人慵懒的趴在浴缸边,像条探出头脸的美人鱼。

“生养再好,又有什么用?还不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命。”

庙儿总是这样,表面上很自信,骨子里总透着一丝难掩的自卑。

“唉!一切还是听天由命吧。”

长叹之后,整个人缓缓没入水中。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头发都晾干了,才听见月生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她赶忙拉开门栓,原模原样的趴在床上,继续先前的装睡模式。

随后听月生敲了两下房门,犹豫了一段时间,方才打着哈欠走进来。

他见庙儿仍旧趴着,直接挠了挠头,随即帮着盖上被子,又把各奔东西的鞋子一并放放好。

然后刷了牙,泡了一会儿脚,查过四周的门窗插销,这才关灯睡觉。

哪知刚躺下没多久,忽听庙儿惊叫起来:“不要!走开!别过来!!”

月生反应奇快,像是练过一样,瞬间开了所有的灯。

却见庙儿缩在墙角,两手捂着脖子,急切的喊着:“走开,别过来!”

这些特征极,像极了先前疯掉的几位同学。

“怎么可能!不应该啊?”

正当手足无措,忽见庙儿耳朵里还塞着毛虫布偶,顿时明白过来。

赶忙走到她身边,左右一捏一拉,随后就见庙儿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整个瘫在地上,脸色苍白如纸,鼻息时断时续。

月生见状,忙把人抱到床上,先解了最上面的领扣,以便她喘息,又在寿堂穴上连掐两下。

仅此一瞬,忽见庙儿猛的吸气,手脚同时绷直,接着脊背反拱,手脚彼此交叠,腰身弯到极致时,竟连胸前的衣扣也崩开了一颗。

此时,她的姿态极为骇人,活像个反面弓身的油炸小龙虾,若非腰肢足够柔软,恐怕早就没得救了。

而月生再不敢迟疑,忙从修容包中抽出灸针,先扎了两侧耳垂,又在四肢中指指尖下针,各是见血为止。

待寿堂收针,又苦等片刻,才见庙儿猛一抽搐,鼻翼两侧逐渐渗出水汽,随后手脚脊柱慢慢松软,随着绷直的脚尖逐渐上翘,方才恢复了正常人的睡姿。

“好险!”

眼见庙儿呼吸顺畅,脸上也渐渐有了血色。

月生才跑去找鞋穿。

可足足等了十几分钟,还不见庙儿醒来。

为防万一,又把她的脑袋挪到自己腿上,搓热掌心,贴在两侧额头,左右拇指夹住鼻梁,边揉压边默念:“四方执宰,听我号令,鼻为阳关,额为顶火,阳关通,则顶火燃,以掌心助之,命火渐旺…”

这些都是跟林狐学的。

眼下用的叫‘阳关富命火’,乃是邪秽附体的救人秘法。

自那天林狐帮了庙儿,月生也信守承诺,周周烟酒不断。

本以为林狐就是个烧锅炉的,没成到他还真懂些歪门邪道的东西。

起初月生是很排斥这些愚不可及的法咒的,后来听说至阴之身容易沾然邪气,为了庙儿,这才勉强学了几套。

万也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约莫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庙儿才缓过神来。

起身后也没说话,只是傻傻的盯着月生看。

结果看着看着,突然抱了过来。

月生怕她又被脏东西附身,下意识的想一掌拍晕。

好在庙儿说了句:“让我抱会儿,我怕!”

见她知道怕,月生才算安心。

可偏在这时,走廊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听着不下三人,几人一路走到房门口,才听老板娘发话:“小哥,房里缺东西不?缺的话尽管提,姐这儿啥都有。”

想来定是庙儿刚才的尖叫让他们起了疑,这是带人打探来了。

虽说他们黑白通吃,但也不想惹人命官司。

月生担心节外生枝,忙回道:“啥也不缺,东西全的很,若是非让挑一个,就差有张不做噩梦的大床了。”

见他还有心情开玩笑,老板娘倒也松了口气,接着问道:“这个简单,你对人家温柔点,保准啥噩梦也没了。是吧姑娘?”

眼见门外追的紧,月生也不没啥好办法,只得掐了庙儿一下。

听到里面‘啊’了一声,那老板方肯罢休:“年轻人悠着点,好日子长着呢,别累坏了身子。”

好在老板娘倒没再找茬,确认没啥意外,就不声不响的离开了。

可经此一闹,却把月生害苦了。

眼看手臂都被掐肿了,却还要忍痛给人当抱枕。

只是后面他就有些搞不懂了,庙儿一向谨洁身自好,今日不知为何,一直抱着不撒手?

问题是两个膀子都抬酸了,他还不敢放下来。可惜月生并不知道,庙儿这是被脏东西吓怕了。

以前遇到怪事,只能哭,没啥能依靠的。

如今好不容易有个肩膀可以靠一靠,她便想着多抱一会儿。

毕竟,女人都会贪恋有安全感的地方,并且越是贪恋越不想失去。

可庙儿哪能想到,月生会误解自己的意思。

原本她都快睡着了,恍惚中发现有只手正在腰间轻轻试探。

之后又沿着肩背,一点点往别处游走。

他动作很轻,也很温柔,以至于庙儿都忘了拒绝。

直到耳边的呼吸愈发急促,方才如梦初醒:“不可以!”

她把人推开,忽觉身前一凉,顿时又急又羞,慌忙扣紧了衣扣。

扣了一半才知道扣错了顺序,索性双手环胸,瞬间缩成一团。

可又怕月生把持不住,忙往墙角挪了挪。

见她这么紧张局促。

月生顿时清醒过来,双手搓了搓脸颊,忙去盥洗间洗了把脸。

待静了心绪才走出来。

“刚才,没吓到你吧?”

……

“那啥,以后再住旅店,记得那瓶粉红色的香水不能乱用。”

庙儿搂紧双膝,心里一团乱麻,根本没听进去,更没心情回应。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好在她清楚月生的为人,看似吊儿郎当放荡不羁,其实骨子里正派的很,若不然也不敢和他睡一屋。

只可惜,自己始终看不清他。

关键他从不和自己谈家世,明明很出色,偏要装成不学无术的样子。

而且即便口袋没啥积蓄,依然能视钱财如粪土,关键交际能力也超强,不仅精通各行各业的来路禁忌,人情世故方面还能做到滴水不漏。

这等城府,庙儿有些害怕。

毕竟,他也没承诺过什么。

8.

“要不咱报警吧!”

本来庙儿心里正如翻江倒海般凌乱,听了这句话,瞬间笑出了声来:“报你个大头鬼,乘人之危,得了便宜还卖乖。”

说完,揪着他的痒痒肉狠狠掐了一下。

他却不嫌疼,仍旧没个正经:“掐算什么本事,有本事揉!”

“你,流氓!”

没想到一句笑骂,却让月生很生气,一双宛如深渊似的眸子,死死盯着庙儿看。

许久才回道:“所以啊,把流氓抓走就好了!”

他的语调很轻,也很丧,莫名有些伤感。

奈何庙儿只是装傻:“哪用这么费事!嫌钱多就直说,大不了我帮你花。”

月生听后一脸苦笑,深深吸了一口气,瞬间恢复了吊儿郎当的姿态:“呶,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咱要说话算数,余生还望多指教。”

庙儿愣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弯儿来,当即砸了个枕头过去:“臭月生,又拿话绕我。”

“哈哈…以后要记得哦,男人的话别全信,也别乱信。尤其像我这样的,更不能信。”说完,又把枕头递了回来。

“要你教。”

被他这么一闹,气氛顿时轻松不少。

庙儿理了理思绪,又说道:“刚刚床边站了个人,没有头,问我要头来了。”

随即指着三步远的地方:“就在那儿!离得可近了。”

月生似有所悟,忙将布偶塞进耳朵。

过了几秒,忽又扔了出去。

“该死的林狐,亏我喊他一声师傅,竟在这上面耍手段。”

接着一脚把布偶踢了老远:“怨不得你会做噩梦,这怪声戾气太重,胆子小的都能吓破胆。”

“可问题是如果他真想害我,当初为啥又要帮我?”

听庙儿这样说,月生也是一头雾水。

沉默了好久才问道:“春节回家你带布偶了吗?”

“没有,这么邪性的东西,我才不敢带回去。”

月生搓了搓鼻梁,接着又把布偶捡了回来:“看来是我误会林狐了。”

“误会?”庙儿理了理散乱的长发:“你是说,这东西只能在学院用?”

“应该是的,记得当时他还强调了,让你戴上别乱跑。”

庙儿搂着枕头,一时满脸问号:“都去年的事了,谁还能记得那么多。”

然后又怨道:“要我说这人也真怪!说话总爱留一半,多解释解释又不会少块肉?”

“一人一个脾性,谁也没办法!”月生把布偶凑成一对,伸手递了过来:“这东西以后别带着了。”

“我也想啊,可惜已经习惯了,不戴感觉睡不踏实。”

“那好办,反正我的小拇指闲着也是闲着,可以借你用用。”

庙儿瞥了瞥他:“想找掐就直说。”

月生无奈回道:“不闹了,已经很晚了,咱还是快睡吧,不然天要亮了。”

说完便呜哇呜哇的拍着嘴巴找床去了。

庙儿不敢独睡,于是枯坐了半个时辰,等月生睡安稳了,才慢慢躺到他身边,搂起一条胳膊,下意识的掖了掖衣领,嘟囔了句:“我有点害怕,借你的手臂抱抱。”

可惜直到睡着也没听见回应。

就这样,两人隔着棉被躺了半宿。

隔天清晨,为了到三清街街口搭顺风车,俩人早早退了房。

而每天早上六点半,给食堂送菜的马车都会经过这里。

再加上两人经常搭便车,因此每逢周末,送菜小哥都会预留出两个位置出来。

不过这么早搭便车还是第一次。

这样的结果就是位置不够,好歹庙儿还有个板凳坐,而月生却只能骑着个大冬瓜。

哪知他却高兴的像骑了块金子,一路上嘻嘻哈哈的,活像个一百多斤的巨婴。

可惜中间因为嘴欠,不小心说了句你身上好香,反被逼着扛了半路南瓜。

自从庙儿来到凤岭,就再没向父母要过一分钱,日用杂费都是自己赚来的,再加上经常出去实践,竟还存点了积蓄。

因此每到月底,她都会往家寄钱。

母亲收了钱,都会写封回信,顺带聊聊家里的近况。

有时会提到她的婚事,谈谈哪村哪户有意结亲啥的。

庙儿多会一一回复,唯独婚事闭口不提。

有次,母亲在信里抱怨,说因为欠债的事儿,哥嫂经常吵架,弟弟也不争气,考试经常倒数。

同时还写了很多小时候的事,临了说了句养儿不如养女的闲话。

而杨秀男一定想不到,就是这句无关痛痒的闲话,却让庙儿哭了一夜。

她之所以这么拼命,就是为了向父母证明,女儿不比儿子差。

至于上次旅店惊魂,月生回来也问了清楚,结果和自己猜的一样。

毛虫布偶是至邪之物,在学院是护身符,出学院就是勾魂符,冒然佩戴必有冤魂缠身。

庙儿听后心有余悸,念着月生救了自己,特意帮他买了半个月的早餐。

月生也不含糊,免费给她当了半年的修容模特。

那是立夏后的第一个周六,月生正在宿舍和室友玩牌,手握王炸四个二,只等庄家打到最后一手,给他来个永生难忘的雷霆重击。

可他万万没想到,庙儿会突然闯进来。

也不管别人穿没穿衣服,拉着月生就往外面走。

“到底咋啦,先说话啊!我对天发誓,咱俩住一屋的事跟谁都没说过。”

临河的小路上,手握王炸的月生越想越纠结。

“瞎嚷嚷啥,谁让你发誓了,我有事找你。”见四周没人,庙儿方才说道:“门口的乌龟不见了!”

“啥!”月生眼睛瞪了老大,不知道还以为家里着了火。

“早上发现的,乌龟不见了。”

“这…这可麻烦了。走,先去问问林狐。”

哪知两人来到锅炉房,却没有找见人。

接着食堂、车棚、厕所,几乎把勤务楼翻了个遍,也没找见林狐的踪影。

直到太阳快落山,才在宿舍楼的夹道里瞅见一个身影。

那时他正背着手,形似一颗歪脖树,直愣愣的往天上瞅。

整个人一动不动,仿佛在和空气较劲。

关键夹道仅有一米宽,里面全是垃圾,味道特别熏人。

两人捏着鼻子走到林狐身旁,朝上看了看,除了天空和向阳山,真没啥特别的东西。

眼看傻站着不是办法,月生忍不住问道:“师傅,瞅啥呢?”

见他没搭理,又说道:“师傅,咱走吧,这里这么臭,万一有人往下吐痰就麻烦了,你看看你,还张着嘴。”

“呸,呸,呸!你小子会不会讲话,老子站这儿一天了,啥事儿也没有。被你这么一说,都快恶心死了。”

“这事儿…能怪我?”可惜后面仨字全被他留在了喉咙眼里。

9.

庙儿没心情看他俩斗嘴,忙说道:“林老师,我有急事找你。”

“是不是乌龟丢了?”

庙儿连忙点头,心想林狐真是厉害,竟然一猜就中。

哪知他又说道:“我拿走了。”

“这…”庙儿刚想说拿走你不说一声,结果立马被月生抢了话。

“没丢就好,没丢就好。”月生到底会打圆场:“师傅还没吃饭吧,不如今天一起去吃小鸡炖蘑菇。拜师这么久,一直也没机会表示,今天就当补桌拜师宴。”

听了月生的话,庙儿自愧不如,若论待人接物,自己一辈子也赶不上他。

林狐本想摆摆架子,忽听头上有人清嗓,三人同时一愣,兔子似的跑出了夹道。

随即一口浓痰迎风而下,差点掉林狐身上。

“吐痰的后生,最好别让我逮着你。”

他扯着嗓子嚎了一声,觉得不解气,又绕到楼前叫嚷:“有本事给我出来,小鳖崽子,一点素质都没有。”

眼看喊了半天无人应声,只好叹道:“天意难违,看来这顿饭是不吃不行了!”

这话说的庙儿直皱眉:“真新鲜,头回听说吃饭还要看天意的!”

月生担心再吵起来,忙提醒道:“管他天意地意,先把石龟要回来再说。”

歪理两边劝,总算统一了阵线。

学院食堂是私人承包的,设有隔间小灶,加上小鸡炖蘑菇是招牌菜,因此收费特别贵。

除了药理科的几个富公子,平常极少有人吃。

定了主菜,月生又点了闷扣肉、五龙烧、蒜泥黄瓜和鱼香肉丝,另要了两瓶白酒一瓶果汁。

加上免费送的两盘花生米,凑了满满一桌。

掌勺的厨子也算麻利,前后不过十分钟,菜已经上齐了。

林狐也没啥规矩,不等酒水开盖,夹起一块扣肉就往嘴里塞。

本来月生还想说段开场白,一见师傅动筷,忙挑了个毛少的扣肉给庙儿。

庙儿却捂住了碗口:“别忘了这是拜师宴。”

月生无奈,只好又夹给了林狐。

最令庙儿大开眼界的是两人尤如饿死鬼托生,连个带毛的鸡屁股都要抢半天,半点拜师宴的气氛都没有。

眼看桌上空了一半,庙儿只好又加了两只烧鸡。

若非二人还馋了酒,估计话匣子还不一定能打开。

“师傅,石龟到底啥来头?咋这么厉害!”月生啃着鸡爪,支支吾吾问了一句。

林狐正忙啃鸡头,也没空理会,后面又灌了两口烈酒,这才回他:“谁说那是石头做的?”

“摸着那么硬,难道不是石头?”月生拿起酒壶,又帮师傅满了一杯。

“龙骨见过吗?龙龟知道吗?斩灵碑听过没?”

月生反应快,发现师傅腾空了嘴,忙递了一支烟,还不忘给他点上。

“月生,你啊,倒是个人才,可惜命犯桃花,偏偏又是个痴情种,两者相害啊!”

鼓着眉头抿了一口酒,又说道:“以你的天赋,若能专心修行,放眼人间九界,没人能够压得了你。”

林狐吐了口烟气,下意识的看了看庙儿,暗自叹道:“有缘无分,可惜咯。”

“没想到师傅还会看面相,来,徒弟敬您一杯,以后还望多多指教。”

两人轻点酒杯,满口闷了下去。

庙儿静静的看着,一时有些恍惚。

命运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刚来学院那会儿,打死都不敢相信以后会和他俩坐一桌。

“我不难为你们,一会儿散场,把龙龟带着,凹槽上面有个机关,顶开放里面就行!”

听到这里,庙儿忽然回了魂:“林老师,给我们说说龙龟的故事吧!”

林狐酒劲上头,脸红的像个眯眼关公。

不紧不慢的掏出龙龟,往桌前一拍,得意的说道:

“它叫龟驼龙,我喜欢叫它‘龙龟’。本是龙骨所雕,背上背的斩灵碑,刻有‘神仙避让鬼魅莫近’的上古灵谕,可是难得的宝贝。”

他续了口烟气,醉意朦胧的说道:

“你来那天,碑文忽然变色,若非如此,哪会让它帮你守门。”

“啊!”月生急忙追问:“里面可有讲究?”

“讲究?还要什么讲究。应该是机缘,要圆一份机缘。”

庙儿见他直犯迷糊,又问道:“那你为啥又要拿走,是出问题了吗?”

“问题?那问题可大了去了……”。可惜没等说完,人已滑到桌底下去了。

又是说半句留半句:“林老师,你说的‘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啊。”

等月生把人架上来,庙儿忙拍了拍他:“林老师,林老师,那东西是人吗?”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一切都是命,一切都是命啊!”

林狐竟然哼起了戏词。

“别问了,他醉了。现在看来,学院确实瞒了很多东西,”月生说着,又把旁边易碎的物件全部拿开,以免林狐弄到地上。

最后两人费了老大劲,才把醉成烂泥的林狐架回了锅炉房。

期间,听他多次喊着一个神秘的名字:岚汀。

“月生,你知不知道岚汀是谁?”

夜色四合,明月婆娑,围墙边的林荫小道,庙儿和月生并肩而行

“不清楚。看门的王大爷应该知道,有次我俩下棋,他曾说过整个学院唯有岚汀能赢他。后来被我连杀三局,气的直接辞职了。”

“门口王大爷?看门的不是李老头嘛,好像叫…李立青。”

“啥李立青,人家叫李靖!”

“李靖就李靖,你点我脑门干啥?”

“没啥,看着锃亮,就想按一下。”

“吆喝?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丫的,别跑!”

一口气追了老远,奈何满嘴酒气的月生还跟兔子似的能跑能跳,怎么抓都抓不住。

最后庙儿只得耍赖。

“哎呦,疼…”

见她一直捂着脚脖子,月生急忙跑过来:“扭到了吗?快让我看看。”

哪知刚蹲下,立马被她揪住耳朵,连挨了三下脑瓜崩。

“猫儿,你耍赖。”

“嘻嘻嘻,让你点我!”庙儿刚一松手,又觉得哪里不对:“你刚喊我啥?”

当即撸起袖子又想追。

“别,我投降,咱不跑了,真扭到就不好玩了。”

庙儿不管这些,逮着又是一顿掐。

“哎呦我去,这准头,能不能换块地方折腾!”

“能,你说换哪里,我这就满足你。”

“真的吗…”

“你!臭不要脸,自己玩吧。”

“那啥,开玩笑呢。慢点走…”

10.

学院门口有个小卖部,小卖部旁边有个凉亭,凉亭里坐了两个人,各自手里拿一支雪糕。

原是庙儿赌气,径直跑来门卫室,指着公示牌上名字让月生读。

月生一看立马傻眼,也不知哪个闲的无聊的二货把李靖的靖字掰成了两半,又给工工整整的贴了回去。

怪不得庙儿会读错。

无奈之下,只好买了两根雪糕给人解渴。

“哎,要不尝尝绿豆味的,绝对比红豆的好吃。”

“绿豆的太凉,要过几天才能吃。”

“啊!那还让我买雪糕。”

“哼,就得让你破费破费。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打我。”

“这都啥道理啊,快把雪糕扔了,我去买糖茶,那东西热乎。”

庙儿见状,顿时笑弯了腰:“没看出来啊,懂得还挺多。”

“少打哈哈,把雪糕给我。”

见他要夺,庙儿忙说了实话:“骗你的啦,看把你紧张的。”

见庙儿吃的津津有味,月生也没了脾气。

最后还把自己的雪糕递了过来:“吃都吃完还舔,呶,这个给你。”

庙儿也不客气,张嘴就是一口:“暴殄天物,等于犯罪。”

一句话说的月生直摇头,好一会儿才问道:“非亲非故的,为啥对岚汀这么上心?”

“我也不说不清楚,可能因为缘分吧。”庙儿捋了捋鬓角:“其实我来凤岭第一天,就在上铺的床板下面发现了一行字:岚汀弃骨,心刻林狐。

每天一睁眼就能看到。

先前没在意,还以为是个典故。

直到今天才意识到林狐和岚汀原来都是人名。”

“竟有这么巧的事儿!”

“那可不,或许就是所谓的缘分吧。”

庙儿深深叹了口气,接着又说道:“很明显,林狐这么落魄,一定和岚汀有关。而他愿意帮我,也绝非咱们想的那么简单。”

“这么说也是,师傅不像缺烟钱的人,可他这么做究竟为了啥呢?”

见月生递来纸巾,又指了指嘴角,庙儿才意识到嘴边还挂着一点红豆糕。

擦干净嘴巴,两人又并肩往回走,走着走着,庙儿下意识的挽住了月生的手臂:“你说会不会和那个吓人的声音有关?”

可月生并没有回答,只是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眼波流转,如同蓄了一汪秋水。

庙儿见状,急忙松了手:“那声音真可恶,这全是它吓出来的毛病。”

许是酒劲上头,月生不停的捏着鼻梁骨:“我倒觉得这是好习惯,应该继续保持。”

面对调侃,庙儿出奇的没有反杀,只盯着椭圆的月亮出神。

许久才道:“月生,你觉不觉得我是一个不详之人。”

“啥?”

他足足愣了十秒,神情突然冷峻:“陈庙儿,你可听好,我从来不相信命运这个东西,希望你也一样。如果命运恐吓了你,大不了说出来,我都替你挡着。”

他说的很大声,连门口的李大爷都伸头瞧了瞧。

望着那个怒而走远的背影,庙儿竟然笑了。

虽然脸上泪如泉涌,可谁又能说她没在笑呢。

可能连她也是才发现,这个整天围着自己嘻嘻哈哈的男人,已经走到心里来了。

只可惜天公不作美,偏在这时下了一道命运的恐吓。

前天,庙儿收到母亲的来信,说父亲陈万成已帮她定好了亲事。

男的没见过,只知道家境很好,特别有钱。

庙儿至今没敢回,一边是养育自己的父母,一边是痴情一片的月生。

她不知道要怎样抉择。

人言女儿心,渺渺海底针,风动秋波语,细细不可闻。

月生走后,庙儿呆好久,思来想去,始终没个主意。

好在回去的路上,她发现月生正躲在十丈远的拐角里抽烟。

烟头的火星忽明忽暗,像颗跳动的心脏。

依旧老样子,课后午休,月生直挺挺坐在对面,手里拿着不知道摔过多少遍的破书,贱兮兮的问道:“那啥,前天喝醉了,也不知有没有说胡话,若有酒后失言,还望女侠见谅。”

这话说的,从业十年的媒婆都没这口才。

庙儿五指成爪,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快两天了,还没醒吗?要不要我帮你醒醒酒!”

看这架势,但凡说错一个字,少不了五条红印子。

“哦豁!庙儿,指甲修的这么好看,不愧是盘老师教出来的学生。啧啧啧,看这造型,多尖锐,多美观,防狼防盗且不说!关键还漂亮!!快收好快收好,可别被人碰坏了。”

这话也就月生能说的圆润自然,明明已经抽了手,还能勾着庙儿的小拇指夸个没玩。

脸皮真不是一般的厚。

“傻的你!人家教的面妆,关美甲什么事儿。”

“噢!原来还是自学成才。”

看他说的如此浮夸,庙儿总是忍不住想笑:“少贫嘴,有事说事,没事儿一边呆着去。”

“这话说的,太见外了,没事还不能看你笑啊!”

眼看庙儿又要动手,这才开始严肃起来:“停停停,哥这次来,是真有个好消息。”

庙儿最烦卖关子的,索性就没理他。

月生演的无趣,只好有事说事:“我知道王大爷的下落了,要不要前去拜访一下?”

“你不是说他已经离职了吗,现在怎么找到的?”

“这你别问,本山人自有妙计,周六咱就过去,这回定要掀掀师傅的老底,看他还敢不敢在我面前乱摆臭架子。”

“那行,周六记得起早。”庙儿收拾好桌面,又说道:“我就很好奇岚汀是个什么样的人,字写的那么漂亮,人也一定很好看。”

庙儿以笔抵唇,满眼闪着星光:‘岚汀弃骨,心刻林狐’,希望这不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悲伤?就师傅那水平,顶多是个始乱终弃的故事。”月生很不屑的浇了一盆冷水。

这给庙儿气的,瞥嘴骂道:“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月生没有接话,反而找上了赵水清的麻烦:“大人说话,小孩子笑什么笑。”

赵水清可不吃这一套:“学长,我俩可是同桌兼闺蜜,你说话最好悠着点。”

“庙儿,你听听,这可是赤果果的威胁,以后她要说我坏话你最好掂量掂量。”

赵水清也不含糊,直接问庙儿:“大馍馍,我捡到一张粉红色的小纸片,想不想看看上面写了啥。”

一句话说的两人如坐针毡。

可她要不说,月生都快这事忘了:“那啥,水清妹子,做人关键在养德,拾金不昧的品质不能丢。要不你把纸条还我。”

可惜赵水清再没说话。

原来,庙儿的手已经抵在她的腰眼上,再敢乱喊什么大馍馍,指定挠她。

月生见赵水清不再搭话,又和庙儿闲扯了几句,之后便离开了。

11.

龙口县隶属西川省,境内多山,常住人口不足五十万,因是千里岚江的发源地,故有龙口之名。

说起龙口,不得不提慈母河。

它本是岚江支流水系,却被龙口人视为母亲河。

据说三百年前天下大乱,龙口先祖为了躲避战争,拖家带口逃来此地。

原本,他们打算往海边迁徙,却因干粮不足,反被困在了山里。

加上当时迷路,饥寒交迫的人群恍如风前烛雨里灯,随时会有横尸荒野的危险。

幸好存亡之际,河面的冰眼里突然窜出一尾草鱼,众人见状,纷纷下河找吃的。

后来,大家正是靠着捕食河里的鱼虾才熬到开春。

开春以后,领头的族长发现这里山高林密,良田众多,正是隔世避祸的好地方,因此便在此定居下来。

而慈母河的名字也由此得来。

只可惜慈母河名为慈母,却一点也不仁慈。

因其河宽岸陡水流湍急,外加上深山老林雨量充沛,因此经常发大水。

“前一秒在床上,后一秒在梁上。”这句民谣正是当时的真实写照。

据县志记载,老皇爷当政的年份,几乎每年都会淹死一批人,最凶的时候,一年淹过上万人,真可谓实打实的阎王河。

再加上慈母河的流速极快,从高处俯瞰,恍如洪荒巨蛇在群山穿行。

而今经过千年冲刷,临河的山体早被侵蚀的陡峭异常。

尤其是向阳山这里,S形河道极为对称,放眼望去,宛如上古遗存。

临近河岸,可见宽广的绿波下泛着幽幽蓝光,正午的日头落下来,像是直接沉到了水底,唯有粼粼碎影,飘在暗黑色的水带上。

因此难免会有人问:慈母河到底有多深?

可惜,没人真正探究过这个问题,不过曾有渔民将二十根竹竿连一起,顶上绑了六齿钩,试图捞起被洪水冲散的渔网阵。

结果竖拖百余里,也仅在洄水湾里钩到一条七十多斤的胡子鱼。

自此以后,再没人动过打捞渔网的念头了。

毕竟胡子通幽,没人知道下一次会捞出什么东西出来。

老话说山高藏神、水深藏鬼、林子深了藏狐魅,而慈母河就是水深藏鬼的典型。

尤其是逢旱遭涝的年岁,沿岸大小村落总会发生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像什么杜家庄的老渔民夜里撞见渡水不沉的无头尸、二王寨的俏寡妇起夜发现窗外有张大黑脸、老庙村的女娃娃无缘无故成了哑巴、魏氏祠堂的老花猫突然说了人话等…

总之妖有千种鬼有千面,换张嘴说说个个新鲜。

正因为鬼怪传闻层出不穷,再加上很多人一辈子没出过大山,反使得迷信之风越刮越凶。

其中龙口就是最好的典型。

比如县城最热闹的地方叫三清街,最长的路叫乾元路,最老的地儿叫墨斗巷,甚至连口水井也被称为龙涎桩。

而这里要说的便是城西墨斗巷。

说起墨斗巷,其历史可追溯到大灭佛时期,那是木工匠人最尊崇的一段岁月。

那时,龙口父母官名叫邓民,恰是木匠出身,他上任后,干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府前大道改名为墨斗巷。

意指自己要正直为官,不贪一墨。

可如今老皇爷突然倒台,龙口父母官为了邀功,便借由破除旧制的名义,将墨斗巷改成了邓民路。

只可惜改名容易改运难,而今的邓民路全是些灰瓦黄墙的土胚房,由于风雨冲刷,多数墙面露着秸秆,外加上鼠患严重,部分已成了摇摇欲坠的危房。

奈何放眼望去,仅有的两间砖房还是给菩萨住的。

此时,空旷的街角有对学生正忙着找人。

可惜转了半天也没个结果。

“月生,我看咱俩就是来压马路的!”

庙儿一边走一边抱怨:“一早跑去郑闵路,溜达半天又说是邓民路。可现在呢?还是找不到人。”

见他装聋作哑,又嘟囔道:“真服了你了,总共三字,能认错俩!!我劝你再好好想想,路这字有没有记错,要是国可就麻烦了。”

“庙儿姑奶奶,您老就放心吧,这次绝对没跑。再说了,你看看这路!坑坑洼洼多不好走,有句话咋说来着?‘路见不平,拔脚相助’,老区人民的生活如此坎坷,我们帮忙踩踩也是理所当然的嘛。”

说话间差点踩到一坨狗屎,尬的月生忙打哈哈:“看看这些建筑,多有特色。”

庙儿气的直往天上看,再不愿搭理他。

由于昨天下了雨,有些地方留有积水,一路走来,庙儿的鞋子沾了不少黄泥,因此她是越走越气。

“要不咱们下周再来吧,我腿都走酸了!”见街边有条长凳,庙儿直接瘫在了上面。

“那啥,我帮你揉揉,要不背着也行。”

“少来,都快晌午了,还有心思开玩笑!”

月生无奈,只好怨道:“王大爷也真是,放着轻松的工作不做,偏要来这里受罪!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说完,往边上一蹲,也不管庙儿啥眼神,伸手就要给人捶腿。

刚开始庙儿还有点不好意思,心口跳的厉害,后来发现锤的挺舒服,加上附近也没啥外人,便由他去了。

此刻,灵动的风把对面一扇半开的窗户吹的咿呀作响,就连房顶瓦缝里的一撮野草也在不停招摇。

高起的日头照着似干未干的路面,使得无数小水坑反射出一道道耀眼的光芒。

有道日光几经折射,刚好揽住庙儿白皙的额头,一如天赐的仙环,令月生看的有点痴。

亘古的老街、青涩的情人,两者相映成趣,宛如一幅夏日缱绻图。

彼此情愫,起于眉眼四顾时,又隐在欲语还休处。

世间美好,亦不过如此。

“两位可真是新婚燕尔佳偶天成,不如进来歇歇脚,顺便吃顿午饭,我家的酱肘子皮酥肉烂,保证二位吃了上顿想下顿。”

俩人正暧昧的不行,忽听身后有人说话,慌忙站起身,顺便拉开了一步距离。

知道被人误会,庙儿臊的面红耳赤,尤其是那句吃了上顿想下顿,简直一语双关。

月生却开始捣浆糊:“老板客气了,我这媳妇…”

可没等‘嘴刁’二字说出口,旋即喊道:“王大爷!”

12.

对方明显有些懵,远房亲戚里也没见过这么一惊一乍的孙子呀?

听说这是正主,庙儿顿时松了口气,仔细看了看,只见此人中等身材,两眼带光,油光的脸上除了鱼尾纹和抬头纹再无多余的褶子。

开口三分笑、话前先躬身,一看就是个精明的生意人。

关键看他也就四十来岁,咋就成大爷了。

侧目看了看招牌,敬家酒馆,他不姓王吗?

庙儿的满心疑虑,却挡不住身旁的热情似火:“大爷,我,月生!风岭学院的,下棋连赢你三局的那个。”

一番话说的庙儿直皱眉头,只见她拉了拉月生袖口,沉声怨道:“哪有这么介绍自己的。”

可惜没等月生反应,对方却变了态度:“不好意思,你认错人了。”

眼见他要关门,月生立马堵了上去:“王大爷,咱可说好,今天要是六亲不认,可别怪我把当年的事全告诉盘老师了。”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王乐听见势,鼻腔里冷哼一声,甩手进了酒馆。

月生也不客气,后脚紧跟了过去。

敬家酒馆不大,横竖七张桌,一水儿的亮面黑漆,看着尤为整洁。

进门后,月生特意选了个靠柜台的桌子,先给庙儿拉出一张木椅,又去窗口提了一把水壶,有模有样的沏了两杯热茶。

“大爷,不是我说你,不就输了几盘棋吗,有必要一直躲着我?”

原本王乐听正在柜台里翻账本,听了这话立马来劲:“少来给我扯皮,偷偷车换马,你以为我不知道?直说吧,是谁让你来的?”

他依旧黑着脸,看月生的眼神像是见了仇人。

月生倒是不动声色:“大爷,依我看啊,你那谨小慎微的脾气应该改改啦。”

见他没搭理,又接着说道:“您老别多心,今天我就是来叙旧的。”

随后便把一兜果品放到了柜台上。

这边刚送了见面礼,转头发现旁边竟有个金珠算盘,看着挺真,月生正想摸摸,却被王乐听直接藏了起来。

“真不是别人让你来的?”

别人?月生有些摸不着头脑,心想难道大爷欠人钱了?

不过神情依旧凛然:“这话说的,我像那种能随意收买的人吗?”

“像!”

“大爷,照咱这种聊法可就没意思啦。”见对面依旧爱搭不理,月生顿时来了火气:“那成!你要不念旧情不妨给个明话,我保证转头就走,别搞得好像谁要打劫你似的。”

“嗬,几年不见,长脾气了!”

“那是,三分看人七分听音,这可都是你教的。”

王乐听一听瞬间乐了:“你小子啊,也就这张嘴好使。”

等把账本锁进柜子,方才说道:“激将法就免了吧。看在小姑娘的份上,大爷给你留个面子。”

起身拎起柜台上的果品,回头说道:“等着,我去整几个菜,一会儿咱爷俩好好唠唠。”

月生也不含糊,端起身旁的茶杯,做了个碰杯的动作。

眼看王乐听进了后厨,庙儿赶忙问道:“他把盘老师咋啦…”

月生听后眉角微沉:“此事少儿不宜,小姑娘家家的别乱问。”

“哎呦…”庙儿神情一愣,紧促的眉头逐渐舒缓:“几分钟不到,涨辈分了啊。”

眼瞅着庙儿五爪支张的扑过来,月生吓得急忙辩解。

“庙儿,别冲动,再这样拉扯别人又要误会了。”

“哎呦!还掐,这地儿刚好。”

“你再掐我可喊了…”

说完两人便围着八仙桌绕起了圈子。

也多亏酒馆的厨子利索,半盏茶的功夫就摆了一桌,方才救了月生一命。

饭菜齐活儿,三人依次落座。

望着脸前热腾腾的大肘子,月生也不客套,先用筷子扎了一圈,把烂熟少毛的夹给庙儿,而后直接抓起一个就啃。

可惜刚抓到手里,忽又扔了回去,手指差点烫出了泡。

贴嘴吹了半天,才想起旁边的两人还不认识。

“那啥!王大爷,她叫陈庙儿,盘老师的学生,一起出来玩的。”

“您好,打扰了。”庙儿浅浅一笑,起身拿起酒瓶,特意给王大爷斟了杯酒。

轮到月生时,原本打算少倒点,奈何那厮压着瓶口一直滴到杯里冒尖,愣把庙儿气的直皱鼻梁。

两人不停较劲,王乐听全当没看见:“还是姑娘会办事,哪像月生,就知道吃!”

接着把人打量一番:“眼力劲倒是不错,选的姑娘一个比一个俊俏。叫庙儿是吧,以后他若欺负你,就来找我,我来帮你收拾他。”

不知是不是因为盘小纯的缘故,反正王乐听看庙儿,满眼都是名师出高徒的意味。

本来月生已经啃了一嘴肉,听他假仗义,忙伸着脖子咽了下去:“我说大爷,咱能不能先别急着胳膊肘往外拐,八字还没一撇呢,扯那么远干啥?”

这种话,明面上说的硬气,私下里全是眼色。

看他眼皮眨的如切菜,王乐听顿时明悟,感情两人还没捅破窗户纸,于是顺坡骂道:“那还磨蹭啥,人家姑娘要身段有身段,要相貌有相貌,难道还怕配不上你?”

庙儿最怕别人提婚事,一听话头不对,忙盛了碗白米饭递了过去:“王大爷,您老就别拿我开玩笑了,吃饭要紧。”

“对对对,吃饭,先吃饭!”

老头倒是实在,嘴巴往碗边一靠,一个劲儿的往里捣鼓。

那气质,像没吃过白米饭一样,一指深的瓷碗,几下就给扒拉光了。

无论速度还是吃法,都和林狐有的一拼。

见他吃完直吧唧嘴,庙儿无奈之下,索性又给盛了一碗。

“看看,还是姑娘贴心,我要是有个这样的闺女,死也瞑目了。”

月生一听,忙出馊主意:“要不这样,回头认个干儿子,再帮儿子取个媳妇,如此一来,不就闺女儿子都有了。”

说完又开始毛遂自荐,两指长的筷子就差捅自己脸上了。

可能担心大爷看不到,还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两声。

“那可不行,这世道亲儿子都不靠谱,何况干儿子。有那闲功夫,还不如直接认个闺女。”

眼瞅着两人明里暗里唱双簧,庙儿权当听不懂。

只是八仙桌下,脚后跟已慢慢蹬在了月生的脚面上…

13.

月生暗地里吃痛,再不敢闲扯:“不过世事都讲个缘分,认闺女的事儿还是要从长计议才行。”

紧接着话风一转:“大爷,我也不绕弯子了,这次过来主要是想打听个人。”

“哦?”

王乐听咂了一口酒:“就知道你小子肚里揣着话,以前找我要答案也是这副德性,起先没事人似的,先拿好话供着,临到开考才跑过来托底。就这还能次次倒数。”

“谁次次倒数啦,我就想知道岚汀是谁,其它不想闲扯。”意外被人揭了老底,气的月生连‘大爷’也懒得喊了。

“岚汀?问她干嘛!她的事儿你俩最好别掺和,离的越远越好。”王乐听突然变得很严肃,严肃中竟还透着一丝恐惧。

“大爷,你有所不知,她已经在509住半年多了。”月生说完,特意用下巴指了指庙儿。

“什么!”王乐听瞬间失态,眼角猛跳了几下,一口酒差点呛进肺里。

见他反应这么大,月生再不敢嬉笑:“实不相瞒,我俩在查学院里的怪声来源。听说这事和岚汀有关,所以专程过来问问。”

王乐听没有立即接话,眼神一时有些呆滞,迷蒙的神情里像是藏了很多不堪回首的往事。

“造孽啊,多好的姑娘,怎么下得去手?”

听他话里有话,庙儿连忙追问:“王爷爷,算我求您!给说说详细。那怪声到底是啥?我就不信破不了这害人的东西。”

“破除就别想了,那么多人搭上性命都没辙,何况你们。”

王乐听稍有停顿,又转头问道:“难道,你们找到了克制它的方法?”

庙儿嘴角微微一沉:“那倒没有,不过天下之大,肯定能找到比龙龟还厉害的东西。”

“龙龟?你有龙龟!”

庙儿也没多想:“嗯,可惜只有一只,前几天还被收了,好在林老师又给还回来了。”

“林老师,还回来了?你是说林狐让龙龟帮你守了门!”

王乐听簇起眉头,眼睛也眯了起来,显得很不可思议。

“是啊,现在还在门口放着呢。”

庙儿正忐忑不已,却发现月生正支着手肘犯花痴,于是又在桌下蹬了他一脚。

“难道事情有转机了!”王乐听像是刚睡醒,猛的揉了揉自己眉骨。

庙儿怕他打哑迷,连忙开问:“王大爷,咱能说说岚汀的事吗?”

回过神来的月生也跟着帮腔:“说说,正所谓有酒有故事,来,大爷,咱先走一个。”

也不知王乐听有没有听岔,端起酒杯就喝了个底儿掉。

见此情形,还在等着碰杯的月生只好尴尬的碰了碰猪蹄,而后一饮而尽。

烈酒入喉,分外烧心,王乐听抿了口茶,接着说道:“既然你俩问了,那我也没啥好顾忌的。只可惜岚汀死的冤啊!”

“啥?”

“岚汀已经死了…”

两人反应出奇的同步,一道放下碗筷,顺带往前靠了靠。

只是月生贪吃,仍不忘咬口猪蹄肉藏在嘴里。

“此事说来话长,很久很久以前,苗山有个敬神族,一直以巫术事神、邪术事鬼作为祖训,以帮人看风水驱邪孽为生。

后来,族中出现一个名叫敬亡灵的高人,此人无师自通法术高强,可易人面相,锁人生死,精通各种局法咒语,能汲日月精华,汇聚天地灵气于一身,因此活了九百多岁。”

“九百多岁!!”

月生大张着嘴,使得猪蹄肉差点从里滚出来。

“人活九百岁?说书的都不敢这么讲,这TM还是人!!”

见他少见多怪,王乐听也没计较,继续说道:

“由于多次巧取寿数,违反了生克轮回的天地法度,敬亡灵已知在劫难逃,于是打算在大限来临之前,好好过一次平凡人的生活。

于是他决定娶妻生子,并做好了再入轮回的准备。

可惜婚后十年,始终没有子嗣。

无奈之下,只好收了两个徒弟,并希望他俩能够秉承遗志光大门楣,让敬神族世代流传下去。

同时又将一身绝学分别写成《伏龙略》、《封灵策》、《归藏经》三册,定为敬神祖籍。

时人统称龙灵藏。

后命大徒弟盘念祖精研《封灵策》,小徒弟岚忌道专修《伏龙略》。

独留《归藏经》未曾示人。

同时立下族规,唯有族中大执宰才有资格同时修习龙灵藏。

又言借此绝学,可谋长生。

原本,盘岚二人五岁进入敬神族,六岁做了敬亡灵的关门弟子,原以为可以觊觎永生。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尚需一甲子才会降临的天谴,却在二十年后陡然落下。

彼时天地变色,雾锁岚江,漫天洪水淹了整座苗山,前后三千次雷暴将敬亡灵劈的魂飞魄散,整个敬神族几近死绝。

此后,大徒弟盘念祖及其妻阴阳花不知所踪,只有小徒弟岚忌道带着几个族人逃出了苗山地狱场。

经此天劫,死里逃生的岚忌道再不敢摆弄鬼神之事。

从此隐姓埋名,远走他乡。”

“这么说来,长生不老的法子岂不是要失传了”月生忍不住插了一句。

王乐听喝口茶水,直接训道:“先听后问,这个道理盘老师应该教过的吧?”

