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灯二

如果一个好看强大的病娇喜欢你,你会怎么办?(如果一个好看强大的病娇喜欢你,你会怎么办?小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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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原回答————————

那还能怎么办!想方设法逃离啊!再好看也没我的命和身体重要啊!如果他对你造成了实质性的伤害,不要怕,诉诸法律,这把达摩克利斯之剑终究将使作恶者灰飞烟灭!

写这个故事,就是为了告诫那些幻想着病娇爱恋纠缠折磨的孩子们,当你真的深陷泥潭,除了痛苦还是痛苦,特别当对方还是个高智商的好看变态,就得拼尽一切地去抗争啊!千万别被pua啊!

这是个反斯德哥尔摩反pua的励志故事,纯属虚构!纯属虚构!纯属虚构!

绝对原创!非经同意不得二传二改!谢谢各位,聊博一笑,希望大家喜欢!

《折磬沉舟》/煮雪吟诗意

前言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走进法院,电动的折叠铁门,中间是飘扬的国旗,后面就是高耸入云的棕灰墙砖垒砌的法院大楼,大门上方挂着庄严的法徽,我从来没有这样仔细地打量过那上面镶嵌的天平,我知道这是世间众人最后的正义之地。红色的背景像鲜红的血液,我愈加注视,便愈觉得自己早已凝固的热血开始慢慢解封,然后,涌流。

天光从来没有这样亮,亮得刺眼,当我感知到眼眶的酸涨,我才算意识到,原来我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许多穿着灰色法院制服的人在门口来来往往,还有许多当事人在焦急地徘徊、张望。我也是其中一个,我木木地张开嘴,发出清晰的呢喃,“属于我的公正,今天会到来么?”

“一定会的,阿磬。”身边响起一个熟悉的温暖的声音,是萧然。

“我给你找了全省最好的律师,我们一定会赢。”他宽厚的手掌轻轻盖在我的头顶上,“你放心。”

我悄悄抬头看他一眼,那是多么明媚如旭日的男孩子啊——我配不上的男孩,我甚至把他也拖下了水,一起遭罪,所以今天这个案子如果能结,以后我也不会再和他有任何牵连。这样想着,我强忍着想靠向他肩膀寻一点依傍的冲动,摆脱了他的手,一步一步地走向那扇光洁的玻璃大门——走向我和那个人的结局。

庭审大厅里,深棕色的原木装饰散发出沉稳又宜人的木头香气,我稍稍有些安心,萧然紧紧地握了握我的手,传给我些许温暖和力量,然后他安静地走到了听众席上坐下。我的目光随之望过去,听众席上不仅坐着双眼哭得红肿的我爸妈(他们从外地赶来陪护我已经三个月了),还有我的女导员、同学,还有我的闺蜜陆雅澄,我想我永远不会忘记他们所给过我的帮助,因此我在他们热切鼓励的目光里深深鞠了一躬。

另外我转向了我的辩护律师何律,朝他也鞠了一躬,有一种郑重托付的意味,当我直起身,我看到他眼里的泪光在闪动。而审判台左侧的公诉台上,我也看到了朝我招手的张检及其助理谢彤,世界上还是有很多好人,不是么?我笑了笑,试图这样抚慰自己那已经千疮百孔的心。

其实也许就像何律说的,那个人的罪行已经是证据确凿板上钉钉,今天只不过是让所有人都见证他的下场,来旁听他的量刑,就算不能当庭宣判,案件审理结果也在预料之中。

可我还是有点不敢相信,不是不相信法官的公正,而是不相信那个阴险狡诈的人会不做困兽之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随着审判席上法锤敲下庄重威严的一击,现场的喧嚣逐渐归于寂静,我走进原告席那方方正正的小木框盒子,转头看向被告席,对方的辩护人席位迟迟未有人来,我略感惊讶,难道那个人的辩护律师拒绝出庭?

“带被告人上庭。”

当我听到这一句,我感觉耳朵里在嗡嗡地轰鸣,头皮层层发麻,时至今日,我还是那么怕见到那个人,怕听到他的名字,在我心里,他就像一只永远无法摆脱的蝙蝠,张牙舞爪地不断吸取我的血液,蹂躏我的身心。

夜夜梦中惊坐起,俱是魔魇造孽因。

两位荷枪的法警架着被告人走进来,我听到了手铐哗啦的金属碰撞声,那是我最惧怕的声音之一,我不敢当庭失态,只好缩着脑袋,努力想把耳朵闭起来。

脚步声离我越来越近,我感觉身上被一道刀锋般的目光死死笼罩着,这种令人窒息的滋味迫使我最终抬起头看向了那个人——二十七岁的他,却长着二十左右的一张脸,稚嫩青春,只是因为在看守所呆了很多天没有洗澡整理,所以下巴上胡子拉碴。

想必他一定从后门进来时就一直盯着我,一如从前,只不过从前他是狩猎,而今危险的气息早已消退,正像一个最阳光纯朴的年轻人,当我与他四目相对的瞬间,他露出了一个从未有过的烂漫笑容,也露出了他标志性的小虎牙,还有一个浅显的笑涡。

而我,并没有从他的笑容里感到一丝暖意,相反,那种凛冽如冰的寒凉直从脚底的地板砖不停冒上来——就是这个带着虎牙和笑涡的笑容,让我看到想吐的笑容,曾经让我失足陷进他的深渊,承受着逾时两年无休无止的折磨——

第一章 初遇

17年的4月,N市的鸡鸣寺正是樱花盛开的时节,而D大校园里的桃花也是闻声而绽,簇簇拥拥,粉云挂满枝头。春光无限,香气扑鼻的象牙塔内,对于已是大二下学期的我来说,是忙碌却又甜蜜的。忙碌是因为社团活动太多,刚转进卓越班,新班级的课业也甚为繁重,不过还好,我遇见了萧然。

在晚自习的教室里,我几乎一眼就注意到了靠墙第三排那个高高瘦瘦白白嫩嫩的男孩,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个黑框眼镜,颇有些书生气,眼睛也亮亮的闪着光彩,显得很聪明,当然,他也的确是个学霸。

我和他认识不得不说出于我的“精心设计”,我从走廊打完开水冲完咖啡回来没有扭紧保温杯的瓶盖,在他着急忙慌地出来上厕所的时候,于教室后门,我们撞了满怀。他个子很高,尽管我一米七的个头在女生里算高了,却也只到他的胸口,我就感觉似乎撞到了一堵软绵绵的墙,然后被弹到地上摔个屁股墩,开水冲的热咖啡撒在了我的酒红色花边连衣裙上,烫得我叫出了声。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啊!”萧然果然什么都顾不得,只急着蹲下来一边扶起还在往外流淌的保温杯,一边胡乱掏出一包手帕纸,把包装袋扯得稀烂,扯出好几张纸,匆匆帮我擦拭裙子上那滚热的咖啡,“烫到没有?”

“烫……”我忍不住龇牙咧嘴,是真的烫,我不是装的,我很后悔我应该加点冷水的,太激动忘了。

听到我的痛呼,他赶忙说,“真的不好意思啊同学,我不是故意的,你赶紧看看有没有烫伤,要是烫伤了我送你去校医室。”

我坐在地上抬起头,看到他俊秀的面庞急得通红,忽然什么痛也不觉得了,只剩傻笑,最后我都忘了我是怎么去校医室的,估计屁股摔的不轻难以自己走路了。

后来每次一说到这个非常戏剧性的初识,他都不好意思地挠头,提一次,他就给我买一杯奶茶,因为我是个天生的奶茶控,而且我觉得萧然就和抹茶味的奶茶一样,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青涩。

于是我可以顺理成章地经常向他讨教高数等问题,邀约一起去教室自习,然后再请他在食堂吃饭作为回报,而他也没有拒绝,甚至有时候在清晨的食堂早餐窗口,他会认出来我,拍我一下或者递过来一个微笑,这时我的困意就悉数全消,并且我总抱怨早上起得匆忙妆化的不够好,会让他见笑。

当得知他和我是一个学院的,我欣喜过了头,我决定选定他的专业方向,好好学习,这样大三我可以和他一起考研。

萧然是本地人,爸妈开公司,家境优渥,性格又好,其实我早该料到,他身边应该环绕着不少莺莺燕燕。但他着实不喜欢被别人套问联系方式,不喜欢被不熟的异性关心太过,所以我也应该成为了他上佳的“挡箭牌”,我知道当我走在他身边时那些投过来的目光含有艳羡甚至嫉妒,可我从来不在乎。

经过一个月突飞猛进的发展,我开始筹划着,在什么样的合适时机向他倾吐爱慕。甚至偶尔,我会做梦梦到和他牵手一起走在海边,沙滩上的白色海浪一波波冲上岸,拍打着我们的脚,海天尽头飞翔着浪漫的海鸥,我望着海,他望着我,无数的心潮涟漪就这样激荡着我们青春的时光。他喜欢海,我喜欢他。

可是再美好的幻梦也会破碎,就像小美人鱼奋不顾身地冒出海面,然后在晨曦中,渐渐化为一堆泡沫。

我怎么也想不到,是我的一时心善,铸就了一把亲手刺向我的钢刀!