突然被怼,月生只得干咳了几声:“我就是觉得可惜。您继续,您继续。”

“后来,活了一百多岁的岚忌道自知命不久矣,才将一身本事传给了儿子岚凤岭。

并且万千叮嘱,日后绝不能以此为业,以免遭受因果惩罚。

可惜岚忌道坐化后,世道变得越来越乱,眼见生活无以为继,岚凤岭便借用观风望水的本事,攒了一大笔积蓄,这才有了如今的凤岭学院。

再后来,他又收了四个孤儿做为亲传弟子,而我便是其中的一个,平时只负责为师傅看门护院。”

“啊!”月生和庙儿不约而同的喊了一声,原来王大爷还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庙儿更是疑惑不解,看门护院明明是个贬义词,为啥王乐听说的那么傲气。

好在王大爷并没有理睬他俩的反应,继续说道:“岚汀是师傅唯一的孩子,由于担心遭受报应,熬到七十岁才娶妻,同年甲子,得此千金。”

“奈何十八年后,师傅终于打听到师伯盘念祖的下落,为了完成父亲的心愿,又殚精竭虑的将其亲族全部接回龙口定居。”

“只是万万没想到,一同来的那个叫林狐的弟子,最后却害死了小师妹。”

14.

“原来师傅不是本地人!”

“你?”庙儿有些无语:“害死岚汀你不关心,却关心他是不是本地人!”

见月生问的不靠谱,庙儿只好自己来:“王爷爷,岚汀十八,那林狐几岁?他俩在一起时父母有没有反对?”

“啥!你咋知道他们会在一起的?”

突然的反问,让庙儿有些无措。

很明显,王乐听仍在提防着他们。

“大爷,女孩就这样,言情小说看多了,都乱猜的。”

“我在问她,你抢什么话!”

眼见月生越描越黑,庙儿连忙解释:“您老别误会,我是看了‘岚汀弃骨,心刻林狐’的刻字,才想到他俩可能在一起的。”

而王乐听竟莫名灌了一通烈酒,抬手抹了嘴角油腻,盯着庙儿看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

“出事那年,姓林的二十。至于后面的事儿,你还是去问他吧。”

见他不愿再说,月生立即接话:“大爷,其实我已经拜了林狐为师,按辈分应该叫你一声师伯,既然你有难言之隐,我们也不好强求。

反正一句话说个亮堂,我们跟任何人都没掺连。如今还有几点没搞清楚:岚汀是怎么死的?夜里的怪声又是什么?他们之间是否…”

可惜没等说完,却被王乐听抢了话:“岚汀是给人从楼上推下去的,其他的就去问林狐,他可比谁都清楚。”

眼看庙儿欲言又止,王乐听反倒软了语气:“今天坐到一桌,算是缘分,这又倒酒又盛饭的,也不能让你白来。”

接着拿出一个红绳递给了庙儿:“这东西你留着,关键时候能防身,至于其它,我也爱莫能助了。”

庙儿接到手里,还以为是庙里求来的姻缘绳,可仔细看了才发现,绳头上竟还吊了片指甲大小的玉石。

而且玉石又薄又透,冰片一样,若非系了红绳,只怕掉在地上都难找。

“师伯,麻烦您给兜个底,那东西能否伤到庙儿?”临出门时,月生仍不死心的问了一句。

“原本这是一句废话,如今有了姓林的帮衬,这就不好说了,一切都要看姑娘的造化。”

等人来到街上,王乐听再三嘱咐:“今天的事儿,万不能随便张扬,会死人的。”

见他这么谨慎,月生也没好多问。

只是回来的路上,庙儿仍在自责:“若非我多嘴,这次谈话也不会草草结束。”

月生倒是想的美:“我看挺好,起码知道了人可以活很长很长时间。哈哈,怎么说咱也算敬神族的一员。若真能活个一两百岁,那可太值了!”

看他得意的样儿,庙儿连连摇头,直接问了句:“即便再活一千年,你觉得林狐快乐吗?”

一句话说的月生心凉半截:“这么看好像也没啥意思。”

“呵呵!”

后面一路,庙儿再没理他。

不过隔天,月生曾单独去了敬家酒馆,却发现酒馆已然倒手,王乐听也不知去向。

好好的一条线索,又断了。

转折出现在五月十六。

那天一早,室友杜兰特匆忙跑到阳台,猛的推开厕门:“快,医院,陈庙儿出事儿了,好像很严重,连孙院长都跟去了。”

“知道啦知道啦,快关门,朕正在出恭。”

见月生不当回事,杜兰特更急了:“以前都是闹着玩的,可这次真没骗你。”

奈何月生依旧不搭理。

杜兰特没辙,只好等人出来,没想到他出了厕所,又不紧不慢的钻到被窝里去。

“哎呦我去,啥意思啊?”

“你TM信我一次行不行,赵水清就在楼下,不信你可以问她。”

见月生蒙了头,杜兰特更气了:“好好好,算你牛。反正话我带到了,去不去随你。”

“编,接着编!”

杜兰特本想甩手,听了这句话当即炸毛。

只见他三步冲到床前,一把扯开被子,指着月生的鼻子骂道:“老子就是编,也不会把陈庙儿往坏了想。要怪只怪她眼浊,偏就看上了你。”

此言一出,月生瞬间弹坐起来,姓杜的喜欢庙儿他是知道的,若非迫不得已,这厮绝不会表露出来。

除非…庙儿真出事了!

宿舍楼前的凉亭里,赵水清正等的心焦,稍一晃神,就感觉有个人影跑了过去。

“死家伙,慢点,先穿衣服,被教导主任抓到就惨了!”奈何杜兰特使出了吃奶的劲儿,还是追不上前面的人。

赵水清这才搞明白,那个光着膀子跑出去的人竟是月生。于是也跟着追了过去。

因此便出现了比较奇葩的一幕,月生光着膀子跑,杜兰特拎着鞋子追,赵水清跟在后面喘。

那场面,咋看都像捉奸现场。

等月生赶到医院时,校长和盘老师已经离开了,据说是托人去请庙儿父母了,以防有个三长两短,学院方便交代。

眼下,急诊室外就林狐一人。

月生一口气到跟前,直接攥了他的胳膊:“你不是说没啥能伤到庙儿吗?”

林狐被他吓了一跳,好在瞬间明白过来:“我劝你再用点力,这样我也能躺下了。”

月生多少顾些情面,因此只好松了手。

可林狐依旧端着架子:“别总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快去把衣服穿好。”

月生顺势一瞅,才知道自己衬衣穿反了。

先前来的匆忙,没等杜兰特喘气便上了进城的马车,以至于衣服反了都不知道。

好在走廊尽头就是洗手间,进去翻了面,顺便洗了脸,这才走出来。

“放心,发现的时候人还有气儿。”见他出来,林狐当即交了底:“要知道先前几个,都是直接去了义庄,相比之下,她算走运的,好歹保了条命。”

听了这话,月生顿时急眼:“走运?把人弄成这样叫走运!我看这么大的学院搞不定一个小小的宿舍才叫走运,走霉运!”

“瞎炸呼啥,真有本事你来搞定!再说了,你算她什么人?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大呼小叫?还反了你了。”

林狐的话像是一颗钉子,将月生整个钉在了原地。

“是啊!我算她什么人呢?”

说完,便疯子似的跑了出去。

他这反应,林狐并不稀罕,因此也没搭理,毕竟自己也是这么熬过来的。

好在陈庙儿还有活的希望,而岚汀却是冷冰冰的,一点希望都没留。

这边月生跑到围墙边,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奈何脑子里空白一片,唯有一腔怒火无处发泄。

“她就想睡个安稳觉,根本不想掺和学院的龌龊事。你们为啥还要找她麻烦?”

就见他一拳打在小臂粗的四季青上,惊的麻雀一通乱飞。

“敬神族吗!你们最好祈祷庙儿没事儿。若不然,定要你们通通陪葬!”

现在的月生早已失了理智,心里更是越想越气:“看来,是时候掀开你们的老底了。”

这边拿定主意,后脚就出了医院。

15.

他本想去乾元街兜儿巷,那里有间旧佬茶铺,是南宫家开的。

只要跑去传个话儿,给父亲认个错,他还是盗墓圣手南宫书的儿子。

好在刚出大门没一百米,他又停了下来:“不行,我不能拿庙儿的生死和人赌气。”

想必,他还是不肯向父亲低头,或者说现在还不是鱼死网破的时候。

“胜儿,盗墓终究是个贼,听娘的话,以后学个正经手艺,咱到地面上讨生活。”

因为这句遗言,在母亲下葬当天,月生当着整个家族的面,和父亲断了亲子关系。

这也是他耗在凤岭九年,迟迟不肯毕业的原因。

其实普通人很难体会一个盗墓世家的长子会为了和盗墓二字脱离关系而躲在一所由奇门术士创办的学校里自我隔离的无奈。

所以,这么多年,他从未主动联系过南宫世家,也从未向别人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他虽怕庙儿出意外,但更怕庙儿看不起,毕竟盗墓终究是个贼。

住院部西北角,有间逼仄的开水房,林狐刚接了杯热水。

此时,他正靠着门柱发愣,不知道的还以为搁这儿收费呢。

得亏庙儿帮他打理了个人形象,若搁以前,肯定会被人轰出去了。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显得很木纳,仿佛灵魂里少了一窍似的。

不过外人哪里知道,他却是凤岭院长极为仰仗的同门师弟,且极有可能成为敬神族第九十九位大执宰的候选人。

因此,但凡由他经手的事儿,大都很棘手。

比如现在,他就在想一个问题:陈庙儿是怎么挺过来的。

“按说遇到栖梧的人,根本没机会活下来。

偏偏陈庙儿成了例外?

关键是外有龙龟守门,内有地蜻蜓守窍,竟然还能有东西伤到她?

奇怪,真是奇怪…”

可没等他理出头绪,月生已找了过来。

月生倒是直接,走到跟前林狐扑通往下一跪:“师傅,求求你,救救庙儿,只要能救她,让我干啥都行。”

眼看他要磕头,林狐赶忙让到一边。

“敬神族乃众生之长,善曲膝者,当逐!先前背的门规,这就给忘了?”

“没忘。”

“那还不起来!”

林狐见扶不起,又骂道:“就你这样,还想长生?”

“长生…如果庙儿都没了,长生予我又有何用!”

“唉!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给我起来。都说了人还有气儿,别弄得像生离死别似的。快起来…”

见他还是赖着,林狐也懒得劝了:“那行,既然你喜欢跪着,那我走,不过等她醒了,最好第一时间通知我。”

“等她醒了?!”月生顿时回魂:“师傅放心,我一定寸步不离。”

见他弹簧一样站了起来,林狐气的直摇头:“感情这个东西,真就是魔鬼。”

话说另一边,听到庙儿出了事儿,陈家两口子仅用半天时间便赶到了县城。

一同来的还有老幺陈来财。

小伙个头不高,挺壮实,黑不溜秋的像条泥鳅。

母亲杨秀男最先进的病房,她见庙儿脸色煞白,喊啥都没反应,当场便昏了过去。

醒后揪着陈万成就骂:“你个杀千刀的,上次让来接闺女你不接。这下好了,啥都没了。”

陈万成实诚,被媳妇杵弄急了,拉着儿子就往学院冲,吵着闹着让人偿命。

院长怕他们胡来,忙让主治医生出面解释:“孩子只是受了惊吓,体征啥的都正常,肯定会醒过来的。”

哪知嘴皮子都快磨破了,父子俩就是听不进去。

好在事情闹大之前,林狐无意中探到了陈万成比较迷信的脉门。

于是两人坐在院长办公桌上谈了一下午的民间传闻。

其间,陈万成还推荐了一个善做法事的徐大师,直言自己可以联络,只是过程花销需要学院全部承担。

奇葩的反转,令所有人哭笑不得,就连看大门的李大爷都说:“没想到世上还有这么愚昧的人。”

殊不知陈万成也是被现实一点点逼成这样的。

因为十几年来,他见了太多想不通的怪事。

比如三岁前的庙儿总是夜哭,像被人掐了一样,一边哭一边盯着房梁看,哄都哄不住。

后来请了祖奶奶骂屋、巫婆子哭坟,前后折腾半个月,才算睡了安稳觉。

再就是八岁那年哑过一回,还被人骗了一桌好席面。

再比如清明抱着裤腿不给出门、预言别人活不过端午等等。

每次都把陈万成折腾够呛。

以至于后来只要发现孩子不舒服,最先找的一定是跳大神的。

受陈万财的影响,刚成年的陈来财也是张口神闭口鬼的,还和月生说他姐是菩萨下凡,肯定不会有事儿。

“比如九岁那年,我俩去河里抓鱼,眼瞅着要下水了,姐姐非要拽我回家。

到家才告诉我水底躺个人,正冲岸上笑。我当时不信,为此还和姐姐打了一架。

可没想到隔天邻村就淹了一个,那人浑身淤青,就死在我们要抓鱼的河段。

你说我姐神不神。”

由于见他健谈,月生不断找他套近乎。

结果认识不到三天,对方愣要拜把子。

这个月生肯定不答应:“事关重大,不能儿戏,还是等你姐醒了再说吧。”

“等啥啊,咱俩拜把子,和我姐又没关系。”

“咋就没关系,你不说你姐是菩萨转世嘛!这拜把子的事儿都是要菩萨点头才行的!”

陈来财一听直挠头:“拜个把子还有这讲究?”

总之七拐八绕,总算给他糊弄了过去。

好在两天后,庙儿终于醒了。

醒后勉强喊了声‘妈’,竟又昏了过去。

这回又把杨秀男吓得不轻,搂着庙儿就喊:“我滴儿啊!你这是遭的什么罪呀!”

“生来没人管也就算了,怎么连走也不说一声呐!”

“你倒是起来说句话呀,我苦命滴儿啊!”

看她哭的这么伤心,盘小纯的心里更不是滋味,忙劝道:“大姐,别哭了,要是连你也倒了,孩子们可咋办啊。”

好说歹说劝了半天,才算让人安静下来。

16.

听说庙儿喊了妈,愣给月生激动的一宿没睡。

“真是谢天谢地,谢天谢地。没失忆就好…。”

可没等刷完牙,又魔怔似的双手合十,虔诚的念道:“玉皇、玉帝、大帝,三清在上,我祝你们长命百岁,永远活在大家心中。”

一听就是个假道徒。

里外收拾了一圈,估摸着庙儿该醒了,便火急火燎的往医院赶。

来到病房门口,先把陈来财叫了出来:“老弟,看看,哥的行头咋样,帅不?”

说完特意转了两圈:“顺便瞅瞅,有没有黑眼圈啥的?”

见他往手心哈了口气,还用鼻子闻了闻,陈来财看的直皱眉头:“那啥,咱只是拜把子,又不是要娶你,搞这么正式干嘛?”

“小老弟,这你就不懂了吧!”

说完还拍了下他的肩膀,接着便进了病房:“大娘,老师让我来问问,庙儿醒了没?”

“没,还睡着呢。”

里面聊的正欢,可怜陈来财依然愣在门口犯嘀咕:“丫的,该不是喜欢男人吧!”

“哎呦!真恶心…”

所以后面几天,他见了月生都躲着走。

奈何月生不知情,还以为他是因为拜把子的事呕气。

幸好隔天庙儿便醒了。

醒后没多久,养父母便被院长请去了邀月楼。

名义上赔礼道歉,其实还是为了给林狐创造一个可以问话的机会。

奈何问了半天,庙儿始终只有一句话:“我忘了。”

林狐不甘心,又把医生找了过来。

“这是惊吓过度产生的后遗症,学术上叫选择性遗忘,都是正常现象。

至于丢失的记忆,可能会在某个特定时刻突然想起,也有可能永远忘记了。”

总之一句话,啥也没问出来。

院长不死心,又给庙儿批了半月修养假,好让她快点恢复记忆。

而且还特意嘱咐:事关重大,一定要认真对待,想起什么就说什么,最关键就是那天晚上你看到了啥?”

这次庙儿倒是很配合,不哭不闹,让咋修养咋修养,乖的令人称奇。

由于急着农忙,父母守了三天便想回了,况且庙儿能吃能喝的,显然已无大碍。

好在临走前学院还给了一笔路费。

因此杨秀男特意去买了两套贴身衣物给庙儿留着:“一人在外面别太省,挣钱先裹住嘴,余下的自己存着,留到以后买嫁妆。”

庙儿抱着衣物没说话,只是不停点头,明明眼泪直打转,就是不肯流出出来。

自打养父母离开,眨眼半月过去。

起初,林狐偶尔会过来问问情况,奈何庙儿一问三不知,所以后面也懒得跑了。

或许是心无挂碍,躺了半月的庙儿显得圆润不少。

出院那天,月生早早跑来收拾东西。

刚进病房,却见庙儿匆忙关了门,随后又要拉窗帘。

“你想干嘛?这里可是医院!”

“德性!”眼睛月生装模作样的搂紧衣扣,庙儿狠狠白了他一眼。

随即又说道:“小心林狐,他不是人!”

“啥?”月生瞪圆了眼睛:“大白天的,可不能乱说!”

“你看我像是乱说?”

月生看了她几秒,猛的咽了两下口水:“难道?你没有失忆!”

庙儿无奈,只得点了点头:“我也不想说谎,可实在没办法了…”

原来,她谎称失忆只是为了自保。

毕竟像这么离谱的事说出来也没人信。

出事那天是周六,正值月中,白天显得特别漫长,卯时的夕阳漂到辰时才落山。

日落以后,又开始刮大风。

风声呜咽,吹的垃圾桶到处跑。

由于和赵水清、鹿滕滕几人逛了一天县城,有些乏,因此庙儿睡的很早。

俗说睡的早醒的早,醒的太早怪姥姥。

庙儿倒没有怪姥姥,因为她是被自己憋醒的。

醒时刚好零晨一点,屋里忽闪忽闪的,有些晃眼睛。

她坐起身,顺手取下耳朵里的布偶,才发现屋外的风很大,极远处偶有天雷炸鸣。

“看来又是一场大雨。”

说完翻身下床,拖着凉鞋就要往厕所走。

偏在这时门窗猛的发出一阵乱颤,一道炸雷正好落在房顶。

轰隆隆隆隆隆…

一想到今天月中,门外还会有东西,庙儿顿觉腿软。

当下静步听了听,还好,并没发现有啥异常。

“天雷滚滚,看来你也有怕的时候!”

可惜嘴上说的轻巧,步子却很诚实,每一步都像踩了薄冰,轻轻抬悄悄落。

这情形,还好没啥室友,不然还以为进了个贼。

好在整个过程很顺利,顺利摸到了床沿。

奈何刚要躺,脑子里竟蹦出一个很大胆的念头。

“那东西来没来?要不偷偷看一下?”

突起的念头加上猛颤的门窗,吓的庙儿直接钻进了被窝,半天没见露头。

“老天爷,别磨叽行不行,只打雷不下雨算咋回事,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轰隆隆隆隆隆隆…

一阵雷声及时回答了她。

“都快三点了,咋还不来?”

...

“以前也没见它这么怂啊。”

...

“难道它已经来了?只是没发出声响!”

...

“不应该呀!要不偷偷瞅瞅。”

女人如猫,好奇心是刻在骨子里的。

尤其是庙儿,从小被陈大胆的外号赋予了太多心理暗示,以至于平添了许多奇奇怪怪的经历。

其实她的想法很好理解,反正林狐说过,不开门啥事都没有,既然这样,不如隔着窗子看个明白,也省的月生四处求人。

“那些敬神族的大爷,一个比一个难伺候。

尤其是林狐,一问到509的事儿就骂人,月生好歹二十了,还像骂孩子一样,真是越想越气。”

“都说求人不如求己,与其看人脸色,还不如偷偷瞅个明白。”

“那到底看不看呢?”

庙儿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像条热锅上的鲢鱼,不停的自我翻面儿。

翻累了又开始摆字形,一会儿摆‘大’字,一会儿摆‘一’字,紧接是‘十’字,最后双手贴胯两腿一叉,又比了个‘人’字。

足足倒腾半小时,方才下定决心,隔着门缝瞅一眼。

谁知瞅了半天,才意识到两侧门缝根本不透光。

“看来只有底下的门缝可以看了。”

于是半蹲着身,双手贴地,像只受到惊吓的鸵鸟,径直朝两指宽的门缝看去。

门外漆黑如墨,啥也看不清,唯有呼呼的凉风不停的往脖子里钻。

庙儿半趴在门后,静的像个雕塑。

她在等一样东西。

好在三分钟后,煞白的闪电如期而至,照的夜空恍如白昼。

可惜门外啥也没有,甚至连犄角旮旯里的尘土也被吹了干净。

“难道看岔了?”

结果眼睫毛都要把门沟里的灰尘扫干净了,也没瞅见有价值的东西。

慢慢的,庙儿也气馁了。

“原来鬼也会偷懒。”

她蹲坐在地上,揉了揉发酸的后颈肉,刚想起身,没想到腿脚不听使唤,反害她趴在了地上。

正当此时,外面亮起一道闪电。

电光极亮,且持续了十几秒的时间。

就是这短短的十几秒,让庙儿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17.

只见狭窄的门中赫然出现一张人脸!

准确的说是颗人头,一颗曾被福尔马林溶液浸泡过的肉球一样的人头。

肉球顶部似被炸药炸过,反张的皮肉四分五裂,有的搭在耳边,有的支在半空,最大的那块斜挡着眼眶,活像个开了瓢的独眼龙。

爆裂的头皮,塌陷的颅顶,配上白丸子似的小眼珠,估计再胆大的看了都会肝颤。

恰在此时,一阵穿堂风呼啸而过,猛然掀起挡住右眼的烂头皮。

刹那间,一副完整且熟悉的容貌呈现在眼前。

它竟是林狐!!

破开的嘴角裂到耳根,看着像在冷笑…

仅是一瞬,庙儿顿觉五雷轰顶。

整个人像是达到爆点的炸药,狂躁的能量顺着喉管喷涌而出。

“啊!…”

刺耳的尖叫透窗炸响,人跟着瘫坐在,紧接着身体侧趴,瞬间昏死过去。

十分钟后,罕见的暴雨攒射而下,将整个龙口裹在其中。

凄迷雨势犹如晦涩难懂的命运,忽东忽西,忽明忽暗,令人难以捉摸。

隔天清晨,赵水清来借吹风机,好久没见开门,方才发现出了事。

这边刚讲完,就见月生捏住了鼻梁。

“你等会儿,让我缓缓。”

这事太过荒诞,得亏庙儿,换换二人,月生肯定会让他哪凉快哪儿呆着去。

更何况月生还知道庙儿有个说谎会耳红的特点了,尤其是耳垂,一说谎就红的像醉酒似的。

那是两人赚外快,庙儿和人谈价格,月生见她耳如火烧,后来多次留意,才发现她的这个特点。估计连她本人都不知道。

所以,仅凭她白嫩如玉的耳朵,就能断定庙儿肯定没说谎。

见月生死盯着自己看,庙儿忙捋了捋头发:“月生,你别多心,我没怀疑过你…”

“说啥呢!你能第一个告诉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主要是和他们说了也没用?只会连累他们。”可能觉得这话比较伤人,于是又补充道:“不过,除了你,我也找不到更好的倾诉对象了,总之这事听听就好,我也不想连累你。”

说着说着,她又哭了。

“哭啥啊,我是那种怕连累的人吗?不信摸摸这儿,整片的侠骨仁心。”

“走开啦,又想逗我。”

“好了!再哭就不好看了。要是哭能解决问题,我早就哭死八百回了。”

说完,上手就要帮人抹泪。

结果一滴泪撇了三个方向都没整干净:“你再划拉我可掐了!”

“掐吧掐吧,反正眼泪我擦定了。”

说完,无赖似的扳正庙儿的下巴,拎起衣袖就往人脸上擦。

那细致劲儿,像擦了个宝贝。

庙儿乘机问道:“月生,说说你的故事吧,哭死八百回的故事!”

听了这话,他却躲开了目光:“我能有啥好故事,偷鸡摸狗的你不爱听,寻花问柳的又说不出口。”

见庙儿嘴巴翘的能挂油壶,方才叹道:“那先说好,这事儿只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庙儿顿时点头如捣蒜,眼睛里直冒星光。

殊不知他却哼了起来:“鄙人家住听风堤,自幼孤苦又无依,三岁会站不会走,六岁会笑不会哭…”

庙儿一听顿时泄气。

“你看你,办案似的,我说的可都是真事儿。”

“你能不能正经一会儿。”

听了庙儿的话,月生再不敢唬嬉:“庙儿,要不以后一起创业吧!”

“以后…以后还远着呢!”

见他总是避谈家世,庙儿也没办法,只好率先岔开话题:

“这些天我一直在观察。林狐的眼神、呼吸、表情甚至是汗水都和正常人一模一样,几乎看不出破绽。

尤其是头和脸,一点疤痕都没有?即便是再高明的修容师,也不可能画出这种以假乱真,神乎其神的妆容。”

月生倒没纠结:“反正有一点,这个世界没人能把头换来换去的。

再说了,林狐没理由白天帮你,晚上再来害你。别忘了上次一起吃饭,他可是揣着龙龟吹牛的。”

“可那晚离的好近,我敢肯定看到的人就是他。”

“那这就怪了,一边是个大活人,一边是颗死人头,还能长的一模一样!”

说着说着,月生又开始绕圈子。右手食指还不停在鼻梁一侧来回蹭。

这是他的小习惯,为此,庙儿还曾开玩笑:鼻梁这么挺,原来都是蹭出来。

反被月生流里流气的呛了句,这话可要讲明白,不然更挺的地方不好解释。

庙儿没他反应快,老半天才给整明白,自那以后再不敢拿这个说事儿了。

“会不会是人头有问题?”月生突然停下。

“人头?”

“是啊!毕竟长相一样的人还是有的!”

“你是说双胞胎!”她一激动,又挽住了月生的手臂。

原本锤树的伤还没好透,被她一碰,顿觉钻心的疼,可表情上依旧云淡风轻:“那啥,要不先开开门,大白天的,容易让人误会。”

“哎呀,我都给忘了。”庙儿也是可爱,开门以后还不忘朝外面瞅瞅,真像做了亏心事似的。

哪知月生有意使坏,竟不声不响的站到她身后。

“啊!靠那么近,你吓死我了。”

结果话未说完,反被月生一下扳正双肩:“以后记得,睡觉老实点,可不能再犯傻了。”

“你管不着。”

谁知月生冷哼一声:“陈大胆,别逼我耍手段啊!”

“啥,你咋知道的。啊呸,又给我起外号。”

“别打马虎眼,也不怕告诉你,咱老弟把啥话都和我说了。”

“谁跟你咱咱的,来财那个小屁孩,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

月生发现形势不妙,赶忙调转了枪头:“就是,你不知道,他啥话都敢往外说。”

“说就说呗,你躲啥!快点过来,老老实实让我掐一下,不然没完。”

“咱俩这交情...…就一下?”

“就一下!”

“那好。”月生极不情愿的挪近几步:“哎呦,陈大胆,哎吆喂!庙儿,你当我不识数啊。”

“买一送七,看让你再乱喊。”

原以为月生服了软,庙儿便放他去了厕所。

哪知一分钟后,突然听到楼道里传来一声杀猪般的嘶吼。

“陈大胆…”

庙儿一听顿时抓狂,撸起袖子就追了出去,却发现月生已经跑进了男厕所。

“皮痒的家伙,你给我等着。”

说完竟翻出了指甲刀,把指甲全修的冒尖,起身便追了出去。

时逢五月底,暖阳正好,微风不燥,柔弱的河柳刚换了新装,万千垂丝之下,有一对男女隐在其间不停绕圈。

“见过临阵磨枪的,真没见过临阵剪指甲的,还剪那么尖。”

“我的指甲我做主,有本事给我站住。”

半小时后,几乎整个医院都能到月生的惨叫声。

18.

从医院回来,月生帮庙儿背着父母带来的土特产,一直送到宿舍门口。

“傻站着干嘛,怕我吃了你?”

“不怕吃,怕掐!”毕竟月生知道,庙儿从不让男生进门。

见她真要掐,只好慌忙跳进屋里,把肩上的东西往角落一放,仰着鼻子闻了闻:“哇,好香!为啥男生宿舍没这待遇?”

“少来!真给你搬进了,不出三天,准成狗窝。”

庙儿开了窗,抱起被褥去了阳台。

月生紧跟着,一边帮忙抻被角,一边打趣道:“不可能,实践出真知,要不我先住两天试试。”

“试你个大头鬼,想找掐就直说。”

“嘿嘿,说个小秘密哈,每天让你掐两下,我能一觉到天亮。”

“瞧你那点出息。”

庙儿拿出洒水壶,将阳台上的花草全浇了一遍。

月生四下看了看,发现葱郁的枝蔓遮了半个阳台,当即劝道:“这些植物大都喜阴厌阳,晚上影影绰绰的,很容易做噩梦,最好换换。”

“这还有讲究?”庙儿本来没啥感觉,被他一说,也觉得怪怪的。

“那当然!林狐说万物皆有灵,植物最易成精,动物最易成怪,奇物最易成妖,人物最易成魔。这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又是林狐,估计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个啥!”

“你管他是呢!反正人各有命。”

月生把挡了视线的绿藤拢到一侧,又说道:“今天周末,要不出去转转,换换心情。”

庙儿一边理着换洗的衣物,一边摇头:“还是算了,我可没心思帮人化妆。”

“想啥呢,又不是让你去挣钱,看看花花草草总行吧。”

“哦,这倒没问题。”

“那行,我去楼下等着,你收拾收拾,一会儿咱去宝养园。”

月生说的宝养园是个花卉市场,借由向阳山的富贵风水,里面的植物出奇的茁壮。

比如铁树,其它地方多是三十年一开花,而宝养园的苏铁三年就能盛开。

借此地利,使得宝养园迅速成为西南四省最有名的绿植基地。

不仅园艺经营的人趋之若鹜,就连官商圈子的人也有很大需求。

最奇葩的主顾莫过于丧葬业了。

古语有云:镇宅树四季青、坟前的桃林引将星。

这类说法经久流传,使得有头有脸的人物特别钟情种桃树。

墓前桃柳榆,桃木主大吉。

由于民间对于桃木的需求越来越大,才促使向阳山地桃林面积逐年扩张。

如今的宝养园已种了上千亩的桃林。

由于桃林密布,每到初春,远眺山野满眼都是粉红色。

而夏末秋初又设了蜜桃节,很多人慕名前来摘桃子,因此还带动了旅游业的蓬勃发展。

官家发现有利可图,也给予了大力支持。

一来二去,如今宝养园已拥有整个向阳水三分之一的山地使用权。

总之,龙口地界有两宝,其一是古文字画汇集的宝悦街,其二就是万紫千红的宝养园。

月生带着庙儿在园里逛了一天,发现好看的盆栽数不胜数,因此总觉得后面还有更好的。

可惜转到现在,只买了一盆巴掌大的仙人球。

“庙儿,看那株彼岸花,多好看,要不我帮你买一株!”

“才不要。”

“为啥?”

“不为啥,就是不喜欢。”

俩人刚从花店出来,忽又发现尽头转角有间极古怪的门面。

门头明明挂着招牌,招牌上却空空如也,整个一块大白板。

“白底招牌本就不吉利,却还是个没名的生意,这不闹嘛!”

奇的是还有人进出,比如刚出门的那个大脑袋,满脸堆笑的样子,像极了地主婆生了个带把的那种欣喜。

两人好奇,彼此对视一眼,愣头愣脑的就往店里走。

进了铺子,更觉奇怪,明明位于花卉区,里面竟连片绿叶都没有。

三面墙立着三个书柜,隔层摆的全是线装书。

门口的柜台坐着一个豆蔻年岁的小姑娘,走近一看,正在画八卦镇川图。

乾坤坎兑错落有致,山川流水对应其中,很难想象如此复杂的八卦图竟出自一个小姑娘之手。

而她的画工尤为精细,仅是山脚的一块碎石,都能看出别样的棱角。

感觉前面站了人,那女孩忙问道:“是观还是算?古器可以先照照。”

庙儿顿感尴尬,忙拉了下月生的衣角:“走吧,来错地方了。”

月生没搞明白,直接问道:“你就是老板?”

那姑娘终于抬了头:“这儿没有老板,掌柜的是我爹,你们可是算姻缘的?”

月生顿时明悟,搞了半天是个风水摊!

听说可以算姻缘,当即来了兴趣:“是啊,敢问掌柜的在不在?”

庙儿虽觉羞怯,却也想听听,毕竟心里还压着家里订亲的事,正好可以问问吉凶。

“先看古器,再决定要不要喊爹爹出来。”

“啥?”月生越听越糊涂:“算个卦还要古器?”

“只是掌掌眼,又不扣下,你急啥。反正这是规矩,如果没有古器,两位可以走了。”

“哎呦,还挺…”

没等月生理论,庙儿忙上前一步,伸出葱白的手臂,亮出王乐听送的护身符。

“这个可行?”

小姑娘正要接,忽有人喊道:“兰儿勿动!”

两人寻声望去,见里厢出来一个三十出头的中年人。

此人面如刀削,英眉丹眼,身材顷长发髻垂肩,目光如电隐而不发,好一副仙风道骨的宗师派头。

女孩也是听话,立马收了手,疑惑的喊了句:“爹,你怎么出来啦!”

听她意思,好像他爹不能露面似的。

“今天天气好,出来看看。”

接着轻施一礼:“我家姑娘阅历尚浅,如有冒犯还请包涵,在下李木子,开这‘无谓斋’只为观风望水安宅解惑之需。姻缘之事断不敢妄言。两人若问姻缘,还望另请高明。”

说完单拳横后腰,伸手做了请人出门的手势。

月生知道这是逐客令,忙把愣神的庙儿拉到身后:“掌柜的客气了,我们就是心里好奇,所以进来看看,绝无恶意。既然今天不做生意,那就告辞了。”

“二位慢走。”

李木子说完,俯身为女儿指了画中错漏,顺带添了两笔,一笔添在了生门,一笔添在了死门。

两人见势,只好出门左转,去了其它地方。

19.

“爹,那绳子有啥古怪?”见他们走远,李兰忍不住问道。

“这已经不是古怪能形容的了。没想到这么好的风水宝地,却被人施了虐生咒,大吉之地藏大凶,真是高明啊!”

李木子揉揉额头,转身到里厢去了。

李兰听得懵里懵懂:虐生咒?咋从来没听过。

好在她年纪小,天性单纯,想不通的,转眼就忘了。

回学院的路上,庙儿一直盯着腕上的坠子发呆。

“别疑神疑鬼啦,他就是个江湖术士,唬人当然一套一套的。”

“别人都叫他‘李神仙’,肯定有本事的。看他当时的表情,明显护女心切。连他都不敢碰的东西,绝对不是好物件。”

“那也不用自己吓自己,要不改天再问问,不就带个古器嘛,回去找个老夜壶,好好给他掌掌眼。”月生越说越来劲:“要是说不出个三六九等,看我怎么恶心他。”

“这世道好可怕。王大爷看着那么面善,难道也会害人?”

“别忙着下结论好吧,任何事情都要两面看。毕竟坏人和渣男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庙儿无奈一笑,没头没脑的说了句:“月生,谢谢你。”

月生没懂她意思,只好小声嘀咕:“有本事以身相许。”

“你说啥?”

“没啥,回去别忘了浇水。”说罢忙举了举手里的仙人球。

见他岔开了话题,庙儿只能叹道:“好可惜,想买的东西不零卖,零卖的东西又不喜欢,太气人了。”

缘分就是这么奇妙,她想听到他没说,他说的她又不想听。

世间错过,无不由此开始。

刚回学院第二天,庙儿就被院长孙乐观喊去问话。

院长办公室在教务楼顶层。

里面坐着盘小纯和林狐,而孙乐观正站在窗口眺望,也不知心里在盘算什么。

此时,朝阳刚好跃出山脊,万道金光撒下,为几栋楼宇镶嵌了一道道金边。

庙儿孤零零的站在对面,如同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勾着手指,不说话。

“陈庙儿同学,都这么久了,还想不起那晚发生的事吗?”

“院长,我都说了多少遍了,我忘了我忘了。你们别再逼我了行吗?我才是受害者,能不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

见此情形,盘小纯赶忙起身:“庙儿,这事儿真的很重要,你千万不要有抵触情绪。”

“那好,你们到底想听什么,告诉我,我照着说还不行吗!”

见她说了气话,盘小纯只好说了内情:“说实话,这么多年,你是唯一一个见了‘它’还能安然无恙的,你先回去想想,想到什么就来找我,行吗?”

见庙儿勉强点了点头,便没再多问,拉开房门,放她上课了。

“师兄,现在怎么办?”林狐跟着问了一句。

孙乐观本是岚凤岭生前最器重的徒弟,眼下也是整个学院的主心骨。

“天意如此,我们也没办法,实在不行,大不了一起陪葬。”

一句话说的林狐直接瘫在了沙发上:“唉!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师傅师伯,也害苦了大家。”

“师哥,你不用自责。真要论个真切,只能怪我姐太任性。可现在说这些又有啥用呢。当务之急是该先找个至阴体质的女孩,把陈庙儿换掉为好。”

她习惯性的拍了下林狐肩头,眼中满是崇敬。毕竟当年的重生法咒不是谁都敢尝试的。

更遑论双咒淋身的人呢。

“不知你俩是否察觉,我总觉得陈庙儿这姑娘很蹊跷,栖梧的能耐咱都清楚,她能安然无恙的逃出风雷夜,肯定有特殊的情况存在。”

林狐紧说道:“问题就是我们一无所知。说来也可笑,至今我连龙龟为啥能变色都没整明白。”

“世事玄奥,只怕我们穷尽一生都难解一二。陈庙儿有何异常倒不重要,关键是不能让她影响大局。”

“是啊,谁能想到世界上还有养阴地锁不住的人。”

女人大都心细,盘小纯接着问道:“你们说虐生咒会不会另有解法。”

林狐想了想:“九阴九阳是天道,要是另有解法,当年也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提起当年献祭,孙乐观顿时哀叹:“唉!但愿老天能多给一条路吧!”

独凸冒顶的办公室里,三个敬神族弟子皆是愁眉不展,这么多年辛苦维持,只为破解这个残忍的诅咒。

两年之后就是大限,敬神族的生死存亡,全系在他们身上了。

放学之后,庙儿把月生叫出来,两人沿着河岸散步。

庙儿拿了根柳条,悠悠哒哒的走在前面,月生揣手跟在侧后。

谨慎的像个跟班,时不时的就把庙儿往远离河岸的一侧挤。

“月生,你想过未来吗?”走着走着,庙儿回头问了句。

“没有,想那么长远干嘛。”

“那算了,当我没说!”

“咋啦?感觉你最近好奇怪,多愁善感的。要不去饭馆搓一顿,一旦酒肉穿肠过,保准啥烦恼都没有了。”

“你就知道吃!”

“吃饭又不犯法,要不你天天管饱,让我当牛马都行。”

“呵呵!”

“啥情况!庙儿,我总觉得你有事瞒我。”

“别瞎猜。”庙儿怕他揪着不放,忙换了个话题:“对了,今天教务处喊我去了院长办公室,林老师和盘老师都在,他们好像很在意那晚发生的事。”

“啊?他们问了啥?”

“还能问啥,还不是林狐那一套!”

见河边有块大石头,庙儿直接坐了上去,双手抱腿,望着河水出神。

“难道连他们也不知道那东西长着师傅的模样!”月生捡起一块小石头,甩手打了个水漂。

庙儿没有回应,只是静静的坐着。

远处河宽水阔,落日余晖飘洒在清澈的水面上,闪着层层鳞光。

太阳落了一半,晚霞还在红红的烧着,天空有天空的心事,浪花有浪花的故事。

至于庙里为何沉默,谁又能知道呢?

20.

回来的路上,两人恰巧遇见林狐,月生说好久没吃小鸡炖蘑菇了,问他要不要一起去。

他见陈庙儿跟着,还以为有事要说,当即应承下来。

食堂小隔间,师徒两人推杯换盏,林狐虽是怪脾气,对月生还是挺满意的。

“月生,好歹师徒一场,一直不知道你家里的情况,今天好好讲讲,免得养老的时候找不到地方。”

他竟不知道月生的根底,这是庙儿没想到的。

可月生像是犯了毛病,夹着花生米就往嘴里抛,扔三个掉两个,另一个还落在领口里,眼下正忙着掏。

“师傅,这话过谦了啊,你这前知八百后知八百的仙儿,还用得着来问我?”

“少整没用的,你就是想不想被老伙计追着要苦胆吧?”

“这话说的,不就苦胆吗…”他掏了花生米,竟直接塞进了嘴里。

看的庙儿直皱鼻梁。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林狐说完,猛的灌了一通烈酒。

“别别别,师傅,有话好好说。”林狐口中的老伙计月生可是领教过的。

比如,会有三尺长舌的家伙搁梦里问你长的好不好看,更有掰着肋骨的人夜夜找你借苦胆…

总之,林狐的御灵术要多诡异就有多诡异。

好在月生知道这法术有逢雷无用、遇火不灵的缺点,不然庙儿受惊吓的事肯定和他脱不了干系。

眼见林狐逼得紧,月生只好勉强应付:“我是家中独子,父母是做倒卖生意的。他们送我过来本想学门手艺,可惜我太笨,读了九年都没毕业,如今二老的肠子都悔青了。”

说到不能毕业,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要知道林狐曾连续三年把月生挡在了考场外面。

谁能想到曾经势如水火的两人如今竟然成了师徒。

庙儿怕他们都喝醉不好收拾,忙给月生倒了醒酒茶。

月生倒是会演,林狐半瓶酒都下肚了,他一杯茶还没见底。

“哎呀,这给我气的,好不容易帮蚂蚁搬了家,竟被二狗子一泡尿呲没了。眼看他还想来大的…”

刚说到这儿,林狐直接扔了筷子:“废什么话,捡紧要的说!”

月生一听直挠头:“那行,我生在雾南,家里有三口人,今年二十了,属龙,读了九年书,至今没毕业。有一师傅,叫林狐。完了!”

“既然你不想说,那我干脆亮个底,你是几月生人?”

“哦,绕了半天,是问这个。本人五月初五辰时生人,刚好赶上龙舟竞渡的档口。”

“这不得了。”林狐连打了两个饱嗝,显然已经喝到位了。

“师傅,问这个干嘛?”

“有用!”

月生似乎有些醉,直接反问道:“师傅,你问的我说了,现在该我问你了。”

“509的事免谈。”林狐用手撑住脑袋,看情形又要趴。

“不关那事儿,我就想知道您有没有孪生兄弟,或者长得像的表兄堂弟啥的?”

见他有些犯迷糊,月生急忙点了支烟,给他时故意使了坏,偷偷调转了烟头。

莫名吃了嘴烟灰,林狐倒是清醒了很多,只是不知道有没有被烫到。

“问这干嘛,你以为双胞胎这么好生?还表兄堂弟,你咋不问姐夫哥呢。”

说完又灌了半瓶酒:“但凡老子有个亲人,也不会是今天这幅熊样。”

“那岚汀是谁?”

原本林狐醉的不轻,猛然听到岚汀,顿时目露凶光:“你从哪里听来的。”

“你自己说的啊!上次送你回去,这人你喊了一路,想不知道都难。”

“你最好记着,有些事不能多问。”

见他说的狠厉,月生再不敢套话。

后面林狐又碰了几杯,可惜没等烟抽完,又给滚到桌底下去了。

好不容易给人送回锅炉房,庙儿无奈叹道:“他这哪里是喝酒,简直就是在喝药。”

可惜月生也开始上头,并没回应庙儿的话。

庙儿这次无故昏迷,又在学院掀起了一阵猜疑,不过随着统考日期日益临近,大家都忙着应考,因此这次风波很就过去了。

这天刚入六月,夜幕已然四合,镰刀似的玄月挂在半空,任由银白色的清辉笼罩着学院的每一块土地,四下静谧而温婉,像一首初夏的赞歌。

宿舍楼前的凉亭里,有三对情侣在窃窃私语,晚风穿梭来去,带走不可言说的秘密。

509宿舍半开着门,庙儿端坐在床头,手里摆弄着毛虫布偶,她也不说话,只顾着侧耳倾听。

她旁边坐着一个女子,天蓝色的衣裙修长得体,却遮不住那股由内而外的诗书气。

“庙儿,这个学期快结束了,感觉怎么样?”说话的正是盘小纯。

“还好吧,该学的都学了,也长了不少见识,如今只盼着快点升级,快点毕业,将来多挣点钱,也好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

“这个不难,只要毕了业,肯吃苦,来钱还是很快的。”

“但愿吧,希望以后逢考必过,别像月生一直连庄才好。”

见她三句话不离月生,盘小纯无奈摇了摇头:“他那是不长记性,迟到、抄袭、忘写名字。所有能想到的坑全踩了一遍,这能怪谁!”

接着又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我看他就是故意的,以他的机灵劲,哪会栽这么多跟头。”

庙儿咧嘴一笑:“这倒也是。”

“好在这小子有福气,如今是东边不亮西边亮啊。”

“老师,您该不会来做思想工作的吧?”

眼看庙儿满脸通红,盘小纯顿时笑了:“被我猜中了吧!”

“不过学院禁止男女私情,所以你俩最好注意点影响。尤其是夜不归宿,这点太出格。”

“老师,我俩真没啥!”

盘小纯捋了捋鬓角:“不用解释,反正这些都是教导主任的活,我只负责提个醒。这次过来,是另一件事和你商量。”

庙儿见她表情严肃,忙去关了门。

“想知道宿舍为啥有奇怪的声音吗?”

“想想想,当然想,做梦都想。”

盘小纯深吸一口气,似是下了好大决心:“十八年前的一天晚上,有个女孩从楼顶跳了下去,当场死亡。”

庙儿朝上指了指:“上面的楼顶?”

“嗯。一周后,有个男生为她殉情,也从这里跳了下去。”

“啊!”庙儿顿时明悟,怨不得咚咚两下,原来跳下来两个人。”

“后来此事突生变故,每月中的子夜凌晨,外面总会有恐怖的怪声。

奈何十几年来试了很多方法,一直是束手无策。”

21.

“后来学院为了避免引起恐慌,只好把509封了起来。

可自从封门以后,整个学院便开始出怪事,疯的傻的层出不穷,直到连续出了几条人命。”

说到这里,盘小纯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来,有人找出了一条奇怪的规律。只要509有人住,其他宿舍都会没事。

因此每个学年,学院都会特意安排一个新同学住在这里。”

“啊!那岂不是把人当了诱饵!!”庙儿聪明,一下就想明白了原委:“怪不得你们要特招!原来别有用心。”

“你们怕遭殃,难道我就不怕?你们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

庙儿越说越激动:“我是那么相信你,崇拜你!而你却一直在骗人。”

“你们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身为授业解惑的老师,你们怎么对得起这个神圣的称呼。”

面对质疑和愤怒,盘小纯始终沉默。

最后见庙儿骂够了,这才说道:“我了解你心里委屈,所以我今天代表学院向你说声对不起!”

紧接着递来一个厚厚的包裹:“这钱你拿着,算是学院给的一点补偿。”

盘小纯也没架子,见庙儿直接背了身,又劝道:“我知道你很失望,不过我希望你能让我把话说完。”

她帮庙儿擦了擦眼泪:“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学院只是在1和100之间做了取舍。”

“我不想听大道理,也不需要任何补偿,直接说你来的目的吧。”

眼看多说无益,盘小纯只好直奔主题:“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来问这个,那你请回吧!”

“庙儿,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你再好好想想,那晚到底看到了什么。只要能说出来,你提什么条件学院都会答应。”

见她不为所动,盘小纯直接攥起了手:“算我求你了行吗。”

庙儿只知道抹眼泪,一时间啥也听不进去。

如今没了办法,盘小纯慢慢低下了头。

想了好一会儿,才哽咽着说道:“看在月生的面子上,求你救救林狐,他过的太苦了。”

说完,她也崩溃了,扭竟跟着哭了起来。

没想到她喜欢的人竟是林狐!

庙儿有些心软,只好解释了一句:“老师,我真不记得了,只知道那晚雷打的特别响,我怕的要命,很早就睡了,醒后人已躺在医院里。至于中间发生了什么,真的记不清了。”

这些说辞都是事先排练好的,月生再三叮嘱,没弄清林狐的身世之前,啥都不要说,以免节外生枝。

“不着急,不着急!我也不求你现在就能想起来。”

盘小纯抹了把眼泪,又说道:“只希望以后想到什么,能来告诉我,可以吗?”

“好吧!”庙儿叹了口气:“只是我也有个问题。您知不知道林老师家里还有什么人?”

“他是孤儿,至今单身。”盘小纯神情一愣,簇眉问了句:“你打听他干吗?该不是…”

“不不不,您别误会,我只是见过一个和他长得特别像的人,还以为他的孪生兄弟,差点给认错了。”

“真有就好了。”盘小纯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他是爷爷收养的孤儿,有没有兄妹不好说。可他心有所属,这辈子怕是装不下第二个人了。”

见她满腹心事,庙儿极小声的问了句:“他是不是很喜欢岚汀?”

“咦,你是怎么知道岚汀的?”

她的反应和王乐听如出一辙,敏锐、惊异且满含忧虑。

庙儿无奈,只得指了指床板:“这儿写着呢”

“岚汀弃骨,心刻林狐。”盘小纯幽幽读了一遍,然后说道:“跳下去的女孩就是她。”

“啥?”庙儿杏眼圆睁,心想她不是被人推下去的吗?难道王乐听撒了谎?

一连串的疑问在脑海里不停浮现。

殉情的人是林狐吗?

如果他二十年前就死了,那现在的人又是谁?

难道有人用林狐的身份以假乱真的活了二十多年!

庙儿越想越害怕,忙问道:“岚汀为什么要跳楼?为她殉情的人又是谁?”

“若不是为情所困,谁能做出那样的傻事。”盘小纯又看了眼刻字:“岚汀先跳的,栖梧后跳的。”

“什么!殉情的人竟然不是林老师。”

“不是,跟着跳的男孩叫敬栖梧,死时才二十岁。”

“栖梧!”

天命立誓,栖梧守心。这是庙儿前几天刚在自己床板下发现的。

不过不是岚汀的字体,笔锋更加锐利草率,显然是男生的手笔。

钻女生床板下面刻字!这都啥人啊。

一会儿弃骨,一会儿守心的。有话直说不行吗,非要搞这么麻烦!

正当庙儿天人交战,却见盘小纯站了起来:“明天还有课,我就不耽误你休息了。以后要是有事儿,就去办公室找我。”

说完还不忘弯腰整理一下坐皱的床单。

“嗯。”庙儿起身送她出门,接着又强调了一句:“虽然我很讨厌学院的做法,但依然谢谢你今天说了实情。”

这边刚出楼梯口,盘小纯又嘱咐道:“今天的事你知我知。最好不要和外人说。”

“放心,即使我说出去,应该也没人信。再说这些东西我早就习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行,你回吧。”

盘小纯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夜色里。

她走后,庙儿仍愣在楼道口,心乱如麻。

岚汀,林狐,敬栖梧,三人究竟什么关系?到底谁说的才是实话?

这边刚一抬头,却见月生和林狐互相架着胳膊,正一步三摇的往锅炉房的方向走。

看他俩东倒西歪的样子,显然喝了不少酒。

俩人不小心被路灯挡了去路,只知道瞎晃,竟没想过松松手。

庙儿见了,只好领他们绕了过去。

“怎么连你也喝这么多!”

发现臂弯里突然多了个人,月生总想凑近瞅瞅。

奈何每次一靠近,总会被人吹眼睛。

庙儿扯着他俩先去了锅炉房,安顿好林狐之后,又架着月生往回走。

哪知走着走着,他突然不走了,膏药似的靠着一棵柳树,摸摸索索的拿出一盒烟。

正要点上,反被庙儿连烟带火夺了过去。

月生脾性好,也不生气,只是醉醺醺的问了句:“陈大胆,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庙儿没理他,直接把烟塞进烟盒:“别乱叫,没有的事儿。”

这边刚把香烟放他上衣口袋,反被月生一把搂在怀里:“没有耳朵为啥会红!”

见他一身酒气,庙儿急忙挣脱出来:“你醉了,快回去休息吧。”

“不行!”月生转身把她摁在树上:“给爷笑一个,笑了我就回。”

庙儿担心他耍酒疯,只好手撑嘴角:“这样行了吧?”

见她这么配合,月生也没继续作妖,踉踉跄跄的就往男宿走。

一边走还一边嚎: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两只黄鹂鸣翠柳,一只公来一只母。”

“在天愿作比翼鸟…”

可惜没等后面唱完,对面楼上却飘来一句怒吼:“大半夜的吵什么吵,有病啊!

庙儿听了,顿时笑出声。

后面她也开始学着月生样子,忽东忽西的,一路跑回了宿舍。

心悦君兮,君已知。

22.

六月的天已经很热了,可向阳山始终保持在二十六度上下。

而一河之隔的玄月山,反倒像个大火炉,即便寒冬腊月,那里的气温也不低于10摄氏度。

北岸的太阳不热,南岸的月亮不寒,好媳妇隔着一条河,家有春夏两座山。

这是本地人都知道的民谚。

可很多人想不通,两山之间仅隔了一条慈母河,为啥会有这么明显的气候差异?

因此便有了一个很奇葩的说法,说向阳山与玄月山本是盘古大神的子孙袋幻化的,所以才显得那么有生机。

山里人爱捣鼓,凡是无法理解的东西,都会倾向于两种选择,有道理的交给圣人,没道理的交给鬼神。

为了和神明扯上关系,当地的财主专门请人在两山勾连的地方修了一座天地桥,还在桥上建了三间金顶红墙的盘古庙。

如今每逢双九,还会举行隆重的祭拜活动,重阳都是祭祖先,这里就是祭盘古。

不过现在刚到夏至,离双九节还很远。

所以很多人会选择来宝养园避暑游玩。

在宝养园漫山遍野的桃林里,有条人工开凿的小路。

路中间,有对男女正吃力的往上走着。

“月生,你能不能快点。”

白衬衣兰花裤的庙儿顶着湛蓝色的遮阳帽,正嘟嘴叉腰的等在石阶上。

十米开外,月生像是丢了魂儿的傻狍子,只顾着仰头望山。

“我说庙儿,咱能不能歇会儿,走那么快又捡不到宝贝。”

结果话没说完,人已经怂了:“好好好,我走还不行吗,真是怕了你了,老想对我动手动脚。”

庙儿只顾着在前面走,也没搭理他。

勉强爬了一百多米,月生又开始嘀咕:“嫌我走的慢,别忘了当初是谁跑不赢耍赖皮的。要不是现在背俩包,信不信我能一口气跑个来回。”

见她不闻不问,月生又喊道:“庙儿,我发誓,以后每天都和你一起晨跑。停下歇会儿行不行?”

说完索性往石墩上一坐,赖着不走了。

“太阳都晒不醒的人,还想晨跑!”庙儿拿过自己的包,拧开水壶喝了一口。

“关键我今天没准备,要是早知道爬山,一定换双轻快的鞋子。”许是为了配合自己的说法,本来揉腿的手忙改成了锤脚面。

“小麦韭菜分不清,理由倒是找的精。要不明天再爬一次。”

“嘚!谁爱爬谁爬,我可没这闲工夫。再说前面快没路了,想爬也没得爬了。”

庙儿一听,连忙横掌搭眉,四下望了望。

发现十几条上山的路全都停在了半山腰,像是山腰上有条无形的边界,把整个山顶区域隔了出来。

“你说他们连最难的地方都修过来了,为啥到了山腰又停了呢?”

“我说陈大美女,咱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

月生斜靠在石头上,慢慢伸了个懒腰:“李木子这人也真是,早不出门晚不出门,偏选在今天往对岸跑。你说他是不是故意的?”

“谁知道呢,这里景色这么美,只可惜谜题太多了。”望着蜿蜒的慈母河,庙儿又陷入了沉思。

只见极远处的山谷里有很多薄雾随风飘荡,大都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想那么多干啥,反正林狐是个大活人肯定没跑,那天我还特意扯了扯他的耳朵,绝对是脑袋上长出来的。”

听月生这么说,庙儿忍不住想笑:“哪有你这样做徒弟的,烟头烫下也就算了,还上手扯耳朵。”

“这不是双保险么。原本还想拽根胡子烧一烧,见他一直握着酒瓶不撒手,这才没敢强来。”

“唉!林狐倒也罢了,一想到自己是个诱饵,连读书的心思都没了。”庙儿说完,也坐在了石墩上。

见她坐的挤,月生又往旁边挪了挪:“别那么悲观,我觉得咱们离真相已经不远了。敬栖梧我也打听了,没人知道这个名字,连资料室里都查不到他的记录。由此可见他才是问题的关键。”

“我看每个人都是关键。岚汀喜欢林狐,敬栖梧喜欢岚汀,而盘老师也对林狐有意思,而王乐听又暗恋盘老师,这里面的关系好乱啊?”

“乱就乱吧,省的想多了头疼。”月生拎起两个背包,率先往前面走去。

看来山顶的那个谜对他的吸引力要更大一些。

两人一前一后,又沿着三尺宽的小路向上爬去。

本来今天很早就去了‘无谓斋’,想问问指甲玉石的来历,偏偏李木子没在店里,伙计说是明天才能回来。

两人眼看扑了个空,又不想白跑一趟,这才跑来爬山的。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一面石条筑成的围墙堵在面前,围墙上还挂着一个白底红字的警示牌:内有野兽出没,请您到此止步。

月生有些郁闷,忙贴着一拳宽的空隙往里瞅:“里面林子那么密,我要是野兽绝不会在这里安家。”

“那个叫窝!会不会用词。”

“反正都是一个意思。”说完又推了推手臂粗的石条,结果晃了好久也没见动一下。

庙儿掀起警示牌看了看,桃木做的,后面已经发黑,看情形挂在这里有些年月了。

见左右围的严实,只好说道:“咱们走吧!既然人家不让进,也只有原路返回了。”

月生不甘心,拿起一个石头就往里扔,没想到惊起一大片麻雀,乌压压的往远处飞去。

“月生,你在干嘛!”

“我就想看看里面藏了啥?”

“现在看到了!真是被你害死了,你赔我一顶帽子。”

“这…该死的鸟儿,明天我就弄个弹弓,看见随地大小便的直接击落。”

“还贫,走啦!”

下山时月生倒是跑的飞快,一步三阶,不一会儿就没了人影儿。

前后没找见人,急得庙儿四处喊:“月生!月生!你在哪里?”

瞬间引来很多别样的目光。

正当此时,忽听山里传来了喇叭声:“山腰转角的那个美女,别喊了,你老公让我告诉你,他在左手边的桃园里摘桃子呢。”

随后又听到几句细小的对话:“老板,一个字五文钱,全部喊完了。”

“你倒是多挣了俩钱,把我可害惨了,让我告诉你这十个字不能算数。”

“老板哎,那明明是五个字嘛!”

“你也知道那是五个字!”

庙儿一听顿时头大:“月生,你真是太过分了。”

说完握着拳头就进了桃园。

见庙儿气呼呼的杀过来,月生忙把装桃的篮子挡在身前:“先听我说,这事儿真不怪我,全是那人嘴瓢惹的祸。”

见她愈发暴躁,只好以退为进:“掐五下,不能再多了。”

谁知庙儿直接伸了根手指:“一个字五下!”

月生听了忙掰着手指盘算,结果庙儿根本不给时间,逮着就是一顿掐。

23.

隔天周末,庙儿正在宿舍等月生,两人约好去无谓斋的,可惜却先等来了弟弟陈来财。

他来传话的,要庙儿统考结束就回家完婚。

男方周家庄的,和庙儿同岁,家里挺有钱。

还说上门提亲时抬了三桌见面礼,给足了父母面子。

总之是婚期已定,彩礼已收,就等庙儿过门了。

而陈万成自认为攀了高枝,逢人就说闺女命好。

他上过几年私塾,学的都是旧时候的道理。因此比较独断守旧,前后也没有和庙儿商量,直接就定了婚期。

说到这里有必要翻翻他的旧账。

大儿子陈来宝三岁时得了重病,吃什么吐什么,眼看养不活,没办法了才想到去庙里求签。

由于没啥见识,一路上逢庙就进见佛就拜。

最后竟让他从一个破庙里捡了个女娃回来。

庙儿的名字便是这么来的。

后来有人好奇,问他能生为啥不生,他说别人的娃也是娃,总不能见死不救。

可惜嘴上说的好听,心里却另有算计。

当地有个说法,如果自家孩子快不行了,可以找别的孩子换命,等两人换了命,这索命鬼就不会再纠缠自家孩子了。

而陈庙儿就是用来为陈来宝换命的。

也就是说这个孩子本没打算养太久。

如今能养成大姑娘,纯粹是意外收获。

他曾想让庙儿嫁给陈来财,可惜又怕旁人说闲话。

这才横下一条心,快点让庙儿嫁人,能多换点彩礼就多换点彩礼。

至于女儿幸福啥的,根本不重要。

陈来财刚走,庙儿立马锁了宿舍门,她知道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竟来的这么快,这么突然。

六月的最后一个周末,天气阴沉,稍微有些南风。

月生拉着心事重重的庙儿去了无谓斋,上次没见人,这一次肯定要问清楚。

赶去无谓斋的路上,两人没说话。

关于自己的婚事,庙儿一直瞒着月生,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身份和月生说。

关键是,说了又有什么用呢?只能徒增悲伤。

两人来到地方,并没看见上次画八卦图的小姑娘。

里面只有一个二十多岁的伙计在招呼。

那伙计问明来意,便进去通报了。

不一会儿又跑了出来:“两位,我家掌柜身体抱恙,暂不方便相见,烦请改天再来。

“小哥,我们真有急事,劳驾再去知会一声,你就说那人身上带着一个指甲样的玉石,想请掌柜掌掌眼。如果掌柜的还避而不见,那我们立即就走,绝不纠缠。”

月生凑到跟前,私下塞了一盒烟。

那伙计盘算了一下,终究没有拒绝,又去说了一声。

稍许,就见李木子走了出来,看见月生和庙儿,稍稍一愣,随即走到柜台前微微抱拳:“进门就是客,不知两位有何见教。”

“李师傅见笑了,上次误打误撞进了门庭,多有唐突,今天备了些薄礼,特来登门求教。”

见月生伸了伸手,庙儿忙把礼品放到柜台上,朝李木子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照面。

李木子知道他们是专门找过来的,一时半会难以打发,只好说道:“有什么事,还请到里面说吧。”

言毕转身去了后院。

月生和庙儿相视一笑,心里悬着的石头算是落了地。

随后跟着伙计走了进去。

仅从外面看,无谓斋和一般店铺没什么两样,唯有走到里面才会发现店后另有一番景象。

两人踩上三步阶,迎头挂着‘李宅’二字。

进宅是面影壁。

壁上绘着先天八卦,八卦上方阴刻着十字行楷。

‘一片连山出,归藏两不易。’

“月生,这墙该不会是一整块石头雕成的吧!怎么连条缝隙都看不到。”路过时,庙儿特意问了句。

“那叫镇宅石,确实是大石头雕出来的。像火烧后水泼,再用凿子扣,总之是很麻烦。”

两人穿过垂花门,又拐进抄手游廊。

远远看见门楣上悬着‘无谓斋’的匾额。

李宅三进三出,而李木子正在旁边的书房里等着他们。

书房四宝齐备,瓷器古玩随处可见,檀木屏风楠木桌椅,一幅江河堪舆图占满正墙。

迎门案上麒麟香炉烟雾缭绕,半尺槛内书墨清弦梁栋张弛,好一个书香门第。

落座之后,李兰进来奉了两盏观音茶,还不忘冲庙儿笑了下,随后退了出去。

两人没想到偏安一隅的无谓斋竟然如此讲究,尤其是这个李木子,举止谦卑眼神坚毅,总感觉深藏不露。

“李掌柜,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月生,身边这位是同学陈庙儿。我们是凤岭学院的学生。

今天过来主要有两件事,一是请教物品出处,二是问下个人姻缘。

还请见教。”说完双手抱拳,弯腰行了个问师礼。

听了月生这番说辞,庙儿有种强烈的陌生感。

李木子这边也没答话,反倒端起茶杯,放在鼻尖闻了闻,又用盖子趟了两下茶水,然后轻轻抿了一口,含过十秒方才下咽。

“好茶!”

随后又说道:“这明前茶需要昼晒三天夜凉一日,再小火翻炒半个时辰,后经一洗一泡一冲,待叶展脉阔渐沉于底,再喝进肚里,才能品出一抹难得的仙气儿。”

月生不懂茶道,没法往下接,只好说些场面话应付:“都说李掌柜学识渊博,几可通神,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你这后生可真会给人戴高帽,要知道交情归交情生意归生意,这以古换今的规矩还是要有的。”

“再者,女娃身上的‘定灵坠’就免了,最好另找古器。并且指迷解惑的费用,也需另算。”

月生原以为带够钱就行了,没想到李木子如此看重古器。

本来还想拿指甲玉石顶一顶,结果却被李木子直接排除了出去。

这可如何是好,早知道带个铜板过来了!

眼看要坏事,忽听庙儿说道:“李掌柜,您看这个行不行。”

只见她把一个黑色的小盒子放在了桌面上,原来是毛虫布偶。

李木子侧身看了一眼,顿时皱起眉头:“看你们不过二十出头,怎么身边带的都是如此邪性的东西。”

月生怕他再推辞,忙接道:“掌柜的,您就说这个算不算古器。如果不算的话,那我们也没有解释的必要了。”

“这‘地蜻蜓’只在道家古书上看过相关记载,还未曾亲眼见过,按理也算古器。”

“这就好!其实我们也是担心这些东西会带来灾祸,所以想找掌柜的求个平安。”

“平安?”李木子端起茶水,一口喝去大半:“这个可不敢保证啊。”

庙儿见他抠字眼,忙换了一种说法:“其实我们就想听听里面有啥讲究。”

“讲究好说,五两银子即可。”

“啊!别人可都是十文一卦。”庙儿没想到会这么贵,顿时有些犹豫。

“五两就五两。”月生倒是答的爽快。

“那行,出门结账。”

24.

谈妥了费用,李木子总算开了金口:“姑娘戴的叫‘定灵坠’,传自五胡逐鹿时期,据说那场百年战乱死了很多人。

最乱的时候,曾出现易子而食的惨象。

由于杀戮过重,使得乡野山村里的鬼怪传闻层出不穷。

后来,从昆仑山下来一个秃顶道人,专以捕猎亡魂为乐。

他的方法很特别,先用法术将魂魄束缚在一颗黑豆上,再捏起放在瓷瓮中,等到把瓮装满,一起倒给饲养的大黑猪。

待黑猪长到七百斤宰杀,又以猪血熬猪骨,直至猪血熬干,从而获得血骨法器。

然后又把这些凶戾法器埋于高山峡谷的险隘处,用以震慑鬼魅。”

“后来老道肉身成圣,而他经常拿捏黑豆的拇指指甲反成了金贵无比镇邪宝物,俗称定灵坠。

不过此物过于阴邪,常人碰了容易失魂落魄,若是长期佩戴,必定先痴后傻,直至疯死。

所以,敢问姑娘是否是七月初七零时零分降生?”

“李掌柜,不瞒您说,我是个弃儿,尚不清楚自己的真实生辰。”

“这个无碍,定灵坠有个特点,唯有至阴或至阳的人才能佩戴,所以你生在开天河的档口是毫无疑问的。”

后又指着小黑盒问道:“相对而言,这个‘地蜻蜓’就更加邪性了,按说此物百害无利,常戴必死。而你竟能泰然自若,绝非一般。

所以,敢问姑娘技出何处,身入何门呢?”

“掌柜的误会了,我只是个学生,没有什么门派。再说这些东西都是别人送的,我也是今天才知道里面的门道。”

李木子有些恍然:“如此说来,姑娘真是福缘不浅。”

见庙儿问完了,月生忙又扯到另一个话题:“那个,李掌柜,不妨给看看姻缘?”

“古语有云:宁毁十座庙,不拆一桩婚,关于二位的姻缘,实在不敢妄下论断。”

月生还想再争取争取,忽听有人叩门,却是李兰走了进来。

她并没有多做停留,和李木子耳语几句便出去了。

“真不凑巧,今有故友登门,这里要失陪了。”

眼见没了指望,月生只得见好就收:“您忙您的,不用客气。只是以后遇了难事,恐怕还会打扰掌柜的清净。”

“无妨,若有疑惑,尽管过来,无谓斋做的就是排疑解惑的生意。”

“那好。咱们改日再会。”

“告辞。”李木子手抱右拳,接着喊到:“南木,带两位贵客前去结账。”

南木倒是机敏,三步走到跟前,躬身说道:“二位请!”

随后领着他俩去了柜台。

回来的路上,庙儿始终没有说话,虽说弄清了定灵坠的来历,可还是高兴不起来。

李木子那句不拆一桩婚让她特别忐忑。

难道彼此真的有缘无份。

“师傅,车停一下,我想出去透透气。”庙儿突然喊停马车。

随后掀起门帘,直接跳了出去。

见她心里有事,月生也没阻拦,当即付了车钱,跟着下了马车。

两人沿着河岸一起往学院走去。

“月生,你说岚汀会不会因为婚事才选择轻生的?”庙儿走的很慢,两人始终隔着半步的距离。

“怎么突然要问这个?”

“想不通呗。”

“应该不是,以岚凤岭的学识,不可能蛮不讲理,横加阻拦。这里面肯定另有原因。”

庙儿忽然停下来,木愣愣的,好一会儿才说道:“我觉得肯定和父母有关系!”

“唉!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就算父母反对也没必要跳楼啊。”

“说的轻巧!”庙儿突然加快了脚步。

月生见状忙追上几步:“对了,统考过后就放长假了,你有什么打算?要不一起去雾南转转。”

庙儿没理他,一直低着头走路,像是地上有金子似的。

刚走了没几步,突然‘啊’了一声:“别挡道行吗!”

见他不让路,只好绕了过去。

“大小姐!问你话呢。”

“不去!”

“为啥?”

“太远,太大,没心情。”

“啊?太大算什么说法!”

可惜庙儿再没搭理。

月生顿感无趣,见路边长满了狗尾草,拔起一根叼在嘴里。

随后走着拔着,不一会儿弄了一堆。

“你是打算回家吗?”

庙儿忽又停了下来,看了会儿天上的云彩:“回吧!我想家了。”

“还是家近些好,想回就回,多舒服。”

“舒服?也许吧!”

许是怕月生问出端倪,忙又岔开话题:“听说你老家也有个苗山”

“是啊!比向阳山还大。”

庙儿撇了撇嘴:“我的意思是说和王大爷口中的苗山是不是同一个地方?”

“这我哪儿知道!敬亡灵都死几百年了,别说是我,估计连太爷爷都不清楚。”

说到太爷爷时,月生的眸子里闪了一道光。

“难得百事通也有不知道的事。”

月生突然有些失落:“世上又不止百事。”

见他莫名伤感,庙儿只好换了个问法:“放假两个月,你打算去干吗?该不会继续编你的《月生传奇》吧。”

“怎么会!”

他一脸不屑:“我打算另开一本《陈大胆回家历险记》。”

“呵呵。那可要记得下床多走走,以免宿舍里长草,起来找不到鞋。”

“都是小事,不漂走就行。”

“漂走!什么意思?”

庙儿顿觉糊涂,见他勾了勾手,只好伸了耳朵过去。

“咦,真恶心!!”

也不知月生说了句啥,气的庙儿追着要踹他。

可惜月生爬山时病怏怏的,这会儿倒像个窜天猴,百米冲刺都没追上。

一连跑了半里路,累的庙儿撑着膝盖大喘气。

好在月生识趣,大大方方的走过来,让她锤了两下。

扯平以后,又走了一会儿,刚刚望见学院大门时,却见他拿出一个花环,直接戴在了庙儿头上。

狗尾草扎成框,周围插满五色花,一白两红三粉四紫五鲜黄,编的特别精致,看着很像回事儿。

“这可是菩萨的紧箍咒,戴在头上就拿不下来了,所以以后对我客气点,等我念咒就麻烦了。”

庙儿抬起头,仿佛遇见了个智障。

“去你的,你才是猴子呢。”

虽然嘴犟,也没见她把花环摘下来。

河风劲吹,一朵朵小花肆意招摇,像极了美丽的爱情。

左边是向阳山,右边是慈母河,丈余宽的石路蜿蜒向上,他俩说着笑着,暖阳之下,像是从童话里走出来的人物一样。

只是庙儿还不知道,在雾南听风堤,唯有新娘子才能戴这样的花环。

因为谁戴嫁谁,所以又名择妻环或待嫁环。

从古至今,莫不如此。

25.

七月初二,凤岭学院升级统考。

隔天成绩公布,月生68分全科第一,庙儿66分和杜兰特并列第二。

而且两人都分在了中2班。

七月初五,学院放假,定于九月同日开学。

放假当天,庙儿先去乾元街买了身新衣,后拿着攒了许久的私房钱,为尚未谋面的小侄子打了副银手镯,顺带为母亲和嫂子买了些胭脂水粉。

下午又和月生一起吃了食堂小灶。

小鸡炖蘑菇,庙儿一下点了两份。

“要不迟两天再回去?”

月生这样问,她也没说话,只顾着闷头吃,像林狐一样。

“咋啦?竟然连形象都不顾了。”

“后天七月七,过了生辰再回吧!”

哪知话一落音,庙儿径直去了洗手间,好一会儿才走出来。

回来后还是不说话,只知道往月生碗里夹菜。

初六一早,庙儿还是上了回家的渡轮。

这里的渡轮分两种:沿岸走的叫长渡,对岸走的叫短渡。

她坐的船叫岚龙长渡。

这条渡轮是由戏船改造成的,有棚有窗,里面共有四十六张座椅。

一番上下之后,船家解缆摆桨,随后喊了声离岸的号子,十丈有余的渡轮缓缓启程。

船行百米,忽见庙儿冲出客舱,手扶围栏,朝着岸边嘶声大喊:“月生,谢谢你,一定要保重啊!”

话一出口,瞬间哭成了泪人。

她知道,今日一别,恐怕再也不能相见了。

所以事先在交托保管的布偶盒里藏了封信,但愿月生能放下自己,重新开始。

渡船走的飞快,不一会儿就把送行的人群拉成了一条直线。

庙儿仍旧站在船尾,双肩不时轻颤,看着孤零零的,像只迷路的大雁。

绕过河弯之后,渡轮开始加速,岸上的景色依次铺陈,仿佛在画中穿行一般。

从下游的凤岭学院到上游的老庙村,需要经过十几个渡口,路上停停走走的,极耗时间。

好在天亮出发,日落之前还能上岸。

河水涛涛,不辞东流。

庙儿也想往东走,那里有人在等她,可惜命运的大船偏要另一个方向驶去。

此时,她正斜靠在临窗的竹椅上,偶尔有泪花窜出眼眶,后经河风一吹,慢慢不见了踪迹。

“小姑娘,我看你心事重重,必有难言之隐,何不让老道算上一卦,以解宽心。”

随后,一个鹤发童颜的老道士出现在对面的座椅上。

只见他手拿拂尘身挂布袋,灰白色的道袍上还划了道口子,不时抚须,显得极为高深。

可惜修容学的不精,犯了顾脸不顾喉的大忌,脸面苍桑脖肉紧致,一看就是个跑江湖的假道士。

见庙儿没有搭理,他继续问道:“要不这样,我免费送上一卦,如果觉得灵验,再做定夺如何?”

说完就从布袋里拿出个铜镜大小的青铜八卦,四周明光泛绿的,像是有些年份。

上面驳爻错落五行点缀,中间还有个拇指粗的圆孔,孔中立着一根指针。

指针似有磁性,会自己转动,乍看之下像极了航海用的罗盘。

他将罗盘放于桌面,凌空一抹,手心里已多了根黑发。

发丝很长,明显是从庙儿头上扯下来的,可她却毫无察觉。

老道先将发丝揉成一团塞入圆孔,又从布袋里拿出一粒羊粪样的黑球压在上面,随后一同点燃。

燃起的青烟升腾摇摆,随后汇成一股,竟推着指针转了起来。

虽然转的很慢,但确实在动。

待青烟散尽,磁针正好停在了离火的位置,老道看后唇角微动,又掐指算了算。

“姑娘应是家中独女,生于七月中旬,现在在外求学,眼下正为情所困。敢问姑娘以上说的可有偏差?”

庙儿随即侧身,根本没心思理他。

心想这人真是奇怪,为啥总爱扯胡子,本来仅有一小撮,也不怕捋没了。

眼见庙儿一脸嫌弃,那老道也是无奈,起身叹道:“镜中花水中月,月生是空,月隐也是空。心有情事看不破,神仙来了也无用。”

忽听‘月生’二字,庙儿心头一紧,随后问道:“你真能解惑?”

他本来要走,听后立即折返回来,整个人飘飘然坐下,一抚须一眯眼,故作深沉的说道:“上可问月老,下可请阎罗,前可解周公,后可遣山神。只要姑娘说清谜团,贫道必能给个三六九等的解法。”

庙儿不想多啰嗦,伸手亮出定灵坠:“既然出自道门,你可认得这是什么物件?”

那道士粗略瞄了一眼,刚想抚须,又凑近看了看:“老夫眼花,烦请姑娘摘下看个仔细。”

“那还是算了吧,我怕你把命搭进去。”

老道一听顿时收了拂尘:“难道这是定灵坠!”

原以为就是个江湖骗子,没想到他还有些眼力:“知道就好。人活一辈子不容易,老想着招摇撞骗,最后只怕会害了自己。”

“小姑娘,这么说可就过分了,贫道走南闯北这么久,向来以消灾解难为己任,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勾当。再者卜卦问吉凶,古已有之,何来骗人一说?”

老道似是动了火气:“正所谓坏人名声如同杀人父母,这事儿老夫可要论个真。

是不是骗人,姑娘大可一试,三问之内,若说的有半点出入,此事概不追究。

如若句句属实,那你可要说句道歉的话。”

听他如此托大,庙儿反问道:“你就不怕我故意刁难,把真的也说成假的。”

“不怕,公道自在人心。再者指真为假,这才是骗子。你总不能贼喊捉贼吧!”

老道看着虚夸,说话倒是敞亮。

自从上了渡轮,庙儿像是丢了魂,如今有人搭讪,权当消遣解闷了:“那好,你算算我可有兄弟姊妹?”

“这个…”老道的手指不自觉的抵在鼻根,揉了下眼角:“麻烦握紧右手。”

庙儿自是握手成拳,正反转了一圈。

“姑娘乃是家中独子。”

见他如此干脆,随后又诈了一句:“你确定?”

毕竟是旧社会,鲜有独生女孩的家庭。

“离火之女,难有同胞,必是独子无疑。”

老道说的毫不含糊,反让庙儿有些刮目相看。

后见她转而望向窗外,一时没有说话。

若真如老道所言,谁会忍心丢掉家中独子呢?

“老神仙,刚才是我言重了,请您别往心里去。”

见她认了错,老道瞬间恢复仙风道骨的风彩:“这话倒是受用。你放心,贫道也不是倚老卖老的人。”

连抚了三遍胡须,又开始谈起了生意:“要不再问问姻缘,百文一卦,不准不收钱。”

说完又拿出一个签桶。

“不用了,我快要下船了。”

庙儿顿时心生感慨,月生老了应该也像他这样吧。

哪知生意没做成,他却问起了路:“既然姑娘是龙口人,敢问老庙村要怎么走?”

俗话说宅门有三怕,一怕催债的榔头,二怕报丧的快马,三怕登门的道士。

道士登门,必有邪事儿。

“难道老庙村又进了不干净的东西?”

“姑娘莫要多心,贫道本想去清风道观,听说走老庙村最近,所以先问问。”

“噢,慈母渡口上岸,北走五里就是!”

这边正说着话,忽觉船体一阵晃动,像是撞了东西。

问题是河道这么宽,中间又没有暗礁浅滩,哪来这么大动静?

26.

众人一阵躁动,纷纷朝窗口看去,却见河水幽深,水浪翻滚,并没有什么异常。

既然船家不闻不问,大家也都安了心。

人群刚要散开,忽有人说道:“依我看,刚才肯定是碰了龙身了。”

说话的是个精壮汉子,肤色黑里透红,一身短打装扮,明显是河里讨饭的渔夫。

“碰龙身?世上真有龙就好咯。哗众取宠!”

接话的是个小年轻,缎子衫师爷帽,看着很是讲究。

突然遭人讥讽,汉子气的脑露青筋:“你别不信,我真见过!”

听他话里有嚼头,一帮人顿时起哄:“在哪儿见的?”

“龙长啥样?”

“给咱们说说呗!”

那人心里堵气,竟又坐了回去:“说它干啥?省的又被人当作出风头。”

戴师爷帽的小年轻看他话里套着火,当即怼道:“我还见过野鬼撒尿和神仙裸奔呢!没影儿的事,胡掰掰啥!”

“臭小子,你说谁胡掰掰?”

“说你咋啦,你要真能讲出个龙味,今儿的茶水票钱算我的。只怕你只知道吹牛,忘打了打草稿。是吧诸位!哈哈哈…”

精壮汉子到底多吃几年大米饭,立马开始软刀子割肉:“你真敢包我的茶水票钱?”

“二两银子的事儿,有什么不敢的!咋,要不赌一把?你讲故事我来听,真假大伙说了算,怎样?”

汉子看他像个有钱的主,立马回道:“赌就赌!假了我还你四两。”

随后指了一圈:“劳烦乡亲们做个见证!”

船舱里大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自然个个叫好。

汉子也不啰嗦,一口气清空杯里的大碗茶,挥手让伙计沏了壶龙井:“这都是十年前我在河里打鱼碰见的事儿。”

话一出口,立马有二十几个人围了过来。

无奈庙儿离得近,也被围在了人堆里。

那年也是这个时候,梅雨季,白天很热。”精壮汉子下意识的抹了把汗。

“浪里过活的人都知道,一年之中属雨季最出鱼。

只可惜白天日头太毒辣,晒的人出不了门。

所以大家都是傍晚出船,忙到月亮飘到河中央才收网。

见龙那晚月亮很大,月光打在河面上特别晃眼睛。

当时很多人已经上岸,各自都锚好了渔船,船上的鱼灯晃来晃去的,远远看去像是岸边飘动的鬼火。

由于只打了半仓鱼,我们还漂在河里不想回去。

后来连收了三次空网,郁闷的再也干不动了。

于是我便在船头抽烟,而搭档老邱则躺在船尾看星星。

没等一袋烟抽完,就感觉上游有浪头打过来。

一阵阵的,越翻越大。

跑船的最怕无风起浪,于是忙让老邱起桨靠岸。

可他还想等我过了烟瘾再下两网,一直不肯动身。

后来见我搂着烟丝抽个没完,这才磨磨蹭蹭的往回划。

哪知刚划两下,远处的浪头突然立成水墙,推着渔船就往下游跑。

我俩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吓的躲在鱼舱不敢动弹。

直到漂过两个河湾,才明白船底下在过东西,很大很大的东西。

因为我听见河底下传来一阵嘶吼,那声音很沉闷,似老牛成精了一样,很吓人。”

“哞…”一个猴里猴气的人突然嚎了一嗓子:“是不是这样叫的?”

大家吓得一激灵,直接一人一个屁股,给他连人带凳全挤了出去。

精壮汉子趁乱喝了口茶,又接着讲道:“那场面你们绝对没见过,那东西一吼,河里的鱼全犯了魔怔,哇哇哇的往岸边挤。

当时我就看傻了。

好家伙,河边乌泱乌泱的,就像铺着三丈宽的鱼毯子。

那要是撒上一网,少说能吃小半年。

按说河里的鱼也就算了,没想到连船舱里的鱼也往我俩身边挤。

真是奇了怪了。

本来我想趁机捞一网,结果刚摸到渔绳,却发现十丈远的河面上,慢慢伸出一对发光的树杈。

说它是树杈,又不太像,反倒更像鹿角,奇大无比的鹿角。

那东西出水两米多高都没见完,紧接着左右抖了下水花,猛然沉了底。

整个过程仅有几十秒,若不是特别留意定以为看花了眼。

而老邱自始至终没敢抬头,一直趴在舱底求龙王爷饶命。

可惜等我把他拉起来的时候,鱼群早就散了。

后来天色放亮,才知道我俩漂到了千里之外的正阳县。”

“那岂不是再漂远点就入海了。”

听他讲完,有个斗鸡眼大叔顿生感慨:“乖乖,难道咱们真的碰了龙身!”

“要这么说,这趟船怕是不安全呐?”

“别搁哪瞎说!”

众人议论纷纷,早已忘了刚才的赌约,可是汉子没忘:“年轻人,你有什么话说。”

“空口无凭的事儿,你让我说啥。”

“你…”

眼见大家一哄而散,他俩还在掰扯计较。

即便此事有头有尾,奈何庙儿没什么兴趣。

若论怪事,还有比凤岭学院更怪的地方么。

眼看打赌的两个人要干架,忽听老道大吼一声:“舱口的人都闪开。”

只见他用针尖戳破手指,忙往罗盘中间的孔里滴了一滴血。

磁针顿时轻摆,紧接着又转了起来。

“不好!”

说时迟那时快,老道吸了吸指尖,又含了一口茶水,直接朝庙儿身侧喷了过去。

紧接着,朦胧的水雾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影儿。

其它人看在眼里,顿时乱做一团,争先恐后的往船头跑。

那道士也顾不得解释,撕下一片衣角,裁成五份,又用血指依次画出符文,随后绑在了船体四周。

庙儿一直没动,她记得林狐说过,人身上有三昧真火,此火足以辟邪,且不跑不息,因此才有静坐如佛的说法。

“船家,把船停下吧,一时半会儿咱们出不去的。”绑好布条之后,老道向船老大喊了一声。

可惜船家根本不在乎:“装神弄鬼的把戏,唬唬小姑娘还行,莫要耽误我的生意。”

人家不领情,老道士也没多说。只是手执罗盘,一边抚须,一边看着船尾的河面。

庙儿见他神情紧张,忍不住问道:“老神仙,可是哪里出了问题。”

“咱们遇见鬼墙了。”

一句话说的庙儿浑身不自在。

大白天的,哪来的鬼墙!

左右望了望,也没啥异样。

难道真是他装神弄鬼。

27.

跑开的人大都已经回来,私以为刚才的影子是老道施的障眼法。

可庙儿一点不担心被骗,只担心为啥罗盘上的磁针会摆个不停。

遇过龙的汉子也没闲着,只见他拿出一个麻布袋,从里面掏出一个脸盆大小似贝壳一样的东西:“大家不妨看看,这就是龙身上掉下来的宝贝。”

听他这么说,大家忙又围了过来。

“前段时间特意去了盘古庙,才从老方丈口中得知这是龙鳞,他还说这是天赐灵物,非劝我捐了积功德。真是可笑,这么好的东西,傻子才会捐!”

随后拿着‘龙鳞’扫了一圈,可惜只让看不让摸。

“真的假的,这是龙鳞?”

小年轻见他拿出硬货,忙说道:“要不你让它发点光,但凡亮一下,我立刻奉上二两银子。”

精壮的汉子立即驳道:“少拐抹,这可是龙鳞,放在龙身上才会亮。要不你弄头龙,我当场亮给你看。”

“记得《上古奇观》里有说过,龙鳞能吸水,你这能吸水吗?不能吸水就是假的。”又一个人出来辩驳。

“假的!有本事你也弄个假的看看!爱信不信,本想给你们开开眼,没想到这么不识货。”汉子动了气,拿着布袋又给套了起来。

“老弟别急,和年轻人犯不着置气。”

一个商贾打扮的人走过来,拍着汉子的肩膀问道:“《上古奇观》确有吸水的记载。如果说这宝贝真能吸水,我就把它买下来,如何?”