那是5月13号,五四青年节的九天之后,说实话,九对我来说不是个吉利的数字,尤其是当我看到教务处科目成绩栏上个位数的九,我都要为那差一点点就达成新阶段的学分而气急败坏。

不过,十三在西方世界里,是这样可怕的传说:每月的13日这一天,十二个巫婆都要举行狂欢夜会,第十三个魔鬼撒旦就会在夜会高潮时出现,给人们带来灾难,而我的撒旦,也在那一天悄然降临。

基督教创始人耶稣是被他第十三个门徒出卖所害,而我的经历也重演了一遍这个老掉牙的农夫与蛇东郭先生与狼的故事。

——————我回来啦,不好意思这两天一直在找帅哥的脸代入病娇男主—————

3.21续

其实我讨厌灰蒙蒙的天和淅沥沥的雨,那本来的繁花似锦现下成了霜打的茄子,零落一地的乱红。我穿着的白色新板鞋就这样在泥水里渐渐染黑,昨天晚上想好了今天是桔黄色的灯芯绒衬衫搭配黑色高腰阔腿裤,即便出门前偶遇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春雨,为了和萧然见面,我也没有换别的鞋子。

之前五四青年节在某处公园里,植树完的社团成员聚在一起办篝火晚会,我还记得大家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人群中被问到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的萧然,扫过来的眼神最后在我身上停滞了几秒才收回去,他挠头腼腆的笑容就像那晚的烟火,一直在我心里燃烧不止。

有时候浇灭一星火苗的,只是一瓢冷水。这瓢冷水,大概就是今天早上我在买早餐的窗口撞见另一个俏丽的女孩跟在萧然身边有说有笑的时候浇下的。我想我是个大度的人,但不包括对萧然,好像对他来说也许我并没什么特别。尤其是我出门前发给他的早安微信,问他早饭吃了没,结果他快到中午最后一节课下课才回了我一句,“吃过了”。

年轻女孩子就是容易吃酸醋有脾气,后来我一天都没有再回他消息,他竟也没有再发消息过来。这件事让我郁闷到下午高数课我都不知道在听什么,借了室友笔记本过来草草抄了一下。

天黑的很快,外面小雨刚歇,我走过墙上更衣镜时,看着那个精心化过妆搭配过衣服的我,就像不被人怜惜的满地桃花,额前的刘海聋拉着,脸上还有雨痕。这时候我疯狂地想喝奶茶,心情不好喝奶茶是我一项排解忧闷的独门秘技,尤其是拾叁茶那种加了浓浓奶盖的。

学校里没有拾叁茶,我要出去买,不远,就在美食街的尽头。于是我稍微拾掇了下妆容和发型,背上斜挎包拎着折叠伞,跟室友打了个招呼就出去了。路过致远教学楼,我飞快地跑起来,天知道我脑子里为什么充满了萧然和那个新同伴在教室里自习的画面,我一秒也不想在校园里多呆。

过了天桥走到对面喧嚣热闹的美食街,我的心情稍微轻松起来,原来不管寒暑风雪,这里总是那么多欢声笑语。但是越走越发现,情侣和闺蜜太多了,我这种形单影只的,显得越发落寞得可怜。是,热闹都不是属于我的。

想到这,我只能低着头从那些成双成对的人流中挤过去。快到了,就在前面,我数着街边的商铺,算着离拾叁茶的店面还有多远。

就在只剩几米之遥的时候,我的视线忽然被半条米色工装裤加一双耐克运动鞋挡住,我没有想太多,下意识地往左边挪了点,想给对方让路,然后对方也恰巧跟我移动了同样的方向,我往右边他也亦然。

真是巧了,看来我总是挡在别人想走的路上。索性我就站住不动,让他自己选怎么走吧。

更巧的是,对方也没有动了。

下一秒一只细白修长的手,递过来一杯拾叁茶,而且还是,我最爱的“蔓越红尘”,是相逢的意思。

这下我终于抬起头来,遇到了一双漂亮的眼睛。我很少见过眼睛漂亮的男生,这一定算一个,长而密的睫毛,又宽又长的双眼皮,褐色的如江水一般滔滔不竭的瞳仁,在店牌彩灯的映照下闪着波深曲折的光,左边眼角有颗泪痣。也许是这双眼睛太明亮,我甚至觉得他高挺的鼻梁和红红的嘴唇,以及没有瑕疵的细腻肌肤,都显得平淡了些。

因为我是个近视眼,快七百度了,所以我格外喜欢留意别人的眼睛,尤其是不戴眼镜的人,我所不能拥有的,都恰恰是我喜欢的。

他戴着个网球帽,黑色的,写着“Down”,我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三天前在竹园食堂,中午我在煲仔饭的窗口,给一个校园卡丢失的男同学刷了卡付了饭钱,由于萧然很快端着饭菜过来找我,当时我根本就没关注到他。只隐隐记得他似乎高高的,戴了个压得很低的黑帽子,遮住了大半张脸。当时他想加我微信把钱转给我,我摆摆手笑了笑,拒绝了,然后就和萧然一起去吃饭了。

我不敢确认是不是他,尽管心里有强烈的感觉。刚刚张口,说了一个“你”字,他便抢过了话头。

“还记得我吗?”

很俗套的开头。

失望的是,他的声音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好听,而是有点沙哑。

“是那天竹园食堂……”我把心里的疑问才说出来一半,他就点了点头。

“我还没来得及谢你,”他略有歉意地说,把奶茶往我面前送了送,奶盖上面的细碎蔓越莓干就从雪山顶上骨碌碌滚下去,馋得我咽了下口水。“送你的。”

说实话我有点不敢接,长这么大我就没有轻易接受生人给的东西的习惯,不管对方是男是女是俊是丑。

见我犹豫,他笑着说,“学姐,我大一的,计算机学院,你不会不敢喝吧。”

我收回他的脸上除了眼睛别的地方平淡的话。那是因为他笑起来,有虎牙和梨涡,比奶茶还甜比夏日暖阳还灿烂,甚至恍惚有点像我的爱豆刘姓男艺人。

这就要命了,在抖音里遇见了也许我会冷静地点个爱心,现实里可不行。事实上我会手舞足蹈一阵子再冷静地点个爱心。

本来我以为我不是个以貌取人的肤浅女人,后来明白那是没有遇到足够惊艳之人。

对待完全在取向狙击上的帅哥,我很难说出拒绝的话来,不忍心。更何况这还是我最喜欢的口味的奶茶,双重诱惑,做不到心硬如铁。

但是我的脸估计红了,而且小心翼翼伸出去接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他的指尖有点凉,而奶茶却是热的,这对于快要结束生理期的我,莫名的是份感动。

后来我接过奶茶道了谢,便和他分道扬镳了,也依然没有加他的微信。一方面我对萧然还没有死心,另一方面我觉得自己应付不了这样的男生,连萧然我都一波三折,这位流量明星级别的帅哥,更不要妄想。

作为一个矜持的女孩,我在目送他消失于人潮之后,才大口大口喝起了奶茶,许是蔓越莓酸甜可口配上奶盖绵密顺滑,再加上这次奇遇帅哥的经历,我那躁闷的心绪似乎有所纾解,甚至我还哼起了“当你的眼睛眯着笑,当你喝可乐当你吵……”。

吃完了烤冷面最后一口,“蔓越红尘”也已经见底,所以我随手就把空杯丢进了垃圾桶,倘若我再多仔细端详一会,我应该就能发现沉底的奶盖泡沫里还有药片未化完的沉淀物。

万事没有如果一说。

天黑的的确很快,回去的路上暮色四合,霓虹街灯都已经亮起,流光溢彩,车水马龙,N市夜景繁华也可从此处窥见端倪。

说来奇怪,明明那些灯火愈发通明,却就是照不亮我的视野。我感觉眼皮越来越重,眼前越来越黑,腿脚迈不动步子,连路灯杆我都靠不住了。昏昏沉沉中,好像有什么人把我烂泥一样坍塌下去的躯体给接住了……

那天晚上,应该会有人看见一个女大学生从距学校东大门仅仅一条马路那么宽的街道对面,被人带走,塞进车里,扬长而去。

也许在物欲横流的N市,这样的事时有发生,故而看见了的,也不会太在意。

第二章 绑架

那是一条布满荆棘的羊肠小道,四周是灌木丛林,前面一个穿着斗篷的男子,拄着奇怪的手杖,一步一个脚印地前进着,他踩过去的地方都会现出一个个浅坑,我穿着白裙子,光着血痕纵横的脚,悄悄跟着他,踩在他的脚印上就不会被扎到。那尽头不是光,只是更深的迷雾,而我的指引者越走越快,我有些跟不上他了。

“等等我……”我发出一声呼喊,刺耳得像生锈的白铁,把我自己都惊到了。

同时也拽住了那个差点就要彻底隐匿进迷雾中的人,他停下脚步,缓慢地——缓慢地像木偶一样,转过头来,我本来做好了受到惊吓的准备,不过,竟然是熟悉的脸。

“萧然!”我兴奋地叫出来,尽管我的声音与一个欧洲中世纪的可怕巫婆几乎无异。

他又是缓慢地张开了嘴,发出了木讷的声音,“你,怎么会在这?”