汉子眼前一亮,转而又探起口风:“我要的价格,你可能出不起。”

“如果真的龙鳞,我愿拿同等重量的黄金和你换。”

话一出口,立马有人哇了一声。

精壮汉子掂了掂手里的宝贝,觉得不亏,勉强说了个好字。

这下更热闹了,大家左耳贴右耳围成一圈,只等着富商手里的一杯水,倒在汉子托着的龙鳞上。

偏在这时,渡轮猛的一晃,晃得幅度很大,很多人没站稳,直接坐在了地上。

“船家,你会不会开船啊。”

有人刚想开骂,忽觉情况不对,不知为何,窗外的山景竟然停住了。

所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渡轮偏偏定在了河中央,似是下了死锚。

见此异象,围观龙鳞吸水的人顿时散开,都挤在窗口往外看。

个别性子急,早就跑出了船舱。

时下太阳已偏西,落日余晖照的河面闪闪发光。

这么大一艘客船,竟如腾空一般,任由河水东流,始终不见进退。

其实在众人发现问题之前,掌舵的船老大已围着渡轮转了十几圈,一直找不出哪里出了问题。

最后只好在船头烧香拜神。

眼看矮脚炉里的高香即将燃尽,渡轮依旧不见进退,急得又开始烧纸钱,一边磕头还一边请诸神。

请了河神请山神,请了山神请死神,结果能叫出名的神仙全请完了,也没把渡轮弄出点变化。

“完了,龙王爷这是要收咱了!”

舱里的人更是傻眼,按说现在早该到慈母渡口了,走了这么久竟然还窝在蝾螈湾里。

船老大不信邪,又围着渡轮转了一圈。

当看到船舷上的布条时,忽然眼前一亮。

忙不迭的跑进船舱,朝着闭目养神的老道深鞠一躬:“在下眼拙,有眼不识泰山,还望道长拿个主意,想办法让船动起来。”

老道却没搭理,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像极了林狐摆臭架子的情形。

“船老大,怎么突然停了?误了时辰可别怪我不给船费。”

有人担心摸黑下船,顿时有些急了。

“就是,家里还等着手里的药救命呢,出了事儿你担得起吗!”

“老伙计,要不这样,你出一笔钱,我帮你下去探探情况。”手拿龙鳞的精壮汉子当真不要命,都这个时候了还想赚一笔。

老道不肯伸援手,船老大也没办法,转头回道:“生死由命,这买卖你可想好了。”

汉子忙拍胸口:“那是当然,本就是河里混饭吃,没这点本事早饿死了。”

“那好,你要是能上来,我免费载你一年。”

“那哪儿成?我难得出一次远门,这样的买卖不划算。”他伸着脖子看了看:“船上也就四五十人,两个人头算一两银子。”

船老大一听扭头就走。

和外面的伙计商量半天,可惜没一个肯卖命的。

最后没了办法,又跑过来说道:“咱丑话先说在前头,死了毛钱没有。”

“可以!你写个字据,我按个印儿,等下两清。”

于是两人草草签了份生死协议。

这边刚要下水,忽听舱里传出一句话:“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只怕你钱没赚到,连命也给搭进去。”

精壮汉子当即气炸,小跑进了船舱,猛拍了一下桌面:“臭道士,咒我呢!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扔到河里去。”

别看他表面上凶神恶煞,其实心里也虚,刚才只想着挣钱,冷不丁听了老道的话,反倒有些后怕。

“贫道也不和你打嘴仗,既然签了生死,谁也救不了你。除非,你愿意拿龙鳞换条命。”老道说完,直接把剔牙的签子扔进了河里。

其它人没怎么留意,临窗的庙儿倒是看了清楚。

五寸长命签刚接触水面,瞬间给吸进了船底。

“我呸,邪魔歪道的东西,还想敲爷爷竹杠,我这就下水给你瞧瞧。”老道的一番话,惹得精壮汉子眉眼怒睁,转身就要往外走。

“大叔,听人劝吃饱饭,水里确实有古怪。”庙儿不忍见他白白送命,忙劝了一句。

可能刚才他是虚张声势,被庙儿这么一说,却也没了计较。

奈何船老大催得紧,气的把龙鳞往老道面前一放,恶狠狠的威胁道:“若你是胡乱放臭屁,今天我让你躺着出去。”

老道很不以为然,从布袋里掏出龙鳞,抬头问了句:“你是否想过,这东西会不会沉底?”

那人眼瞥舱角,很不屑的回道:“龙王爷的宝贝,我哪里知道?”

话音刚落,却见老道手肘一抖,竟把龙鳞扔进了河里。

“你!”若非身在船舱,估计精壮汉子能跟着跳下去。

众人也是一阵错愕,不知老道打的什么主意。

只见龙鳞刚一入水,瞬间没了踪影,连片水花都没留。

眼前的一幕把精壮汉子惊出一身冷汗,这要是跳下去,估计连尸体都没地儿找。

好在他比较明理:“刚才话重了,道长莫往心里去。救命大恩,方春成记下了。”

接着又奉了一杯茶:“听说您想去清风观,我家刚好住附近,等下了船,我愿意为道长引路。”

老道虽然贪财圆滑,却也不失大义:“谢恩啥的就不必了,再说我也不是单为救你。至于点向引路,倒是有劳了。”

摆平方春成以后,又冲船舱外喊道:“船老大,我这里有个不出钱的方法,只是需要一坛雄黄酒。”

28.

船老大本就是见风使舵的主,一听不用出钱,立马抱来一坛雄黄酒放在桌前:“还要什么,道长只管说。”

老道以手抚须:“东南西北各倒一坛酒,再找八个缺婆娘的伙计,四面八方撒点人黄,这船就能动了。”

吩咐妥帖,又特意强调一句:“必须是童子身,可记住了。”

船老大也是个浑人,当即嘿嘿一笑:“正经的姑爷难找,流匪的寡汉多的是。你看舱口,那几个人绝对没跑。”

一旁的庙儿顺势看去,发现舱口站了几个光膀的伙计。

一个个眼冒绿光,像是没见过女人似的。

看他们不怀好意的笑容,庙儿慌忙挪开了视线。

转头见老道拿着小酒杯,杯里放了根大头针,一边走一边喊:“咱这趟被不干净的东西盯上了,想活命的都围过来。”

“究竟是啥东西,你倒是说清楚啊?”有人忙问道。

“说了你也不懂。反正若想活命,都要出点血。至于能不能熬过今晚,就看大家的造化了。”

“神神叨叨的,骗谁呢?”门口的小年轻像是吃了火药似,见谁都要呛两句。

听他这么说,老道也有了火气,把空酒杯往桌上一拍:“不服气的看好了!”

只见他以手做笔,蘸茶为墨,当即在地板上了画了一串符咒。

说来稀奇,他这边刚站起身,舱外立即响起一阵欢呼:“动了!船动了!我们又可以回家啦!”

这样一来,再没人敢怀疑他说的话了。

最终由方春成带头,大家依次刺破指肚,每人往碗里挤了几滴鲜血。

一轮下来竟收集了小半杯。

轮到庙儿时,老道反倒挡了下来:“你就免了。”

她也没多想,转而问道:“老神仙,外面究竟是啥东西?”

“怨灵!”

随后又解释道:“这条河是凶河,里面死过很多人,淹死的冤死的不计其数,每人留下一丝怨气,上百年积累下来,就会形成怨灵。”

话没说三句,又开始捋他的碎胡子:“这东西常年沉水底,一年中只有今天才会出来。咱们的船就是被它的嘴巴给吸住的。”

说话间又把雄黄酒和半杯血兑一起:“想必刚才你也看到了,船走后,河面上还留了个大漩涡,那就是它的嘴巴,也叫地喧天,专吸怨气和灵气,只怕百年之内这里会有妖邪。”

庙儿显然更关心现在,见他又在兑符灰,又问道:“眼下是不是已经安全了。”

“安全?早呢,别看现在闹哄哄的,但凡能活过天亮,必是上辈子积了大德的人。”

弄好之后,又把血酒递给方春成。

方春成却也服帖,二话没说就跑出去了。

“丫头,等下无论发生什么,千万别往外面看,免得乱了心智。”

这声丫头让庙儿感觉暖暖的,印象中,只有母亲有这样的称呼。

一个时辰后,天色全部黑透,云层里的月亮时有时无,整个河面雾朦朦的,像是藏着什么东西。

好在河风阵阵,吹在身上一阵清爽。

若是这会儿还在学院,肯定又被月生拉着压马路了。

庙儿正在自我陶醉,忽听舱外惊叫连连:“有鬼,有鬼,有鬼啊!”

后见有人撞开舱门,跌跌撞撞的疯跑进来,竟是跟着船老大打下手的小伙计。

也不知他看到了什么,整个人吓得浑身颤抖嘴唇发白,直接缩在船舱角落里。

好在船舱四角都留有放杂物的小间,特别适合藏身。

如此一来,原本正在小憩的乘客,全被惊醒了。

大家刚一抬头,顿时目瞪口呆!

只见洞开的舱门犹如电影幕布,里面赫然出现一个巨大的骷髅头。

那东西宛如粮仓,煞白的头骨下,露着一对儿黑洞洞的眼窝。

看着像是河底站起来的骷骨巨人。

乍见之下,有些人还以为身处梦境,正忙着揉眼睛,忽听耳边响起一片惊呼。

“妖怪!妖怪来了!”

只是一瞬,船舱里犹如蟑螂炸了窝,一群人没头没脑的到处钻。

仅舱尾右侧的角落里就拱着十几人,相互之间也没了男女大防,削尖脑袋似的要往里面挤。

奈何时逢三伏天,彼此穿的都很清爽,这样肩挨肩肉贴肉的,难免有人乘机揩油。

更有些旱久了的鳏夫暗动手脚,反引来一阵尖叫和谩骂。

好在这边有老道和方春成坐镇,眼馋的汉子觊觎非常,却也不敢乱来造次。

舱里不太平,舱外更是凶险。

远处的大骷髅头已经出水三米高,两排门牙紧咬船头,正扯着渡轮缓慢滑行,远处河面雾蒙蒙的,也不知要往哪里去。

好在方春成比较大胆,得了老道指示,忙端着调配好血酒跑到船头,整碗砸了过去。

说来稀奇,那骷髅沾了血酒,像是人身上浇了沸水,顿时想往水里缩,反压的船尾翘了老高。

更可怖的是黑洞洞的眼眶里,似是藏了无数双眼睛,密密麻麻红红绿绿的,令人头皮发麻。

“傻了你,别乱动,四周都有。”

庙儿本想开窗,一听这话瞬间收手。

这声音像极了月生!

赶忙四周看了看,发现船舱里人都吓的像老鼠一般,哪里有他的影子。

庙儿失望的叹了口气:“看来是幻听!”

此时,惊恐的人群已经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压着呼吸,生怕一不小心就引火烧身。

那老道匆忙走来,刚刚坐稳,就听庙儿劝道:“老神仙,快拿个主意啊!”

“实不相瞒!我也是第一次碰见这种情况,先前靠着方春成的海贝勉强脱困,如今也只能看天意了。”

庙儿一听更加疑惑:“海贝!那个不是龙鳞吗?”

“这话你也信?!”

老道撸起袖子,端端正正的把罗盘摆在桌上:“人家这行俗称海喇叭,干的就是倒卖海货的生意。他们常在沿海鱼市收集奇物,再拿到远离海岸的内陆叫卖,门道就在故事里。归根结底都是骗人的把戏。”

虽在闲聊,可老道的眼睛始终盯着八卦罗盘:“不过它确实有龙鳞的名头,学名叫龙鳞海贝。这么大的海贝多孕育过珍珠灵石,因此对于驱魔辟邪大有用处。”

接着凑近说了句:“渡轮能动,全是海贝的功劳,童子尿啥的都是唬人的托词。”

庙儿没心情掰扯这些,忙问了句:“难道眼下只能等死?”

“那也未必!只要熬过鸡鸣前的半个时辰,这鬼墙自然就破了。”

“啊!卯时鸡鸣,眼下还早的很呢。”

“早?都快寅时了还早?”

谁知话刚落音,脚下突然开始摇晃,桌上装筷子的竹筒倒了一地。

29.

“麻烦来了,你呆着别动,我再去船头看看。”

老道刚走,河面便起了大风,一阵猛风袭来,把两侧的窗户全吹开了。

暗月之下,左右船舷各有一个巨型骷髅。

细看过去,只见周围的河面犹如烧开的沸水,不停的翻腾冒泡。

紧接着,风里又传来凄厉的怪叫,透骨的声浪此起彼伏,好似地狱破了扇囚门,正有无数冤魂蜂蛹而至。

大家本就高度紧张,此刻更加没了定力,很多人开始四处疯跑,哭的喊的骂的叫的乱作一团,整条船都被恐怖的气息所笼罩。

风势越来越大,有两个人因为站立不稳,竟从窗户上跌了出去,还有人像是着了魔,直接就往河里跳。

舱里一片噪杂,人们像是被逼入死角的野兽,而舱外河风呜咽,恍如死神在怒吼。

凄厉的怪声乱人心神,好在庙儿已经习惯了,反倒没有慌张。

这时,右侧人堆里突然跑出三个发型凌乱的女子,由于年龄相仿,于是忙挪开身前的竹椅,示意让她们躲过来。

“谢谢!谢谢你!!”三人惊魂未定,只知道不停道谢,一个个文文弱弱的,想必也是在外求学的学生。

“别怕,天塌了会有高个顶着。”庙儿回头安慰一句,却见她们满眼羞愤,脸上大都挂着红印子,中间的女孩较为白净,反倒胸前的衣扣掉了两颗,显然曾被人上下其手。

她们听了这话,顿时直抹眼泪:“你也要小心,那些男的都不是人”

庙儿顺势看去,果然发现有个心怀鬼胎的黑瘦汉子正盯着自己。

他旁边还有个色迷迷的胖货,恶心的闻了闻右手。

见此情形,庙儿也有点害怕,如今内外皆有鬼,必须处处小心。

于是一边靠紧舱壁稳住身形,一边将竹椅挡在身前。

那二人见庙儿竟敢袒护别人,而且不跑不躲也不藏,一双眼睛冷若冰刀,像是有所倚仗,因此也不敢造次。

外面的浪头越来越大,把渡轮拍打的像个不倒翁,似是随时会倾覆。

入耳的怪声无比邪性,但凡心性不稳,多会出现幻视幻听,如今脚下晃的厉害,全像玉米棒子似的在地上打滚。

慌乱中,老道按住出现幻觉的方春成,猛往他脸上吐了口口水。

这一幕刚巧被庙儿看见,还以为他是趁人之危落井下石。

好在口水洗面的方春成陡然转醒,不再想着往河里跳。

更奇的是,原本咬住船舷和船尾的三个巨型骷髅,正慢慢的向船头移动。

它们竟然在融合!

很慢很慢的融合。

每融合一个,头骨的外形便会鲜活一些。

先是有了嘴巴,然后是鼻孔和耳朵,除了空洞洞的眼窝,几乎和真人一模一样。

四变三,

三变二,

眼看就要二变一,忽听老道喊了句:“庙儿,快拿定灵坠!再犹豫可就没命了!!”

“咦?你喊我啥?”

奈何形势危急,也容不得庙儿多虑。慌忙扯下定灵坠,径直向舱外跑去。

此时船舱里已是满地狼藉,桌椅行李散了一地。

很多人都在崩溃大哭,短短十几米的路,庙儿竟被拌倒两回。

这边刚把定灵坠交给老道,却见最后两个骷髅也融到了一起。

一双绿幽幽眼睛已然成形,只差收来一道神光,这鬼东西就成精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重生咒?”

老道嘀咕一声,忙用定灵坠划向掌心,可惜没控制好力道,直接划出一条寸余长的伤口,顿时满手鲜血。

不过他已毫不在意,突然撕掉挡腿的道袍,腿上卯足劲,猛然朝船头冲去。

他的动作极快,完全不像知天命的年岁。

一招蹬鼻子上脸,随后脚点鼻骨凌空跃起,犹如鹰隼探身黑熊掏蜜,一掌拍在骷髅头的眉心处。

整个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十年苦功夫难有这般舒展的身法。

可惜得手之后失去重心,整个人瞬间摔在甲板上,半天没见爬起来。

而那骷髅终于起了变化…

刚刚成形的脸,像是遇水的画皮,眉心处突然起皱,新生的皮肉也一点点的皴裂破碎,经河风不断撕扯,逐渐消失了踪影。

它不甘就此消亡,像只发了疯的恶犬,猛烈晃动着船身,使得渡轮像是河里撒欢的鸭子,左摇右晃前起后落,又把一群人晃进了水里。

大约折腾了半个时辰,这面骷髅鬼墙才形神俱散。

紧接着河面上的风暴也逐渐平息。

远处的山腰小院,雄鸡的叫声嘹亮高亢,直传到五里开外。

随着司晨之音响起,预示着渡轮上还活着的人,总算捡回了一条命。

眼下,船舱里乱的已经无法下脚,到处都在哭爹喊娘哀儿悲女。

有些水性好的,正拼命往船上爬,而大多数落水的,却永远沉在了河底,成为怨灵的一部分。

眼看风浪消停,庙儿忙把昏迷的老道架回船舱。

这时,一直猫在驾驶室的船老大战战兢兢的露出半个脑袋,发现扎眼的白骨已经消失,这才慌忙出来查看。

船舱后门左窗角,庙儿正在发愁。

眼见老道右手心像是握了个没关紧的水龙头,鲜血不停从拳头缝里流出来,一时不知所措。

幸好船老大来的及时,忙找了药品和纱布,加上身后的三个女孩也是医药出身,一起帮着包扎了伤口。

而方春成紧握住老道的另一只手,悲戚的坐在旁边,像个霜打的茄子,几次想说点什么,却又生生咽了回去。

处理好老道的伤势,庙儿又壮着胆子走到船头,借着微亮的天光,围着甲板绕了两圈,终于找见落在甲板边缘的定灵坠。

上面还粘着一层血,看着和绳子一样红。

回来后发现船老大正在清点人数,来回数了五六趟,才算清总共少了二十九个人。

其中就有方春成的三个朋友。

庙儿这时才知道,先前那个喜欢拌嘴挑事儿的小年轻,竟是他的堂兄弟。

其实他们本不该死,奈何天性心善,仗着水性了得,一直在不停救人,后因体力不支陷在了涡流里,之后再没见上来。

谁能料到投机倒把半辈子的大骗子,最终却死在了善行上。

30.

活下来的二十多人,个个像是丢了魂儿,呆呆的窝在船舱里,谁也不愿出舱门。

尤其是那个想买龙鳞的富商,特别惜命,一直抱着船柱子不松手,连站都不愿意站起来。

嘴里的佛经背的烂熟,仍挡不住尿裤子。

庙儿回来时,老道已经醒了,船老大和方春成守在两侧,一个忙着倒茶,一个忙着递烟。

看着半残的香烟,老道一脸苦笑,最后还是接了过来。

“船上的烟,马上的酒,不接不算入江湖。”

于是一个道士,一个海喇叭,一个跑船的,撇去身份的三个人攀谈甚欢,仿佛忘了刚才死里逃生的事儿。

看他们天南地北的闲聊,一旁的庙儿又想起了月生。

“快一天了,他应该发现布偶盒里的那封信了吧。”

一想到月生会恨自己一辈子,眼眶又开始蓄起泪花。

又过半个时辰,天色终于放亮,河面上罩着一层薄雾,放眼望去,百米开外的地方依旧朦胧。

蝾螈湾这片地方是出了名的险要,此地不仅山高水急,而且水里有很多涡流,穿走这里很容易出事故。

有人说下面有个水洞,一直通着海,只是谁也没法验证。

如今渡船在湾里晃悠一夜,眼下船体已贴了山壁。

细听时,山壁之上不时有夜莺鸣叫。

渡轮复行之时,船老大又在船头焚了一打纸钱,远本这是烧给水油子的过路费,没想到如今却成了枉死之人的盘缠。

“当日死,烧纸钱,黑白无常不挥鞭。诸位,一路走好啊!”

搁龙口这叫头祭,也叫唤阴魂。

一路上,每到大的转弯处,方春成都会冲着空旷的河面喊几声响亮的号子。

俗称指归路,只盼着一起出来混的好兄弟能循着号声,魂归故里。

“慈母河上哎~好风光!”

“两岸水流地~我家乡。”

“阿妹好像那~白兰花!”

“胸前两座呦~山芽芽。”

“哥哥我可是~过江龙!”

“愿为妹妹啊~做奴佣。”

“浪里跑船喔~托生死!”

“只为把你哦~娶回家。”

“如今出门噢~无归期!”

“只因在龙宫~安了家。”

“夏娃、秋虫、冬胖子,这里水急,别忘了拐弯儿!!”

……

高亢的号声在峡谷里久久回荡。

明明是朗朗上口的旋律,听着却有无尽的悲凉。

几人风里浪里忙活了十年,可惜死前连个媳妇都没娶到。

怨不得人说:海喇叭,多孤苦,骗的了生活骗不了命。

隔天中午,渡轮终于来到慈母渡口。

方春成和老道一起下了船,走时船老大还给了一笔买命钱。

“若非几位兄弟仗义,死的人会更多,总不能寒了好人心。他们虽无妻儿,可还有老母,这些钱你带去分一下,既然不能尽孝,好歹让父母落个棺材钱。”

经此大难,让船老大看透很多事,据说就连那个惜命富商也答应出金百两,以求余生心安。

另外,趁着闲聊之机,船老大和方春成还一起拜了老道为师。

为此,三人相约半月后在清风观相聚。

庙儿不知道他们以后会有什么故事,只听说爱捋胡子的老道叫盛艾倪,而那个满身江湖气的船老大叫赵渔。

原本,她还想问问老道为何知道自己的名字,又怕一切都是幻听,反倒闹了笑话。

因此一直没张口。

庙儿上岸时,母亲早就等急了。

本来昨天是弟弟来接的,可惜等到天黑也没见人影,回去一说,反害的杨秀男整夜没睡好。

所以今天天不亮就赶了过来,若是渡轮再不出现,可能就要报官了。

“开船咯!”

号声嘹亮,赵渔指挥着渡船又往下个渡口驶去。

八百里慈母河,每天都会发生一些奇奇怪怪的故事,在通信条件极度不便的年代,有些人没了就没了。

山河浩荡,谁不是待葬之身。

老庙村位于向阳山西南角,毗邻慈母河岸。

只因村南临河的地方有座香火很旺的古庙,因此被称为老庙村。

可惜十年前一场大水冲了庙门,如今只剩个光秃秃的佛屁股坐在河边。

周边的几个村子多次提出集资重修,却因为出资多少的问题一直搁置。

如今老庙村共二十六户人家,而庙儿家就在村尾山坳里。

她家建有三间瓦房,一间偏房,一间灶屋,一处窝棚。

知道闺女要回来,杨秀男早把西屋打扫了干净。

“还真别说,咱姑娘长得就是人彩!”母亲坐在床头,拉着庙儿看了又看:“你的婚事已经定的,下月16号。”

眼见姑娘不说话,又笑道:“这可是你爸请了三个算命先生才敲定的,一年中属这天最吉利。”

庙儿始终低着头,像小时候一样,把喜怒哀乐都藏在心里。

“别怪我们没商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乱不得!”

“妈,我去看看小侄子。”

“你给我站住!”

杨秀男把她摁在身边:“老实说,你心里是不是有人了?”

庙儿眼皮一跳:“哎呀,乱猜啥,没有的事儿。下个月就下个月,我结还不行吗!”

“臭丫头,还瞒我!”杨秀男气的点了下她的脑门:“别看我只在呆了七天,你们那些小九九我心里门儿清。”

“咋,感情你是挑女婿去了。”

“还嘴硬!”杨秀男贴近问了句:“是不是眼睛很勾人的那个小伙子?他叫啥来着?”

见庙儿死活不招,当即两手一拍:“月生!来财说他叫月生,特喜欢打听事儿。”

紧接着提醒道:“妈可告诉你,听说他心理不正常,你可给我当心点儿。”

“妈,乱说啥呢。你自个儿慢慢琢磨吧,我要出去透透气。”

“哎,这孩子,我还没问完呢!”

眼见庙儿出了屋,杨秀男忙喊了一句:“他看你的眼神都带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最好让他死了这条心!”

哪知越喊她跑的越快,转眼没了人影儿。

“真是女大不中留!”杨秀男嘀咕一句,拿起庙儿换洗的衣物,转身去了河边。

31.

大哥陈来宝住在果林里,庙儿跑出院门,远远看见百米外立着三间大瓦房。

老大的性子随母亲,老实又本分。

平时在临村的茶田帮工,为人肯出力气,因此即便分了家,日子也还过得去,总体来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来开门的是嫂子丁翠萍,她正抱着孩子喂奶,见到庙儿,忙让进屋里:“有学问的人就是不一样,敲门都是敲两下,停一下,再敲两下。不像来财,敲门敲的像报丧一样。”

“嫂子又说笑了,快让我看看小侄子。”

庙儿扒开搭头的小毯,露出一个粉嘟嘟的小家伙,眼睛闭着,若不是嘴巴嘬的紧,还以为睡着了。

可惜瞅他老半天,人家只知道闷头吃喝,看都没看自己一眼。

“都说孩子认亲,福安为啥总不理我?”

见庙儿啥也不懂,丁翠萍当即打趣道:“有奶就是娘,你的那么挺,要不给他喂个试试。”

“嫂子说啥呢,就会拿我寻开心。”

丁翠萍可不管这些:“咋,都说小姑娘、小姑娘。这小姑就等于半个娘!俺家福安啥都不图,难道还不能要口奶啊!”

看似说笑,奈何话里有话。找人黄花闺女吃奶,也只有她能说出口。

眼见她越说越离谱,庙儿不想伤了和气,只好岔开话题:“我也没啥好送的,这是在宝悦街打的一对银首饰,你给福安戴上,看看合不合适。”

丁翠萍一听两眼放光,忙夺在手里:“侄子不嫌姑,合不合适他都要收着。”

张口咬了咬真假,脸上顿时乐开了花:“大妹子,说句良心话,姓周的娶了你可算是艳福不浅。就凭你这身条,往前追几年都能进宫当秀女。”

庙儿最烦说婚事,转口问道:“我哥呢?”

“他呀!上工还没回来,估计也快到家了。”

许是那对儿银镯子做的精致又厚实,丁翠萍像是换了个人,晚上做了满满一桌菜,破天荒的请来父母,七口人开开心心的吃了顿团圆饭。

人性这东西,真是贵的可爱,穷的吓人。

一连五晚,庙儿总是睡不好,每次躺床上,闭眼就是月生。

“猫儿,乐福堂新开了一家饺子馆,要不去尝尝!”

“你看那颗星星,像不像你的眼睛。”

“我打算以后住海边,你呢?”

几次梦醒,庙儿都想一走了之,即便和月生私奔,也好过嫁给一个陌生人。

可仔细一想,又怕月生父母会反对,毕竟自己连他家有几口人都不清楚。

“臭月生,简直榆木脑袋,早知道就该多掐几下。”

这些天,她总是梦里笑,醒时哭。

零碎的回忆犹如断开的骨头,触之即痛。

回家后的第五天,庙儿和母亲正在菜地浇水,远远瞅见陈来财疯跑过来。

“妈,姐,我哥出事了!!”

俩人一听,撂下舀子就往回跑。

村西果林,东屋,陈来宝仰躺在床上,目光涣散,脸色苍白。

一天前还好好的,如今却像病入膏肓,连呼吸都很微弱。

“也不知惹了哪路神仙,醒来就这样。”丁翠萍一哭,孩子也跟着哭了起来。

杨秀男习惯性的走到屋子东南角,扑通一跪,又开始祈祷。

陈来财被她们哭的头大,拉着庙儿问道:“姐,该咋办?”

好在这时,陈万成领着郎中进了屋。

满身药味的郎中先撑开眼皮看了看,把了会儿脉象,又问清昨晚的吃食,顺带摸了摸脚脖脚掌,随后一言不发的出了屋。

见他面色沉重,庙儿忙随父亲跟了出去。

“从脉象和体征来看,人是没啥问题的。奇就奇在明明日头高照,令郎的身子却透着凉气,此乃邪秽入体,这我可医不了。”

说完就要走,避瘟一样,连诊费也不要了。

最后架不住陈万成恳求,只好开了个养气的方子,走前特意嘱咐:“药不解邪病,快点请人做做法事吧。”

俗话说:体病求医,神病求仙。越是乡野之地越信奉这种道理。

因此在偏远闭塞的小地方,术士往往比郎中更受人尊崇。

眼看家里要办喜事,偏偏遇见这样的变故,一时间,老两口又犯起嘀咕。

“老陈,你说这事是不是庙儿的问题,老大媳妇可说了,这几天不想见她。”

“哪会这么邪乎。”陈万成续了口旱烟:“若真是带了不干净的东西。也该是我们先遭殃。”

“我也是这么说的,可翠萍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肚子里有一百个心眼。她说庙儿有问题,那还会让孩子进家门。”

“她敢,老陈家还轮不到她当家!”

“哎呀,你小声点。庙儿的船搁河里耗了一夜,换谁都会起疑。”

陈万成嘬了两口烟气儿,无奈道:“真是添乱。明天我去请徐哥,这事儿要赶快解决,庙儿过门之前,千万不能再出岔子。”

陈万成口中的‘徐哥’叫徐有良,是方圆十里极有名的算命先生。

此人不仅精通五行八卦,还会请神驱鬼的法术。

尤其是跳大神的本事,相当了得。

以前庙儿犯了邪气,大半都是徐有良除掉的。

隔天中午,徐有良果然来到陈来宝家,贡上香案,摆好道祖牌位,便开始设坛驱邪。

此时,庙儿已被母亲锁在屋里,说是待嫁的闺女不能出门。

好在陈来财不信这一套,仍像小时候一样,悄悄开了房门,执意拉她去看热闹。

庙儿坳不过,索性画了个妆,两人偷偷躲在角落里,看着徐有良装神弄鬼的糊弄人。

他仍旧一身黑袍,额头上鼓着个大包,眼下正顶着日头又蹦又跳,唬的大家一愣一愣的。

庙儿从小就知道他是个大骗子,十岁那年曾让来财把他骗到老窑洞,两人扮鬼把他吓了半死,当时就尿了裤子。

因此直到现在,他看见庙儿都会躲着走。

“这个老神棍,母亲锁着我,一定是他的主意。”

“姐,要不再整他一次!”说到整人,陈来财最是来劲。

“不急,先看看他耍什么幺蛾子。”

徐有良跳了满头汗,眼看场面活已经做足,想必姓陈的差不多该信了,这才收起桃木剑,撤下请神碑,表示要进屋看看。

说是进屋看看,无非就是该收钱了。

围着的人群刚刚裂开一条道,正好看见庙儿在盯着他笑。

徐有良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毕竟女大十八变,加上庙儿画了妆,很多人都没认出来。

可是还没等庙儿让开路,他却突然软了腿脚,差点当场下跪。

随后拔腿就往村外跑,吃饭的家伙都不要了。

32.

围观的人个个一头雾水。

好在有人看出了名堂:“大家别疑怪,这叫野驴撂挑子,学问大着呢。他这一跑,准有不干净的东西跟出去。”

哪知话音未落,陈万成撒腿就追:“徐哥,咋的啦,好歹留句话啊!”

众人见状,顿时哄笑:“四爷果然高明。”

别人看笑话也就算了,没想到连陈来财也跟着乐呵:“青天白日的,徐大脑袋唱的是哪一出!”

接着又问道:“姐,你使了啥手段,能把他吓成这样?”

“起开,没心没肺的家伙,大哥都那样了你还有脸笑。”

奇怪的是陈来财并没有辩驳,反像个木桩子似的直发愣。

后见他揉了揉眼睛:“姐,你身后好像有两个影子!”

庙儿转身看了看,又来回走了几步,当即握起拳头。

“反了你了,敢来吓我。”说着就要抓他衣领。

陈来财反应快,泥鳅一样溜了出去,边跑边喊:“姐,先别打,我真看到了!”

“别拿扫把啊,都要嫁人的人了…哎呀,妈!”

许是被庙儿打习惯了,只见陈来财又开始围着磨坊不停转圈,那狼狈像,和月生一毛一样。

陈万成一路追到徐家庄,发现徐有良正跪在道祖神像前,天灵灵地灵灵的念叨不停。

“徐哥,平白无故的你跑啥?”

约莫过了三分钟,神神道道的徐有良才住了口,起身就要把人往外推。

一边推还一边抱怨:“陈老弟,早说过那个女娃不简单,让你赶快嫁出去,你非不听,这下可好,惹个大麻烦回来。“

“啥!姓徐的,话可不能乱说,我家还等着办喜事呢。”

眼看他死撑着门框不走,徐有良无奈松了手。

两人进屋,先后落座。

“也不怕告诉你,她背后跟了魅。”

陈万成眼角猛跳,忙拉着凳子往前靠了靠:“怎么可能!”

“你要不信,就瞅个下雨天,趁中午,弄个顶圆的荷叶放头上,保证吓的你掉魂儿。”

“那咋办!你可要拿个主意,一定要帮我把人嫁出去。”陈万成最担心的还是彩礼,那么一大笔钱,万一被人退婚,砸锅卖铁都赔不起。

“陈老弟,不是哥不帮你,我入道门的时候,师傅教的第一件事就是邪灵分类,一般孤魂野鬼,散了怨气就打发了,唯独山河之魅最难缠。”

“你是说,庙儿带回来的是河魅?”

徐有良连敲两下桌面:“不错,而且还是最厉害的那种。”

“这么说来宝也是河魅害的?”

“可不是嘛!”

好在陈万成还有点脑子:“那为啥老小都没事,唯独来宝着了道?”

“你咋就犯糊涂呢!当年来宝差点咽气,是谁帮他抵了厄运?这笔账阎王可都记着呢。再说来宝又是阴时生人,命里本就容易招邪气。”

听他这么一说,陈万成顿时恍然。

现在的情形,确实和大宝小时候的病症很像。

想到大儿子刚成家,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不止儿媳妇会改嫁,有可能连孙子都会改姓。

于是忙拉起徐有良的手,像是抓了根救命稻草:“徐哥,当年你掉进滚水坝,可是我冒死放的绳。如今我有了难处,你可不能见死不救。”

徐有良左手搭右手,轻轻拍了拍:“陈老弟,咱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只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七根纯毛黑驴鞭,二两白眼黑猫血,这东西可不好找?再说即便是找着了,费用也不是个小数目啊!”

说完便把手抽了回去。

陈万成怕他撂挑子,忙拍着胸口回道:“徐哥尽管放心,我那亲家就是搞养殖的,找这些东西不难。至于费用,大不了今年的收成分你一半。”

听了这话,徐有良顿时来了精神,当即写了个清单,好的坏的嘱咐了仔细。

又挑明了让庙儿禁足,以免她再跑过来惹麻烦。

陈万成倒是心诚,一律照单全收,这边刚出了徐家庄,转头去了陌丁寨。

至于女儿的死活,连问都没问一下。

隔天正午,陈万成和徐有良把失去意识的陈来宝抬到院子中央,头朝西脚朝东,放在一张事先准备好的桐木床上。

这床做的偏小,人躺下去两头悬空。

好在下面铺着半尺厚的枯芦苇,中间还垫了层绿荷叶,按着软软的,躺上面恰好陷进半个身子。

不仅如此,两米高的地方还撑了遮阳棚,棚顶由黑麻布罩着,上面特意开了圆洞。

洞口如烧饼般大小,刚好能让阳光落在头脸上。

这边陈万成正忙着张罗,家里其他人也没闲着。

陈来财顶了哥哥的班儿,丁翠萍怕事儿,直接带着儿子回了娘家。

庙儿被禁足,此时正和母亲准备婚礼用的行头。

见她总是发呆,杨秀男劝道:“不用担心,徐先生可是活神仙,有他出面万事大吉。”

接着又扯起了往事:“当年多亏他出注意,不然你哥早就没命了,就连你我的母女情分,也有他一半功劳。”

“那是大哥吉人天向,关徐有良啥事!。”庙儿不以为然,继续做自己的针线活。

她在绣上轿的盖头,可惜花纹并非龙凤呈祥,而是一个莫名其妙的花环,一白两红三粉四紫五鲜黄的花色。

虽说这种绣法很不合规,奈何庙儿执拗,杨秀男也没办法。

“丫头,你从小懂事,啥都不争。如今要嫁人,总要有个像样的物件。”

紧接着翻出一个小锦盒:“这个东西是你外公采药时捡来的,我一直舍不得戴,你就留着吧。”

“我不要。”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女人总要有个压箱底的物件,以后的日子谁也说不准,万一遇上难事,可以拿来救救急。”

“有啥好急的,反正夫家有钱,还能饿着我!”

“话不能这么说,伸手拿钱总要看人脸色。”说到这里,杨秀男深深叹了口气:“你千万记住,越有钱的家道越不讲亲情。”

见庙儿始终不肯接,索性直接塞进了她的衣兜里。

“你外婆原是地主家的闺女,后来为救你外公,不知求过多少人,可惜亲戚一大帮,竟没一个露面的。”

“这世道,妈早就看透了。与其跳入有钱人的油锅,不如当个普通人家的蒸笼。”

“其实啊,妈才不稀罕攀周家的高枝,只是坳不过你爸。婚姻大事,女人终究做不了主。”

“那可不一定。”庙儿收起针线,忙试了试绣好的盖头。

见四角遮的严实,又搁那儿不停吹气,直吹的流苏乱摆,也没能把盖头从头上吹下来。

“唉!你啊!个头虽高,到底是个孩子。”

杨秀男伸手把顶反的盖头翻了个面,终于说了句大实话:“别怪你爸心狠,毕竟来宝来财娶媳妇都很需要钱。”

“放心,我不怪你们,这都是命。”

庙儿拿掉红盖头,摸了摸上面的花环,又一次陷入了沉思。

33.

这边俩人忙着准备绣品,那边的法事也到了节骨眼上。

只见陈来宝仰躺在桐木床上,手脚平伸。其四肢、后枕、咽喉和肚脐处各悬着一个黑驴鞭。

上二下五,一共七根。

另外,床下还放着一个腌菜用的黑瓦罐,敞开的罐口黑漆漆的,也不知中间放了什么东西。

直到日头偏西,终于等到三寸香映出三寸影儿,徐有良忙让陈万成把黑驴鞭逐个燃起来。

驴鞭是特意烘晒过的,外干内湿,因此冒烟不冒火。

等所有驴鞭全飘了烟气儿,徐有良又开始往上面滴猫血。

刚滴了两轮,立马出了怪事。

原本悬在咽喉和肚脐上面的黑驴鞭,冒出的烟雾竟反着往下钻。

两条蓝紫色的烟柱如同有了灵性,既不飘也不散,看着特别神奇。

好在旁边没人围观,若是不然,仅凭烟柱倒灌这一幕,又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就像昨天,徐有良莫名其妙的跑了没影儿,以至于今天陈家敞开大门都没人敢来凑热闹。

谣言的可怕就在于它是可以利用的。

话说回来,这黑驴鞭也算奇物,尺把长的东西,愣是燃到第二天清晨不见停歇。

徐有良是日上三竿才跑来的。

来后看了看情况,不由叹道:“此物果真凶悍,七阳抬尸都要抬这么久。”

陈万成听不懂门道,也没功夫问来由,他只关心一点:“徐哥,这么久都没醒,孩子该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你急啥!今天保证让他开口说话。”

见他说的如此硬实,陈万成再没多问。

毕竟徐有良有这个本事。

附近的几个村子,但凡涉及观风望水、丧葬迁宅以及驱邪纳福的事儿,大家都会找他。

足见徐有良手段高明。

又因他平时喜欢拿着桃木棍点吉位,反倒混了个神棍之名。

总之,听他一句话,胜吃十颗定心丸。

时逢正午,毒辣的日头烤的地面有些烫脚。

大太阳下,阴燃的黑驴鞭只剩了半个指节那么长。

身下的五条烟雾笔直如柱,似要把陈来宝支起来一般。

五步开外,斜倚门框的陈万成半眯着眼,由于熬了一宿,此时正犯瞌睡。

忽见他脑袋一歪,前额猛的磕到门棱上,疼得直皱眉头。

即便眼里直掉泪,却也不敢苦嚎。

毕竟一边是昏迷的儿子,一边是打盹的师傅,吵着哪个都不行。

忍痛揉了半天,刚一侧目,意外发现四四方方的棚阴里平白多了个块影子。

圆圆的,很突兀,越瞅越像个脑袋。

他围着遮阳棚看了一圈,上面空无一物,始终搞不懂这个圆影儿哪儿来的。

于是忙走到树荫下,拍了拍太师椅:“徐哥!快醒醒,外面出蒿子了。”

徐有良醒后,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看了眼天色,迷迷糊糊走到近前,忽然喊道:

“快快快,公鸡喙、公鸡血!”

后又慢慢蹲下身,用蘸着鸡血的鸡喙猛敲在圆影上。

仅是一下,奇怪的阴影瞬间没了踪迹。

奈何半分钟后,又从另一边露了出来。

于是,点了左边跑右边,点了前面跑后边,仿佛棚顶上躲了一只没有耳朵的隐身猫。

两人无奈,只好端着鸡血拿着鸡喙,分别守在桐木床两侧,追着圆影到处点。

并且点过之后立马跳开,跟放炮一样,看着即滑稽又诡异。

最后徐有良没了耐性,索性沿着棚影儿撒出一个长方形血框,如此一来,那圆影再不没敢露头。

又熬了半个时辰,徐有良又开始一点点收顶棚。

随着顶棚慢慢收起,桐木床四周也多出许多越来越小的小红框。

直到撤了顶棚,床上铺的芦苇也近乎湿透。

可陈来宝依旧未见好转。

“都这样了还不死心!”

徐有良冷哼一声,弯腰往黑罐子里抛了把糟米。

紧跟着一团烟雾冲出罐口,刚遇见阳光,瞬间化为水气,顿时没了踪影。

哪知不撒糟米还好,眼下却横生变故。

只见陈来宝的手脚开始莫名上翘,翘到最后跟个网兜似的,即诡异又蹊跷,活像个牵线木偶。

徐有良搞不懂个中缘故,急得一直咳嗽。

左右看了十分钟,突然一拍大腿:“好一个悬丝挂!”

后见他从大扫帚上折了根细竹,借黑驴鞭的烟雾熏了熏,径直扎在陈来宝的指尖上。

结果刚扎破皮,指头中流出一股浓血。

乌黑的血珠滴在尘里,滋滋冒着腥气。

前后滴了两分钟,溢出的血色才逐渐鲜红,原本上翘的手脚也跟着缓缓下落。

或许因为天热,一旁的陈万成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额上脸上前心后背全是汗。

他虽不懂啥是悬丝挂,可也不敢乱问,只盼着儿子快点醒过来。

眼看乌血已经排净,为了稳妥,徐有良又在风府穴上扎了银针,直到陈来宝顺了气息方才拔下。

随后把人抬进屋,又灌了碗姜汤。苦等片刻,终于见人转醒。

陈来宝醒后,四下看了看,无力的喊了声爹,反又昏了过去。

见此情形,年过半百的陈万成直抹眼泪,这人硬气一辈子,终究架不住亲情的折磨。

徐有良见状,拍了下他的肩膀:“养儿不易,快把闺女嫁了吧!”

说完去了院里,拨开芦苇垫,却见床板上竟印了一道人影儿。

“既已修成人形,何苦还来害人。”

说完便用驴皮罩住了瓦罐罐口。

陈万成也跟了出来:“徐哥,下面要怎么办?”

徐有良看了暮霭云霞,轻快的说道:“老办法,用火烧。”

随后两人堆起过肩高的柴堆,还在中间撒了一斤雄黄,整个将桐木床埋了起来。

好在阴干的柴火比较耐烧,凌厉的火势一直持续到晚霞散尽才熄灭。

陈来宝苏醒后,又搁床上躺了两天,暖汤暖饭吃了三顿,才算恢复人气儿。

而另一边,庙儿已被父母关了五天。

“闺女,明天婆家来问路,姑爷也跟着,要是安排你俩相见,可不能乱摆脸色。”

听了父亲的话,庙儿习惯性嗯了一声。

“还有,需要什么和你妈说,老陈家的闺女,可不能输给别人。”

庙儿想不明白别人究竟是谁,却还是机械似的点了点头。

她总是那么乖,似乎不懂反驳。

问路是结婚前的最后一个环节,只是为了让女婿熟悉熟悉门路,以免接亲时出现岔子。

周家也是排场,问个路都备了十辆马车,堵了村里半条道。

反害的陈万成四处张罗,生怕村里人嘴碎。

按说问路的多是走个过场,大家吃顿席面也就散了,哪会想到这顿饭竟吃到傍晚才结束。

原计划要让新人见面的,如此一耽搁,反倒没了空挡。

好在周家人顾大局,笑说好事不怕晚,今天不见明天见,有些事儿洞房里解决才新鲜。

如此一来,两位新人也只是搁了老远望了望。

眼看临出门的人群中有个身材魁梧的男子不停摆手,庙儿竟装作没看见。

杨秀男见姑娘使性子,忙抓着她的手腕摇了摇,才算应付过去。

“他就是周仁礼,你未来的当家人。以后可不能使小家子气。”

见闺女一直不说话,还以为她是难为情。

毕竟周家少爷一表人才,又有钱,任谁都会暗自欢喜。

殊不知,庙儿的心思已经飘到百里之外了。

可惜直到陈来财说了她才明白,两家之所以吃那么久,全因为父亲借着别人问路的机会,把原定于八月十六的婚期提到了七月底。

理由是陈家祖奶奶托梦,指定要七月完婚。

陈万成突然改婚期,周家显然不高兴,结果好说歹说不见转圜,无奈之下,被迫答应三天后上门接亲。

总之女方赶婚期,向来头一遭。

既然女方不怕人笑话,人家自然没啥好说的。

34.

夏夜,满月当空,庙儿独坐窗前,呆呆的,像个没了魂儿的躯壳。

耳边夏虫聒噪,听来更觉悲鸣。

为了不让母亲担心,屋里熄了灯。

想到三天后就要嫁人,庙儿又是双眼含泪。

望着床头大包小包的见面礼,忍不住叹道:“欠你们的,我这次还清!”

这边刚一低头,突然发现身后多了一个影子。

难道来财说的都是真的!

好在庙儿没慌,也没喊叫,摸索着点亮灯,再看时,那东西已经不见了。

“该来的都来吧,总之我已没啥好怕的了。”

说完直接站起身,手心里紧握着定灵坠,径直躺在了床上。

隔天清晨,庙儿刚刚起床,本打算和母亲说说昨晚的怪事,忽听院外有人敲门。

眼见是媒婆王春花进了院门,如此只能作罢。

“姐,老姐!陈大胆…”

庙儿正在铺床,忽见来财在闹,一时也没搭理。

“姐,你过来,我和你说个事儿。”

“有话直说,少磨弯子。”

见她心情不好,陈来财只得偷偷进了屋。这要是让父亲看见,少不了一顿毒打。

“听说没,徐大脑袋借着给大哥治病的机会,从火堆里捡了个宝贝。”

“去去去,一天到晚溜墙根,以后能有啥大出息!”说着就要赶人。

眼看姐姐有了脾气,陈来财再不敢啰嗦:“好好好,我捡重点说。”

接着凑近一步,神神秘秘的说道:“徐大脑袋说你身上附了不干净的东西!”

没想到庙儿却出奇的冷静:“还有呢?”

陈来财更是纳闷:“啥叫还有??”

紧接着一拍脑袋:“想起来了,那东西好像叫什么妹,反正不是表妹也不是堂妹,总之很麻烦。”

这话一听就不靠谱,庙儿转而问道:“姓徐的得了什么‘宝贝’?”

“不清楚!那家伙贼精,出门前就把东西藏怀里了。”

“唉!按说咱爸一辈子爱财,搞不懂为啥对徐有良总是出奇的大方?”

“这有啥搞不懂!他那老实巴交的性子,那次不是被骗得团团转。”

陈来财剥了个香蕉,狠狠咬了一口:“咱爸的聪明全用在我身上了。就因为抽了根烟,揍我就像揍别家孩子似的。”

可惜没等说完,就听见堂屋响起了脚步声,吓得他三步冲出房门,捋着墙根就溜了。

见他如此顽劣,庙儿气的直摇头,可惜以后再也顾不上他了。

本来还想把身后多个影子的事和父母说说,如今想想,也没必要了。

转眼到了大喜的日子,天色刚刚透亮,周仁礼已经骑着白马进了村。

身后跟着悬金坠银的八抬大轿,一路吹吹打打,缓缓往村尾走去。

周家人到底阔绰,沿途摆了几十桌谢亲的香案,但凡来捧场的,无论亲贵还是帮工,都可以分些果品鸡蛋。

即便跑来看上一眼,都能沾些喜气,吃些喜糖糕点之类的甜头。

老庙村难得遇见这么大方的女婿,因此围了好多人,尤其是陈家亲戚,但凡沾亲带故的,一下全来了。

见陈家如此得势,村里上年纪的老妈子直夸陈万成有福气。

陈家两口子没经过这样的场面,只知道傻呵呵的赔笑,高兴的连吉时都忘了。

西屋这边,赵水清正在为庙儿画妆。

说来也巧,她本是跟着父亲来盘古庙游玩的。

路过时听说同学要出嫁,这才跑来帮忙。

说是帮忙,无非是打探消息。

毕竟俩人同桌,陈庙儿喜欢谁,她清楚的很。

此时,屋里就她俩,明明大喜之日,庙儿却一筹莫展,显然所托非人。

“这事儿月生知道吗?”赵水清一边盘头,一边小声问道。

“没敢告诉他,他若知道,非炸了不可。”庙儿嘴角微抬,露出一丝苦笑。

“那以后…岂不是很尴尬!”

“没事儿,彼此本无承诺,没啥好尴尬的。大不了他再找一个。”嘴上说的轻巧,奈何眼泪骗不了人。

“可你们…”

“庙儿呢,收拾的怎么样啦?”

没等赵水清问完,却见王春花扭着步子走了进来:“哎呦喂,瞧瞧这如花似玉的模样,怨不得周家公子会魂不守舍!”

听是媒婆,赵水清忙收拾好东西,识趣的走开了。

眼见同桌出了房门,庙儿无奈说道:“王妈见笑了,我走之后,若是家里有了难处,还望您能帮衬一下。”

王春花不愿接这个摊,忙用手帕给她擦了擦脸,顺带换了话题:“你看看,多孝顺的闺女,咋还哭了呢,我们女人呐,都要经过这一遭,没啥好哭的。”

边擦还边唠叨:“突然挪窝,谁都舍不得,不过尽管放心,周家可是有头有脸的富贵门第,绝对亏不了你。”

见庙儿一直低着头,还以为她难为情,忙打了个圆场:“轿子已经抵门了,你再准备准备,路上听我指示,可别闹了笑话。”

见她点了点头,这才腾开屁股:“我去看看礼盒备备好了没,你这边可得抓抓紧!”

王春花走后半个时辰,门口忽然响起了鞭炮。

显然是吉时到了。

院里的敬媒先生读了贺词,夫家也让轿门低了头,按规矩应由大哥陈来宝把人抱出屋。

谁知陈万成怕出意外,临时拉了个性子浪荡的大表哥跑来代劳。

此人名叫刘宏,三角眼塌梁鼻,好色忘义是出了名的,平常啥破事都敢干。

这边刚进屋,也不打声招呼,伸手就往腋下搂,五指搭的很不是地方。

庙儿向来洁身自好,哪受得了这种侮辱,当即掀开盖头,甩手给了他一耳光。

没想到刘宏无赖成性,自持吉时追得紧,没他成不了事,因此故意坐在在门口耗时间,就等庙儿反过来求他。

嘴上也是不干不净:“凭啥打我?自己长得大,能怪别人碰。”

“你给我滚!”庙儿气的牙口打颤。

“吆吆吆!若非你爸求我,你以为我想来!别整的好像没被人摸过一样。”

见庙儿气的没了话,又得意道:“等下舅舅过来催,可别怪哥哥抱得紧哦。”

“无耻!”

庙儿正想拿凳子砸他,碰巧陈来财跑来催,眼看屋里的情形,瞬间知道姐姐吃了亏。

他也是个暴脾气,一脚将刘宏踹了狗吃屎。

“吃人饭不干人事的狗东西,枉我叫你一声哥,以后再敢进西屋半步,老子当场阉了你。”

“好好好,你牛,行了吧。真有本事一辈子别去小刘庄!”刘宏也是窝囊,知道陈来财哥们多,直接拍屁股走了。

眼见没了人手,陈来财当机立断,自己把姐姐背了出来。

35

看到陈来财自作主张,陈万成气的直打哆嗦,下意识的看了一圈,也没瞅见扫把在哪儿。

那般气急了的眼神,狠如剃头的刀子,看的陈来财心里发怵。

这边刚出院门,又听姐姐说要下来。

一时有些犹豫,毕竟新娘子是不能落地的。

奈何庙儿催的急,只好低身松手,让她站在地上。

这一落地不得了,周围顿时响起一阵议论声。

嗡嗡嗡的,像群苍蝇。

“这是玩的哪一出?”趴在墙头上的年轻人疑问道。

旁边的胖墩转而接上:“别管哪一出,反正指定有好戏看。”

“新娘子落地沾晦气,这样一闹,只怕陈庙儿以后的日子不好过啊!”坐在墙垛子上的家伙叹道。

“叶里虫,她又不钻你被窝,你操哪门子闲心?再说了,这么水灵的娘们,谁骑上不开心。”窝树杈的大黄牙一脸淫笑。

“滚,真是驴嘴里吐不出象牙!”说完,猛往小腿粗的树杈上踹了一脚。

那人一下没抓紧,直接掉进了草堆里。

叶里虫打小就是孩子王,还是个练家子,因此附近的年轻人没有不怕他的。

大家都知道他喜欢陈大胆,所以再没见说浑话。

庙儿刚站稳当,竟又扯了遮脸的盖头,接着扑通一跪,朝着养父母磕了两个响头。

这样一来,原本乱哄哄的场子,顿时安静下来,很多人没想到她会这样。

感觉像是永远不再回门似的。

“陈庙儿多谢二老的养育之恩。”

紧接着又磕了一个。

连磕三响头,起身拍了拍尘土,转身进了花轿。

可惜自始至终,看都没看周仁礼一眼。

按说脚落地也就算了,还扯了盖头,这要是换成一般人早就翻脸了。

周仁礼却是有忍耐,也没多论,翻身上马后,笑着朝众人拱了拱手,随即走在了最前头。

见他上了马,唢呐师傅忙奏起百鸟朝凤。

礼乐齐鸣,起轿的炮仗也跟着炸响。

陪轿的王春花也不含糊,催着轿夫就往前走。

眼瞅着接亲的队伍越走越远,杨秀男早已哭成泪人。

陈万成的眼角也有些湿润,毕竟养了十多年,多少总有点感情。

而庙儿的举动,无意中触动很多嫁在老庙村的女子,尤其是怀抱孩子的小媳妇,大都在暗暗抹泪。

养儿才知父母恩,女人最懂女人苦。

做为出阁的女子,一旦踏出这个院门,在婆家是外人,在娘家也是外人。

这意味着从今往后真就无家可归了。

不过好歹她们还有过家,而庙儿呢?自始至终只有一个养母。

喜庆的鞭炮响了一路,浩浩荡荡的队伍被狭窄的山路拉的又细又长,远看之下犹如蜿蜒的小溪,缓缓向着山的另一侧流去。

陈来财十分不舍,一直追了三里才停下,做了十几年的小跟班,他总觉得姐姐今天和平时不太一样。

可至于哪里不一样,却也说不清楚。

“陈大胆,受欺负了记得回来说一声!爹不给撑腰,我给你撑。”

眼瞅着金顶红帘的花轿越走越远,可惜再没听见姐姐回应。

他却一直站风口,望着渐渐消失的人群,哭的像个没娘的孩子。

陈家,西屋。

屋里堆满贺礼,大半都是姑爷送的,足见周家诚意十足。

此时,丁翠屏正趴在妆台前,忙着核对随礼账目。

一旁的陈家父子各自整理。但凡陈来宝能用到的,全码在了房门口。

眼下,大儿媳挑的东西都已堆过窗台。

屋里几人个个喜上眉梢,除了怀抱孙子的杨秀男。

她坐在庙儿床边,愣愣的望着床头那块绣着五色花的盖头,神情哀伤且低落,显得很不应景。

另一边,由于山路狭窄,迎亲的队伍走的很慢,直到日头高起才望见一点岚江的影子。

极远处的人字形大水湾正是岚江分流口。

主河道沿着川西盆地去了雾南省。

支流慈母河则绕过向阳山,一路向东汇入大海。

而远近闻名的盘古庙就建在距分流口十里远的天地桥上。

路过桥头时,庙儿掀开帘子,与随行的王春花耳语了几句。

随后有人喊道:“大家原地休息,东家说了,等到周家庄,每人再加五两辛苦钱。”

管事的这么一喊,整条队伍宛如龙行浅滩,整个卧在了地上。

停轿的停轿,放挑的放挑,就连唢呐班子也歇了气。

周仁礼本就压着火,此时低头问道:“王妈,咱可说好,别再弄出岔子。”

“放心!”王春花一甩手绢,尾音拖的老长:“她本是陈老二从庙里捡来的,如今嫁了好人家,遇佛上香也是应该的。”

周仁礼虽不情愿,奈何娇妻貌美,自不愿背了她的意。

于是庙儿打头,王春花靠右撑伞,两个侍女托着长长的披肩,一起往桥中间的盘古庙走去。

周仁礼本想陪同,又担心嘴杂的队伍出乱子,便和管事的守在桥头,盼她们快点回来。

一行四人刚到正殿,庙儿停步说道:“我进去许个愿,麻烦你们等一下。”

随行的周氏姊妹略有迟疑,见媒婆没吱声,也没再多问。

庙儿进门,先给了扫地和尚一些香火钱,出家人识趣,转身去了偏殿清扫。

诺大的正殿,只剩她一人。

眼前的大佛高达三丈,横眉怒目圆耳方鼻,身背一把开天斧,头顶一颗悬天珠。

若非灵台刻着盘古二字,反倒像个灭世恶神。

庙儿走到香案前,神情虔诚的奉了一炷香,随后双手合十,闭目而跪。

跪在蒲团的刹那,父母的责骂、邻里的刁难、同学的嘲笑以及玩伴的讥讽犹如翻涌的潮水,纷纷涌上心头。

十九年来,那些不敢还口、不能抱怨、不想声张的委屈竟似蚂蚁出巢,拼命啃食着脆弱的神经。

渐渐的,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哗啦啦的往下掉。

她想不明白为何命运非要把自己往绝路上逼。

原本,月生给了她余生可待的美好期许,却被父母的自私无情浇灭了所有希望。

庙儿正哭的伤心,忽听啪嗒一声,香案下平白多了个小盒子。

通体黝黑,火柴盒大小,无纹无饰,像极了装毛虫布偶的小黑盒。

庙儿忙吸了下鼻子,哽咽着喊道:“月生?”

左右望了望,通透的大殿并无人影,唯有极远的山上传来一声猿鸣。

疑惑中打开盒子,里面空无一物。

见此情形,她突然笑了。

原来老天爷一直在和自己开玩笑,总是先给希望,再给失望,最后是绝望。

从小到大,无一例外。

“就这样吧!”庙儿起身,把小黑盒揣进衣兜,大步走出正殿。

见她径直出门,王春花等人迅速跟上。

看她走路的神情,显然这桩婚事落了不少好处。

眼前的天地桥长约百米,宽达九丈,一头牵着向阳山,一头揽着玄月山,像个天地媒人。

桥中横着盘古庙,庙门口还立着一块大石碑。

上有一联:一杆正气撑天地,两袋日月育乾坤。

听着颇有气势。

不过最有气势的还是脚下的慈母河。

由于天地桥建在葫芦腰上,所以桥下始终是巨浪翻腾,水雾弥漫。

轰鸣的水声不辞昼夜,仿佛底下困有一条恶龙。

远望岸边,众人正被日头晒的昏昏欲睡。

所有人都没意识到,一身大红的新娘子越走越靠近围栏。

这边刚到半路,只见庙儿突然解了披肩,快跑三步,蹬着桥墩纵身一跃,瞬间跳了下去。

佳人轻如燕,忽尔坠浪涛!

这般变故,吓得王春花目瞪口呆,想去拉扯,却发现腿脚根本使不上力气。

本想呼救,奈何喊不出声,一阵干嗷卡在喉咙,急的她直拍大腿。

反倒是另外两个侍女更镇定些,尖着嗓子喊道:“快、快、快来救人!新娘子跳河了!!!”

36.

听了这声喊叫,接亲的队伍蜂群似的全跑过来。

个个贴着护栏伸长了脖子往下瞅,可惜大呼小叫的人不少,却没一个敢下水的。

“二叔,快去找船!”

周仁礼急的直跳脚,转头又喊道:“谁能把我媳妇救上来,我给他一百两银子。”

见没人搭理,又吼道:“五百两!出水拿钱。”

奈何始终无人应声。

随后又拉着旁边光膀子的挑夫求道:“吴老爹,这里属你水性好,求求你,帮帮忙!”

却见吴老爹一脸苦相:“少东家,说句良心话,就这地段,即便是龙宫三太子来了,也要掂量掂量法器够不够灵验。”

周仁礼哪还顾得了这些,眼看他脱了喜装要往下跳,众人忙给围了起来。

金主要是没了,工钱就没着落了,因此大家个个热心,世间三千暖心话,两千都被用了出来。

大家七嘴八舌的劝着,奈何周仁礼根本不听,死活都要下水救人。

王春花这时再不敢大意:“周公子,她这般闹腾,显然是不活了,你可不能跟着犯傻!”

顺手帮他顺了顺气,又安慰道:“再说世上漂亮姑娘多的是,不差她一个。我表姐家旁边就有个姓齐的姑娘,模样俊的伸手就能掐出水,改天我帮你张罗张罗,准没跑!”

桥面上乱一团糟,却没人注意桥下的动静。

就在庙儿跳河的瞬间,桥底突然荡出一人,一手扔了沙袋,懒腰把人救了回来。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一切都在眨眼之间。

因此等王春花三人往下看时,错把沙袋当成了落水的大活人,哪能想到有人敢在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

桥下之人显然有备而来,他一手抱人一手抓着事先吊好的几根绳索,犹如青藤荡涯的老猿,几个纵跃之后,无声无息的落入对岸的桥耳里。

这等上乘的轻巧功夫,除了南宫蝴蝶渡,世间难有第二家。

紧接着,空悬的绳索像是被人施了魔法,一条条的犹如灰烬,河风一吹,纷纷飘落在浪头里。

整个过程没有一丝声响,别看桥上站了上百口人,没一个发现的。

也因庙儿志在求死,眼看被蒙面人搭救,刚想挣扎,反被当场拍晕。

半小时后,天地桥上已经围满了人,几十艘打捞船排成三排,犁地一样往东开去。

前后五公里,百十人来回撒网下钩,一直找到天黑,也没捞着人。

反倒打了一千多斤肥鱼。

庙儿醒时,正躺在一张草垫上,手脚绵软无力,周围漆黑如墨,唯听见河水拍打墙壁的轰鸣。

“有人吗!”

“这是在哪??”

声音四处回荡,显然是个密室。

“咳咳……”

突然的一阵咳嗽,吓得庙儿极想躲避,奈何手脚不听使唤,全身上下唯有舌头和眼睛还能动一动。

这种绝地,万一遇见歹人…

她不敢往下想,忙喊了几声救命,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

好在那人咳过之后,再没挪过地方,看来没啥歪心思。

确认安全以后,庙儿又问:“为啥要救我?”

许久没听见回应,于是继续问道:“你究竟是谁?到底想干吗?”

依旧没个人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轰隆隆一阵响动,紧接着墙壁上突然裂开了一条缝。

庙儿侧脸望去,外面像是慈母河,刚巧一个浪头打来,往密室里灌了不少河水。

这么凶的浪头,唯有天地桥和蝾螈湾才有。

很显然,自己应该还在天地桥下。

只是庙儿怎么都想不到,这里竟然藏有机关?

外面已是深夜,天气阴沉沉的,像要下雨。

“你放心,我不会害你!”

那人突然开口,沙哑的嗓音像被开水烫过一样。

亮明立场之后,扛起庙儿就往岸上走。

庙儿动弹不得,更不敢乱叫,没等她想出对策,已被人塞进了马车里。

车里应该铺了毯子,躺着很软乎。

“你要带我去哪里?”

那人始终不回话,忽听皮鞭噼啪,马车瞬间动了起来。

哒哒哒的马蹄越跑越快,呼呼的风声摇晃着车窗,犹似在飞。

此时庙儿又惊又怕,万一被人卖了可咋办?

一想到连死都这么难,不争气的眼泪又开始往外流。

车子一路疾行,也不知去往何地。

而车里的人,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话说昨天没捞着人,周仁礼仍不死心,今早又把范围扩大到二十公里,可惜还是一无所获。

此时正筋疲力尽的坐在桥头发傻。

母亲孙晓燕怕儿子想不开,一直和他寸步不离。

儿子对陈家丫头有多上心她是知道的,自从去年在照相馆看了一眼,回来就害了相思病,执意非她不娶。

眼瞅着要如愿了,偏偏碰上这事儿。

真是越想越晦气!

这边正在发愁,远远看到陈家父子跑了过来。

想必打捞船已经到了老庙村。

这边没等说上话,就见陈来财一个箭步冲上来,对着周仁礼就是一顿狂揍。

一边揍还一边喊:“畜牲,你对我姐做了什么!!”

周仁礼也不还手,任他骑在头上砸拳头。

旁边的周大户正憋着火,一看这架势,立马命人把陈来财绑了起来,随即扇了两巴掌:“小兔崽子,还轮不到你来撒野!”

陈来宝见弟弟吃了亏,抄起地上的船桨就要抡,结果反被陈万成打了一耳光。

此时正蹲在地上抽闷烟。

“亲家,小孩子不懂事,你别见怪。再说咱俩家要是闹起来,难免被人笑话。”

周大户也好面子,向四个伙计抬了抬手,这才把人放了。

哪知伙计刚松了绳,陈来财又想扑,反被陈万成一把推了老远:“臭小子,是不是连我也要打!”

见老爹挡了路,气的连吐了两口唾沫,咬着牙槽骂道:“姓周的,我姐若有个三长两短,老子拿命堵你。”

说完就往桥下跑,随机跳上一艘鱼船,抢过钩子就往河里捞。

“亲家,这么大的事,咋不让人到家说一声?”陈万成走近问道。

“自家闺女啥想法,难道你还不清楚?”周大户手里转着两颗玉珠子,反倒像个问罪的。

陈万成不甘受这种嫌气,顿时跳脚:“姓周的,别仗着有钱欺负人。照你的意思,我家孩子就不是命!”

“陈哥,别生气!大户也是急昏了头。”孙晓燕不想把事情闹大,缓了语气说道:“只怪仁礼一心救人,根本没想周全,以至于连我们也是才收到信儿。”

“再说忙活半年一场空,谁心里不憋屈,我家儿子都不知道找谁说理。”

陈万成倒是不缺硬气:“把别人孩子弄丢了,还想捂着掖着,这事谁能受得了?孩他娘现在还瘫着呢,我能找谁说理?你们倒是好大脸面,问一句都不行!”

孙晓燕到底识大体,眼看周大户要还口,忙把他推到一边,又来说到:“亲家言重了。我们自然有不对的地方,可真要闹到官府,你家也不一定占理。”

这句话软中带硬,正砍在陈万成的痛处。

自古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别进来。此等道理谁都明白。

只是这边还在掰扯,却见周仁礼突然站起身,傻愣愣的往盘古庙走去。

孙小燕刚想追,却被周大户一把拦住:“别管他,整天鬼迷心窍,早该到庙里静静了。”

陈万成听到他话里有话,已知两家情分已尽。

转念一想,找他不如找徐有良,当下两手一甩,拉着陈来宝就离开了。

37.

也不知睡了多久,庙儿醒时天已大亮,下意识的揉了揉眼睛,忽然意识到手脚又能动了。

忙伸手摸了摸衣扣,幸好亵衣的死结还在。

四下看了看,车里空荡荡的,仅有一床棉被。

她不敢大意,忙把前面的帘子挑开一条缝,发现拉车的马匹都没有,车把手正被一个木架山支着。

很显然,昨晚的蒙面人已经离开。

确定没人之后,庙儿急忙下了马车,刚一抬头,顿时愕然:“凤岭学院!”

没想到倒腾一圈,又回到了这里,一时感觉很不可思议。

这么看来,那个蒙面人真可谓救命恩人了。

“殉情成了逃婚,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庙儿无奈,跑去门卫室要了钥匙,打开509的房门,发现对面床上铺着竹席薄被。

显然有人住在这里。

那人的床铺理的很整齐,换洗的衣物叠了一摞,蓝绿旗袍上放着素色抹胸。

当看到熟悉的修容教案,庙儿忙喊道:“盘老师?”

里外没见人,想必有事出去了。

这时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只想脱了闷热的嫁衣,好好洗个热水澡,顺带把身上的晦气一并冲洗掉。

奈何先前扎了太多死扣,废了老大功夫才脱干净。

卸了妆,洗了澡,换上干净的衣服。

走出卫生间的她恍如再世为人。

“从今天起,我陈庙儿只为自己活着。”她站在阳台,朝着高耸的向阳山大喊一声。

周围空荡荡的,一层层的回声传了老远。

没等余音散尽,忽听门口有人问话:“这么早就回来啦!”

温声细语的声调,显然是盘小纯。

只见她一身宽松便装,头发乱蓬蓬的,更觉亲切妩媚。

“嗯,想念食堂的小鸡炖蘑菇了。”

庙儿这么一说,她突然笑了:“依据我的经验,但凡这么说的,一定是有人上门提亲了!”

“哪有!”庙儿深吸一口气:“我就是心里闷得慌,跑过来躲个清净。”

“噢?”盘小纯皱起眉尖,言浅意深的说道:“年轻就是好!”

接着抱起靠墙的衣物:“既然你来了,我也该搬了。”

“盘老师,这里这么空,再多住两个人也没问题啊!”

“咋?你就不嫌我碍事啊!”

“啥意思?”

盘小纯邪魅一笑:“去梳头吧!我搬自有我的道理。”

庙儿忽然意识到,盘老师应该也是至阴之身,她这是在顶缺啊。

怪不得上次住外面被她说道那么久。

509到底是不能空的。

好在她的东西不多,每人两趟就搬完了。

盘小纯搬走后,庙儿又把其它衣物拿出翻洗晾晒。

“还好先前没扔,不然又要买新的了。”

当看到嫁衣时,忙翻了翻口袋:“还好!母亲给的锦盒还在。”

盒里有个血红坠子,看着应该挺值钱。

接着顺手一摸,却发现手腕上的定灵坠不见了。

她愣足三秒,抬手拍了两下额头:“马车!”

说完起身跑了出去。

万幸,它还挂在马车后门的门栓上。

这是被人塞进马车前庙儿顺势搭上去的。

万一那人心怀不轨,定灵坠还能挡一下。

庙儿正在为自己的小伎俩暗暗得意,忽听身后炸起一声惊叫:“吆喝,猫儿,这么早回来,是不是想我啦?”

流匪的语气,贱贱的语调,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月生。

庙儿心头一热,真想扑他怀里痛痛快快哭一回!

却见月生一手提着鱼竿,一手拎了条大鲤鱼,衣服裤子全部湿透,也不知那鱼是钓上来的还是摸上来的。

见他休息二十多天反而变瘦了,竟还有些心疼。

可脸上偏又装作很生气的样子:“你刚喊我啥?”

月生习惯性认怂,一边退一边打哈哈:“那啥,庙儿,瞅瞅这鱼,是不是又大又好看。”

“你给我过来!”原本想要抱抱他,奈何自己进一步,那厮退两步,气的庙儿又有了掐人的冲动。

“咱可说好,君子动口不动手…。”

“那啥!是不是你弟又说我坏话啦?”

“你听我解释,我天,又来…”

月生发现情况不妙,索性扔了鱼竿,转身就往学院跑。

庙儿也不管门卫大爷的眼神有多惆怅,撵兔子似的可劲儿追。

可惜了一场久别重逢,愣给两人演成了百米赛跑。

看来住进养阴地的人真的很难走出来。

就比如陈庙儿,天亮前还心如死灰,一眨眼的功夫,又活蹦乱跳的跑进509的牢笼。

教务楼楼顶,院长办公室。

孙乐观正拿着一张泛黄的老照片发愣。

右手边的沙发上坐着盘小纯和林狐。

三人正在商议一些事情。

“孙师兄,现在该怎么办?”盘小纯率先打破沉默。

虽然难以置信,可陈庙儿真的来学院了,能吃能喝的,一点事儿都没有。

见院长不说话,林狐接了一句:“没想到她能闯过鬼墙!这次我可没帮她。”

“算了,天意如此,咱们也没办法。顶替的女孩找到了吗?”孙乐观转身看了看林狐。

他这么快回来,一定有所收获。

“找到了!叫海星,正阳县人,也是至阴体质,开学就来报道。”接着把资料递了过去:“陈庙儿要怎么办?”

孙乐观接过资料,翻了两页,随后说道:“让她们住一起吧,最后两年,马虎不得。”

“要不要先透个底,她和月生,可都是好苗子!”

盘小纯想招庙儿进族门,可林狐忙接道:“这事儿不能急,万一出了变故,后面会很麻烦。”

说来说去还是担心陈庙儿的献祭身份。

“林狐说的没错。”

孙乐观放下手中的资料:“先静观其变!但愿上天能给咱们留条活路。”

说完又拿起了桌上的老照片看个没完。

亏他名为乐观,反倒悲观了一辈子。

照片是一个洋教徒拍的,师傅师娘坐正中,孙乐观、章乐思以及卞乐言并排站最后,王乐听和小师妹年纪最小,因此一起蹲在跟前。

那时他们都还小,岚汀仅有十岁,扎着两个朝天揪,正冲着镜头做鬼脸。

一晃三十年,如今仅剩他和王乐听还活着。

眼见院长没话了,两人便开门走了出来。

刚到楼梯口,盘小纯忙问了一句:“师哥,最近有王乐听的消息吗?”

“暂时还没有。”林狐望了眼远处的群山:“大师兄过于念旧,如今也没了杀心。即便抓到人,也顶多废了手脚,肯定不忍下死手!”

“那哪儿行!若非他从中作梗,也不会有今天这么多事儿。提他就来气,咱们遭的这些罪,全是拜他所赐。”

“蝼蚁尚且偷生,先抓到人再说吧。”

“无论怎么,你们若是轻饶了他,我第一个不同意。”盘小纯狠狠握了握拳头。

家破人亡的大仇,可不是那么容易原谅的。

只是没想到固执如师哥,竟也学会了变通。

不得不说,时间当真是一副上好的麻醉药,既然能抚平他心里的仇恨,希望也能止住当初的伤痛。

38.

三楼刚过转角,盘小纯忽然停下脚步:“看看你,四十好几的人了,连件衬衣都穿不好。”

本想帮他整理下衣领。

“还是我自己来吧。”林狐下意识的躲开半步。

他一闪身,反害盘小纯踩了空。

亏他反应迅速,右臂横弯,捞月亮一样把人揽了回来。

眼看手臂放错了地方,慌忙收了回来:“鞋跟那么高,走路当心点!”

没想到她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单手捂住嘴巴,眼泪成串往下掉。

林狐有些犯懵:“咋啦?”

她却不回话,只是不停的哭。

哭好一会儿,忽然问了句:“师哥,我有那么可怕吗?”

林狐掏了支烟,翻遍衣兜也没找见火柴,只好干叼在嘴里,神情颓废的劝道:“小纯,感情的事儿你还不懂。”

“我懂!我什么都懂。”

她拉住林狐的右手,直接捂在自己胸口上:“我也是女人,这里也是热的。十年前说不懂,我认!可如今我三十多了,呜呜……”

见她哭的伤心,林狐更加无所适从:“你先把手松开,这样下去像什么样子。”

“我不松。”她像是豁出去了:“大家都知道岚姐很难复活,只有你一直活梦在里。”

她这么说,无异于作死。

要知道岚汀可是林狐的逆鳞,平时连院长都不敢妄加评论。

林狐受了刺激,顿时性情大变,一下将人推到墙角,张手卡住她的脖子:“你找死!”

血红的眼睛,冰冷的的声音,活似厉鬼上了身:“岚汀肯定能复活,我一定会让她活过来!”

明明已经无法呼吸,她却显得很淡然,涨红的脸庞依旧带着微笑,还不忘拿掉他嘴角的香烟:“与其活的这么累,还不如死在你手里。”

紧接着,一行热泪滴在林狐的手臂上。

林狐猛的惊醒,发现盘小纯几近昏厥,慌忙松了手。

“趁我还能控制自己,快点走!”

他双手捂头,像是脑袋里装了个恶魔。

奈何盘小纯根本不在乎,刚缓了两口气,又劝道:“哥,别傻了,重生咒已经毁了!”

眼看林狐又要犯病,她却不管不顾的搂了上去:“让我伺候你,咱别耗了行吗?”

边说边往他怀里钻,像副膏药一样,任凭林狐撕扯推搡,就是不撒手。

或许是亲昵接触让他想起曾经与岚汀的美好时光,亦或是触到了不为人知的特殊因素。

总之,林狐破天荒的没有失智,更没有动杀心。

很显然,盘小纯这次赌对了。

正当她暗自欢喜的时候,却被一句话浇的透心凉:“两年后,她若不醒,我也不活了。”

接着深吸一口气:“放手吧!这辈子我只要岚汀。”

见他依旧这么决绝,盘小纯再没说话。

偎在怀里哭了好久,之后抹了把眼泪,低头说了声对不起,抖着肩膀跑开了。

人生一世,最怕情痴遇情痴。

有些人一旦错开,就再也追不上了。

另一边,,庙儿和月生吃了午饭,当场要回了毛虫布偶。

一个人回到宿舍,忐忑中打开盒子,顿时眉开眼笑。

“真是个糊涂蛋,交给你的东西也不知道看一眼。”

话虽这么说,心里却在偷着乐。

毕竟明面上啥都不在乎的人,眼睛里越揉不进沙子。

尤其月生这样的,看似无牵无挂,唯有情字搏命。

当下也拿定了主意,自己回家完婚的事儿,万不能让他知道。

隔天就是八月,月生照例来给林狐送烟,刚一进门就挨了训:“去把陈庙儿给我叫来!”

看他神情凝重,月生也不敢迟疑。

林狐的脾气向来如此,想说的不问也说,不想说的刀架脖子都不会吭声。

听说林狐找自己,庙儿也很费解,以前躲的不见人影,今天反倒主动找上门了。

这边刚进锅炉房,顿觉眼前一亮。

眼前人穿着马褂装,理了寸板头,胡子刮的干干净净,枯瘦的身板挺的很直,刀削的鼻梁上还架着一幅黑边眼镜。

若非抽烟的样子太过眼熟,哪敢相信这人会是林狐。

斯文不失硬朗,看来岚汀还是很有眼光的嘛!

庙儿满心八卦,却听林狐问道:“这次回去,可遇见过什么怪事儿?”

一旁的月生顿时腹诽: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那天知道庙儿走水路,还大骂了我一顿。

说什么七月七,鬼墙起,至阴之身远河堤,坐船等于死路一条。还说都是《封灵策》写明白的。

今天倒好,故意装迷。

奈何师傅这么问,他也不好当面拆穿。

听到怪事二字?庙儿心头一颤。

鬼墙、大哥中邪、会飞的神秘人都算怪事儿,他想问哪个?

反正跳河被救的事儿肯定不能说。

“怎么?不方便讲?”

“哪有!”为免月生看出其它破绽,庙儿忙把遇见鬼墙的经过说了详细。

只是有意隐去了使用定灵坠的情节。

“当真是无巧不成书。”听了庙儿的描述,林狐摘掉眼镜,而后捏了捏眼角:“其实那老道也是个半瓶水,偏偏歪打歪有理,稀里糊涂就把鬼墙给破了,这也算桩稀罕事。”

月生很不以为然:“师傅,说话总要有根据。”

“想要根据?那道士扔的根本不是龙鳞海贝,而是大鲵头骨里的鱼耳石。这就是根据!”

“大鲵?”

见庙儿不懂,月生幽幽回道:“就是娃娃鱼。”

“鱼就鱼!你神气啥?”说完上手掐了他一下。

林狐懒理他们,继续说道:“只能说你们运气好,正巧有人带了能克制水骷髅的鱼耳石,这就叫宿命。”

两人听后哦了一声,看似恍然大悟,其实压根不明白水骷髅是个什么玩意儿。

“再说船上还有至阳之人,而修罗盘又能罩住船舱,这才使得水骷髅只能围着船舷干着急,以至于最后被至阳之血化了形。”

“啊?你说那个道士是至阳体质!”月生总是一惊一乍的。

“若非如此,你以为他能活着上岸!”

见他处处唱对台戏,林狐气的直摇头。

过去的事,庙儿不想再提,于是追问道:“林老师,特意叫我过来肯定不单问这个吧。”

“那当然!难道你就没发现自己影子里藏了东西?”

林狐这么一说,反把月生吓得不轻,忙扳着庙儿转了两圈:“也没啥呀!”

见正主不说话,林狐又问道:“定灵坠哪来的?”

“啥定灵坠?”

见她下意识的背起手臂,林狐已经心中有数:“若是没有定灵坠,别说一个江湖术士,就算大罗神仙在场,也很难搞定水骷髅。”

毕竟先前与王乐听有口头之约,月生担心她会说漏嘴,忙提醒道:“那坠子不是你家祖传的嘛。”

“别胡说!”林狐一把扔了香烟:“定灵坠本是我族九宝之一,哪有祖传一说!”

“九宝之一?以前咋没听你说起过。”

“现在说晚了吗?”

“不晚不晚!我还不是怕学漏了,以后出门丢你的脸。”

“少打岔!快说,你们是不是见过王乐听?”

眼看事情已经瞒不住,庙儿只好亮出手腕:“两月前见过一面,这是他送我的。”

“他在哪儿?”林狐猛的弹起身,看着像是要吃人。

39.

“邓民路,敬家酒馆。”

“原来躲在这里!”他往桌角砸了一拳:“好一个灯下黑。”

“师傅,我们也是偶然撞见,一起喝了会茶。”发现林狐想去找人,忙又说道:“据我所知,他已经搬走了。”

“亲疏不分的东西,那你为啥不早说?”

眼看林狐不讲理,庙儿直接反问道:“他又不是你肚里的蛔虫。”

“你…”

林狐像是犯了痔疮,照常掏了支烟:“以后有你哭的时候!”

“哭就哭!”庙儿跟着提高了声调:“月生又不欠你的,凭啥对他发脾气。”

眼瞅着两人要抬杠,月生忙来灭火:“算了算了,大家都是为我好,别伤了和气。”

紧接着又问道:“师傅,你说的影子是个啥东西?”

林狐抽了会儿闷烟方才稳定情绪:“凸为阳陷为阴,慈母河深达百丈,里面不知死过多少人。人死留魄,魄聚生魅,魅可成墙,借生灵而超脱。”

“啥意思?”

“意思就是说,鬼墙里的魅跑她身上了。”

“啊!”两人同时叫起来。

“啊什么啊?老实交代,是不是王乐听在帮你,他人现在在哪儿?”

庙儿越听越懵:“什么呀,最近我根本没见过他。”

“不可能,若没人帮衬,你还能站在这里说话?”

“庙儿,难道?”

见月生跟着起疑,气的庙儿又想掐他:“都说了我不知道!”

好在这时灵光一闪:“魅?河魅!我知道我知道,是徐有良!”

随后又把陈来宝无故昏迷的事复述一遍。

这边刚讲完,林狐立马问道:“你没见他怎么救的人?”

“没有,当时只有我爸在场。”

“徐有良?”显然林狐也没听过:“没想到盘古庙旁边竟还藏了这么一号人物!”

庙儿最不愿提他,转而问道:“林老师,那我现在有没有危险?”

“危险?”林狐差点被烟呛了嗓子:“魅是老而成精的东西,又愿意认你为主。难道他没告诉你,这是个大喜事儿!”

“啥喜事?师傅,有些压箱底的活儿你可不能藏着掖着啊!”

“不想学就走,老子攒了半辈子的手艺,就算直接往里灌,也够你吃十年的。瞎吵吵啥!”

他这么说月生,庙儿可忍不了:“子不学师之惰,动不动就骂人,算啥本事?”

“我带徒弟还轮不到你插嘴!”

眼看两人又起杠,月生忙把庙儿堵在身后:“一口吃不成胖子,道理我都懂。她也是为我好,您老没必要在话头上较劲。”

“别整没用的,给我起开。”

林狐倒也识大体,继续说道:“河魅性灵,对阴阳变化很敏感,一般极少认主,有她跟着,以后再碰见脏东西你就不用怕了。”

见她嘟着嘴不接话,林狐转而看向月生:“按说一魂不能吸阳气,也成不了什么气候,魅魂附你身上的就很奇怪了!”

“啥?我身上也有!”月生像是被人踩了尾巴,浑身上下扒拉一圈,临了说了句:“可不能让她白吃白住。”

“咋?难道还想收租!”林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能收也行。”

眼见林狐要打,忙又说道:“师傅,魅这东西究竟是男是女,模样俊的话我倒不介意。”

“德性!”庙儿白了他一眼。

林狐懒得闲扯,转头嘱咐庙儿:“定灵坠拒灵辟邪,只需离身三日,那影子就能消失了。”

听到这里,庙儿顿时眉开眼笑:“那这个坠子?”

“他的东西我不碰,给你你就戴着吧。”

见林狐要走,月生追问道:“师傅,那我怎么办?”

“你?习惯就好。”

“啊!”

林狐离开后,月生像是中了魔障,掐掐手臂,提提裤腿,伸伸舌头,生怕哪里多块肉。

庙儿郁闷的直吹刘海:“要不我先走,你把肚脐眼胳肢窝这些地方仔细找找?”

哪知不说还好,一说这人真的开始解衣扣。

“真是没救了。”庙儿直接跑了出去。

“哎,开玩笑呢,你等等我,”

当晚,月生宿舍来了一高一矮两个陌生人。

高的有一米九,瘦高个儿,青黄的脸色看着有些病态。

矮的有一米七,远看像坨行走的肉球,皮肤很白,像是扑了身面粉。

两个人都是四十来岁,粗衣麻布,露着半条腿,一看就是靠天吃饭的庄稼人。

“小爷,回吧,大号子说向阳山的铺子没生意,招牌太邪。再说一个人在这里只能喝水,很难吃饱饭。”白胖的汉子先开了口。

“白馒头,回去帮我响声腔,风月居里的行当,我不稀罕,这关了门的铺子,我闻着香。”

他把被子卷成一团,侧身躺在上面:“反正各靠各的山门,大耗子能响,我也能响。”

这些都是盗墓哑口,一般人根本听不懂。

“阿胜,听秤杆一句话,我知道你不稀罕独木桥,可是祖传的手艺不能丢!大耗子已经知天命了,你要是再赌气…”

“羊羔吃奶还知道跪着娘,如今你让我跪哪儿,难得你是她弟弟?”

一句话堵的瘦高个再没言语。

胖瘦二人知道多说无益,当即叩门三下,转身离开了。

走前,自称秤杆的瘦高个还往床头放了样东西。

他们口中的大耗子正是月生的父亲南宫书,这是他第一次喊儿子回去,可惜还是假人之口。

不过传话的也不是外人。

白胖的汉子叫混球,真名不详,月生喜欢叫他白馒头,这人精通各种机关暗道,看着笨笨的,为人很精细。

父亲给的评价是:常人有七窍,白馒头有九窍。

据说是个盗墓鬼才,月生的手艺多是跟他学的。

瘦高的汉子叫程金良,月生舅舅,外号秤杆。

此人平衡能力极强,传说能赤脚走刀刃,是个破拆机关的好手。

两人走后,月生缓缓坐起身,心里突然有个疑问:他们一同现身肯定没那么简单,看来附近肯定有墓?