他认得我!我瞬间就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快速地向他跑过去,只是他的表情一直是疑惑而冷淡的。快要抓到他的时候,两边树丛里忽然铺天盖地生出带刺的藤蔓,毫无预兆地攀住了我的胳膊,继而是我的双腿,它们开始收缩,刺痛感非常强烈。

“萧然,救我。”我的眼泪竟然扑簌簌地往下掉,任谁看了都会心疼,但此刻的萧然没有。

我一步也踏不出去,眼睁睁地看着一个陌生的红衣女子,穿着类似使者的装束,突然从迷雾里闪现出来,握住他的手,催他走。

“萧然,不要走!”我非常害怕,高声哀求道。

他的眼神里似乎泛出一丝不忍,可脚步却随着那个女子离开,一边走一边回头看我。

与此同时,藤蔓从四肢缠上了我的身躯,一层一层裹挟,拖着我往后滑退,我已经一身是血,疯狂地歇斯底里地冲萧然吼叫着,“不!不要走!”

他的眼角似乎落下一滴泪,那是我在坠入黑洞时最后看到的画面。接着便是无穷无尽的黑暗,那些东西拖着我,不停地往下坠,下坠到什么地方无从知晓,就仿佛是要去往最深的地底,被掩埋着,被遗忘……

“不要!”我痛苦地叫着,然后睁开了眼睛,确实是一片相同的黑暗,不过我的脚底触到了坚实的地面,之前的空虚恐惧转变成了对重回现实的恐惧。

这下不是做梦了,刚才惊出的一身冷汗把我的衣服都湿透了,凉飕飕的,不过好歹,证明我还活着。就是,不能动。

——————————————3.24续(今天还会更)————————————

不是动不了,而是做不到,因为全身上下都被细细的大约是尼龙绳索给绑得结结实实,连脖子都被用绳子固定在椅子靠背上,原来这就是梦里的藤蔓。

我大概用了两三分钟来整理梦境与现实的联系与真假,最后得出结论——我被绑架了!

真是哭笑不得,我确信我从外地来这上大学并没有和谁结怨,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关系复杂,大概率是被随机挑选,那最坏的结果,对方不是想强奸就是杀人……

当我搜刮脑子里残存的记忆,我也不曾搞清楚我在和萧然生闷气自己跑到校外美食街买奶茶之后发生了什么,就好像记忆链条被打碎抽离了重要的片段,所以对于可能的加害者,我并未找出符合的人选。

如果我再想回忆更多,晕眩感就会再度袭来,这不像是外伤导致,应该是药物。为了节省脑力,我只能停止了对这起厄运事件的梳理和追索。

我真的很怕黑,而四周感觉空荡荡的,只有我坐着的这个缚住我的椅子,是存在的。

“有人吗?”我真是硬着头皮微弱地询问了一声,无论如何,让我先确定一下这里还有没有其他人。

回答我的,是令人绝望的一片死寂。连针掉在地上都有声音,而这里什么都没有。

那个人是把我单独丢在这了吗?他什么时候回来,回来了怎样应付,我不敢去想接下来的事,生死都是未知数。

我连框架眼镜都没带,只有现在磨得我的眼球干涩无比的一对日抛隐形——倘使我有机会取下隐形眼镜,我也失去了大半的视力,一个没有眼镜的高度近视眼,可能连凶手的脸都看不清……更别说逃跑了,这真是一个万分致命的缺陷,我后悔为什么我中学读书的时候不爱惜自己的眼睛,也后悔为什么我不带框架眼镜出门。

就在我七想八想试图给自己壮胆的时候,那细微的机械指针走动声传进了我的耳朵里,虽然黑暗让我的视觉暂时失灵,却也让听觉更加敏锐。我忽然想起了我的手表,我甚至觉得这就是我的手表发出来的声音,不过马上使我哑然失笑的是,我稍微转了下手腕发现手表早已不翼而飞。

于是我开始想现在几点,如果我今天晚上不能回寝室,那么我的室友会不会跟导员报备,毕竟她们只知道我晚上出来买奶茶,超过二十四小时,她们应该就会报警并且通知我的爸妈,所以,我只要撑过二十四小时,我就有获救的可能。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那个人不是想杀我,或者至少不是那么快。

“叮——叮——”这破空里一声尖锐的电子报时响,着实把我吓了一跳,瞬间困意全无,幸运的是,我胡乱扭动着身子,双脚乱蹬,意外地发现这个椅子可以转动,下面有轮子,应该是电脑椅!难怪坐起来比较软,不硌人。

我松了一口气,平静下来缓缓转动椅子,然后就看到刚才背对的方向有一个电子钟,在这定点报时的一分钟里,它还有红色小灯闪动,我抢在灯灭之前,迅速地移动到那放置电子钟的桌子前——应该是桌子,勉强看见了时间。

“21:00”

这要是个闹铃就好了,它还会因为没人按下停止键,每隔几分钟再响再亮一遍。

上天可能是可怜我,让我这一点点的希冀实现了。仅仅过了大约一分钟,它又亮了起来,这次离它很近,我甚至可以透过那细微的发散出去的光线看到桌子后面是一堵灰墙,而且是做出来凹凸不平的小砖头垒砌在一起的感觉,明显是屋主人有意设计装修过的,我猜想是现代工业风设计的装修。

第三次电子钟红灯亮起,我又看到了更多,但我宁愿没看到——桌子旁边的墙上挂着一幅水彩画,我乍一看圆圆的里面红白相间,我以为是石榴,凑过去仔细眯着眼打量——竟然是一个类似女人的子宫里,红色的肉体组织里生满了白色的小小的密集的……蛆……

“啊——”对于这骤然的惊吓,我尖叫出声,本能地想远离。椅子因我一下子试图站起来而侧翻了,倒下去的时候我的右侧头顶磕到了桌子角,那种金属撞击刮擦的感觉,让我明白那张桌子是铁的。

“卧槽!”我忍不住爆粗口了,“真他妈变态!”

此时此刻,侧躺在地上,椅子和我栓在一起,头顶锐利的疼痛清晰的传遍全身,求生的欲望极端强烈,这人肯定是精神不正常,他要是把我杀了,说不定还要解剖、肢解……然后用我的血和肉作画……

老天,我从小到大,就是个规规矩矩的学生,没叛逆过爸妈,没伤害过别人,难道现在就要这样消失于人世间,连全尸都没有,我又想起了N市96年发生的那起惨绝人寰至今仍未破获的碎尸案,难道我会是下一个受害者?

而且我曾经在某论坛上看过别人的剖析,对案件细节了解的越多,就越清楚面临同样的作案手法要遭受多么残酷齿冷的折磨,而这,就很有可能是我此生的结局——

地上真冷啊,水泥的地面,我感觉全身都被冻得没有知觉,手脚发麻,不停颤抖,连眼前的黑暗和静寂都不是那么可怕了,如果这是我生命结束之前最后的一点安宁与祥和。

我感觉脸上也凉凉的,是我纵横的泪水,我是真的没用,只会哭,只能哭。

其实也没过多久,我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

从看到那幅画到现在也许就十五二十分钟,我却似乎从十八层地狱里游走一趟回来,发现还在人间,是那双运动鞋和地面的摩擦声把我从可怕的幻想中拉了回来,然后告诉我——他回来了,回来收拾我了。

预料之中的门锁响声,不过稍显特别的是,这不是普通的门锁防盗锁,从他叮叮的按键声我判断出这是电子密码锁,我之前去我在外地租房上班的堂姐家的时候,她家就是这种门锁,用手机APP随时随地可以改密码,所以不用担心别人会记住开门密码。若真如此,这个地方,可真是个绝妙的牢笼。

厚重的门板被推开,发出沉闷的声音,那个人进来了,手里拎着的塑料袋发出沙沙声,然后他开了灯,换了拖鞋。

屋子里一下子亮堂起来,我闭上了眼睛,一时无法从长久的黑暗中突然适应亮光,但这并不是白炽灯那么刺眼的光线,而是昏黄的柔和的光,给一切都披上了朦胧的温暖。

第三章 平安夜

也许这只是一个普通人的家,谁也想不到这是作案场所吧,没有斑驳的墙面满地的血渍,没有嘎吱嘎吱的生锈风扇和铁栅栏的窗子,我睁开眼睛,也只是看到了一部分干干净净的简简单单的家具装饰。

他是个爱干净的人,所以即便呆会放干了我的血也会擦得纤尘不染的,不会留下犯罪证据,对吧?