想到离家那么远,父亲却能摸清这里有墓。

而自己来学院这么久,竟连身边的动静都没搞清楚。

相比之下,自己和父亲还差了很远。

40.

打开那个包裹,里面竟是一打银票,还有个尖尖的鸟喙。

鸟喙呈金黄色,一头尖一头圆,形似半弯的喇叭,尖角处还开了孔,看着总有种吹一吹的冲动。

见上面穿了绳,索性挂在了脖子上。

相对来说,月生对银票更感兴趣。

仔细数了数,足有二十张。

以前清高,宁愿下河抓鱼都不愿向老爹赔不是,因此过了十年苦日子。

眼下突然有了一大笔钱,再看楼后那颗歪脖树,顿时觉得浑然天成。

都说钱是男人的自信,看来确实不假。

这不,刚刚天亮,月生便拉着庙儿去逛宝养园。

此行特意雇了辆马车,但凡看到以前舍不得买的绿植,问也不问,只管往上搬。

什么金钱松,入夜欢,都不带砍价的。

见他没有收手的样子,庙儿顿时急了:“你想干吗?要是打算玩赖,麻烦先告诉我怎么跑容易脱身?”

“往这儿跑准没错。”说完指了指自己胸口,还不忘嘿嘿一笑。

庙儿见他又没正经,逮着胳膊拧了两下:“你这人,作死还要拉着我。”

“那当然,夫唱妇随可不是说着玩的。”

“还贫,人家要来结账了,看你怎么办?”说完,又把最贵的那盆合体参搬下了马车。

收账的伙计点了点数量,两人一起去了柜台。

庙儿躲在马车里,赶忙脱鞋:“幸亏藏了钱。臭月生,看你这回怎么谢我!”

这些钱本是庙儿留着阴间买路用的,结果没死成,如今倒成了赖以生存的积蓄。

她刚脱掉鞋子,还没等掏出鞋垫,月生已经回来了。

“出发!去无谓斋。”

庙儿顿时满头雾水:“去哪里干嘛?”

“驱河魅啊!既然师傅不帮忙,那我只好找别人了。”

“可无谓斋收费那么贵!”

“这有啥,贵有贵的好处。”

“月生,老实交代,你哪来这么多钱?”

“上次我去宝悦街,碰见一对夫妻在卖猫,眼看有个屠夫在问价,我于心不忍,于是花光所有的积蓄把猫买了下来。”

“傻笑啥!,然后呢?”

“后来我发现她竟是只发财猫,而且每叫一声,就会有一锭银子从天上掉下来。”

庙儿半信半疑:“有这好事儿,人家会卖猫?”

“要不咋说运气好呢,反正现在她就是我的宝贝。每天喵儿,喵儿,喵儿的叫着,可舒心了。”

庙儿这才恍然大悟,敢情逗自己玩呢。

于是二话没说,直接去拿身边的仙人球。

“庙儿,别冲动,我招,我招还不行嘛!”

月生也是够怂的。

“钱是我爹给的,他今年发了笔小财,非要给我另外加餐。”

“那也不能这么花呀,真败家!”庙儿嘟着嘴,活像个刚成家的小媳妇。

月生看在眼里,得意的吹了个口哨,催着马车就往前走。

看那神情,仿佛花掉的钱真是发财猫变出来的一样。

“咱先说好,再像今天这样乱花钱,我可不理你了。”

“好好好,以后啥都听你的!”

见他态度端正,庙儿这才安了心,只是转念一想,感觉又被套路了。

想了半天觉着亏,莫名其妙又拧了他两下。

月生倒好,整个人贴过来,非让多掐几下。

庙儿见势,忙将仙人球挡在身前:“别不识好歹,再不走开我可扎了。”

月生也算识趣,即便知道她下不去手,也没再往前贴。

就像庙儿每次掐他,都留着力道一样。

毕竟真心相待的人,都会留分寸。

两人来到无谓斋,又看见李兰在画八卦震川图。

月生想不通一个豆蔻之年的小姑娘,怎会对生涩玄奥的八卦风水这么感兴趣。

关键是自己站了那么久,也没见人搭理。

“咳!”

听人咳嗽,李兰才愿抬起头。瞅见月生,顿时皱起眉头,特意起身看了看:“上次的姐姐没跟来?”

“你找她?”

“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月生半趴在柜台上:“只是她正在和花花草草谈心,要是有事不妨告诉我,我可以代为转告。”

这么一说,李兰顿时拉了脸:“那行,我父亲也很忙,你要有事不妨告诉我,我也可以代为转告。”

“这不抬杠嘛!”

见她没有理睬,只好摇了摇头:“那行,我去叫人。真是服了你了!”

“你找我?”

见庙儿抿着嘴,挑着眉,水汪汪的眼睛瞪了老大,李兰跟着笑开了花:“姐姐生的真好看!”

接着递了个灰色布袋:“这是父亲让我给你的。”

“给我?”庙儿反手指向自己,示意她再确认一下。

李兰狠狠点了点头,忽然看到月生,立马换了脸色。

月生也不客气,抬手做了个挖眼珠扔掉的动作给予回应。

见他说自己有眼无珠,李兰毫不示弱,当即两指成剪,放在舌边夹了夹。

庙儿打开布袋,里面是个小匣子,正要打开,却被月生按了抽板:“当面不拆礼,先收着,回去再看。”

眼见李兰没再言语,月生特意走近两步。

正要开口,却被李兰抢了先:“请回吧,掌柜的帮人选宅地,要两天后才能回来。还有,以后再登门,麻烦先亮古器。做人贵在懂规矩。”

一番话里句句带刺,尤其是最后一句,语气说的特别重。

刚被暗示多嘴多舌也就算了,如今又来呛声,月生哪能吃得这种亏:“李姑娘,冒昧问下,李掌柜可是你的亲生父亲?”

“什么意思?”

可惜月生只是笑笑,走出门口才回道:“一点不像啊!”

等她回过味儿,月生已经走远了,气的李兰原地干跺脚:“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两人回到学院,月生把多买的绿植分了分。

给盘老师送了盆蝴蝶兰。

给林狐送了盆文竹,他本来不喜欢这种东西,考虑到徒弟的一片诚意,勉强留了下来。

还给看门的李大爷留了盆仙人掌。

又帮庙儿把阳台上的盆栽全换了一遍。

好在买的都是少枝少蔓的植物,相对容易打理。

至于李木子给的木匣子,庙儿也看了,里只有一封信,信上仅有一句话:“定灵坠性邪,平日且戴,生日离身,切记。”

“生日离身?”

“想必说的七月初七。”

“月生,你知不知道这里有啥讲究?”

他却两手一摊:“我才学艺一年,看来还要再跑一趟无谓斋。”

41.

那是中秋节的前一天,都快中午了,庙儿还没起床。

只因昨晚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被父母绑了回去,一起被绑的还有月生,两人都被装在猪笼里,正要被人推下河。

吓醒以后,就一直坐在床上发呆。

她在想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开学后该咋办?

虽说这里的本地学生很少,离家也远,只要赵水清不说,应该没人知道实情。

只要撑到两年后毕业,就和月生一起去海边,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但是,万一走漏风声,周家找来可咋办?

再说月生还蒙在鼓里,以后去县城也是个麻烦事儿。

正因如此,前几天去宝养园,庙儿才会躲马车里不愿出来。

而眼下最大的问题是不清楚周家给了多少彩礼?

若是心里有个数,大不了以后还上就行。

只是女方悔婚,礼金往往会翻倍,肯定是个大数目。

依照自己现在的能力,短时间内很难拿的出来。

这边正在纠结,忽听门口有人敲门。

庙儿以为是盘小纯,因此回道:“盘老师,麻烦等一下。”

盘小纯想要盆文竹,说好早上拿的,没想到这会儿才敲门。

庙儿十指成勾,简单犁了两遍乱发,随便找了一双凉拖,直接开了房门。

结果发现门外空无一人。

正想侧身瞅瞅,一旁突然跳出个人影:“嫌我懒床,你不也一样!”

庙儿定睛一看,竟然是月生。

忽见他两眼发直,这才想到自己仅穿了罩衣,加上天热,抹胸也给省了。

奈何罩衣太薄,自己低头一看,丰挺的轮廓一览无余。

“啊!死家伙,往哪看呢!”

紧接着单臂环胸,一把甩上门,边换衣服边抱怨:“臭流氓,故意不吱声!”

月生被门撞了鼻子,顿时叫苦不迭:“这能怨我,我哪知道你穿那么少。”

“再说了,除了感觉鼓鼓的,其它根本看不清。”

“啊…去死!”庙儿换了衣服,拿着扫把就开始追。

她也不听月生解释,直接把人轰出了宿舍楼。

要说月生也是嘴贱,明明已经跑远,还在不停争辩:“你急啥,自己身材又不差。”

一句话不当紧,反被庙儿一口气撵出了学院大门。

向阳山以西五十里,有座千丈高的天莱山,从山腰往上看,全是白茫茫的积雪,这些积雪融化后,多会流进山脚下的望海湖。

顾名思义,望海湖很大,放眼看不到边。曾有人沿河赛马,一圈跑了半个月。

由于面积广袤,又被称为儿海,意指大海的儿子。

俗话说:儿海一泡尿,岚江四处绕。

身为岚江源头,儿海就像一位高山母亲,借由日夜不停的岚江水,养活着西南四省的几千万人口。

站在山腰往下望,宽广的儿海宛如落入峡谷的一片枫叶,叶尖与叶尖的夹角里,遍布着大小山村。

而周家庄正处在最中间的叶尖上。

据说,这里曾是天朝袁大师选定的风水位,也不知其中有何讲究。

反正周家得势是出了名的,祖谱三代往上,不是戍边的将军就是朝里的要员。

传言周大户的书房里至今还供着一块免死金牌,也不知是真是假。

总之,周家父子之所以衣食无忧,全靠祖宗庇佑。

其它不说,仅手里的近千亩土地,就够他们世代富足了。

更遑论他们还有个大靠山周公台呢。

说起周公台,很多人不认识,若说起宝养园,必定是如雷贯耳。

殊不知周公台就是宝养园的幕后老板。

这天八月十四,十几匹军马直冲周家庄,领头的名叫周子轩,是周公台的小儿子,也是周大户的子侄。

周家庄虽大,姓周的却不多,一百多户人家里,八十多户都是外姓人。

而村庄东头那片三亩有余的大宅子,就周子轩的目的地。

“二婶,我哥咋回事?见了面也不打招呼?”

周子轩和周仁礼同岁,都属牛,一个生在牛头,一个生在牛尾。

两人自幼一起读书,因此关系走的很近。

“别提了,喜欢的姑娘寻了短见,顺带把他的魂也勾走了。”

说起这事儿,孙晓燕顿时愁容满面。

“这有啥,漂亮的姑娘多的是,哪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我去劝劝他!”

这边刚要往里走,迎面碰见周大户。

先敬了军礼,而后躬身抱拳:“二叔,家父让我问声好!”

周大户以手托拳,笑着回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紧接着上下打量一番:“两年不见,又长高了。”

随后一伸手:“坐吧,这次过来有什么事?”

周子轩也不见外,起身脱了军褂,靠在太师椅上伸了伸懒腰,转而说道:“二叔眼亮,今天过来确实有事相求。”

孙晓燕皱眉问道:“子轩真会说笑,远的不论,单在龙口县,还有你办不成的事儿?”

“二婶有所不知,外面的世道已经乱了,自打老皇爷倒了台,这天下就没太平过。”

只见他大手一挥,从外面进来两个大头兵,肩上还抬了个红木箱。

漆红的箱子随着扁担起伏不定,看着极重。

打开以后才知道,里面竟是层层叠叠的官银。

见周大户和孙晓燕满是疑虑,周子轩立马解释:“二老不用多想,这些都是正经银两。”

随后递了一张军令状:“小侄入伍两年,也混了一官半职,如今想找个清净的地方练兵。所以…”

周大户接过看了看:“两千壮丁,一年成军。那得要多大地方?”

孙晓燕心里亮堂,又怕周大户犯糊涂,忙提醒道:“老爷,练兵是大事,你可要想好!”

“二婶放心,我只求五十亩荒地,绝不占用农田。再说了,龙口那么大,也只有您家的地够平整。”

周大户不傻,自然听出了话外之音:“那行,别管是不是农田,你随便挑,另外银子你也拿回去。都是自己人,没有租地一说。”

周大户不紧不慢的喝了口茶,紧接着话头一转:“只是,你毕竟年轻,有些事还是你爸出面的好。”

“那成!”周子轩拍了拍桌角:“明儿个中秋,我爸在望月楼摆了酒席,到时候一起聚聚。”

随后话锋一转:“月底我就把部队带过来,不过二老放心,子轩绝不亏待自家人。”

“轩轩,没啥亏待不亏待的,婶婶啥也不图,以后你要发达了,记得拉仁礼一把就行。”

“就你话多!”周大户气的猛拍桌面:“凭子轩的见识,还用你个妇道人家多啰嗦。”

“我…”孙晓燕一时语塞。

“有时间多教教你的宝贝儿子,他若有子轩一半能耐,我就算横死街头也瞑目了。”

说来说去,还是怕儿子守不住家业。

“二叔莫急,我哥可是做生意的好手。假以时日,必定成为龙口地界响当当的人物。”

周子轩心里得意,又说道:“不知婶婶可有女孩的照片,大不了找个相同模样的,给他尝了鲜,啥病都好了。”

孙晓燕一听顿时恍然:“对对对,有有有。”

当即拿出庙儿拍的全家福:“最左边那的小姑娘,就她!”

这本是周仁礼让影楼老板偷洗的照片,一共四张,其它三张被他烧了,这张还是孙晓燕从火炉子里抢回来的。

周子轩看了两眼:“怨不得我哥着迷,这模样儿确实招人疼。不过三尾的狍子不好找,俊俏的女人多的是。若是碰见相像的,定然快马送来。”

孙晓燕一听顿时乐开了怀:“那好那好,到底是轩轩想的周到,这次在家吃饭,婶婶今天可要露一手。”

周子轩留下吃了午饭,期间也没见周仁礼出屋。

好在租地事儿有了商量,后面就看乌鸡谷里藏没藏东西了。

42.

隔天中秋,家家户户挂灯笼。

县城各处张灯结彩,最有热闹的地方当属宝悦街。

那里的文玩字画多的数不胜数。

关键还有夜市灯会。

“怎么样,这条街漂亮吧!”月生一手拿糖人,一边当导游。

同行的人身穿灰白色的斜襟长衫,头顶师爷帽,腰间别着九折扇,竟是个眉清目秀的男子。

可惜吃糖葫芦的样子太过阴柔,猫舔骨头似的,可爱到爆炸。

很显然,正是庙儿扮的。

听他一路啰嗦,庙儿很不屑的说道:“别忘了我才是本地人。”

哪知话一出口,月生竟然不走了。

“干嘛?”

“你不是本地人吗?现在要往哪儿走?”

庙儿这才发现,两人正巧站在了十字路口。

本就是记吃不记路的人,突然让她找方向,无异于盲人指路。

奈何庙儿不服输,随手一指:“往前!”

“咱可说好,跑了冤枉路不能怪我!”

他越是这样说,庙儿越是自信:“哼!”

一口咬了颗山楂,竟开始在前面领路。

月生无奈,只好紧跟过去。

整整逛了两盏茶的功夫,眼看不能再走了,方才提醒道:“陈兄,你没发现前面的灯笼越来越不同了吗?”

她一愣:“有啥不同,红的粉的还不一样?”

说完又要往前走,结果没走几步,立马有个满脸堆笑的老妈子拥过来:“哎呦喂,这位爷,今儿个喜庆,里面的姑娘可等急了!”

紧接着接拉起庙儿的手。

眼看门里搂搂抱抱的,吓得她两手一甩,拉着月生就往回跑。

那老婆子落了空,顿时口出秽语:“TNN的,你一个豁嘴的娘们装什么带把的爷,真是瞎耽误功夫!”

逃命似的跑回先前的街口,庙儿弯腰问道:“往左往右?”

月生却是一脸贱笑:“那老妈子真是厉害,怎么认出你的?”

庙儿顿时来气:“不说拉倒。”

“快回来,难道你想夜逛邓民路?”见她依旧不肯回头,忙又说道:“灯会在另一边呢?”

“不看了,我要回去。”

“那也不走这个方向。”

赶忙紧追几步,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咋哭啦!不至于吧。”

“那人骂的真难听!”

庙儿吸溜着鼻子,猛地甩开他的手:“都是你,明知我不记路,还要看人笑话。”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既然不想猜灯谜,那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见她依旧赌气,干脆往下一蹲,背着就往前走。

“干嘛!快停下,臭流氓,昨天的账还没算清呢!”庙儿揪住他的耳朵,发现不管用,索性捂了双眼。

由于担心撞到街边小摊,这才把人放下来:“姑奶奶,捂眼睛也就算了,你倒是把鼻孔松开啊!”

“活该,让你乱来。”说完又想上手掐。

奈何掐了一圈竟捏不到肉:“里面垫了啥?”

“防掐神器,厉害吧!”月生很得意的指了指腰眼:“这里最厚实,不信你摸。”

“别以为这样就治不了你。”庙儿恰着腰,直接踩了他一脚。

“哎呦,真踩啊!”

“让你还动手动脚,哼!”

忽又扬着鼻子闻了又闻:“好香!”

眼看前面有个卖香包的小摊,当即笑着跑了过去。

见她变化这么快,月生无奈的摇了摇头:“女人果真是水做的。”

摊主是位女子,三十出头,眉似河湾,脸似月盘,见庙儿跑过来,先是迟疑三秒,而后说道:“姑娘,这些都是新晒的熏香,香味半月不散,选一个吧!”

“大姐,我这么打扮,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庙儿拿起三个香包依次闻了闻。

“妹妹的手艺确实高明,可惜步态和眼神还差点火候。”

月生跟着问了一句:“老板娘,那你看看我这装扮可像?”

“公子真会说笑,你那喉咙像卡了颗珍珠似的,还会是女子不成。”

“这话倒是有理,看来修容还要顾及神态和生理特点才行。”

听庙儿这么说,那摊主顿时乐了:“感情你俩还是凤岭的学生?”

“难不成…”

“没错,我也是凤岭出来的。修容9届,毕业十年了。”

月生顿悟:“噢!原来是学姐,失敬失敬!”

“学姐太生分,我叫林芳如,你们可以叫我如姐。”

“那可太好了。如姐,我叫陈庙儿,他叫月生,我俩修二在读,很高兴认识你。”

“庙儿!这名字真好听。既然都是凤岭出来的,我免费送一对儿香包,不过你们必须回答我一个有关学院的问题。如何?”

“这个…”

见月生谨慎,庙儿直接回道:“好,想问啥尽管说,知道一定告诉你。”

“509还有人住吗?”

两人一听顿时收了笑容,庙儿先问道:“如姐,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林芳如嫣然一笑:“怎么,不能说?”

“没啥不能说的”月生直接回道:“当然有!”

“那就行!”她取下两个香囊,伸手递给庙儿:“这是逍遥花,能驱蚊防虫。”

庙儿也不含糊,接来闻了闻,明显有股薄荷味:“如姐,方便说说你打听509的原因吗?”

“没啥不方便的,只因我堂妹六年前莫名疯了。因此我想知道,别人住那里疯没疯。”

她的语气很轻巧,但是字里行间全是怨气。

“啊!”庙儿眉头紧蹙:“那你堂妹现在好些没?”

林芳如冷哼道:“能有什么好,两年前掉河里淹死了。”

“啥?”月生更加意外:“徐兰已经死了。”

“你认识她!”林芳如新拆了两个香包补缺。

“嗯!以前在食堂抢过座。她疯哪年正好山里发大水,所以印象比较深。没想到,她竟是这样的结局。”

“还不是凤岭害的,他们这几年只招外地人,肯定有见不得光的事儿,奈何官官相护,有冤也没处说。”

她眼神很冷漠,看的庙儿心里发怵:“如姐,事情都过去了,你也要看开点。”

“看开!我倒是想看开。不过我劝你们最好转学,在凤岭呆久了,难免有一辈子厄运。”

月生见她成见很深,忙拍了拍庙儿肩膀:“多谢如姐提醒,我们会考虑的。眼下还想逛逛,就不耽误你的生意了。”

“那行,欢迎常来。还有,麻烦带句话,让509的人最好别动阳台上的东西。”

“为啥!”

见庙儿问的急,她却卖起了关子:“不好意思,有些话我只说给住509的人听。”

庙儿刚想亮身份,反被月生插了话:“如姐,你说的我们记下了。咱们有机会再聊。”

说完拉着满腹狐疑的庙儿走开了。

43.

“走那么急的干嘛。”庙儿心有不甘,走出好远还在回望。

只见清冷的灯光下,林芳如的冷笑更显神秘。

“防人之心不可无,初次见面,别急着掏心掏肺。”

“就你聪明!六年不见张口就能喊出人家名字。”

“这都哪跟哪儿啊,哎呦不说了。走,哥带你看戏去!”

奈何庙儿依旧纠结:“阳台上能有,难道说哪些绿植不能动?”

“也不对!盆栽都换了好几天了,也没啥影响啊!”

“咦,月生?”庙儿四下看了看,身边人来人往的,那还有月生的影子。

难道小解去了?

垫着脚尖往胡同口望了望,依旧不见人。

这边刚一转身,却见月生喘着粗气跑到跟前:“我问了,如姐说和绿植没关系。”

庙儿很是无语,看了看距离,又看了看他:“属耗子的,跑这么快!”

“羡慕吧,腰好腿好,没办法。”这时又劝道:“现在可以安心逛街了吧。”

庙儿撇了撇嘴:“好吧,咱们去哪里?”

“走,去有钱人的场子逛一逛。”

她一听当场泄气:“那还是去猜谜吧。”

“放心,我绝不乱花钱。”

庙儿秀眉一挑:“你确定。”

月生立马手捂胸口:“黄天在上,厚土为证,我对猫发誓...”

“啥!你才是猫,你全家都是大笨猫。嘴欠的家伙,别跑!”

火树银花的宝悦街上,两个少年一路打闹,穿过鱼舞龙,又跑过踩跷队,一路去了乾元街口。

乾元街与宝悦街仅个了条老巷子,以前每逢灾年,穷苦人都会兜着刚满月的孩子来这里叫卖,所以此地又叫兜儿巷。

不过那已是老黄历中的传说了。

如今的兜儿巷,可是有钱人扎堆的地方。

六里深的巷子,顶头是脂粉牌楼,巷尾是茶馆戏院,中间是豢鹰斗犬养蛐蛐的宠物铺子。

再加上文玩汇聚的宝悦街和吃拿杂耍的乾元街,共同组成龙口最为繁华的黄金地段。

常言道:乾元吃,宝悦看,兜儿巷里转一转。这便是龙口人眼里的富贵生活。

“哎!二位爷,里面请!!”

兜儿巷尾,旧佬茶铺门口,迎门揽客的伙计连连招呼。

“八折还要百文一碗,抢劫啊。”看见门牌价目,庙儿转身要走。

“来都来了。”

眼见伙计迎了别人,月生忙劝道:“今天可是戏说连台,唱曲儿的说书的都有,不算白来。”

见她不为所动,又说道:“以后毕了业,少不了和这样的场所打交道。咱这叫提前适应工作环境。”

“可是...”

“别可是了,先进去再说。”

连拉带劝,总算把她请进店门。

外面看着不大,没想到里面竟有十丈的进深。

靠里的戏台子三丈见方,上面正演着《五郎探母》。

台下黑压压一片,也不管唱的怎样,总有人不停叫好。

没想到楼上还有雅间,左青花右琵琶,一支白兰端放在镂雕隔断前。

红木桌檀木椅,正中摆着素瓷木叶盏。

庙儿看了一圈,都不敢随意落座:“这得耗费多少银钱。”

“管那干啥,有茶喝就行。”

庙儿来到窗前,见下面一堆脑袋,又问道:“月生,你敢说自己是第一次来!”

“不然呢?”

“一个人没问,直接进了这屋。偏偏这里还是最佳位置,说出来你会信?”

“咋,还不准我放假跑来赚外快啊!”

刚说到这里,门却被人推开了。

“还以为谁呢?原来是学院里的挂科大王。”

“月生,今天我生日,麻烦你和你的朋友把地方让出来。”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药理科的赵源礼和陆康明。

他俩身后,还跟了五六个富家子弟,个个提笼架鸟鼻孔朝天,显然霸道惯了。

庙儿不想惹事,忙劝道:“这里这么闷,还不如看灯会。”

见他直捏鼻梁,知道月生要较真。

于是很爷们的攀住肩膀,贴他耳边撒娇似的说道:“求你了,犯不着和这样的人一般见识。”

见他依旧不听,索性抱了过去:“天太黑,一个人回去,我害怕。”

“松手吧,俩男人抱一起让人看了笑话。”

听他这么说,庙儿长出一口气,忙站直身子,还不忘掏出折扇扇两下。

却听月生嬉笑着回道:“既然赵老大发话了,啥事都好说。”

赵源礼不知是计,得意的回道:“那就别墨迹了。”

“好说好说。”

临出门时,又奉承了一句:“赵老大果然厉害,说让谁当跟班就让谁当跟班,兄弟佩服。”

赵源礼也不算太傻,立即骂道:“放狗屁,老子啥时候说过这话?”

月生忙用手拍了拍脑袋:“噢!对对对,你知我知,你知我知。”

“知你大…”

这边月生刚掩上门,里面立马有计较:“赵六儿,谱摆的挺大啊!”

“周哥,别听那家伙信口雌黄。”

“还别说,搞不好咱哥几个真给人蒙鼓里呢!”

赵源礼顿时有了火气:“老金,说话可得凭良心啊。”

眼看他们要窝里斗,这才放心跑下楼。

只可惜刚要出门,忽听楼上喊了一句:“小虫子,把门口那俩家伙请上来。”

话音刚落,立马有个五个壮汉堵了去路,为首的竟是叶里虫。

“两位,楼上请吧!”

月生无奈,贴近庙儿说了句:“刚才听你的,这回可得听我的。”

紧接着说道:“要么让开,要么躺下,你们可以选一个。”

五人一听顿时乐了。

叶里虫蛮横惯了,抬手就要拿人:“看来你还是个硬茬…”

只是没等话说完,人已倒在了地上。

另外四人一时傻眼,可惜还没等弄明白状况,也跟着倒了下去。

“叶…他们…?”

“别担心,死不了。”月生说完,拉着庙儿就往巷口走。

可她那里知道,十步开外有人吹了迷魂针。

而等到赵源礼发现异常,他俩早跑了没影儿。

“月生,要不咱回吧!”即便走到了张灯结彩的枫林河,庙儿依然有些后怕。

“呶!前面就是枫林灯会,来都来了,总要去看看吧。”

龙口县水系众多,南有百米宽的慈母河,北有九丈宽的石子河,唯独县中心的枫林河最窄,左右两丈,且直通龙涎湖,因此倒成了放河灯的好去处。

别看庙儿自诩本地人,对县城的了解可远不如月生。

庙儿顺势望去,只见百米外的街市上挂满了灯笼,一旁的河里也是星星点点的,不时还有孔明灯往远处飞,再加上偶尔闪现的烟火,确是特别热闹。

“那好,再玩半个时辰,争取早点回去。”

44.

等两人走近,才发现岸边全是人,下饺子似的个挨个,何止是热闹啊,简直是热烈。

庙儿皱眉看了看,莫名想起渡轮上被人随意揩油的三个女孩。

“咱就别往前挤了!”

月生知道她有顾忌,忙说道:“放心,河里有去龙涎湖的游船,等下咱到船上放花灯。”

接着望了一圈:“你先站下面的渡口等着,我去买点吃的。”

没走三步,又嘱咐道:“千万别乱跑。”

庙儿冲他摆了摆手:“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孩子。”

这边刚下河堤,立马有个卖花灯的小姑娘过来推销:“小哥哥,买盏许愿灯吧!很灵验的。”

见她长得可爱,庙儿反问道:“咋能证明它很灵验?”

“我就能证明。”她瞪着圆圆的眼睛,一脸严肃的回道:“去年放过花灯,当晚就梦到了我爸妈,我妈妈可漂亮了!”

原来是个孤儿。

看她不过十四五岁,竟已开始谋生,庙儿很心疼的问道:“这些是养父母让你卖的吗?”

“不是,他们不知道,我是跟着三爷爷过来的。”

见她是个没人疼的孩子,又问道:“这花灯怎么卖?”

小姑娘忙伸了手掌:“三十文一个,五十文俩。”

“好,我买两个。”接着塞了一块碎银给她。

女孩倒是实在,收了钱,转身就往岸上跑。

看她欢快的样子,反让庙儿想起了自己小时候。

那时去山上放牛,就盼着晚霞快点铺满天空,只要瞅见烟囱冒烟了,便像她一样,赶着水牛就往家跑。

这边正发呆,忽听月生喊道:“好吃的来喽!”

只见他飞奔而来,小心翼翼的打开一兜黄油纸,亮出五个造型别致的水晶月饼:“食为天的手艺,龙口一绝,快尝尝。”

庙儿接在手里,忍不住叹道:“哇,做这么漂亮,都不忍心吃。”

“得了,快吃吧,刚出笼的。”月生倒不含糊,三口便解决了一个:“嗯,又甜又糯,这钱花的值。”

“我就好奇这是怎么做出来的?”

庙儿正忙着研究做法,却没想到刚才的小姑娘又跑了过来:“小哥哥,银子还你,爷爷说花灯送你了。”

见她举着银子,目光却落在了水晶月饼上,因此问道:“想吃吗?”

小姑娘点了点头,又无奈说道:“可我没钱。”

庙儿顿时笑了:“这不是钱吗,你为啥还要还回来?”

她的声音更低了:“爷爷说找不开。”

庙儿这才恍然,忙把月饼和银子全递了过去:“这些都拿着,回去告诉爷爷,不用找了。”

小姑娘见状,接过月饼便啃了两口,估计是饿坏了。

可也只吃了两口,剩下的却塞进了衣兜。

庙儿不解:“吃完呀,凉了就不好吃了。”

她却摇了摇头:“这是留给爷爷的。”

接着便跑开了。

谁知刚跑上岸,却被人揪了衣领:“吃里爬外的东西,快跟我回去。”

说完拖着就走,也不管人家死活。

“放开我,我不回去,我要跟三爷爷在一起。”

奈何左右挣扎,始终脱不开身。

那人也不是东西,见她一直闹腾,抬手就是两耳光。

打的小姑娘木愣半天。

庙儿气不过,直接冲了过去:“你这人,下手也太重了。”

眼看有人多管闲事,那人反倒更加来劲,撸着衣袖骂道:“我管自家孩子,关你屁事。”

说完,当胸推了庙儿一把。

见庙儿差点摔倒,月生顿时急眼,抬脚一招过肩踢,直接给那人摔了个倒栽葱,躺地上半天没起来。

“伤到没有?”

“没!”见月生还想追究,庙儿急忙拉住了他:“别把事儿闹大了。”

“哼,敢对你毛手毛脚的,打死都是轻的…”

可还没等说完,却见六个混混同时围了过来。

很明显,碰见敲竹杠的了。

领头的汉子一身横肉,摸着光秃秃的脑壳讥笑道:“敢在我马五的地盘上打人,胆子不小啊!。”

卖花灯的小姑娘见势不妙,忙把庙儿往外推:“哥哥快跑,他们不是好人。”

庙儿没想到会弄成这个局面,反问道:“你想怎样?”

“怎样?”马五瞅了瞅两人的穿着,似在盘算身价。

躺地上的家伙也不再装死,忙与马五耳语了两句。

随后两人的目光同时移到了庙儿身上:“真没看出来!还是个小娘们。这就好办了。要么留下五十两银子,要么嘛…”

可惜没等他的脏话说出口,已被月生一脚踹了出去了。

“唉呀!回去又要洗衣服,真是的。”说完还故意拍了拍裤脚。

眼见马五吃了亏,其他几人瞬间围打过来。

只可惜全都一边照面,便被月生撂趴下了。

几人不甘心,翻身又来打。

结果白白使了一通猛劲,却连对方的衣角都碰不到,反倒各个挂了彩。

“不服气的可以先歇会儿,歇足了再来比划。”月生背手而立,一身的气定神闲。

见他是个练家子,几个混混再不敢逗留,一边喊着等着瞧,一边连滚带爬的跑没了影儿。

先前那人瞪了小姑娘一眼,也跟着跑远了。

“他就是你养父?”

见月生靠近,小姑娘吓得直往庙儿身后躲:“嗯,可他老打我,我不想再跟他了。我想和三爷爷在一起。”

“别急着装可怜,说实话,你们是不是一伙的!”

“不是不是,都是他们逼我的,我没骗你。”

“少来这套。”月生把她扯到跟前,冷冰冰问道:“张口爷爷闭口爷爷,真有爷爷刚才就该露面了!”

庙儿怕他吓着人家,忙拉起小姑娘的手:“月生,哪有你这样的,就算她说了谎,也没必要这么审呀。”

小姑娘倒是很有脾气:“我没说谎,三爷爷腿断了,就坐在那条巷子里。”

许是觉得受了委屈,小姑娘显得很生气:“我看你们和马光头一样,就会冤枉好人!”

随即甩开庙儿的手,直接跑进二十米外的巷子里了。

“唉,有些人根本不配做父母。”

一想到自己的身世,庙儿就满腹怨言:“既然不肯养活,为啥还要生出来?”

说着说着,鼻子又有些反酸:“他们又怎能体会那种寄人篱下哭都不敢哭的无奈?”

月生怕她哭鼻子,忙安慰道:“世道如此,谁也没有办法。”

接着捡起地上的花灯:“走吧!游船来了。”

见庙儿一直凝望巷口,索性拉起她的手:“走吧!人各有命,要相信每个女孩都会遇见属于自己的守护者。”

庙儿抽了手,勉强挤出一丝微笑:“但愿吧!”

虽然上了船,一时也没了游玩的心思,小姑娘委屈的样子一直萦绕在脑海里,庙儿都不敢想象她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许个愿吧!”月生递了一盏莲花盏,又帮着点了蜡烛。

烛光映衬下,粉红色的花灯愈发夺目,庙儿数了数,一共十二瓣。

后见她双手合十,默默许了个心愿…

尖尖的船头,两人并肩而立,她望着天上月,身边人望着她。

一时也没说话。

岸边依旧拥挤,人群一团团的,远远看去满是笑脸。

或许只有挤过人堆儿才会明白,里面隐藏了多少人性丑恶。

“月生,放假这么多天,你为啥不回家。”

“你又不跟着,回去也没意思。”

“少来,没认识我之前,你不是活的好好的。”

“那可不一样,我要说没认识你之前从没想过回家,你会信吗?”

“不信!你又不是捡来的,干嘛不回家?”

“我倒希望自己是捡来的,这样起码有个自我安慰的理由。”

“切!我看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你不也一样。”

月生一语双关,一下说的庙儿满脸通红。

因此她故意岔开话题:“说点开心的吧,刚才放花灯,你许了什么愿望。”

“真想知道?”

庙儿突然一愣:“太龌龊的话不说也行。”

他却一脸贱笑:“到底还是贤弟懂我!”

“又来!你就不能正经一回?”

见她背过身,月生忙回道:“其实也没啥好许的。”

接着把庙儿板了回来:“我的愿望很简单,就想快点成个家。”

见庙儿歪头不语,又撞了一下她的肩膀:“你呢,许的啥?”

“不想说!”

月生盯她看了会儿,幽幽叹道:“噢,懂了!”

庙儿撇了撇嘴角:“我都没说,你懂个啥?”

“这叫心有灵犀一点通。”

“切,通你个大头鬼!”

头顶皓月当空,身旁花灯璀璨。

岸边人能看到河面上漂着一轮大大的圆月,月心里划过一艘小小的游船,游船上站了一对儿璧人,时不时在追逐打闹。

殊不知,这已是他们一生中最惬意的时刻了。

45.

游船沿着枫林河一路划进龙涎湖,最终停在了望月楼前。

望月楼建在龙涎湖的湖心岛上,高有七层,本叫望雨楼,原是为了求雨驱瘟所建。

因其地势高,站楼顶可将半个县城尽收眼底,所以成了登高望远的好去处。

两人刚上岸,月生就在旁边的小摊上买了两个黑不溜秋的小果子。

“呶,尝尝这个。”

庙儿咬了一口,顿时直皱鼻梁:“好酸!”

“没吃过吧,这个叫糖醋芋,玄月山上的特产。刚入口时特酸,含一会儿就感觉甜了。”

“那我咽了咋办?”

“就不会再吃一口!”

“好像也对。”于是先捂着眼吃,后捂着嘴品,一个人玩的不亦乐乎。

等庙儿吃完,月生又提议:“好不容易来一回,要不去楼顶看看夜景。”

“咱还是回吧!万一那些混混再找过来。”

“你呀,就对不起陈大胆的名头。咱又不偷不抢,怕他们干啥。”

他越是不当回事,庙儿反倒越谨慎:“咱先说好,啥都没有命重要。真要遇到危险,你可不能逞强。”

“听到没有?”

月生望了望楼顶飞檐,很不情愿的回道:“夫人所言极是。”

见他耍贫嘴,庙儿气的转身就走。

眼看她要上船,月生连忙跑过去:“是我用词不当,别生气啦。”

“我承认错了还不行吗?”

“光认错有啥用,你得学会尊重人。”

“好好好!”月生帮她扶正帽子,接着往上一指:“现在可以一起上去摘月亮了吗?”

庙儿瞥了他一眼:“别忘了你答应的事儿。”

“命重要,这下行了吧!”

走进望月楼,首先看到四根水缸粗的顶梁柱,漆红的柱子圆润坚硬,若非顶上卯隼,多数人会认为是石柱。

“难道这都是一整棵树做成?”庙儿沿着转一圈,走了八步才到头。

“那当然,起码是根千年古木。”

“千年??”

月生两指一伸:“俗话说树粗半尺,人间百年。这柱子五尺有余,当然是根千年古木。”

“我真的很奇怪,你明明啥都懂,怎会毕不了业。”

“话不能说太满,我自然也有不懂的地方。”

“哪里不懂?”

“女人心!”

“切,那你慢慢想吧!”

两人一前一后,拾阶而上,只见楼道与围栏处全是灯笼。

而且每盏灯笼上都写了编号,编号下面都挂着灯谜。

只要猜中答案,便可领些月饼、花糕、字画、文玩之类的小奖品。

庙儿边走边猜,刚到三楼,手里已拎了好几样吃食。

有五仁月饼、桂花糕和凤梨酥,还有铜釵和木梳,全都是猜灯谜换来的。

只不过大多是月生的功劳。

“有水种荷花,有土种桑麻,有马能奔跑,有人就是他。打一字!”

庙儿读了谜题,又歪着脑袋嘀咕:“有水种荷花?水塘里才有荷花、水塘、水塘…。”

而后转头问道:“是不是湖字?”

却见月生连连摇头:“照你这么说,有土种桑麻,还是个坡字呢!”

庙儿耸了耸肩:“那你说是啥?”

“又要放弃,好歹你也挣扎一下。”

“才不要,想多了头疼。”

月生无奈,只好答道:“是个也字,去兑奖吧!”

庙儿歪头想了想:“嘻嘻!好像真是。”

这边刚转身,又被他拉了回来:“嘴上的小胡子呢?”

她往鼻头吹了口气:“粘着不舒服,扔了。”

“这!”月生气的又想点她脑袋:“我看你还是把衣服换回来吧!”

“为啥?”

月生揉了揉眉头:“太妖气。”

“你才妖气呢!”庙儿正了正衣冠:“本公子尚未及冠,没胡子也很正常嘛。”

“再说了,我往这儿一站,谁能认出来。”

结果话未落音,就听身侧有人喊道:“姑娘小心,麻烦借过。”

两人转头一看,是个挑灯卖蜡的大婶,肩上担着三尺长的竹挑,两边框里剩了几根红蜡烛。

路过身边时,月生忙问道:“老板,小伙子都能认成大姑娘,您这眼神可要当心。”

老板心急生意,头也没抬:“见识浅薄非要学人附庸风雅,白瞎了人家姑娘的好身段。”

月生皱皱眉头,顿时恍然。伸着脖子就往下喊:“大婶,你误会了!”

眼看人家下了楼,只好叹道:“这回该信了吧!”

庙儿也很费解,前后瞅了仔细:“全包严实了呀!”

接着更加拿腔捏调:“难道这声音还不够粗?”

却见月生退后两步,上下左右瞄一圈,竟也找不出破绽:“依我看你就不应该女扮男装,挺漂亮一人,非要自己找罪受。”

“我喜欢,要你管。”庙儿白了他两眼,又到旁边兑了盏孔明灯。

因怕误时间,后面两层也没停留,到了五楼才知道顶层被县城里的大人物占了,没请帖不给上去。

自古权大压死人,因此两人也没计较,只好挤在五楼角落,倚着护栏四处张望。

高楼外清辉遍洒,月光下亮着无数明灯,方圆十里犹如土灶中扒出来的毛毯,到处是明暗交错的星火。

有些星火聚成了纤细蜿蜒的小溪,有些星火汇成了闪亮耀眼的星河。

“月生,咱们学院在哪儿?”庙儿横眉架掌,随即往东一指:“是不是那儿?”

“拜托,那是龙口女校。凤岭在山南,这里根本看不到。”

庙儿郁闷的咬了口月饼:“学院建那么偏僻,怪不得招不到人。”

月生撑好孔明灯,侧身提醒道:“别忘了赵源礼那帮人,他们都是有头脸的人家。”

“切,提起他们就来气。”紧接着抹净嘴角:“本事没一个,耍酷第一名。”

“还真别说,赵源礼虽然霸道,比起先前那几个,算是讲道义的。”

“讲道义!知道水清咋说他不?”只见庙儿双手环凶,模仿赵水清的口吻说道:“此人知小节而无大义,十足的势利小人。”

说完自己都笑了:“我跟你说,水清做梦都在骂他。”

“这么狠。”月生挑着眼角,慌忙问道:“那她咋说我的?”

“你?”庙儿手箍下巴,眯眼想了想,随即说了五个字:“花心大萝卜。”

哪知月生却显得很骄傲:“还是水清够意思。”

“啥?”庙儿忙把他往外推了一步:“有脸没皮,天下无敌。麻烦离我远点。”

月生反倒贴了更近:“哎呦,这给挤的。”

见他又要演,索性夺了孔明灯:“你不放我放。”

月生忙帮着点亮蜡烛。

两人各提一边,伸到半空同时松手,只见两尺高的孔明灯缓缓升起,朝着月亮飘了过去。

“快许愿、快许愿!”庙儿孩子一样,立即闭了眼睛。

月光之下,即便穿着男装,依旧透着秀气。

46.

月生并没有闭眼,只是痴痴的望她。

唇角微动,像是说了什么,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天上月明星稀,人间灯火阑珊,此刻的夜色分外撩人。

两人把楼宇四角全看一遍,方才意犹未尽的往下走。

刚走到四楼,忽听庙儿问道:“月生,我脸上有东西吗?”

他回头看了看,笑着回道:“有光!”

“哎呀,你正经点。”

月生当即绷住笑容:“那么干净,能有啥!”

“那别人为啥老瞅我。”

月生这才发现路过的人确实都怪怪的。

“这个简单,问问不就知道了。”顺手拉住一位擦肩而过的中年人:“老哥,看啥呢?”

突然一嗓子,反把那人吓一跳:“没看啥,没看啥。”

他怕月生误会,又解释了一句:“这兄弟和画上的人长得好像。”

月生听得一头雾水:“画上的人?”

中年人往旁边一指:“就在那儿,不信自己去看。”

四楼他们就没看过,没想到还有其它东西。

等两人挤进人堆,才发现一排灯笼中间特意挂了张女子画像。

画中女子穿着连衣裙,正是庙儿拍全家福时的打扮。

底下还留着一句话:凡见此女者,尚银五十两。

“谁这么大胆!”月生很生气,直接把画像摘了下来:“你先等会儿,我去问清楚。”

见他跑去兑换的地方质问,庙儿顿觉心跳加速。

该不会是周家人找过来了吧!

哪知月生回来后,拉起庙儿就往走,直到出了望月楼才发问:“当兵的为啥要找你?”

庙儿听的一头雾水:“谁找我?没搞错吧!”

月生知道当兵的不好惹,急忙说道:“这地方不能多留,等回去了再说。”

可惜刚到湖边,竟被十几个人围住去路。

马五仗着人多,立马跳了出来:“孙子,不是想比划吗?今天爷爷奉陪到底。”

紧接着单手一指:“鹿爷,就他耍的横。”

那鹿爷眉角带疤,体格肥硕慢悠悠上前两步,皮笑肉不笑的问道:“在下鹿长鸣,看兄弟面生,敢问贵姓啊!”

月生倒不怯场:“鹿哥是吧,免贵姓贵,幸会幸会。”

见他话里占便宜,马五顿叫道:“贵你玛,少特么套近乎。”

哪知刚一闪神,又被人踹河里去了。

只见月生抖了抖裤腿:“我这辈子最恨别人骂娘。”

他这么一踹,鹿长鸣顿时冷脸:“打狗还要看主人,兄弟这是成心结梁子啊!”

月生也不在乎:“自己管不好,怨不得别人。”

只见鹿长鸣直退三步,接着单手一挥,一帮混混顿时蜂拥而上。

月生确实厉害,前蹬后踹左拳右掌防的是滴水不漏。

即便对方都是有根底的武行,却也少有能近身的。

与此同时,望月楼楼顶围坐了一桌人,周公台周大户并肩做东,杜伽南和孙晓燕各陪左右,小辈的周子轩和周洛婵同坐下首。

周洛婵是周公台的小女儿,年芳十八,刚从国外留学回来。

见大家都已酒足饭饱,周大户便跟着堂哥周公台去一旁谈论租地的事儿了。

余下四人便开始聊家常。

“洛婵,快给婶婶说说,外国人是怎么过中秋的。”

周洛婵正忙着斟茶,听了这话顿时簇起眉头:“婶儿,外国人不过中秋。”

接着甩了甩长发:“人家过的圣诞节。”

“圣诞节?”

“可不是嘛!上次跟着婵儿出去,发现那边全是红头发绿眼睛的大高个,吓得我都不敢独自出门。”

杜伽南是周公台的二夫人,也是周洛婵的生母,见她接话,孙晓燕急忙奉承:“还是姐姐有福气,不像我,一辈子窝在山沟里,连外国人长啥样都不知道。”

三人正聊的开心,却见周子轩站了起来:“楼下有人聚众斗殴,我出去看看情况。”

杜伽南低头望了望,忙劝道:“轩儿,让管家下去就行了。”

“没事儿,正好下去抽会儿烟。”

临出门时,周洛婵又喊道:“哥,记得小心点。”

奈何老哥走的急,也没听他回一声。

等到周子轩走到地方,却发现闹事儿的人都已登船。

两支游船不死不休的的追着,直往枫林河的方向飞去。

他见地上躺了六个人,仔细看了看伤势,全是胳膊脱臼:“这么短的时间摘了六个人胳膊。真是好身手。”

“可惜啊,走远了。”

这边正要离开,忽听旁人说道:“那些痞子也真是,为了五十两银子,命都不要了。”

“那人你认识?”同行的人跟着问了句。

“不认识,反正里面有个人,很像灯笼上的那个姑娘?”

“我看也是,男人哪有那身段。”

“难道真有长得像的。”周子轩追着望去,却见两条船划的飞快,再追恐怕来不及了。

再说当初答应找人,本就是场面话。

而今父亲做东,周仁礼依旧没露脸,想到这里,周子轩也没了追过去的心思。

另一边,庙儿架着月生匆忙上岸,刚逃了百米,便被人围了起来。

“继续跑啊!”鹿长鸣横拿折扇,不停的拍打手心。

“你们真是卑鄙,打不过就使坏。”庙儿边骂边帮月生擦眼睛。

月生脸上被人撒了面粉,此时根本睁不开眼。

“使坏!若非鄙人惜才,你俩早就喂鱼了。”很显然,月生的贸然出手让鹿长鸣很没面子。

马五害怕夜长梦多,紧跟着说道:“鹿爷,不用和她废话,先拿下再说?”

只见他扭了两下膀子,转头看向庙儿:“小妹妹,真正的坏只怕你还没尝过呢。”

马五说着浑话,同时步步逼近。

“无耻!”

月生怕庙儿走散,忙把她拉倒身后:“我拦着他们,你快走。”

庙儿见他双眼红肿,还不停淌泪,忙用手去擦:“我不走,大不了死一起。”

她刚一愣神,反被月生拦腰抱起,紧接着一声闷响,试图偷袭的人已被踢飞一丈远。

发现有了空挡,月生转身就走,奈何看不清道,一路撞到很多摊贩。

“对不起,对不起!”

庙儿正忙着道歉,反被月生捧住脸颊:“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听我说,沿着这条街往前跑!第二个巷口右转。”

说话间又踢开一人:“之后就是宝悦街。”

见她已经吓懵,月生顿时放缓语气:猫儿,现在不能犯傻,一定要把这个东西送到旧老茶铺,快去!”

没等庙儿看清手里的东西,已被月生推开了三步远。

后见他捡起老乞丐的桃木棍,单臂横伸弓腰下马,一人挡在路中间:“都是道上混的,别逼我下死手。”

鹿长鸣追的紧,无非是想找回场子,此时听了月生的话,顿时起了杀心:“都这样了还嘴硬,伙计们,抽家伙!”

眼看几人亮了刀,庙儿更不敢走了:“求求你们放了他,我们陪钱总行了吧?”

庙儿的举动让鹿长鸣很意外:“这娘们够意思,可惜跟错了人。”

马五又动起了歪心思:“鹿爷,不如你就收了她。瞧瞧那身段,绝对是匹耐磨的好马…”

正当他要口吐秽语,忽见月生手肘一抖。

马五瞬间倒在地上,心窝处赫然插着一根桃木棍。

后见他蹬了蹬腿,当场咽了气儿。

47.

马五横死当场,吓得庙儿再不敢出声。

却见月生撕了左袖,两下扯成长条,自己蒙住了眼睛。

紧接着双臂悬张右脚前点,冷冰冰的说道:“不怕死的尽管上来。”

见他打算拼命,鹿长鸣反倒有些心虚,这般年纪竟能曲棍飞针,来路肯定不简单。

于是嘿嘿一笑,正想说句缓口的话,忽见黑影一闪,有人已经扑了上去。

“害我兄弟,老子要你的命。”

“马三,别冲动!”

可没等他说完,马三已冲到月生跟前,抬手就要捅刀子。

马三咋咋呼呼的,反让月生有了防备,一招寡妇侧开门,刚巧躲了刀锋。

对手一击不成,瞬间露出破绽,月生也不含糊,当即环臂成箍,照脸砸了一记铁膝盖。

正所谓搂草打兔子,不死也得懵。

马三头部突遭重击,整个人开始不停打转儿,紧接着“咣当”一声,刀落人趴,再没见爬起来。

眼瞅着马氏兄弟先后倒下,鹿长鸣已无退路:“哥几个,瞎子吹了灯,天黑手要硬!”

见他做了抹脖子的手势,其它五人顿时会意。

个个压低脚步,准备来阴的。

月生也不傻,脚尖跳起马三的刀,转身递给庙儿:“拿着,跟紧我!”

自打几人亮了刀,附近的人全跑了干净,如今街道上空荡荡的,反倒便于倾听。

好在寻声辩位是母亲手把手教的,原是为了墓里求财,如今倒成了刀口求生。

正因如此,对方轮番偷袭,都被月生挡了下来。

也多亏有防掐神器护着腰,才让他敢在刀阵里从容腾挪。

此时他正贴着南墙,把庙儿护在身后,一边凝神听声,一边往宝悦街移动。

“左边三个,右边两个,前面一个。”庙儿双手握刀,一边退走,一边充当月生的眼睛。

眼看走了近百米远,对方反倒没动静了。

月生觉得蹊跷,忙问道:“前面什么地方?”

庙儿本就路痴,又是第一次来,自然越看越迷糊:“前面没灯了,我看不清。”

听她说的委屈,月生立马回道:“没事,没事。”

后又摸了摸她的脑袋:“再瞅瞅,附近有啥特别的东西?”

“特别?”

庙儿往斜对面看了看:“石狮子算吗?”

“石狮子!”月生突然变了声调:“那里是不是同恩寺?”

庙儿看了看门头:“同……好像是。”

月生立马回道:“别走了,前面是死胡同。”

见他们理清了方向,鹿长鸣终于出了声:“小子,你的路走到头啦。”

“是吗?”月生倚着墙,双手箍着脑袋,轻蔑的回道:“命在我身上,有本事就过来拿。”

见他依旧狂妄,鹿长鸣气的直挠头:“鹿某敬你是条汉子,不妨划个道道。若你愿意自我了结,我就答应放她一马,反正你俩必须倒一个。”

“呵呵!”月生索性解了蒙眼的布条:“你觉得我会信你?”

鹿长鸣冷哼道:“你以为你有的选?”

“也不想想,她这般水灵,万一落到混码头的糙汉手里,那滋味可不好受。”

见月生不说话,想必心里也权衡,于是继续怂恿:“反正一个人是死,两个人也是死,哪头划算应该不用我教了吧!”

没等月生回应,其他人倒有了意见:“你小子磨叽啥?要不是鹿爷开了金口,这小娘子…”

鹿长鸣当即骂道:“二麻子,想死滚远点。”

二麻子一顺手:“有白忙活了。”

月生深吸一口气,刚想碰刀,庙儿先急了:“别听他们胡说,你要是死了,我绝不独活。”

见他们总是拿自己要挟月生,庙儿也不顾了,当即喊道:“不就是偿命嘛,我来就是,但愿你们说话算数,放了月生。”

接着就想抹脖子。

好在月生盯得紧,反手夺了刀:“你干什么!”

庙儿顿时哭了:“都是我在拖后腿,不然他们困不住你。”

月生忙给她掉擦泪:“别傻了,这事儿我乐意。”

眼看他俩卿卿我我,对面顿时骂了起来:“鹿爷,王八都掉坑里了,该拿就拿,没必要等他往瓮里钻?”

这边正想动手,又被鹿长鸣拦下来:“老动虫,既然划了道,总要听个响儿,不能乱了江湖规矩!”

“你…”一口牙咬的咯吱响,却又不敢枉自动手。

毕竟马三的例子在那摆着,一个人根本不是月生的对手。

对面正等着月生做了断,他却忙着哄人开心:“别哭了,男儿有泪不轻弹,不然对不起你这身打扮。”

“都这样了你还闹。”庙儿捏了捏他的胳膊:“先说好,无论遇到什么情况,你都不能丢下我。大不了死一起。”

见她猫一样贴着自己,月生笑道:“死可不行,咱还有要事没来及做呢!”

庙儿瞪了他一眼:“啥事儿能有命重要?”

月生又没了正经:“你猜?”

说完往后挤了挤。

庙儿立即反应过来:“真是吊儿郎当,本性难移。”

“你俩有完没完,想死想活来个痛快。”

可惜月生没搭理,依旧和庙儿调笑。

“不见棺材不落泪,哥几个,拆灶台!”

鹿长鸣一声令下,几人同时前扑。

三人挑下盘,两人封上路,一人迎面施后手。

六人合围,试图一击毙命。

而月生也不含糊,曲腿沉腰,双脚发力,猛然跳起丈许高。

右臂挂墙,左手连甩三片瓦当。

紧接着脚尖连踢,乌黑的瓦当如箭射出,逼的六人急忙后退。

鹿长鸣到底有些本事,三步蹬上墙头,以扇当刀,直插月生脑门。

听到墙瓦碎响,月生顿时下坠,这边刚刚落地,又被他们围了起来。

左踢右挡,前扑后跳,整个人犹如风里的一片落叶,看似处处凶险,却总能绝处逢生,从容周旋。

眼看拿不住他,鹿长鸣也没了讲究:“二麻子、老动虫,先拿了那女的再说。”

生死事大,老动虫也顾不得面子不面子了,转头就去抓庙儿。

鹿长鸣这招立即奏效,纵使月生功夫了得,也难做到两头兼顾。

打了不过三合,他的左腿和右臂已先后见伤,尤其是小腿那刀,皮头翻着,深可见骨。

不过对面也没落着便宜,眼下已倒了两人,重伤一人,其他三人也各有伤情。

鹿长鸣额角挂彩,血珠子直往眼眶里流,却也来不及擦。

眼瞅着月生余力不减,心头又生一计,他让老动虫放开右路,试图把人往同恩寺门口赶。

同恩寺敞着半边门,门前又有个石狮子,方便偷袭。

可惜月生正护着庙儿且战切退,根本没想到庙儿会往同恩寺那边走。

同恩寺是座古庙,原是南征将军吴世雄为了收拢民心建的官寺,时隔百年,早已断了香火。

如今成了乞丐窝,很多要饭的都在这里栖身,好在还有点人气儿。

只不过今天中秋,里面的人大都出去要赏钱了。

等月生摸到寺门,已经心知不妙,刚才有后墙做靠山,起码不用担心后背。

而今前后洞开,难免顾此失彼。

正想慢慢退回去,哪知鹿长鸣已经绕到背后,瞅准时机,一刀扎了过来。

月生吃痛,反手就是醉汉倒抬锹,直接切了鹿长鸣的半条右臂。

48.

“这刀法!”鹿长鸣大张着嘴,一脸的不可思议。

见他愣神,月生毫不含糊,回身就是一拳。

这拳力道极重,把鹿长鸣的鼻梁都给砸歪了。

常言道打的准不如打的寸,只见鹿长鸣醉酒似的走了两步,慢悠悠的倒在了地上。

好不容易解决了扛事儿的主,转头却发现庙儿落在老动虫手里。

“小子,快把刀扔了,不然老子杀了她。”

他把扭起的胳膊稍稍一抬,立马疼的庙儿直掉眼泪。

月生急了,也不管自己受了怎样的伤,强提一口心气,甩手飞出一刀。

可惜刀刚出手,人已倒在地上,始终没见起来。

另一边,即便老动虫早有防备,仍没逃过一刀封喉的下场。

咽气时瞪着双眼,里面全是不甘。

月生这招名叫雨燕回头,本是破拆机关的盗墓绝技,如今拿来杀人,却显得尤为致命。

眼瞅着月生倒了,鹿爷趴了,老动虫也死了。

二麻子没了掣肘,顿时起了色心。

他扛起失魂落魄的庙儿,转身进了同恩寺。

一路走到偏殿禅房,刚把人扔到床上,上手就要扒衣服:“臭娘们,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庙儿不甘受辱,抓着他的手肘就咬。

二麻子吃痛,回手扇了一巴掌。

把人打懵后,他却慢了手脚:“小爷倒要看看,这里鼓囊囊的,究竟藏了啥。”

可惜刚挑开两颗领扣,忽觉心口拔凉,低头看去,一柄钢刀已经透体而出。

“下辈子别忘了做个畜牲。”

月生猛然拔刀,疼的二麻子连退两步,本想说句狠话,奈何张口全是血,忍痛挣扎了一圈,最终死在了门槛上。

“庙儿、庙儿!”

“快醒醒!!”

庙儿回过神,慌忙裹紧衣服,没等坐起身,月生已倒在了身旁。

原想架着他找医生,可惜无论怎样拉扯,就是挪不动人。

后面摸到背后的刀口,吓得她搂着月生就问:“快说,我要怎么做才能救你?”

他半眯着眼,依旧欠揍的调调:“猫儿,亲一下我就告诉你。”

庙儿没办法,轻轻吻了下额头。

月生却笑了,笑得鼻孔里直冒血泡:“真傻,早说了男人的话不能信。”

“都这样还贫,再不止血真会死的。”

她急的直掉眼泪:“快说去哪儿找大夫?路要怎么走?”

“不行,不能再拖了,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出去找人。”

刚要起身,反被月生楼了腰:“就你这记性,还是老实呆着吧。”

他呛出一口血,接着说道:“等下理好衣服,脸上抹黑点,别漏出破绽,这是乞丐窝,千万要注意安全,万万不能暴露女儿身。”

庙儿下意识的拉了拉衣领,见他不停咳血,忙又劝道:“别管我了,先想想自己该咋办?”

“我躺这儿,你给盖好,刀放在亮眼的地方。别人问起,就…”他缓了口气儿:“就说被人追杀,暂躲一晚。但要记住…”

她更急了:“说你、说你、说你啊!”

月生却笑了,慢慢抹平庙儿的眉头:“放心!有人会给我收尸的。”

庙儿忙捂上他的嘴,声泪俱下的怨道:“你不能死,我不准你死!”

“你、你、你不是说还有重要的事情没做吗!”

“月生,月生,你醒醒啊!月生…”

连着喊了十几遍,依旧不见回应。

庙儿再不敢多等,忙学着小时候的记忆,把墙苔掺着枯草烧成灰,帮他简单处理了大伤口。

“月生,你还好吗?”她搂着他,一步也不想离开。

“你答应过不能丢下我的。”

“月生!”

她凑近他耳畔:“你醒醒好不好,我还有很多对不起要说。那次,真是对不起。”

他突然咳了下,极小声的问道:“那次是哪次?”

见他醒了,庙儿立即止住哭声,温柔的回道:“离你最近的那次。”

月生咧了咧嘴角:“可惜,不知道你的耳朵有没有红。”

见他突然歪了头,庙儿瞬间崩溃:“月生。”

“月生!”

“你…等等我!”

庙儿拿起刀,正想抹脖子,忽然发现身前有个人影,刚想抬头,却被人打昏了过去。

“这么痴情,死了多可惜。”

来人竟是鹿长鸣,只见他额角开裂,鼻子歪斜,断臂裹了严实,走路一瘸一拐的,乍然看去,像个还魂的丧尸。

他扛起昏睡的庙儿,走前看了看月生:“兄弟,放心去吧,我会好好待她的。”

鹿长鸣自幼习武,在龙口也算小有名气,由于特讲义气,因此混了个赛关公的名头。

可惜沽名钓誉大半生,依旧离不开圆滑二字。

总之道上混的人,没有不给面儿的。

正所谓面子三分薄,一分光彩罩在外,刀山火海里面藏。

想当年闹水灾,马三用桐木救了他一命。

如今马三找上门,即便是中秋节,也断然跑过来,这就叫义气。

虽说折了条手臂,好在捡了个女人,也不算太亏。

他走出寺门,探头看了看,发现没啥动静,这才跑进不远处的小巷。

为免节外生枝,他走的全是小胡同,哪条人少走哪条,暗里来暗里去,像个贼。

哪知刚拐了两拐,忽听身后冒出人声:“天黑路滑,小心脚下。”

鹿长鸣心头一寒,路过时竟然没发现。

回头瞅了仔细,只见十米外的月影里,坐着一个老乞丐。

“怎么?有见教!”

“不敢不敢,那女子与我有一饭之恩,还望鹿爷高抬贵手。”

见他认得自己,鹿长鸣下意识的瞅了瞅前后,确定没啥帮手,这才回道:“既然认得,就少管闲事,免得有上顿没下顿。”

“唉!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少跟我玩虚的,要不咱手底下过过。”鹿长鸣颇为自负,依旧扛着人,仿佛用脚就能解决问题。

那乞丐只是笑笑,双手支地,正了正身。

见他是个半瘫,鹿长鸣顿时摇头:“懂得知恩图报的人不多了,鹿某今且饶一命。”

老乞丐却一点不领情:“学一身功夫不容易,何苦要害人?”

鹿长鸣根本没理,依旧大步往前走。

哪知没走几步,突然跪在了地上。

左右腿弯,已然插了两根长针。

“又碰到一个甩手掌柜,真是晦气。”鹿长鸣再不敢大意,忙把庙儿放到一旁,回手拔了长针,忍痛站了起来。

“雕虫小技!”

见他抽刀杀来,老乞丐连着三抖手腕。

鹿长鸣见势横刀就挡,奈何挡一挡二难挡三。

只见月缝里精光一闪,脑门心门气门已先后中招。

眼下不仅说不了话,连手脚都失了力气。

整个人木偶似的扑在地上,滑出三丈才停下。

可怜先前断了鼻梁,如今又用了脸刹,关键还没法喊疼。

这般痛楚,简直比死了还难受。

“三公九卿逐一鹿,不敌帝王一挥鞭。做人呐,要懂得务虚!”

可惜没等老乞丐说完,鹿长鸣已经昏死过去。

49.

“姐姐,你醒啦!”

涣散的目光逐渐聚焦,缓缓映出一个圆圆的脑袋。

“竟然是你!!”

卖花灯的小姑娘笑了笑:“对呀,我叫元七。”

“姐姐不用看我,是三爷爷救的你。”

紧接着,她从桌上端了碗药汤:“这是补气汤,快喝了吧!”

庙儿揉了揉脑门,支起身子看了一圈:“这是哪里?”

“同恩寺啊,我和三爷爷都住这里。”

“同恩寺!”庙儿立即抓住元七的手:“月生呢,他在哪里?”

这给小姑娘吓一跳:“月生是谁?”

“昨晚帮你打坏人的那个!”

元七挑了挑眉:“噢!是那个血人呀。”

听到血人二字,庙儿顿时红了眼眶:“就是他!”

“爷爷把他抬后殿石室里去了。”

一句话说的庙儿差点晕倒。

亏着元七反应快,忙用肩头顶撑着她的后背。

“他是不是死了?”

“姐姐,我快撑不住了,你先坐好行吗!”

好不容易坐了端正,她又搂着膝盖哭了起来。

“姐姐哭啥,小哥哥又没死,三爷爷还在救他。”

“他还活着!”庙儿突然来了精神:“石室在哪儿,我要见他!”

刚踩着鞋子站起来,忽然两眼一黑,又扑在了床上。

“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吧!那边有三爷爷,没事儿的。”元七扶她躺好,舀了一勺抵在嘴边:“快喝!你这样子,去了只会帮倒忙。”

看着乌黑的汤药,庙儿有些犹豫。

元七倒是懂事,自己忙喝了一口:“哇,好像有点苦!”

见她这样坦诚,庙儿忙接了汤药:“元七,谢谢你。”

而后捏着鼻子,一口喝了半碗。

元七趴在旁边,一直皱着鼻梁:“苦吧!”

见庙儿点了点头,她又笑了:“姐姐,你长这么好看,为啥要扮成男孩子?”

庙儿逼着自己喝了干净,忙说道:“先帮我倒碗水行吗?嘴巴太苦了。”

“嗯!”元七接了碗,眨眼出了房门。

庙儿擦了擦嘴角,发现自己躺在一间九尺宽的房间里,旁边仅有一张缺角的方桌和一张一动一咯吱的木床,四周连条板凳也没有。

糊窗的油纸全是破洞,为了挡风,一半用草席封着。

一侧的山墙上还挂了幅字画,三尺高的禅字半黑半黄,下垂的卷轴还被老鼠啃过,风一吹哒哒作响。

整间房很是破旧,不过对于行乞的人来说,已经算是很好的落脚点了。

“姐姐,喝水,不够我再倒!”元七出奇的利索,转眼端了碗白开水。

庙儿接在手里,轻轻吹了吹,连着喝了两口。

“呶,这是昨天讨来的,刚热了一下,你尝尝,很香的。”

见她给了三张饼,庙儿也不客气,拿过一个就开吃:“嗯,确实很香!”

吃了一半又问道:“元七,你多大了。”

她甩了甩小辫子:“再过俩月就十六了。”

“啊!你有十六?”

“是啊!”

她又看了看庙儿:“不是我个儿矮,是你的腿太长。”

说完,她也拿了烧饼吃起来:“姐姐,你多大?”

“我呀!比你大一个手掌。”

“才不信,猫耳胡同有很多二十岁的小姐姐,她们都没你年轻。”

“你呀,就会捡好听的说!”

元七立马拉了脸:“可我说的都是真的。”

庙儿怕她再较真,忙回道:“姐姐我天生丽质仪态万方,这下总行了吧!”

“你本来就好看。”她努了努鼻翼,又换回了笑脸:“姐姐,你是不是很喜欢那个小哥哥?”

庙儿皱起眉头:“问这个干吗?”

“嘻嘻!你刚才的表情,和卖烧饼的王姨像极了。她老公刚埋没几天!”

“就知道瞎说。老实交代,你三爷爷到底会不会治病?”

元七瞬间挺直腰板:“当然会!”

她又放低了声调:“告诉你个秘密,三爷爷能把死人救活!”

庙儿叹了口气,低头吃完烧饼,这才问道:“你是亲眼见的?”

“那当然!我三爷爷可厉害了。”

不管是真是假,这人肯定有些本事。

想到这里,庙儿方才松了口气儿:“元七,你为啥对我这么好?”

她眨了眨眼,显然没明白庙儿的意思。

好久才回道:“因为你像妈妈。我梦见过你。”

见她红了眼眶,庙儿也是感同身受,笑着说道:“别伤心,你妈妈一定会来看你的。”

话未落音,门外突然跑进一人:“师傅,治安厅的……小七,师傅呢?”

进来的小伙十五六岁,衣衫褴褛,看了眼庙儿,顿时羞红了脸。

见他这样,庙儿赶忙低下头,还以为衣服没穿好。

“三爷爷还没出来。”

“哦…”

见他要走,元七又问:“蛤蟆哥,到底咋啦?”

隔墙飘来一句话:“昨晚出了人命,治安厅要来抓人!”

元七立马回道:“他们凭啥?”

可惜那个叫蛤蟆的小伙子早就跑远了。

庙儿连忙穿了鞋:“我要出去看看,绝不能让他们带走月生。”

见她能动了,元七很高兴:“姐姐放心,昨晚的事儿没人知道!”

“昨天我们回来,发现寺里寺外趴了好几个人。”

“当我发现小哥哥时,他已经没气儿了,后来还是爷爷用银针扎喘气的。”

庙儿本想问问其它人,却见蛤蟆又跑了进来:“快,跟我走。”

“去哪里?”

“姐姐跟着就是,我们不会害你。”元七年龄不大,察言观色的本事倒是一流。

三人绕过后殿,又跑过一片塔林,最终来到靠山的高墙下。

这里满是杂草,拨开墙角的草堆,露出一个水缸大小的洞口,洞口边缘似乎被火烧过,乍一看像个狗洞。

蛤蟆倒是熟稔,当先钻了进去。

“这?”

庙儿明显不想钻。

正在犹豫,却听不远处响起一阵踹门声:“治安厅奉命稽查,里面的人通通滚出来。”

凶神恶煞的语气,像群土匪似的。

“姐姐!快进来,被他们发现就完了。”

眼看搜索的脚步越来越近,庙儿没得选择,只好钻了进去。

这边刚把洞口堵好,旁边立即有了脚步声。

忽听火柴轻擦,显然是两个烟鬼。

“班头,叫花子都出来了,下面该咋办!”

“让兄弟们仔细搜搜,如果搜不到,就从里面抓几个顶包的。”

“那万一他们不招供?”

“难道这些东西还要我教?办事没主张,月钱你最忙,快给老子滚蛋!”

那人刚走两步,竟又给骂了回来:“你小子是不是泄底泄的太多,把脑子也喷出去了!我特么……”

“头儿,先别打,先别打。刚才搜房,我看到里面躲了个俏娘子。”

“当真!”

“那可不!逃难过来的,两口子。”

细声谋划之后,又听那班头一阵婬笑:把人送到老地方,我要好好摸摸底。”

“好来!”

“还有,别忘了洗干净!”

“放心,该白的地方绝对黑不了。”

“你呀你,就这点好用。快去办吧!”

50.

等两人走远,蛤蟆才敢出声:“去石室吧,你男人吵着要见你。”

“啥?”

元七忙解释:“姐姐,这里还不安全,咱们往里再走走。”

接着又冲蛤蟆说道:“哥,你真不会说话!”

蛤蟆挠了挠头:“刘家嫂子都是这样说的啊!。”

“你就知道刘家嫂子!”元七白了他一眼:“姐姐,咱们走。”

走了老远不放心,又喊道:“还不跟上!怨不得爷爷总骂你。”

蛤蟆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跟了过来。

这是条往下走的山洞,也不知有什么用,只觉得越走越黑。

庙儿深一脚浅一脚的跟着:“这是啥地方,咱们要去哪里?”

“这是后山,里面有间石室,姐姐别担心,很快就到了。”

可惜没走多远,领路的蛤蟆突然停下来:“小七,要不你带她过去,我到外面看看情况。”

没等元七回话,转身就往洞口跑:“别告诉师傅。”

“蛤蟆哥!”元七想拉,却没拉住:“你别冲动,快回来!”

看他已经跑远,元七顿时哭了:“你定是去救刘家嫂子了!”

庙儿有些头大:“刘家嫂子是谁?”

“北方逃难的大姐,对蛤蟆哥很好,可惜被周锅底盯上了。”

“周锅底?是不是刚才那个班头?”

“嗯,可坏了,又贪又色,心比锅底还黑。”

“他和周锅底作对,肯定有去无回,这可怎么办啊!。”

见她急的直跺脚,庙儿忙劝道:“你爷爷呢,或许他会有办法。”

说到爷爷,元七立马擦了眼泪,继续往前领路:“姐姐有所不知,三爷爷从不问世事。”

“难道连徒弟的死活也不管?”

“不管,这点爷爷早就说过的。”

“那……”庙儿本想说既然不问世事,为啥会救自己,结果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又走出百米远,方才到了尽头。

后见元七在石壁底角一阵摸索,随着一阵异响,石壁突然翻开一扇门。

昏黄的亮光从门洞里射出,沿着山洞照了好远。

元七一伸手:“就是这里,进去吧!”

庙儿有些犹豫:“这?万一我们进去,它关上了咋办?”

元七当先进门:“看那儿!墙上的大耳朵,扯一下就开了。”

庙儿顿觉后怕:“我都没看出来,你竟然懂这么多。真是人不可貌相。”

元七撇了撇嘴角:“你昨天还是个小哥哥呢。”

两人正聊着,忽听里面的人问道:“小七,入口封好了吗?”

元七忙跑过去:“封好了,外人绝对找不到。”

她一走,庙儿更加不敢多待,也跟着走了进去。

里面有两间石室。

前面一间很大,也很空,整间石室只有两盏挂壁油灯。

居中的地方有条六尺长的土坑,也不知干啥用的。

相比之下,内室有床铺有桌椅,书架上还堆了很多古书,看着还带点人气儿。

元七靠在床边,正在帮人捶背。

那人破衣烂衫,满面油黑,灰白的头发半遮着脸,估摸五十来岁。

走到近前才发现那人断了双腿,一尺长的腿根顶着粗糙的肉瘤,看着令人心惊。

“姐姐,你找的小哥哥在这里!”

庙儿顺势看去,顿时红了眼眶:“月生!”

三步跑到床前,摸到手上还有温度,眼泪瞬间滑落:“谢天谢地!你还活着。”

“别高兴太早,他伤了心脉,能不能醒还两说。”

听了这话,庙儿慌忙站起身:“他会醒的。”

随后手叠小腹,深深鞠了一躬:“我叫陈庙儿,感谢您的救命之恩。”

那人面无表情:“不用谢我,要不是小七,我都懒得掺和。”

元七立马怨道:“三爷爷,人家又不是坏人,干嘛冷冰冰的。”

“姐姐莫怪,三爷爷就这脾气。”

庙儿笑了笑:“敢问老人家贵姓?”

“姓什么早忘了,叫我三甲就行。”

他这种不近人情的语调,与林狐如出一辙。

“长着为师,那就叫您三师傅吧!”

“先别说的这么好听,救人归救人,钱还是要收的。”

庙儿眉头微皱:“敢问怎么个收法?”

“从昨天到现在,最少误了我一两银的赏钱。”

庙儿暗中松了口气,忙从兜里掏出一块碎银放在桌角:“三师傅辛苦。”

三甲掂了掂份量,少说五两有余,张口咬了咬,又说道:“多的也不白拿,这地方借你住十天,十天后必须走人。”

他从桌下抽出两个带棍的套筒,往腿根处一套,顿时站了起来,:“这个给你。按方抓药,熬成汤,早晚一次,吃完为止。”

庙儿看了看药方,又问道:“住这里很不方便,能不能……”

“爱怎样怎样。只是有一点,别连累我们。”

说完,直接走了出去。

元七见状,忙贴耳说道:“庙儿姐,昨天那几个坏人,有两个是治安厅的。”

“治安厅?”庙儿有些摸不着头脑:“难道说…他们本就是冲我们来的?”

元七当即点头:“不过,那些人已被爷爷埋了。”

“小七,还不走?”

“来了爷爷。”元七急忙跑了出去,关门时又喊道:“姐姐别担心,我去去就来。”

两人刚走,月生突然喊了起来:“庙儿,庙儿,你一定要活着。”

庙儿慌忙应声:“月生,我在这里,你睁开眼睛看看啊!”

经过观察才发现,现在的月生就像上了发条的木偶,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喊上几句。

老话说:活死人,最无情,能吃能喝不能动,不哭不笑不回声。

难道?月生也成了活死人!

想到这里,庙儿瞬间心碎。

她将月生的手紧贴在脸上,呜呜念道:“月生,你醒醒好不好,这样真的吓到我了。”

“知道吗,我一直以为你就是个特会哄人的大骗子,更是个不学无术的大坏蛋。”

“即使你对我那么好,我还是觉得你不靠谱。”

“直到……直到上个月,我回家完婚,才发现我是那么爱你。”

“月生…”

可惜无论庙儿怎样哭喊,月生依旧无动于衷,很显然,他说的这那些话应该都是无意识的。

“月生,真的,我想你了,你起来陪我说说说话好不好?”

庙儿歪着头,猫一样蹭着他的掌心。

可蹭着蹭着,总感觉有些异样,偶然看了眼他的手掌,瞬间退开了三步:“你、你究竟是谁?”

51.

月生依旧没反应,除了微弱的呼吸,还是微弱的呼吸。

出于谨慎,她拿油灯照了照,只见他掌心里横着一条蜈蚣似的大伤疤。

“这针脚也太像了吧!”

说完,又特意用定灵坠比划了一下。

“不可能呀?”庙儿抬手揉了揉眉头:“那天他就没上船。”

“姐姐,想啥呢?”

突然被人拍了肩膀,吓得庙儿啊了一声:“臭元七,吓死我了,走路也没个声儿。”

“哪有!是你自己走神好不好。”接着脑袋一歪:“咦?咋哭啦!”

庙儿忙扭过头:“别瞎说,刚刚眼睛里进了个虫子。”

“哼,还不承认。”元七走到床边,并肩坐了下来:“你也不用担心,我问过爷爷了,他说只要灌几天药,准能醒过来的。”

“你就这么相信你爷爷?”

“那当然!他以前可是御医。”

庙儿无奈叹了口气,慢慢把月生的手臂搁到被子里:“御医还会乞讨!”

元七当即拉了脸:“爷爷才不是乞讨,他是为了守墓。”

“守墓?”

“嗯!”

庙儿惊恐的望了望四周:“这里是墓...”

“是啊,很奇怪吗?”

“这!活人哪能住墓里,不行,我要带月生出去。”

见她真要走,元七忙劝道:“姐姐先别急,三爷爷自有安排!其实他也不想让你们住这儿的。”

“当真?”

“骗你是小狗。”

见她这么认真,庙儿方才停了手,努嘴想了想,又问:“元七,你认不认识去城南的路?”

“干啥!”

“陪我取点银两!顺便再抓些药。”

“那东西又不用背不用扛的,我跟着能干啥?”

听她这么一问,庙儿脸上有些发烫:“主要巷子太多,我怕找不到出去的路。”

“噢…”元七似懂非懂的点了点脑袋:“那好吧!不过咱可要早去早回。”

“一定一定!”

等庙儿回到宿舍,发现里面又多了一个床铺,也不知是不是盘老师的,不过她也懒得多想,迅速收拾好衣物,留了张‘外出有事’的纸条,随即跑了出去。

“姐姐,你们学院是干啥的?”回程的马车里,元七托着下巴问道。

“学院学院,当然是学习的地方。”

“那都学了啥?”

庙儿捋了捋鬓角的碎发:“挺多的,啥都有。”

“难道你这身打扮也是里面学的?”

“是啊!像不像公子哥。”

元七眼皮活,真就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随后叹道:“太像了!起初我都没认出来。”

“那咱俩先说好,等下到了同恩寺,一定记得改口,别喊露馅了。”

“知道啦,小哥哥!”

见她又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庙儿嗔道:“真是个人精!”

没过一会儿忽又喊了起来:“哦,对了,咱们还要买药!”

“放心!误不了。”元七挑起车帘,顺势往前一指:“呶,前面右转就是赵宋药铺,里面啥药都有。”

庙儿凑近望了望:“你咋知道啥药都有,你去过?”

“那当然!每次采到中药,我们都来这里卖。”

“你竟然还会采药?”

“那可不!讨一月饭不如采一株药,万一碰到老山参可就发财了。”

“看不出来呀,你对药材还有研究。”

这时她却谦虚起来:“研究说不上,我也是略懂皮毛。三爷爷说问药最忌满,吃药最忌乱,这事儿可不能胡来。”

“元七,姐姐有点崇拜你了。”

“真的嘛!嘻嘻,这么漂亮的姐姐崇拜我,那我可要骄傲咯。”

见她眉毛跳个没完,庙儿瞬间破防,伸手就去挠她:“你这丫头,嘴太甜了。”

“哎呀,姐姐饶命,你再挠我可要还手啦。”

庙儿怕痒,见她真要挠,当即就想鸣金收兵:“打住,你看你头发都乱了,还不快理理。”

谁知她却坏笑着回道:“那好,谁弄乱的谁理。”

说完就想往庙儿怀里钻,吓的她一把摁住订过来的小脑袋:“元七,男女授受不亲,别忘了你是个女孩子。”

元七倒是想了会儿,紧接着说道:“哼,少来。”

一直到药铺门前,两人才停止闹腾,还没庙儿结帐,元七已迫不及待的跳下马车。

赵宋药铺位于乾元街口,上下两层,左右三间,乃是龙口顶有名的大招牌。

由于挨着兜儿巷的戏楼子,又与隔街的花窑相距不远,因此红花归尾牛膝汤和连翘青叶金银花粉卖的最火。

原因无他,前者用来打胎,后者用来疗嗓,皆有奇效。

正因如此,常有柴夫猎户之流来这里售卖药材,而元七他们就是其中之一。

“但愿世间无人病,何愁架上药生尘。”

看到两侧门联,又望了望远处要饭的乞丐,庙儿无奈叹道:“真是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可没等两人闻到药味,却先闻到了香味。

“元七,你等一下,我去买点吃食。”

看到旁边的煎饼摊,元七忍不住咽了下口水:“那行,药方给我,我先进去称量。”

她倒是轻车熟路,进了铺子直接往柜台上一拍:“二桂哥,抓药!”

铺里的伙计二十出头,正忙着封装麝香保心丸,待给人叮嘱齐全,方才转过头来:“吆,小七!才半月没来,连哪里卖药都忘啦?”

“瞅清楚了,我是来抓药的。”

二桂神情一愣,这才看到柜台上的药方:“咋,有人摔着了?”

“还用问!不然谁会买药。”

正说着,却见二桂愣了神。

顺势望去,原是庙儿进了门,手里还提了两兜吃食:“药好了吗?”

元七反应快,赶忙敲了敲台面:“问你呢,发什么愣。”

二桂吓得双肩一颤,抓起姜黄就往秤盘上放:“这就好,这就好!”

他倒是利索,乌木戥秤耍的贼溜,大多二指一捏,出来的药材竟分毫不差。

趁庙儿前去结账的空挡,二桂又问:“小七,他是你亲戚?”

“问这干啥?”

却见他抬了抬手臂:“我俩都是男人,他咋这么白。”

“羡慕吧,那是我哥。”

“啥?”二桂吊起眉毛:“他这样,你这样,他是你哥?表的吧。”

“元七,走啦!”

听庙儿喊,元七没再多论,回头做了个鬼脸,急忙跟了出去。

结果刚出门,差点撞了人。

“眼瞎啊,真是不长眼的东西!”

见是赵源礼,庙儿也不敢回呛,头一低,拉着元七就往前走。

“慢着!”赵源礼一侧身,直接挡住了去路:“瞅你好面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对不起,你认错人了。”庙儿直接错开两步,匆忙走了过去。

“难道真认错了?”

见左右跟班没搭理,顿时骂道:“说话啊?前天撂到你们的是不是他?”

左边汉子立马回道:“爷,不是他,是另外一个。”

赵源礼回身踹了一脚:“废什么话,那就是有他喽!”

身后两人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彼此对视一眼,连忙点了点头:“有他,有他!”

“那特么还不快点追!”

赵源礼越想越来气,冲着跑远的一群人骂道:“这次要是抓不来人,都给劳资滚蛋,一群草包。”

远看有人跟来,元七顿时喊道:“姐姐,往西跑!”

结果庙儿反倒停了下来:“西?哪边是西?”

当时就把元七气笑了:“我这边!”

随后又嘀咕了一句:“真是有得必有失。”

庙儿怕听漏了,忙问道:“你说啥?”

“没啥,看路,有坑。”

庙儿似乎会意:“元七,你何止十五岁,我看你五十都不止。”

“那好,以后你喊我姐。”

“去你的!”

52.

两人溜过兜儿巷,又穿过宝悦街,奈何转了老半天,也没甩掉追在后面的人。

无奈之下,只好跑进了迷宫一样的猫耳胡同。

这条胡同原是太平长毛军的驻地,后因朝廷多次镇压,导致大部分房屋遭到损毁。

可即便如此,民间仍有‘宁住猫耳半间房,不守墨斗一栋屋’的说法。

不过这也仅是说给穷人听的场面话,但凡手里有闲钱的,大都不愿意住这种历经战火的房子。

好在破败不堪也有破败不堪的好处,像那些练杂技的、看风水的、耍口活的江湖艺人,多会选在这里窝着。

总之是鱼龙混杂。

也因如此,平时鲜有正经家的姑娘来这里走动。

“元七、元七?”庙儿簇着眉,一边喊一边张望。

显然是俩人跑岔了。

“姐姐,来这里!”

只见元七从野桑树后面的墙洞里漏出头脸,正不停向她招手,于是急忙跑了过去。

二人一前一后,连过了三道围墙,才进到一处杂草横生的宅院里。

这宅院足有五进,显然以前是个大户人家。

可惜里面的房屋多已坍塌,仅存的一栋危楼正斜靠在旁边店铺的高墙上,并且飞檐水道里长满了杂草,风一吹晃晃悠悠的,总感觉随时会塌。

“元七,要不就躲下边吧……”听着咯吱乱响的木楼梯,庙儿是越走越慌,若非墙缝里透着微光,她肯定不敢进来的。

“放心,塌不了。”元七满不在乎,还故意跺了跺脚。

见她这样,庙儿再不敢多问,只好老老实实的跟着后头,直往露着半边天的阁楼上走。

这边两人刚躲严实,楼下已经响起了脚步声。

“杨大志,你确定这儿能躲人?”

“那当然,从小在这里游荡,什么地方能藏人门清的很。”

“就吹吧!”

“鲁哥,不信咱去找找。”

鲁甸晃了晃发黑的扶手,当即回道:“要去你去,我可不想砸里头。”

杨大志一听顿时不爽:“去就去,不过咱先说好,我要是抓到人,你不能抢功劳。”

“少特么废话,爱去不去!”

眼看姓鲁的要走,杨大志当即妥协:“好好好,我去就我去!”