这样绝望的想着,我把自己蜷缩起来,而身后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我感受到俯视我的那道目光和他落下来的手。

“别杀我,别杀我……”我哆哆嗦嗦地缩着脖子,已经想象到自己的喉咙被从后面割开的画面,泪水放了闸一样不停地流。

惊惧中他的手摸了摸我的头顶,那块被磕伤的地方,疼痛感又翻腾起来,似乎有黏糊糊的液体从那里流淌出去,他在指间可能捻了一下,听到他疑惑的语气,“怎么把头磕破了……”

这是个非常年轻的陌生声音,清脆的很,就像竹子折断小桥流水的声音,我形容不了,反正是能应聘学校广播站的音色水平。

接着他估计是去找家用急救医疗箱去了,看来状况还没我想得那么糟。

他把我的椅子扶起来了,我的视线落在前面的墙上,原来挂了好几幅画,有失去眼睛的少女垂头流泪,有雨中的男人胸口是空的,还有失足跌下荆棘深井万箭穿心的裸女,唯一不那么血腥的,大概就是秋收季节的平原上,满地的蝗虫肆虐过后的狼藉。

“好看吗?我画的。”他消毒完伤口,涂了些药,帮我的头缠上了纱布,中途随口问了一句,就好像那些怪异的画也只是他平时随手画出来的一样。

“好看。”我不敢喊疼,一直咬着牙,此时便嗫嚅着回了一句,点点头。

但我始终没有回头看他,当然,也是因为椅子靠背的头枕挡住了我。

我不确定他是不是笑了一下,然后他带着医药箱离开了,过了一会我听到他把塑料袋里的东西拿了出来,一股莫名的腥味顿时散发出来,他开始洗一把刀,为什么是刀,因为他不小心撞到水池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显然很锋利。

我的心一下子又跌进了谷底,满脑子都是孙二娘人肉包子店和汉尼拔的情节画面,这么腥的东西,不是牲口就是人肉吧。而我现在背对着的,是那种切骨刀梆梆梆一下一下切碎骨头的场景,就似乎是一刀一刀凌迟在我自己身上一样,兔死狐悲,莫过于此。

我真的后悔了——我不该跟萧然生什么气,自己大晚上一个人跑学校外面去,本来在N市也没什么熟人亲戚,父母远在千里之外,同校的闺蜜应该在忙着她的编程作业,室友现在可能回寝室了,在一边放歌一边洗漱,说不定还会讨论我晚上什么时候回寝室,她们应该不知道我回不去了,我还没来得及跟萧然说出那份情愫,班会的材料我还没准备完,社团还要开会投票选举下一任部长,高数和专业课作业还没写,明天是母亲节,下单了礼物但我还没来得及在凌晨送祝福……

天啊,算起来我还有这么多迫在眉睫的事情都没做,可惜了,一件都做不成了,我才十九岁啊,还没游历山川河海,还没大学毕业,还没去北京看过我的爱豆,就连《人民的名义》我都还没追完,我还不知道侯亮平有没有被祁同伟暗杀。

好了,现在我自己要体会一下被暗杀的滋味了。

电子钟已经显示到了十点四十五,我难耐地忍受着燃气灶上锅里炖着汤时陶瓷盖子不停地扑腾,还有汤水翻滚的咕嘟嘟,腥味没有了,煮熟的香气飘起来了。我猜他可能呆会要给我喝一碗,不是我一厢情愿,我感觉这就跟纣王请西伯侯姬昌食“鹿肉”一样的把戏。

不然大晚上地把我绑过来,九点多才回来,一个多小时什么都没干就一直在那自顾自地炖汤?什么毛病?

“你在面壁思过吗?”后面传来不客气的训话,“你自己可以转过来。”

算了吧,我可不想看到一张刀疤纵横的社会青年的脸,或者是死气沉沉没有血色的僵尸脸,像书里写的那种死病娇,那我只会更难过。

于是我就像一座雕塑一样一动不动,仿若充耳不闻,直到他自己忍不住走过来,俯下身子在我耳边说,“有那么可怕吗?”

我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没有作答,没有侧头去看,可不可怕您自己心里没数?

然后他的手按在椅背上一转,哗啦一下就转了一百八十度,赶在和他对视之前,我机敏地闭上了眼睛,逃避现实这就是人性的弱点,就像人被行刑之前都会闭眼,似乎看不见就不存在一样。

“你怎么哭成这样?”他应该觉得很好笑,用他的手指擦着我满脸的泪痕。

其实他越是这样若无其事我就越害怕,我的腿都抖成了筛子,大着胆子求饶,“冤有头债有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饶我一命,您就是我恩人,您要什么我能给的都给,绝对没有废话。”

“呵——”他笑了一下,“我不是你恩人,是你帮了一次却拒绝了两次的人。”

这人说的什么,跟绕口令似的,语言逻辑也太差了,我根本就不认识他好吗。

“蔓越红尘好喝吗?”他提醒道,语气颇为玩味。

蔓越红尘,四个字正可谓晴天霹雳,叫我如梦方醒,我登时睁开了眼睛,没错,对上的,就是那双漂亮眼睛!

眼角泪痣,眉眼口鼻,细腻肌肤,分毫不差,只是声音,跟我当初预想的一样好听,而不是当时为了蒙骗我装出来的沙哑声线。

“是你!”丢失的记忆碎片渐渐拼接回来。

“是我。”他对着我笑,露出虎牙和梨涡。

“为什么?”我十分不解,算起来那可是我这学期第一次做解人危难的好事,我都没想过让他还钱还人情。“我帮了你,不然你连饭都吃不上。”

“是啊,我不是请你喝奶茶了?”他耸了耸肩,叹了口气,“可你两次拒绝加我的微信。”

“所以你就绑架我?”

“没有人能拒绝我两次。”

他给出了令我震惊到不知该说什么的回答,我搞清楚他肯定是脑子里有根筋不对,但我现在没法对他讲什么道理,这种人没有道理可讲。

我们这样面面相觑了半分钟,他终于打破了气氛中的尴尬,“叫什么名字?”

“啊?”我指了指自己,原来他连我名字都不知道。

平时都对这种问题毫不避讳的我,突然犹豫了几秒,如果他知道了我的名字,会不会想办法查到我其他的个人信息呢?因为他真的看起来很聪明,假使我随便编个名字,被他拆穿了又一定会激怒他。

“没名字,随你叫什么,我都应。”我尽量笑得非常乖巧得体。

“你早这么防备别人,不就好了?”他摇了摇头,走向了门口玄关的柜子,从里面拿出来了——我的斜挎包。

“你拿我的包干什么?”我脱口而出,几乎同时我就为我的冒失感到懊悔,这个时候包重要还是命重要,所以我又悻悻地闭上了嘴。

漂亮眼睛从包里掏出我的手机,在我审视的目光中,竟然上前拉起我被绑在椅子扶手上的右手,用我的大拇指按在Home键上开了我的手机锁屏!

“你……”我实在忍不了了,他开始翻我的手机了,“您要钱我就转给您,要多少您开口我尽量去凑,您翻我手机又不知道支付宝密码有什么用……”

“嘘——”他将食指贴在唇上,示意我不要吵,“让我们来听一下你男神说了什么。”

接着他点了语音外放,我就听到萧然熟悉的声线,“钟书磬,你晚上怎么没去自习啊?明天周末没课,你还去吗?去的话我明天早上八点在你楼下的枫园食堂等你啊!”

“萧然!”听到他的微信语音,我简直是立刻就哭出来了,他终于给我发消息了,可是,可是太迟了……

“你男神叫萧然?”漂亮眼睛的眼里流露出一丝阴鸷,转瞬即逝,他很快换了话题,“钟书磬,好名字。”

好吧,他果然有办法,感觉想要瞒住他什么,还真的很难。只能,顺坡下驴,客气一点,“谢谢。”

“谦谦君子德,磬折欲何求。”他吟诵了这么一句,“可以折磬乎?”他的眼神扫向了我。

“不可!”我高声应道,转而小心试探,“学识渊博,您读过大学吧?”

“你不用打探我。”他收敛了神色,啪地把我的手机扔在了玻璃餐桌上,便去灶台边照看他炖的汤了。

———————————不好意思,被禁言了七天,我回来啦————————

4.2更

这时我才有机会仔细打探这个两层楼的大号的Lofter式公寓,如我所料,是工业风装修,墙上基本都是灰色做旧的砖砌效果,除了靠门那一面是城堡式白色浮雕墙,地面是最近流行的水泥自流平,平整无缝,但做出了大理石纹理。

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改造的,可能是废弃的厂房或者仓库,屋子中间有很突兀的承重柱,铁质的。这里的光线估计不太好,因为一层没有窗子,只有二层的墙上有窄小的窗户,门边有铁质楼梯和扶手,顺着一直走上二楼就是他的卧室,门口是开放式的,有灰色帘子,栏杆上半部分是玻璃的,他要是站在上面,随时可以察看下面的情况。

房顶上有几根贯穿的银色铁管道,方的圆的都有,全黑顶棚安了几列孔灯,不过没开,只有垂下来的宫廷式顶灯散发着暖黄的光线,有种扑朔迷离的感觉。客厅很大很空,厨房也是开放式,冰箱双开门,上面还贴着“Hell is other people(他人即地狱)”。料理台上放着全自动咖啡机,一堆瓷质镶边的高脚杯咖啡杯,颇有西方中世纪古典风味。

一面墙镶着壁炉,铺着红色的小地毯,摆着木头躺椅。墙角处一架靠墙的书柜,离的太远我看不清是些什么书,旁边就是书桌,应该也是他作画的地方。而楼梯边的那面墙竟然放着红木沙发,两边扶手是雕花镂空的,座位上铺着绸面刺绣的沙发垫子。

打量完了一圈之后,不争气的我竟然羡慕起来,明明人家跟我一样年轻,就有了这么好的一栋房子,而我想在寸土寸金的N市有一套自己的小房子是多么难啊。如果不是被以这样暴力的方式捆来,能被邀请到这样的房子里做客,我会十分乐意。

可房主人,如今却是这场意外的始作俑者,致使我对工业风装修的钢铁堡垒、水泥森林有些惧怕。

汤好了,他关掉了灶火,然后用一个精致的镶边瓷碗盛了一碗汤,端了过来。不知为何,我老疑心那是不是别人的骨肉,即便热腾腾的香气扑面而来,我也只觉胃里翻滚,莫名恶心。

这种时候他倒“贴心”起来,用瓷勺舀动着滚烫的汤水,轻轻吹着气,想使它尽快降下些温度以便入口。

我注视着他慢条斯理的动作,心头却如刀割,倘使是人肉,那得是一辈子的阴影,不过,兴许我也没有一辈子了,只是几天后端在他手里的另一碗汤而已。

所以当他把那碗汤奉送到我面前时,我感觉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不适,他果然是要请我共享“饕餮”。

我垂下了眼眸,他把汤放在了旁边的铁桌子上,像赶小狗似的说,“喝吧。”

他可真是好笑,五花大绑,手脚被缚,怎么去喝?

于是我苦笑着对他努力地张开了捆在椅子两边扶手上的手掌,示意他给我松绑。他也默许了,便解开了将我双手绑在扶手上的绳子,然后稍用力一拉,两只手便被腕部的细绳抽紧在了一起。

如此繁复精巧的绳索捆缚手法,不是特种兵就是野外求生的老手,再不济是SM爱好者,不然我不信谁会花这么多心思在捆绑上面。也就是说除非他自己想解,否则旁人一定解不开,或者至少需要很久时间——又一个令人绝望的新发现。

但我并没有打算喝他的汤,喝他的一杯奶茶就够令我肠子都悔青了,本来只是想让他松开我的手,结果不行,那就算了。

“谢谢,我不饿。”我没敢摇头,只在眼神里表露出了对他一番“好意”的遗憾和拒绝。

他盯着我的眼睛,突然一声哂笑,吓我一跳,“你不敢喝?”

“喝了你的奶茶就够让我后悔了。”我坦然回答。

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这样会激怒他,如果时光能倒回一分钟之前我一定会斟酌我的选择和用词——我是个不喜欢平白无故承受别人好意乃至是假意的人,而他却是个不喜欢被人拒绝的人。

他叉着腰暴躁地走了一圈,尽管脸上没什么表情,却明显地要比刚刚暗了几分。然后再次走近我面前时,猝不及防地一只手掐起我的下巴迫使我仰起头,另一只手端起汤水便往我嘴里灌。

或许你们经历过溺水吗?那种鼻腔口腔全部被汹涌海水灌满的窒息感。骨汤咸腥,鼻腔酸涨,喉咙刺痛,难以呼吸。

古代刑狱灌辣椒水的惩罚,大概我体会到了其中之一。仰面朝天,吊灯的光线更加迷蒙,还有光晕,原来我是被眼泪糊住了。我挣扎不了,也喝不下去,倒进去的又被我咳嗽喷出来了,弄了一脸一身都是。

但他依旧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直到他把汤全部倒完才罢休。他松手的那一刻,我逮住新鲜空气大口地吸,抑制不住地拼命咳嗽,能吐的都往外吐,一想到那些不明的东西会进入我的胃和肠道,我就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不过他的暴躁好像因我的狼狈而消解了,这只是个下马威。

我的头发散了,垂下来也沾染了吐出来的东西,我也是个爱干净的人,但是现在一身的汤水污垢,还不能擦,我真的要疯了。

后来他去拿了拖把拖地,边边角角的都顾及,直到光洁如新。

意外的是,他居然大发善心地用毛巾为我擦脸,动作轻柔的很,像在擦一朵花。为什么有人前一秒粗鲁地给你灌汤,下一秒又可以体贴地替你清洁?这就是喜怒无常?顺便,他还帮我把头发重新扎了一下。

汤水不可避免印湿了我的衬衫领口,他拽了两张抽纸,蹲下身来给我擦拭,认真仔细,他在画板上画画应该也是这样。

这种境况下我们离得很近,我甚至看到他的眉毛根根分明,双眼皮的褶皱很深,睫毛长如蝶翅,在他芍药般的面颊上投下颤颤的阴影,山根似峦,云岚环绕,唇色红若玫瑰,唇峰倒不太明显。

我闻到了他卫衣上的盱眙小龙虾味,还有一点啤酒的麦芽香,说来奇怪,他的一切都让我感觉很干净。许是爱干净的人总英雄相惜。所以我不能这样长久地注视他过分好看的脸,听他浅浅的呼吸,容易目眩神迷,甚至忘却他刚刚的粗暴。

清醒的瞬间是他冰凉的手指碰到了我的锁骨,这份看似无意的触碰对他来说是撩拨,因为我分辨出了他的眼神里即将开洪泄闸的欲望,就连他的动作也厮磨起来。

我低头才发现,衬衫上面两粒花型的小白扣子早就开了,从我的视角甚至看到自己胸前隐秘的弧度。恐惧的凉风钻进了我的领口,我下意识地用力一蹬,椅子往后滑动了好大一截,直到我靠到了墙面才停止。

而他似乎还没有抽离出来,抬手擦拭的动作就僵在空气中,片刻后他的眼睛恢复清亮,嘴角挑了一抹讥笑,站起身来,把那擦过的纸巾用力团了一下扔进了茶几旁的垃圾筒。

我被他的讥笑刺激到了,他这是在笑我自作多情,还是在笑我做无用功,反正他想得到就随时可以讨要并且我毫无还击之力,对吗?

我愤恨地抬起绑着的手,艰难地扣上了所有的扣子,然后正襟危坐,无论什么时候,体面还是要的。

——————————又肥来啦,这次小小改动了前面的部分————————

4.7更

他没有再搭理我,自顾地去盛了汤在料理台边喝起来,我盯着他的背影,虽然并不宽厚,却比萧然瘦削的身板壮实许多,后脑勺是好看的,这点和萧然一样。

我听到他吹动着热气和喝汤时吸溜吸溜的声音,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想象力过于丰富了,兴许那只是普通的骨头汤呢,犯不着得罪他。

其实也好,我沉思了一会,打算找机会一点点试探,看他忍耐的底线在哪,因为目前为止我对他一无所知,这将会使我一直陷在被动的境地。

夜深了,快十二点了,困意袭来,我差点睡着,头一垂又被颈上的绳子勒醒了,这时候发现他已经收拾好了厨房,并且洗漱过了,从卫衣换成了灰蓝的棉质睡衣,在桌前整理自己的画稿,神情专注。

“能容许我卸妆吗?”我小心地观察着他的脸色,冷不丁地来了这么一句。

他正在用文件夹分类的手顿了一下,“随便你,”过了一会儿,又想起些什么,竖起文件夹,一只手搭在上面,看似开玩笑地说,“你卸了妆还有现在这么好看吗?”