人倒是不含糊,猛的抽出配刀,先在底层看了一圈,随即蹿到二楼,冲着能藏人的角落就是一顿捅。

眼看二楼扑了空,又打算往三楼跑。

那知刚到一半,头上突然响起咕咕咕的叫声。

阴阴厉厉的,特别突兀。

杨大志向来迷信,顿时有些心慌,结果左脚尖踢到了右脚跟,整个人竟像皮球似的滚了下来。

鲁甸一看急忙拔刀:“啥情况?”

杨大志却像中了邪,跪在地上就喊:“都是小的不好,扰了大仙清净,还望大仙儿见谅,这里给您磕头了。”

他倒麻利,磕完头转身就跑,任由一头雾水的鲁甸原地发懵。

“大仙儿?这狗日的,等等我…”

眼见下面没了动静,元七方才推开屏风:“果真是做贼心虚!”

庙儿倒是吓了半死,捂着胸口不停喘气:“元七,以前真是小看你了。”

“嘻嘻,厉害吧!我还会狼叫呢。”

见她作势要吼,庙儿连忙按住了她的人中:“停!别再给狼招来。”

随后扯了肩头蛛网:“快走吧,这地儿令人瘆得慌。”

两人说说笑笑刚到二楼,忽听隔壁响起了摔门声:“真是一堆窝囊废!那么多人连两个学生都抓不住,亏你们还是搞治安的。”

听了这话,庙儿顿时呆住,元七不解,忙拉了拉衣角:“咋啦?”

却见庙儿食指抵唇,附耳说道:“这女的我认识。”

接着隔壁又来一句:“宝贝儿,别生气啦,不就是两个学生嘛!”

元七一听脸色大变,墙体漏电一样,下意识的躲开了两步。

“是周~锅~底!咱快走。”

由于害怕弄出动静,两人走的特别夸张,轻轻抬脚,缓缓放下,悄悄落地,比慢镜还慢镜。

而隔壁两人还在争论:“你懂啥,他们可不是普通学生。”

“怎么?难道还长了四条腿!”男人语调极为乖戾,一听就不像好人。

“你别碰我!”女人莫名来了一句,随后说道:“你别不信,看他们说到509的神情,来头肯定不一般。”

“别管他一班二班,只要落在我的手里,还不是任由老子捏圆压扁。”

“哎呀,你走开,我今天没心情。”

“嘿嘿,真的嘛。”

“你!周禄山,又犯浑,你弄疼我了。”

“哎呀!轻点…”

正当他们打情骂俏的时候,庙儿早已拉着元七跑出了老远。

可没等出巷子,元七已然问了起来:“姐姐,那女的是谁啊?”

庙儿看了看天空,低头叹道:“她叫刘芳如,我也是刚认识的。”

“反正能和周锅底呆一起的,都不是啥好人。”

庙儿依然自顾自纠结:“没想到又是我害了月生。”

“哦…”元七拍了拍脑袋:“原来她想抓的是你俩。”

见庙儿默不作声,便又骂道:“卖友求荣,这种人真可恨。”

谁知话未落音,却见杨大志站在了十丈开外的胡同口:“两位,让我找的好苦啊!”

被他堵了路,两人忙又往回跑,无奈刚一转身,又见鲁甸拦在了后头。

眼看被人包了饺子,元七忙问:“姐姐,现在咋办?”

庙儿看了一圈,当即指着围墙上的豁口:“我托着你,从那儿翻过去!”

“那你咋办?”

“先别管我,能跑一个是一个。”

“那不行!”元七倒是够义气:“那个喜欢磕头的草包应该好对付,咱们往前冲!”

说完直接朝杨大志跑了过去。

“元七!现在不是胡闹的时候。”庙儿怕她吃亏,也追了过去。

杨大志不清楚庙儿的底细,因此把注意力全放在了她身上,所以根本没把元七看在眼里。

见她直愣愣冲来,伸手按住了她脑门:“呦呵,小小年纪脾气还挺大,不过小爷我...”

可还没等说完,就感觉裆下猛的一紧,整个人已趴在地上惨叫了:“小~丫头片子,竟敢~玩阴的。”

“哼,活该!”

元七一击得逞,顿时有些忘形:“姐姐先走,我来断后。”

说完,还像模像样的扎了个马步。

“别傻,快跑!”庙儿也不啰嗦,拉着她夺路而逃。

哪知刚跑出百米,又被五个壮汉拦了下来。

几人手里全拿着棍棒,中间有个脸带刀疤汉子走先说道:“真没看出来,你俩还挺有本事。”

随后紧逼两步:“在下伍立真,敢不敢切磋一下?”

很显然,他把一身男装的庙儿当成了练家子。

见他亮了招式,庙儿有点不知所措。

正想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却见元七已被狂奔而来的杨大志单掌砍晕。

殊不知刚一愣神,自己也被打晕了过去。

53.

“姐姐,快醒醒...”

“元七!”庙儿坐起身,揉了揉酸痛的脖颈,望着幽暗的房间已经面前的铁栅栏,无奈问道:“这是哪里?”

“我也不清楚,像是牢房。”元七显然没见过这种阵仗:“姐姐,我们不会死这里吧。”

庙儿知她害怕,忙把人搂在怀里:“别乱想,不会的。”

“可他们凭啥抓人?我们又没做坏事儿。”

“傻姑娘,坏人可是从来不讲道理的。”

元七不免有点泄气:“那会不会有人来救我们?”

“不知道,估计除了月生,应该没有第二个人了。”庙儿说完,忍不住朝窗口看了看:“可他现在也自身难保。”

“他真有你说的那么好?我总觉得他很凶。”

“凶?”

想到月生还等着用药,庙儿顿时悲从中来:“可能吧。其实男人都很会骗人的,对你凶的不一定是坏人,对你好的也不一定是好人。”

接着又补了一句:“这也是他告诉我的。”

元七听的有点迷糊,想了许久才回道:“好像也对。”

这边正说着话,忽听外面响起了脚步声。

元七反应快,直接往地上一趴,庙儿瞬间会意,也跟着倒了下去。

后听吱呦一声,从门外进来两个壮汉,手里还各拎着一个酒壶,走起路来晃晃悠悠的,显然醉的不轻。

“二哥,呶,就靠里那个,绝对是个水灵灵的娘们!”说话的家伙半敞着怀,左手倚着桌子,右手冲着庙儿一通比划:“要不咱去扒了衣服瞧瞧?”

一旁的吴老二立马摆手:“瞧个蛋蛋,没听大哥刚说嘛,谁敢开门就阉了谁。”

“那都是气话,要不是你放跑了同恩寺里的小媳妇,哪会有今天这么多道道。”

“我呸,少在这里放狗屁,说话也不摸摸良心,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放走的。”

袁河西自知理亏,忙灌了一口烈酒:“口误,口误,算老弟口误行了吧。来来来,咱哥俩走一个...”

吴老二没搭理他,自顾自的解释道:“若非遭人偷袭,岂能让她跑了。”

随听他绷着牙槽骂道:“打我那孙子最好别被我碰着,不然非让他脱层皮不可。”

“哈哈,二哥,依我看,你还是快点娶房老婆要紧,以免再中了美人计。”

“可拉倒吧,娶老婆能有啥用,三清街上那么多娘们,还不是任挑任捡?”

袁河西明显是个顺杆爬的货色:“这倒也是,尤其百乐门的小翠,扯着名儿的想见你。”

经他这么一说,吴老二顿觉受用:“我说兄弟!看来你这结了婚的人也没少偷腥嘛!”

“嘿嘿,那是那是,翘婆娘身子谁不喜欢!”

两人的对话听的庙儿一阵恶心。

可哪知聊着聊着,袁河西又起了歹念:“二哥,俗话说过了村没这店,难道你就不好奇那位究竟长啥样?”

吴老二一听也认了真,抵着铁栏看了看:“这人会是母的?”

袁河西顿时两眼放光:“要不扒了看看!”

“少来,啥看看不看看的,我看你就是想开荤。我说你这家伙是不是变态啊,是个女的就想贴。”

“哎呀,二哥唉,真不是你想的那样。”袁河西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说了你可能不信,昨天拖人进来的时候,我有意掂量了一下,那身子骨又软又嫩,绝对是个稀罕货。”

吴老二站定想了想,随即说道:“得了吧,就算真是女的,也轮不到你来祸祸。”

“你看你,酒也喝了,话也到了,让兄弟我饱饱眼福也不行?”

“不行,真见了你能忍的住?再说了,头儿马上就到,万一逮了现行,挨罚的还是我。”

“好好好,那咱喝酒总行了吧”眼瞅着软磨硬泡不顶用,袁河西只好不停和吴老二碰杯。

一壶喝完还不算,竟又翻了两壶出来,显然下了不少血本。

可惜吴老二看似精明,其实特别缺心眼。

同样一杯酒,袁河西碰了三次还有余,吴老二却只顾闷头喝。

结果就是很快喝趴下了。

“二哥,二哥!”

眼看吴老二没了动静,袁河西也不装了,起身就在吴老二的怀里一阵翻找。

由于有心算无心,所以没两下就给他弄到了牢门钥匙。

“真是一头笨猪,明明身边躺了个大美人,却还担心那几两月钱,活该一辈子打光棍。”

见他开了牢门,庙儿吓得浑身是汗,暗中点了点元七,示意她一会儿快跑。

得亏袁河西喝了酒,或是色欲迷了心窍,竟没留意庙儿是否转醒。

进来后只是不停搓手,嘴里不干不净的喊着:“大美人儿,今晚小爷来给你开开荤。”

哪知刚弯下腰,正想探手,反被庙儿一脚蹬中下身。

那给疼的,缩在草席上来回打滚。

两人见状,慌忙跑了出去。

不知是否给人踹习惯了,袁河西像是很有经验,起身连蹦三下,缓过劲后就开始狂追。

只可惜夜色已深,加上庙儿和元七像两只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钻,以至于过了三个街口,就再也找不见两人踪迹了。

这给他气的,愣是原地跳脚,嘴里的脏话一串一串的。

却不曾想,庙儿正躲在十米外的菜棚子看着一切。

“姐姐,那一脚踹的真准!”见姓袁的悻悻走远,元七才开始幸灾乐祸。

“还不是跟你学的,走啦走啦,逃命要紧。”由于担心月生的安危,庙儿一点都不想耽搁:“快瞅瞅,这是啥地方。”

元七走到街角,瞅了半天才搞明白:“还能是哪儿,三清街呗。”

“三清街?”庙儿显然不信:“这街我经常转,可从没见过这些建筑。”

却见元七小嘴一撇:“那肯定啦,你俩逛街肯定都往最热闹的地方走,谁没事会往这边的臭胡同跑?”

“臭胡同…”

“是啊,坏蛋窝,俗名工会。里面啥人都有,就是没个好人。”

听她这么说,庙儿再不敢多呆:“那你认得回去的路吗?”

元七面色一冷:“不认得。”

“那咋办?刚才那人肯定去搬救兵了,要是再被他找来…”

“怕啥,跟我走就行了!”

“你不是说你不认得路吗?”

“哪有,其实我想说的是不认得路才怪。”说完人已跑出了十步远。

“你…好吧。”

庙儿担心跟丢,只好不顾形象的狂追过去。

此时已近凌晨,宽阔的三清街寂静无声,两人一路飞奔,常惹得街角老猫四下乱窜。

当路过东街口时,庙儿一把拉住元七,抬手问道:“亮灯的地方是药铺吗?”

“咋,这么晚还想买药!”

“我想要他活着。”不知为何,庙儿的情绪突然崩溃,眼泪一个劲儿的往下掉。

元七无奈,只能回道:“好吧,幸好我看过药方。”

54

周家庄往西,儿海往北,有许多山洪冲蚀的蜿蜒谷道,这些谷道爬虫似的斜躺在山脚下,犹如天莱巨神隆起的脚趾缝。

  而在七拐八绕的谷道中,尤以干涸许久的狼蜂道最为奇特,其内不仅土石如墨染寸草不生,且口小腹大形似公鸡,因此又被人称作乌鸡谷。

  而入九这天,乌鸡谷外突然来了一支部队。

“二哥,快看,过了前面的山口,就是乌鸡谷了。”

  一个军装笔挺且头戴大檐帽的汉子翻身下马,打开地图瞅了半天:“子轩,你小子可以啊,短短数日,还真找对了地方。”

说话的叫陆成匡,西川剿匪司令的督军副官,因和大帅李继承拜了把子,所以亲信的人都喊他二哥。

  周子轩不敢居功,忙附和道:“二哥客气,都是沾您的光。”

  “哦豁,可以啊,先前听别人说你是富二代,手眼通天的那种,我还不信,现在看来,确实看走眼了。”

  “二哥,你要这么说可就见外了。”

“啊!对对对,这倒是给我提醒,改天呐,一定要去附上看看。”

  说话间摘了军帽在手上磕了磕,莫名叹了口气:“让部队扎营吧,顺道把那个姓王的也叫过来。”

  知道他疑心重,周子轩也不敢多问。

  这边刚走了两步,又听陆成匡喊道:“等下!”

只见姓陆的捏了捏鼻梁:“子轩呐,哥突然想问个问题,你说这要万一找不见东西,责任算谁的?”

周子轩知道里面的厉害,当即挠了挠头:“二哥,这种事情我可不敢多嘴,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搞砸了,也算不到二哥头上,您毕竟只负责督军呐。”

  “嗯!这话在理。”接着摆了摆手:“去吧去吧,记得把营帐扎稳一点,估计要折腾不少时日。”

  “二哥放心,我一定让他们扎的连黑龙都扯不倒。”

一句话说的陆成匡哈哈大笑,冲着身边的副官喊道:“这小子确实会来事儿,明明不是漠北,非要扯龙卷风,有意思,有意思啊。”

  可惜他越是这样笑,身旁的副官越觉得后怕,毕竟笑面虎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于是急忙帮着圆了句:“我看他呀,也就嘴劲。小孩一个。”

可惜周子轩尚未察觉到枪打出头鸟的利害,依旧干净利索的把活儿干了。

  这不,仅半天功夫,近百个营帐已立了起来,从山腰望去,宛如土包子上摆了一片菜汁染的豆腐块。

“王先生,咱是个粗人,看不懂里面的门道,所以这次寻宝,还要您来主持大局啊!”

  守着谷口高地的陆成匡伸手递上地形图,又命人搬了把交椅,示意对方坐下说。

  而对面的王先生也不是别人,正是敬家酒馆的王乐听。

王乐听也不客气,先用茶水润了润嗓子,方才说到:“陆师长言重了,我一个吃江湖饭的,哪懂行伍的门道,你该使唤使唤,王某要是敢说个不字,你问罪就是。”

“哎呀,岂敢岂敢。”陆成匡得了意,忙命人续茶:“都说真人不露相,今天算是见着了。不过先生尽管放心,咱要是能找到宝贝,看见没,眼前几百号人,尽听调遣!”

  “行吧,有这句话就放心了,老夫就算把命搭这儿,也要把这山里的宝贝给它挖出来。”

  感觉火候到了,陆成匡再不啰嗦,直问道:“那下面要咋弄?”

王乐听也没看地形图,仅是起身望了望,接着随手往西一指:“最好先把那里炸个口子。”

  陆成匡顺势看去,也没瞅出啥名堂:“恕在下眼拙,还请先生讲个明白…”

“这个其实没啥,正所谓卧龙之地先拔牙,那地儿因为靠近河谷,正是龙牙所在,不给他拔了,恐怕大家睡不安稳呐!”

  “此话怎讲?”

  “你来看!”王乐听这才打开地图,照着山形水势比划一通:“看到没,关键在这儿,俗话说山不逢九,水不逢六,咱住的这片地儿最怕淹呀。”

经他这么一说,陆成匡心里直冒冷汗:“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陆某佩服,佩服。”

  随即吼道:“四眼,快去安排,把那口子给劳资炸了,越宽越好。”

  “是!”

  一个精壮的汉子领了话,转身跑下了山腰。

半小时后,往西的谷口猛的传来一阵巨响,直吓的山腰上的猴群四下乱窜。

  隔日,在向导的指引下,由周子轩、王乐听以及六个士兵组成的探险小队,径直朝乌鸡谷走去。

  谷口外,陆成匡稳坐钓鱼台,一边盯着士兵操练,一边关注着谷子里的动静。

斜躺的二郎腿翘了老高,时不时的抿上一口茶,一副老神在在的官僚做派。

  “四眼,你说这姓王的到底能不能成事儿?”

  四眼真名叫吴尖,八岁就跟了陆成匡,实打实的心腹,因此无论啥事,姓陆的都爱找他问问。

“这我哪懂,不过看这一片一片的烂石头,真不像藏宝贝的地方?”

  见他这么说,陆成匡特意望了望四周的山头:“这可难说啊,千百年来的沧海桑田,以前是个甚样子,真不是咱们能想得到的。”

“反正我不信!远的不说,就咱黑水沟,谁要能分清十年前的老坟地在哪儿,我立马给他磕头叫爷!”

  吴尖明显不服气。

  “你呀,还是吃亏太少,别忘了这天底下能人可多的是!”

  接着又往谷口瞅了瞅:“姓王的能让大帅这么服帖,肯定有些道行…”

  吴尖听后撇了撇嘴:“二哥,要不,我让兄弟做了他。”

“就知道打打杀杀的,动点脑子行不行。我可警告你,此人现在动不得,一切等下了雨再说。”

  “下雨!”吴尖扶了扶眼镜,一脑门的抬头纹:“啥意思?”

陆成匡放下二郎腿,冲他勾了勾手,贴耳说了几句,也不知打了什么主意。

  没曾想周子轩这边刚进谷子没多久就出了状况。

  原本进来之前,名叫勒西的向导已再三强调,行进间一定保持绝对的安静,即便是小小的咳嗽一声,都能要了大家的命。

“那里有种肉狼蜂,蛋黄般大小,通体赤黑且含有剧毒,尤其是前面的一对儿鳌牙,刀子一样,一旦被它们缠住,不出片刻,能留副骨架都算是祖上烧了高香。”

  “好在这东西从不出谷,还眼瞎,只要不弄出动静,贴着老窝过去都没事儿。”

因此临行之前陆成匡特意给众人下了死命令:有嘴闭着,有屁憋着,谁要敢弄出岔子,立马给我剁了。

  没曾想千算万算,竟没算到谷子里还藏着更要命的东西。

55

  由于谷底常年潮湿,加上苔癣遍地,以至于整支探险队都如履薄冰,就怕脚下一滑,丢了小命。

若非向导有经验,提前备了熟牛皮缝制的鞋套,估计走路都是问题。

  九人小队一字排开,各自间隔五步,沿着谷底缓缓前行。

  向导和周子轩负责打头阵,抬手止步,挥手前行,配合十分默契。

  明眼人不难看出,两人的关系非同寻常。

紧跟其后的是王乐听,此刻他正拿着罗盘四处比划,一会儿东南一会儿西北,也不知测的啥。

剩余六人全是能打能跳的精壮汉子,每人一个行军包外加一把开山刀。为防万一,走路都要踩在前人脚印上,如同猫过雷区,真可谓慎之又慎。

  不过,负责断后的丁胖子除外。

  此人仗着大帅小舅子的身份,一向不守规矩,进谷之前还在嚷嚷:“各人自有各人命,该死的阎王挡不住。”

  因此当别人口衔银元按步而行的时候,他却躲在最后我行我素。

忌口的银元不放嘴里也就算了,还总是东摸摸西碰碰,老觉得能淘到宝贝。

  这不,进谷不足百米,他的银元就落了地。

  脆整的银子磕在石头上,发出一声短暂的嗡鸣。

  众人听了,瞬间原地扑倒。可丁胖子却不以为意,只顾着扒拉石头找银子。

眼瞅着四周有了异动,急于保命的王乐听回手给了一记穿喉刀。

  丁胖子应声倒地。

  可怜他紧捂着脖子,仍挡不住鲜血外流。本想张嘴骂人,却发现根本出不了声儿了。

  眼看乌压压的蜂群越来越近,吓得他直往角落里滚。

奈何越滚越招摇,结果没等断气,已被蜂群整个裹了起来。

  前后也就半袋烟的功夫,满身横肉的丁胖子已被蜂群啃食殆尽。

  唯见墨绿的小道里平添了一抹殷红,而参差的石头缝里却连一点肉渣都没剩。

山外山,人外人,乌鸡谷的蜂子最吓人。东来的道,西来的道,最险不过狼蜂道。过火的蚂蚱肥田的炭,过蜂的汉子影儿不见。

  可惜丁胖子没听过这里的童谣,不然也不会死的这么惨了。

  眼看蜂群散了,依旧没人敢起身,个个趴的像木头桩子似的,一动不动。

最后还是向导站了起来,大伙儿见状,方才跟着回了魂儿。

  周子轩到底是个当官的料,见大家安全了,也没多唠,贴着嘴唇做了噤声的手势,转头继续赶路了。

只是经过这么一折腾,大家的速度更慢了。尤其是王乐听身后的几位,再不敢小瞧眼前的这个江湖术士。

  就凭刚才那一手,再来十个也不够他杀的,更别说人家杀的还是大帅小舅子了。

几人绕过狼蜂道,迎面闯进一片山谷,此谷百尺见方,正中立着一片巨大的石台石柱,虽说有些台柱已然坍塌,可那种隐于无形的萧杀的气息,依旧令人望而生畏。

  而从周围开凿的多个岩洞可以看出,这里应该是个比较重要的聚会场所。

  “子轩,就是这里了,祭坛啥的咱不懂?但里面肯定没有你说的宝贝。”

勒西突然开口,周子轩顿时明悟:“大家听着,嘴里的银元统一交由向导保管,暂时可以自由活动了,但有一点,千万不要走出这片谷地。”

  “报告副官,走出去会怎样?”

  “不知道,但你何以试试。”

众人一听顿时乐了,然后就听周子轩厉声问道:“还有不清楚的没有?”

  见大家默不作声,又说道:“周庆负责带队,两人一组,从右手边开始,先把岩洞翻翻。”

  “是!”

  等众人散去,周子轩方才想起王乐听的存在:“先生,后面要咋办?”

  可惜对方却没说话,只顾着往乱石堆里走。

周子轩无奈笑了笑:“李湘,你去跟着,千万记住,安全第一。”

  “是!”

  等一切嘱咐妥当,他才去找向导勒西。勒西父亲原是周家请的护院,两人打小熟识,可谓实打实的发小。

“咋,来都来了,不去看看?”见人一直发呆,周子轩特意拍了拍他。

  “没啥好看的,我现在就是想不通,这里光明敞亮的,狼蜂为啥不敢筑巢?”

  见他又钻牛角尖,周子轩顿觉无奈:“你呀,竟想些没用的,蜂就是蜂,又不是人。”

  说完再没理他,径直进了一个岩洞。

走到里面才发现,这洞也就两三米深,说是佛龛都不为过。

  “蜥头蛇身,五六米高。长的是个啥东西?”看着脸前的雕像,周子轩顿觉失望。

  很显然,就算这是宝贝,也很难运出去。

  殊不知,周围供的全是这些叫不出名的石刻。

“副官,你说古时候的人弄这些干啥,一个个活灵活现的,全特么瞎耽误功夫。”周庆带人翻了一圈,也没发现值钱的东西。因此进门就是一通抱怨。

  “这不废话嘛,我要能知道,还用带你们往这里跑?”

两人正纳闷,却见李湘找了过来:“报告副官,王先生请你去一趟。”

  等三人赶到,却见王乐听正对着一块石板发呆。

  “先生,有发现?”

  王乐听依旧没回,俯贴在石板上敲了敲。

  四下捣鼓一圈,方才回道:“你估量一下,这板子能不能用炸药炸开。”

周子轩低头看了看,见这么薄的板子竟想用炸药,肯定不简单。

  因此也试着用手敲一敲,随即两眼放光:“竟是铜的!”

  王乐听勉强点了点头:“到底是富家子弟,识货。这东西红里带绿,少说也上千年了。”

“不过,据晚辈所知,这种盖子应该都是有机关的吧,贸然使用炸药会不会显得…”

  听他绵里藏刀,王乐听直接撂了话:“感情你是怀疑老夫的判断咯!”

  哪知周子轩根本不吃这一套:“实不相瞒,确实有点。要不先生再给咱长长见识。”

一个再字,让王乐听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想必还为丁胖子的事记仇了,毕竟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可王乐听毕竟是大风大浪闯过来的人,自然不会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唬了。

于是当即端直身子,又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见识不敢,献丑还行。”

接着踢了踢地上的盖子:“中间那字读震,是上古时期古蜀国的文字。上面的飞得叫凤,下面飞的叫凰,是南蜀特有的图腾,而据史料记载,只有参与重大祭祀的时候才会用到凤凰齐飞,所以,这应该就是咱们要找的凤凰祭坛,也就是神陵的入口。”

  “啊!”

  “那就太好了。”

  一听到神陵,几人顿时来了精神。

  可王乐听反倒一脸苦笑:“要是老夫没猜错,这片山谷应该是个巨大的青铜盖子,而这,仅是正中的一个钮而已。”

周子轩却有些不以为然:“我读书少,先生可别骗我。古人要真有本事造出这么大块的青铜,那封建时代早在一千年前就应该结束了。”

“铸造的事老夫不懂,但可以断言,这周围每个石像后面,必藏着一个铜环,并且,在基座正前方,还都设有滚槽。”

  听了这话,周子轩心头一惊,急忙使了个颜色。

  没一会儿周庆就跑了过来:“先生高明,离地三尺,确实藏有铜环。滚槽也是。”

  王乐听这才说道:“所以,还请周副官拿拿主意,是整个开盖好呢?还是重点炸个口子好?”

周子轩听了,下意识的望了望四周,这么大的地方,要是按部就班的开盖,得多大的工程量啊!

  于是立马赔笑:“是晚辈失礼在先,还望先生不要见怪。既然您是行家,自然都听您的。只是…”

王乐听精明,自然知道他的想法:“放心,陆成匡要是怪罪,我替你担着。”

  有了这句话,周子轩再没了顾忌,转身说道:“周庆,李湘,把你俩的炸药拿来。咱给神陵开个口子。”

56

  “听说了吗?乌鸡谷那边出大乱子了!”

赵宋药铺斜对面的烧饼摊前,一个肩披汗巾的老柴农正和两个治安巡逻的班头闲聊。

  可惜官大些的汉子听了他的话极为不忿:“净鬼扯,家巧儿都躲着走的地方,能有啥乱子!”

年轻点的汉子也跟着帮腔:“就是,砍柴的追着放羊的唠,再敢瞎糊弄,看我点了你的柴火。”

  见他俩不信,老柴农伸直了小拇指:“骗人是这个。”

  随后放下柴担,拿起汗巾抹了抹脸:“就前天,我去拾干柴,老远就听见谷子里一片惨叫,而且还有枪炮声,动静可大了,跟打仗一样。”

“枪炮声,你咋不说锡兰山的火药库炸了呢,少TM扯犊子!”

  眼瞅着对方要走,老头这才掏了一样东西:“呶,这个总骗不了人吧。”

  “呦呵!头儿,你快看!”

  看到明晃晃的弹壳,领头的汉子顿时来了兴致:“咋,难道那边还有长毛贼?”

接着便习惯性的拿起弹壳掂量掂量。

  谁知卖柴的突然有了脾气,直接双手一揣,坐到柴堆上抽起了旱烟:“像这种掉脑袋的事,咱可不敢乱说。”

  “瞧你那点出息,不就是赏钱吗?给!”

平白得五个铜板,老柴农显得极为喜庆:“长毛贼那是老黄历的事,早死绝了。我说的是一群戴大檐帽的部队,人数加起来比手脚都多,全搁谷口堵着呢,只是他们好像吃了大亏,也不知现在挪窝了没?”

“部队?”年轻点的汉子一脸苦相:“头儿,上面好像没和咱说过这事儿。”

  “别打岔,老头儿,你说吃了大亏是啥意思?”

  哪知柴农得了赏钱就不想浪费口舌了:“我也是瞎猜的,反正当时挺乱,就看到蜂群围着人群转,有开枪的有放炮的,我怕受牵连,老早就逃了。”

领头的汉子不知想到了啥,竟然嘀咕起来:“这倒也怪了,以前长毛贼乱窜还好说,可眼下无灾无难的,为何突然调一帮兵油子过去?”

  估计是接话接惯了,只听年轻点汉子随口回道:“难道是,又有人想造反?”

奈何话未落音,反倒挨了一顿头锤:“造反、造反、造反~丫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能不能给爷想点好!”

  哪知吼完一回头,卖柴的竟然不见了。

  领头的心急,忙冲旁边的小姑娘问:“小孩儿,刚说话的老头去哪儿了?”

好在小姑娘不怕生,抬手一指:“呶,去药铺了。”

  “这老小子,收了钱不干事,跑的还挺快。”

  眼瞅着班头去了药铺,年轻点汉子却还惦记着吃:“老板,饼先留着,等下再来取。”

  随即也跟了过去。

许是卖烧饼的婆子开明,见人走了,直接把刚出炉烧饼给了别人,又提点道:“小七,以后这话可不能乱说,这帮人没一个好东西。”

  元七却是嘿嘿一笑:“大娘,知道啦,那老头以前就是帮凶,巴不得他们相互磨去。”

  “哎呦喂,你可真是人精。哦对了,你三爷爷最近咋了,也没见出来。”

“忙采药呢,前几天找了几株黄精,刚让我送药铺了。”

  “噢,怪不得。那行,你快回吧,免得他又担心。”

  “嗯,走啦大娘。”

等元七卖药回来,却发现同恩寺的厢门被人打开过,于是没等进屋就开始抱怨:“蛤蟆哥,都说了别乱动别乱动,你就是不听。”

  “哪有,我就一直躺着呢,地都没沾过。”

  “哼”元七丢了烧饼给他,径直往桌边一坐:“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关门都是留了记号的。”

蛤蟆实诚,转念就招了:“我也就去了趟茅房,再说了,也就腿上挨一枪,不用这么金贵。”

  “金贵咋啦,连庙儿姐都说人人平等,难道你比她还有学问!”

许是心里呕不过,元七忽又站了起来:“不行,我要去告诉爷爷你不尊医嘱,老乱跑!”

蛤蟆一听顿时慌了,耿直了腰杆喊道:“别别别!小七,我认错还不行吗。”

  “我保证,下次再有事,一定先找你商量好了再去。”

  “这话当真?”元七挑着眉,盯得蛤蟆有些发毛。

  “当真!”

许是蛤蟆心虚,赶忙岔了话题:“你还是快去墓室吧,那边的好姐姐还等你送药呢。”

  见他一边啃着烧饼,一边咧着嘴傻笑,元七都气乐了:“就你多嘴,也不知道刘家嫂子给了你啥。腿上都中枪了,还能给人一路送到船上。”

说到这事,蛤蟆莫名叹了口气:“她连吃的都发愁,还能给啥了。反正以后娶媳妇,一定要找她那样的。”

  “切,还不是看人家长的漂亮。”

  “漂亮能有啥用?心善才是最宝贵的。”接着他又叹了口气:“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在码头禁闭室,曾清楚听见刘大哥答应把刘嫂灌醉了送人…”

  “啊?那你还…”

蛤蟆无奈耸了耸肩:“好赖话都说了,可刘婶还是要跟着他,我能怎么办!”

  “不可能,刘婶那么精明的人…”元七眼珠滴溜一圈,又道:“哥,该不是你慌慌张张的听错了吧?”

  “听错,我倒希望真是听错了!”

蛤蟆的声调越说越低,整个表情像极了庙儿看月生时的样子。明明满眼星光的眸子,却堆满了难以言表的失落。

  见他这样,元七就没再问了,独自拿着草药,悄悄去了墓室。

毕竟情窦初开的年纪,以他俩的阅历,是体会不到深爱时的单薄和无助的。

  山底墓室,庙儿俯趴在床头,雕塑一般,痴痴的盯着昏迷的月生。

  “咋啦,又抹眼泪啦!”

  听到这人小鬼大的调调,庙儿也习惯了,因此动都没动:“你不也一样,被人给气了。”

元七放下药包,也学庙儿趴了过来:“厉害哇,你咋猜到的。”

  “还用猜,平时都一蹦一跳的,今天突然安静了,你说为啥?”

  “啊,我还有这习惯了?”

  “那可不,这就叫经验。大你几年岂是白大的。”

元七却不以为然,翻身靠在床边:“既然如此通透,为啥还茶饭不思呢。”

  庙儿依旧趴着,葱白的手掌贴着月生的侧脸,拇指轻轻划过他的眉尖,满眼都是温柔,好一会儿才说:“等你长大就懂了。”

  元七倒也不辩,只是利索的拆了药包:“老规矩,三煎五蒸,熬成一盏 ,喝完就行了。”

庙儿怕记错,忙回身看了看,随口问道:“你干啥去?”

  “这不刚去买烧饼,偶然听了一个坏消息,要给爷爷说说。不过你可看好啦,你的宝贝我交了,出啥差错可不能怨我。”

见她这样,庙儿顿感不悦:“小妮子,还来劲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完追着就是一顿挠叱。

元七怕痒,是庙儿万万没想到的,正因为摸清了这个弱点,两人关系融洽多了。

  这不,原本昏沉沉的墓室,又一次充满了欢乐的空气。

那给元七笑的,真叫一个惨。

57

望海湖,周家庄。

  一阵紧促的敲门声瞬间打破了午夜的宁静。

  只见夜幕的遮盖之下,两个满身血污的士兵架着一个重伤员快速走进庄门,片刻之后,整个周家庄已是灯火通明。

“周老爷,副官就拜托给你们了,我俩身有紧急军务,就不多留了。”

  “那好,那好!”周大户一边应承,一边示意管家过来:“官爷,这是鄙人的一点心意,还望二位收下。”

  眼瞅着周大户递的一兜银子,二人顿时喜不自胜。

可场面话还是要说一说的:“周老爷客气了,我俩和副官本就是出生入死的兄弟,舍命相救也是应该的,这些东西真不能要。”

  孙晓燕知道他们假客气,便跟着说道:“既然大家不是外人,那你们还是拿着吧,军民一家亲嘛。再说了,保不准以后还有事相求呢。你俩若是嫌少…”

“没没没…,”当先一人连连摆手:“既然夫人这么说了,我们再让就有点不识抬举了。”

  说着接过银子,定脚敬了一个军礼。

  随后翻身上马,没一会儿就消失在了黑夜里。

眼见两人走远,周大户方才擦了擦冷汗:“这下可咋办,公台就他一个儿子,万一死咱庄里…”

  孙晓燕一听急忙关门:“老爷说啥呢,真是老糊涂了,子轩又不是咱害的,三个大头兵可以作证,怕他干啥嘛?”

“你懂个屁!”周大户气的来回转悠:“就公台的脾性,儿子要是死了,他会和你讲道理?”

  “那那…那现在该咋办!”

  “还能咋办,找人治啊!”周大户两手一背:“反正不管咋样,在公台赶来之前,一定要给他留口气儿。”

听到要找大夫,孙晓燕也犯了难:“那该找谁呢,龙口这种小地方,顶有名也就那几位。”

  周大户搓了搓锃亮的脑门,好久才道:“还记得枫林河子午巷里的那个叫花子吗。”

  “元三甲?”

  “对!”

  “他能行了?”

  “行不行也只有治了才知道。”

孙晓燕低头想了半天,仍旧觉得不妥:“要不先让凤岭的老师给看看,实在不行再找他。你想啊,最后万一有个差池,大哥问咱找谁治的,咱总不能说找个叫花子吧。”

  接着又补充了一句:“毕竟元三甲的能耐别人没听过,见的人就更少了。”

“这倒也是!”周大户长吸一口气,朝着屋顶望了望:“那行,明天你去凤岭学院,我去枫林河,咱们分头行动,务必把人都请过来。”

  可惜没等两人商议好,东厢的丫鬟已经跑了过来:“老爷,夫人,快去看看吧,周公子像是不行了。”

  “啥!”

这时的周大户也没了往日的讲究,拎起衣摆就往外跑。

  许是跑的太急,刚跑进厢房正想说话,忽觉眼前一黑,整个人钻到桌子下面去了。

  等再醒时,已是第二天中午。

“子轩,子轩,子轩人呢?怎样了?大夫来了没?快扶我去看看。”刚一睁眼,周大户便急着往外走。

  管家怕他再摔,忙在一旁搀扶:“老爷莫急,大夫已经来过了。”

  奈何周大户不信:“走,去看了再说。”

  东厢房本是周家为了接待贵客特别建造的,为了求静,建的有点偏,小跑三五分钟才能到。

不过里面的摆设却很奢华,据说就连进门的门槛都是金丝楠木刨制的。

  “蓉,子轩怎么样了。”尚未进门,周大户已经喊了起来,真可谓里子面子都顾了。

蓉是他们夫妻间的爱称,孙晓燕见他没事,稍稍放了心:“凤岭的老师刚走,还配了点药,嘱咐说成与不成,就看今晚了。”

  “那元三甲呢,他怎么说!”

  “那人脾气真是又臭又硬,都三波人了,没一个能请动的。”

  周大户无奈摇了摇头:“唉,到底是伺候过老皇爷的人,有点架子也正常。”

“正常,我倒没看出来,空有一身本事,偏要去行乞。能正常就怪了。”

  “行了,把帘子打开,我看看子轩咋样了。”

  见他要拉帘子,孙晓燕急忙挡在跟前:“老爷,还是别看了吧,子轩现在满身包,样子有点瘆人。”

“唉!”周大户倒是好说话,真就放了手:“也怪我,早先要知道他是为了去乌鸡谷,那片地儿打死我都不会租给他。”

  孙晓燕倒没纠结这些:“老爷,你说这大老远的,他们一群北方人是咋知道乌鸡谷的?再说了,那边就几根破石柱,能有啥好看的。”

听了这话,周大户有意支开了两个丫鬟,这才说道:“我看昨晚那两个当兵的就没说实话。就算他们好奇,也不可能把整支队伍都压上去,还伤那么重。”

“也是,外乡人不知深浅也就算了,子轩可是地地道道的龙口人。明知道绝路还要去,这中间肯定藏了事儿。”

  说到这里,两人不自觉的对视了一眼。

  “难道说…”

  还没等孙晓燕说完,周大户已经打断了她:“不可能,依公台目前的权势,没必要人让子轩去冒这个险。背后主使肯定另有其人。”

周大户还是没忍住,抬手挑了开帘子,却见周子轩满脸水泡,整个人乌青乌青的,鼻子眼睛都分不清,已经脱相了。

  可见,当时情况有多凶险。

放下帘子,周大户又说:“眼下最主要的还是快点搞清楚乌鸡谷里究竟藏了啥?以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这么说连你也不清楚?”

  周大户一听顿时来火:“清楚啥?我家在此立足上千年,比整个龙口都来的早,真有事还用瞒着你。”

  “哎呀,你想哪儿去了,我是说要不要找人过去探探。”

周大户转了转手上的扳指,胸口的气才算慢慢消下去:“这样也行,问题是找能谁去?”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一切我去安排。”

  听到这话,周大户又是一声长叹:“蓉,我这辈子最大的能耐,就是娶到了你。”

“看看,这会儿又说我好了,你骂仁礼的时候要是能小点声,我就谢天谢地了。”

  说到儿子,周大户向来头疼,此时他只是把孙晓燕缓缓搂在怀里,幽幽说到:“仁礼这孩子就是太乖,骨子里缺了点霸气。我骂的再凶,也是希望咱俩百年之后,他能守住这份家业不是!”

孙晓燕听了,又往他怀里钻了钻:“要不,咱也把他送到部队历练历练。”

  周大户看了看床帘,无奈说道:“那还是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眼下还是先给他找个媳妇要紧。”

提起儿媳,孙晓燕立马来气:“要是陈家女娃能老老实实的该多好,估计孩子都能怀上了。”

周大户似乎有点回过味:“说起这事儿,我总觉得蹊跷。她就算再不喜欢仁礼,也不至于寻死啊。我看这事要好好查查,宁愿多花点钱,总归要给儿子一个交代。”

“那行,猫耳胡同尽是跑江湖的,找几个善打听的应该不难。”

“哎呀,迦南,你们可来了!”杜迦南刚下马车,孙小燕已经迎了过来。

“子轩呢,现在怎么样?”

“唉,还是进去说吧。”孙晓燕单手一伸,后面跟的仆人立马闪出一条道。

周公台没说话,当先走了进去。

“小燕,大户呢?”去东厢的路上,杜伽南忍不住问了一句。

“别提了,昨天摔了一跤,躺下了。”

看她满脸憔悴,杜迦南也猜了个大概,因此也没再细问。

几人进屋时,正好碰到大夫换药,五六个丫鬟挤在床边,围的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而她们身后,却堆着半桶带血的绷带。

周公台见状,忙和管家耳语了几句,等管家走出老远,方才落座抿了口茶。

见他脸色铁青,孙晓燕也没好开口搭话,好在周大户来的及时:“九叔,让下人去备点酒菜,这边有事要谈。”

“是!”只见九叔大手一挥,除了床边伺候的丫鬟,其他人全退了出去。

“大户,你没事吧!”

见堂嫂问起,周大户无奈摇了摇头:“我没啥,关键是子轩。”

说完又去床边看了看,向大夫问了几句,这才坐了下来:“公台,你给透句话,子轩去乌鸡谷这事,你究竟知不知道?”

“啥意思?你觉得我会让他去冒这个险!”

“那行,这回我明白了。”

周大户赶忙清了清嗓子:“人是昨晚送来的,来的时候身上没一块好地方。”

“我问当兵的咋回事,他们说训练的时候被蜂群咬的。当时我就起疑,可看他们也是一身伤,不像在说谎,所以就没强留他们。”

“对对对”孙晓燕忙插了一句:“关键先前子轩还带他们来租过地,所以他们的话我们不能不信。”

周公台忍不住哼了一声:“看来这孩子越来越不把我这个老骨头放在眼里了。”

“大户,狼蜂是个啥东西,有这么厉害?”杜伽南到底是外地人,总以为马蜂也就花生那么大,顶天也就蛰个包。

“那何止是厉害, 简直是要命。常人但凡碰到,不死也要脱层皮。”

“哎呀,还是我来说吧。”孙晓燕接过话茬:“狼蜂有黑葡萄那么大,全身乌黑,嘴巴像剪刀,尾巴带毒刺,飞的极快,而且一来就是一群。就像九叔这样的,几分钟就给啃光了。”

“噢,这么说子轩还算命大的!”

杜迦南刚弄事情轻重清楚,这边大夫已换好了药。

“周老爷,公子算是熬过来了,不过后面要当心床褥感染,再就是寻常人最好不要在屋里走动,至于 啥时候能醒,还是要看他自己。”

“知道了,有劳。”

可没等把周大户把大夫送走,其他三人已把床头围了起来。

奈何周子轩被裹得像粽子一样,倒也没啥好看的。

“公台,要不让王警长去问问情况。”杜伽南忍不住擦了擦眼角:“这孩子总不能白遭罪啊!”

“这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军队的事儿别说王警长,县长来了都没用。”

周公台揉了揉脸颊:“还是私下派人查查吧。我估计这次的事没这么简单。”

这时周大户也凑了过来:“公台,你还记不记得老太爷临终前说过的话?”

“乌鸡谷是生死门,向阳山下有乾坤。”

“不是这句,还有一句:看好咱家一瓦金。”

“老爷子神神叨叨半辈子,说啥我都不会稀奇。”

说完周公台又坐回椅子上:“等下宋院长和赵掌柜都会过来,你让他们看看。务必要保住轩儿的性命!”

“这你放心,这可是咱老周家的血脉,你就把人留在这儿,等治好了再走。”

“那行。”周公台站起身,意味深长的拍了拍周大户的左肩:“以前,是我对不住你。”

“啥呀,都过去了。”

他俩一番话,楞说的孙晓燕和杜伽南直皱眉头,显然,她们也蒙在鼓里。

未完,待更…

五记人龙十玄皇,抹平山河又一章,

兴亡看似无寻处,邈邈天机笑了藏。

一记麒麟半凤尾,万千人杰入世忙,

生杀破立春秋变,却被人龙赶下场。

~【凤凰棺】

您可能还会对下面的文章感兴趣:

内容页广告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