这……真是个令人难以回答的问题,我该怎么说,化妆肯定是有美颜功效的,不然我化妆干什么,但如果卸妆后变丑了,他会不会因受到欺骗而宰了我,当然我也不丑,只是怕达不到他的预期标准。

我觉得自己蠢极了,难道一晚上不卸妆会烂脸吗,我干嘛问这种傻逼问题。

“应该没有吧,”我尴尬又诚实地说,在察觉他的表情开始变化后我赶紧补充道,“但也不丑。”

“那你还是别卸了。”他转过脸去,从抽屉里拿出平板,抱着准备上楼梯,看来是要休息了。

他不管我了?可我这样怎么睡啊,他不是绑架了我吗,怎么好像还和以前的生活轨迹一样,照吃照睡。我沉不住气了,喊住了他,“那个,你到底想干嘛?”

他停下脚步,站在楼梯上,用一种受到冒犯的眼神盯着我,看得我全身发毛。“我是近视眼,只戴了隐形,还是日抛,”我试图转移到一个不那么敏感的话题,“没有框架眼镜的话,我……我看不清。”

“知道了。”他收回目光,接着往上走,在钻进帘子后的卧室前,按下了客厅吊灯的开关,刷的一下,我的眼前重新恢复了一片黑暗。

“我怕黑。”我咕哝了一句,他应该没有听见,不过他打开了卧室的灯,透过玻璃射出来些微光亮。

晚上气温低,宽大的裤筒和衬衫未干的领口都在将冷意和无助感一点点传递给我,不知是不是我刚刚弹到墙边的深刻防备使他产生不快,导致我现在被当成了空气和摆设。

所以,这是一个平安夜。我想到了狼人杀,我曾经是个线上狼人杀的爱好者,胜率也不错,当我做狼人的时候,我学会了怎样伪装成善意的无辜的好人,而在他面前,我可真是小巫见大巫。

他一定会是个狼人杀的高手,我想。

第四章 掌控

被绑在椅子上非常难以入睡,但高度的恐惧和紧张耗尽了我太多气力,深夜里我还是以僵硬的姿势睡着了。

我是被锅碗瓢盆的声音吵醒的,他在做早餐,我瞟了眼电子钟,“7:38”。

难以想象他的作息规律比我还正常,周日早上,不是有萧然约着自习的话,我恐怕会睡到九十点钟。

对了,萧然,昨天晚上没办法回复他,他今天早上会在枫园食堂等我吗,他现在吃早餐了没有,我去不了,他见不到我会不会有一丝丝失落和担忧呢。

在我惆怅满腹的时候,一盘自制的三明治出现在我眼前,烤热的面包和煎好的鸡蛋与火腿都散发着诱人的香气。那个人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了我,我抬起头,他神清气爽地微笑着对我说,“饿了么,吃早餐。”

仿佛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依旧把餐食放在旁边的铁桌子上,跟昨晚放汤的地方一样,又放了一杯红枣豆浆,枣香味都快溢出来了。

经受过灌汤,还敢拒绝吗,我不想他把三明治塞我嘴里。

也不管没有刷牙洗脸嘴里有多难受,几乎是狼吞虎咽地把三明治吃完,啥味道都没尝到就下肚了。

我差点噎住,他拍了拍我的背,“慢点吃,我又不催你。”

“谢谢。”我几口喝完了豆浆,微甜,礼貌地道谢。

“好吃吗?”

我使劲地点头。

“这样才对。”他用餐巾纸给我擦了擦嘴角,心情不错,“等我回来。”

我目送着他穿着棒球服背着双肩包的身影离开,松了口气,再拖点时间,说不定我室友就会发现不对告诉导员和报警了。

这样的希望支撑着我,甚至我开始放松了戒备,取下了隐形眼镜,这玩意再不拿掉就要弄瞎我的眼睛了。

我挤了点眼水润滑一下眼球,舒缓了不适,便抬眼望向二楼墙上的窗户,那里照进来的天光已经算亮了,窗外有鸟叫,应该是麻雀,我看不清楚,也学着“啾啾啾——”

他一直到中午也没回来,我很无聊,也很饿,还有点想上厕所。

快把会唱的歌全唱完了,专业课的知识零散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霞光都出现了,他才姗姗归来。

怎么还没听到警车的鸣笛声,而是他开门锁的按键音,我有些气馁。

难道我室友这么木,萧然这么不关心我?

这些问题的答案很快就揭晓了。

他的背包变鼓了,放在玻璃餐桌上发出沉闷的声音,然后他拉开拉链,从里面翻出来一些东西。

我摘了隐形,视力不行,他走到我面前,我只能看到模糊的身形和白净的脸部轮廓。

于是我眯起了眼睛,看到他向我垂下头,面目越来越清晰,直到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我脸上,“你怎么了,看不见?”

“我摘了隐形。”我的声音因嗓子干涸而变得沙哑。

“嗯。”他转身去拿了什么东西,好像是一副框架眼镜,套上我的耳朵,我的视野即刻清楚起来,度数正好。

我有些惊奇,不过一会,我就发现,这特么就是我自己的框架眼镜,我再定睛一看,玻璃餐桌上的塑料袋里,赫然装着我的化妆品和换洗内衣。

我的眼珠都要瞪出来了,震惊到嘴巴张得老大。

“你这是什么表情?”他去厨房水池用洗手液洗手,一边还回头看我。

“这些东西你从哪儿来的?”我毫不掩饰自己的困惑。

“哦。”他拽了挂钩上的擦手巾,放慢了擦手的速度,语气颇为平静,“你室友帮你收拾的。”

“我室友???”我感到兜头一盆冷水给我浇了个透心凉,“您别开玩笑了。”

“没开玩笑,”他从包里还拿出一个枫园食堂的肉夹馍,使我完全确信了他所说属实,“我给你请了七天假。”

得了,不用期待室友会报警了,我就盯着那个肉夹馍离我越来越近,最后塞进我手里,他说什么我都没怎么听见,无非就是“再长一些”“本人申请”“挺麻烦”之类的抱怨字眼。

我坐在那默默发了好长时间的呆,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弯的现实,我也不想去思考他是怎么获得我室友的信任并骗我室友帮我请假的,但我听说这样漫无边际的囚禁还要持续至少七天,我真的绝望到想笑。

一杯现榨的橙汁咣当杵在了我身边的桌子上,他伸手抬起我的下巴,却只看到我生无可恋的脸,我的眼神一定是无光的,“快吃你的晚饭,要凉了,钟书磬。”

他唤了我的名字,语气还带了些亲昵,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回过神来,拿起肉夹馍,一口一口地啃,是有点凉,不过没我的心凉。

我早该料到,他这样不紧不慢,气定神闲,肯定是想好了后招啊。

还有七天,七天啊,鬼知道他要对我做什么,做什么时间都足够了,运到南美洲卖了都够了。

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把肉夹馍吃完的,平时最喜欢的苗记肉夹馍吃起来味同嚼蜡,那橙汁还酸得要命。

他来收拾杯子和垃圾时,我突然问他,“你能放了我吗?”

果然得到了一句“不能”。

“那你会杀了我吗?”我卑微地望着他,渴求他的怜悯。

“看你表现。”他淡淡瞥了我一眼,就背过身走去洗杯子和榨汁机。

“怎样表现?”

他把水放得很大,我以为他没听见我的问题,但最后把榨汁机收进柜子的时候,他回答说,“乖乖听我的话。”

“怎样才算听话?”

他把我的手机拿在了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比如,你的手机锁屏密码……”

“970815”,我再无半分迟疑。

“是你的生日?”

“是。”

“你的支付宝密码……”他打开了我的支付宝。

“151820”

伴随着钱币抖落的特效音,我知道他转走了我的钱。

“很好。”他满意地点头,随意地继续翻看我的手机,“许你提个小要求。”

许多念头划过我的脑海,但他说了,只能是“小”要求。

“我要上厕所。”别的我已顾不上了。

他放下手机,走了过来。

“卫生巾在我包里。”我在他低下身来解绳子的时候,故意看着他的眼睛说。

他愣了一下,神色有点变化,然后真的去帮我拿卫生巾了。

我站起来的瞬间,差点摔倒,全身都僵硬到酸痛无比,还得扶着桌子好好缓一会,这种情况,想要靠武力反制他,怕是不能,还是先上厕所,快憋死了。

“去吧。”他把ABC迷你巾放进我手里,“够吗,不够我去给你买。”

我第一次是这样近距离地站着仰视他,他的眉眼晏晏,些许温柔,我有点眩晕,可能是低血糖。

“明天给我买一些吧,谢谢。”我低下头,小声地说。

绑了一天一夜,迈出第一步是艰难的,我摇摇晃晃十分不稳,他在旁边看着,伸手扶住了我的腰。

腰部是我比较敏感的地方,我怕别人哈我的痒,他的手掌宽大有力,我仿佛触电一样,浑身痉挛了一下,然后逃也似的飞快地跑向了角落的卫生间。眼角余光里瞟到他依然张着手,嘴角带笑地注视着我的背影。

我好怕他冲上来,进了厕所第一件事就是反锁了门。开了灯,发现瓷砖墙上是做成油灯模样的灯台,灯光也是柔和的,映照着我的脸,我镜中的脸充满了疲倦,眼角因卡粉而出现了细纹,像田地干裂,我真得卸妆了,丑就丑吧。

上完厕所冲了水,开门看到他在料理台边用一把线条流畅刃部锋利的小巧水果刀削苹果,一圈圈的果皮连起来跟花边一样。上一次我见到别人这样削苹果,还是我的那位河南室友张雨,刀在她手上就如用笔写字,果皮连贯而不间断。我还说要跟她学,一直没学会,我的手比较笨拙,做不了细活。

我怯怯地走向了餐桌,这可是我到这以来头一回能有这么大的活动空间,在他再次把我绑起来之前,我要好好珍惜。

我的手摸向了塑料袋,用祈求的口吻说,“让我卸妆吧,可以吗?”

他头也没抬,只拿着刀的手向外摆了摆,意思是让我去。我得到了恩准,赶紧从塑料袋里找出化妆棉、卸妆水和洗面奶,侧头看见他口袋张开的背包里有一瓶矿泉水,也偷偷地一并拿走了。

————————————————4.8更————————————————

我迫不及待地将卸妆水倒在化妆棉上,然后放在眼皮上敷了一会,冰凉的触感和久违的茶树香使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眼影、口红、粉底,全都搓掉,镜子里的我一下子清爽起来,我整理着额头打湿的刘海,撇到两边,用矿泉水哗啦啦地漱口,这么久没刷牙,我感觉我的口腔里充斥着食物腐烂的臭气。剩下的,我喝了三口就不敢多喝了,呆会要是再被绑起来,我又要憋着很久不能上厕所。

我不敢用架子上他的毛巾,捂着脸摸出卫生间,到餐桌边寻到了一包抽纸,抽了两张轻轻吸干净脸上多余的水渍。然后从袋子里找到水乳精华眼霜,和以前每一个夜晚护肤一样,重复着相同的步骤。

结束以后,我见他在料理台边认真地将削好的苹果切成整齐的小块,不知为何,竟下意识地走过去坐在了台前的高脚凳上。

料理台的大理石桌面纹理繁复,光滑明亮,我的手指无意地敲击起来。

“你会弹琴?”他还是没抬头,专注于摆弄手上的果盘,但是抽空问了我一句。

“不会。”我摇摇头,“我有个室友,钢琴十级,我可羡慕了。”

“这有什么羡慕的,我也是。”他随口搭着话,转身把用完的水果刀拿去水池清洗。

忽然间我就不知该怎么继续接话了,他们这些艺术细胞发达的人,我没法产生共鸣。

见我良久没有后话,他才回头看了我,结果就从一眼变成一直,缓慢地危险地回到料理台边,也就是我的对面。

我还尚未察觉,捡了一块苹果吃起来,正感叹真脆呢,一把刀尖突然挑起了我的下颌,吓得我连咀嚼都忘了,囫囵地吞咽下去。

是刚刚那把水果刀,贴到我的肌肤是锋刃的寒凉。他的眼神乌云密布,“你骗我。”

这三个字令我心惊肉跳,我骗他什么了,我哪儿说错话了,一时惊慌失措,哑口无言。

对视了半分钟,他才说,“你卸妆后,比你化妆的时候更好看。”

原来是这件事,我结结巴巴地挤出一个笑,“您……您过奖了……”

“我可以,不绑你了吗?”他的语气和目光都是幽深似谷,刀身试探着描摹过我的侧脸。

我还以为我听错了,他怎么开始大发善心了?就因为发现我卸妆后其实也挺好看?

我生怕那刀戳破我的脸,眼睛只顾盯着那骇人的刀尖,嗓子里“嗯”了一声。既然不绑,总是好事。

接下来他又问,“那你会跑吗?”

这不是肯定的,不跑是傻子,我这么在心里想,面上是装出可怜兮兮的模样,唯唯诺诺地说,“不会。”

“要是敢跑——”他继续压低声音威胁,刀锋又贴紧了几分,“这刀在你这么好看的脸上留下点什么,你男神可就不会喜欢你了。”

我在陡然升起的恐惧中,一如既往很快抓住了重点,不在男生面前展示和另一个异性的亲近,是起码的情商,“你误会了,他是学霸,我只是请教他课业问题,也不怎么熟,偶尔自习时遇到而已……”

“偶尔?”他挑起了那英朗的浓眉,面带不悦,“我看不止吧,三天,你都和他一起吃饭自习,形影不离。”

虽然他说的是事实,可他怎么知道的?莫非,“你跟踪我?”

这时他就笑笑不说话了,终是收回了水果刀,套上刀套,哐地扔进了橱柜抽屉里。

我感到身上冷汗涔涔,不知何时,那只觅食的猎豹就已经在暗中窥伺,静待时机,而我,就这般不凑巧地成为了猎物,陷入圈套却不自察。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竹园食堂不该帮他刷卡,竹园在北区,不是在那边教学楼上课一时兴起吃个便饭,我绝对没可能遇上他。

说什么都迟了,我颓唐地转着高脚凳,料理台上方垂下来的三盏喇叭灯有些刺眼,外面暮色四合了。

——————————————4.9更——————————————

第五章 再等一天

“陪我喝杯酒吧。”

气氛沉寂了片刻之后,他冒出这么一句,转身去酒柜子上拿了一瓶赤霞珠,修长的手指从杯架上夹住两个晶莹剔透的高脚杯,开瓶以后将那深红色的液体倒进了杯中,三分之一,不挂壁。

霎时那雪松与黑醋栗的凛冽香气扑鼻而来,其实我还算懂红酒,这光泽香气,品相上佳。但当他推过来一杯给我,我却摇头解释,“我不会喝酒。”

可能我忘记了他是命令的口气,直到他抬眸递过来一记眼刀,我才勉强将高脚杯收进手中。

他拿出叉子让我吃苹果,还用小音箱放了一曲《致爱丽丝》,贝多芬原作。

“我知道这曲子,我室友会弹,她也喜欢。”我努力地打开话匣。

“你别总说你室友,说说你自己。”他一手支着下巴,探寻的目光投向我。

“我,没什么可说的,我室友都太优秀了。”我说的是真心话,我羡慕会画画会弹琴的人,我只是个枯燥读书不然将一无是处的“书呆子”。

“你喜欢萧然,”他顿了顿,眼神里闪出犀利的光芒,“也是因为你觉得他太优秀了吗?”

“我没有,”时刻保持清醒,不能跳进他话中设下的陷阱,“我只是仰望他,我仰望一切优秀的人。”

其时我也看向他,我认为他应该在很多方面非常卓越,这来源于女人独特的第六感。

不过我明白他根本不喜欢谈及萧然的话题,他只是想知道我是不是心有所属,如果是,那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你谈过恋爱吗?”他仰头喝了一口,喉结在他细长的脖颈上滚动,血管也清晰可见。

我深吸一口气,也抿了一小口,可能是没有醒酒,所以酸涩感非常强烈,几乎品不出甜味,这带出了对我来说同样酸楚的答案,“没有”。

但他的眼睛里因为这个回答而有了笑意,“我没看错。”

莫名地,我不知道他在夸赞我还是调侃我。这个令我羞愤的问题我想赶紧跳过,不愿深聊,“今天是母亲节。”

说到这里,他的笑容顿时僵住了,目光飘到那碟苹果上,又好像落到了更远的地方,长久地,他都不发一语。

“我可以,”我咬着牙,大着胆子探问,“给我妈妈发个祝福信息吗?”

“喂——”他看起来神思飘渺,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却猛然被他抓住。

“不用了,我替你发过了。”他的声音变得意外沉静,攥住我的手十分用力,我痛到皱了眉头。

“疼——”我弱弱地对他哼了一声,这才抽回了自己的手,手背上就被捏出了淡红的指印。

我把手放在台子下面偷偷地揉,他就在对面,一口气喝光了剩下的红酒,然后脱掉了棒球服外套,露出了里面白色的短袖T恤,前胸和双臂的肌肉线条被勾勒得很明显,应当是健过身的,并不像套在宽大卫衣里看上去那么瘦。

看到他真实的身材后,我觉得这跟他人畜无害的漂亮脸蛋不太相符,我害怕得跳下了凳子,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

让我惊讶的是,他把我剩下的酒也喝了,并不嫌弃那是我喝过几口的,同样的一饮而尽。之后他换了爵士乐,从料理台后走到我面前,伸出了手,“会跳舞吗?”

“我……不太会。”我望着他伸出来的宽大手掌,默默在背后搓着手,有些扭捏。

“我教你,把手给我。”

仍旧是不容置喙的语气,我不得不慢慢地把手往他的掌中去放,但他并没有耐心等我自己放上去,一下子一手握住了我的手,一手顺势搂住了我的腰。我被猛地拉至他怀中,吓得睁大了眼睛,他的脸就这样突然近在咫尺,秀美的轮廓让我险些忘记呼吸。

在那悠扬的欢快的乐符中,他拉着我走步、旋转、跳动,我就如提线木偶,任他摆布。我的节奏感本来就差,与狼共舞,更是惴惴不安,几次踩到了他的脚,最后转到之前墙边的铁桌子旁,他停下来用力一抱把我放到了桌子上,揶揄地对我说,“你还真是笨。”

这句责备使我难过地垂下眼睛,“我说我不会嘛……”

他咯咯地笑,胳膊攀上来抱住我的脖子,将自己的头埋在了我的颈间,那迷醉的气息就围绕着我的周身,爵士乐也是恰到好处的舒缓,我的手脚都酥软了,根本就动弹不得,只感到他高挺的鼻梁在我耳垂上轻轻摩擦,声音也逐渐喑哑,“你吻过男生么?”

“没……”我感到口干舌燥,张开嘴敞开喉咙硬是挤出几个笃定的字来,“没有。”

“很好。”

他的鼻尖扫过我的鬓边、侧脸,乃至我的鼻翼,顺理成章地,他的嘴唇也贴上了我的唇角,我终于恢复了意识,用手推着他的胸膛,想要拒绝,结果被他擒住按在了我的腰后,这下我就再无招架之力了。

我怎么也想不到,初吻就这样被剥夺了,而我甚至不知对方姓甚名谁,还是在被强迫的情况下。我本来幻想过也许会是萧然,可惜却不是。

那是带着露珠的葡萄,尚未剥皮,柔软地碾过嘴唇,还氤氲着葡萄酒的芬芳馥郁,而并不是刚开始品尝的酸味,酥麻的电流传遍全身。我受到了蛊惑,我想知道那酒究竟是不是甜的,鬼使神差地舔了一下他的嘴唇,后面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事实证明,男人是挑逗不得的,我真的只是因为好奇,毕竟那瓶赤霞珠在我心里应该是甜润的,但我的确做出了令他误会的动作。我都来不及后悔,他的舌尖肆虐地钻了进来,纠缠着,舔舐着,吮吸着,仿佛我的口中有甜酒,引他不知疲倦地吸食。

我的呼吸都被他吞噬殆尽,想说的话只剩下呜咽声,眼中的世界也迷蒙不清。他身上散发出强烈的雄性荷尔蒙,将空气里弥漫的情欲与暧昧,点燃到峰值。

与此同时,他的手开始解我衬衫领口的扣子,我扭动着身子试图挣扎,腿在那无意地踢蹬,接着便是天旋地转,他将我拖下桌子,横抱起来,我听到他快速上楼时踩在铁质楼梯的沉重响声,感觉一切在滑向极度失控的边缘。

他用胳膊肘捣开了卧室顶灯的电源开关,把我放到了床尾,脱掉了我的鞋。这么久都困在椅子上,突然躺到了软绵绵的床垫,我都不太能适应,直到他分开我的腿。

即便还穿着裤子,我也似惊弓之鸟,拼命地往床里面退,而他就顺着我腿间的空隙爬上来,就像一头凶猛矫捷的猎豹,步步逼近即将到口的猎物,直把我逼到床头,我的头顶抵在了铁栏杆上,已是退无可退。

然而面对我的惊慌失色,他只是轻笑着,两只手握住我的两边腿弯,往后用力一拉,我便被他压至身下,双腿环在他的腰侧。

这是什么奇怪的姿势,我都要吓哭了,使劲抬手打他,没打两下就被按在了枕头上,他的力气大得超乎想象,我一米七的个头一百多斤的体重也就白长了,在他看来跟逗弄只家雀儿差不多。

眼看着我就要完全落入下风,我甚至感觉到有什么很硬的东西顶着我,情急之下我叫喊道,“你放开我,我还在经期!”

这大概是唯一的杀手锏,他立时停止了在我身上摸索,但眼中的余焰尚未熄灭,手指恋恋不舍地抚摩着我的嘴唇,神色迷离,“我知道。”

知道你还搞什么!我在心里疯狂地骂他神经病变态问候他祖宗十八代,嘴上却是不敢,我怕骂他会激怒他霸王硬上弓。

不过他不可能轻易地这样半途而废,还是深深地吻了我一会,从嘴唇到颈窝,极尽缠绵,我一动都不敢动,生怕哪里不对又刺激到他。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兴致才逐渐降下来,醉意慢慢消解,放开了我。我长出一口气,吊在嗓子眼的心石总算落下,这时候我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我好久都没洗脚,我想洗脚。”

其实我只是想找点事转移他的注意力,他听见以后,俯身在我耳边低声细语,“我帮你洗,等我。”

然后他就翻下床去,我几乎也精疲力竭,仰面躺在床上,没成想他不知从哪掏出来一对银晃晃的手铐,咔嚓就把我两只手腕绑在背后。这又是唱的哪出,我疑惧地望向他,他轻轻地摸了下我的脸颊,就冲向了楼下。

刚才差点,就出事了。回想起来,我的胸腔里脆弱的心脏仍会砰砰直跳,但我的经期快结束了,这个挡箭牌用不了多久,他肯定会发现的。从前折磨我痛经的姨妈,我现在巴不得它多停留一些时间,熬过接下来的七天。

卧室顶上绘有梵高的《星月夜》,应当是出自他的手笔,灯套也是星月的图案,凝视久了恍惚以为就身在天台,沐浴在月光星辉之下。

不知道今天晚上外面夜空有没有月亮,妈妈没能和我通电话会不会想我,会不会有一丝察觉,可我并不知道他是怎么用我的手机替我应付那些问候与联系的。

想到这些我很难过,另一个人冒用我的账号,在别人面前营造我安全的假象,我却毫无办法。

很快他就用一个崭新的塑料脚盆端着热水上楼来了,他看到我那双昨天下雨被泥泞染黑的板鞋,格外嫌弃,说要给我买几双新鞋,还确认了我的码数是38码。帮我脱下袜子放进热水里泡的时候,他也没嫌我的脚在鞋里窝了两天有点湿臭,自然得如同在做一个男朋友分内的事。

可男朋友绝对不会行绑架强迫之事,我绝不能被他时而温柔体贴的照拂扰乱心神。

果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本来因热水浴脚毛孔舒张而闭上眼睛的我,感知到了他的手指顺着我的阔腿裤裤筒往上一点点爬升,滚热的触摸从脚腕来到小腿肚,再从膝盖窝延伸向大腿根部。这种分外明显的撩拨惊到了我,立刻夹紧了双腿阻止了他更深的探索。

“不要。”我恳求般地摇头,眼眶都要盈出泪来。

也许这样楚楚可怜触动了他,他与我四目相对,那棕褐色的瞳孔温润似琥珀,又仿佛内有春潮渐次涌动,真是漂亮得摄人心魄的眼睛,小扇一样扑闪的睫毛装点着这莹澈的双眸。

我就是把自己想象成柳下惠,也实在不能对他缠绵悱恻落在我膝盖上的吻无动于衷,对于勾动女孩的心弦,他总有这么多招数。他的嘴唇软得蜻蜓点水一般,我的脚趾都蜷缩起来,这不是洗脚,这是温水煮青蛙罢了。

“我只能再等你一天。”他的额头靠到我的膝盖上,嗓音里已是十分隐忍。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浑浑噩噩地任他擦干我的脚,再把我平放回床上,盖上被子。奇特的是,他的床单被套枕头全是粉蓝的,跟整体的冷酷工业风完全不搭。

“我想刷牙。”在他离开床头之前,我向他提了这个要求。

这也是人之常情,他没有犹豫,为我打开了手铐,手指向二楼的洗浴间,“水池下面的柜子里有新的牙刷和杯子,自己去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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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卫生间有洗浴的隔间,配有拉帘和浴缸,不像一楼的,只有盥洗池和马桶。我从同样明净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的嘴唇有点红肿,懊悔得很,又在心里斥骂这个孟浪狂徒一番,刷牙的时候清洁了好几遍口腔,想把他留下来的红酒味道彻底冲刷掉。

楼梯口相对的墙角里放了桌椅和小沙发,桌上除了一面镜子,还有一列搁架,可以置物,最上面一层是几何状白瓷瓶摆着一束尤加利与洋桔梗,零星也插着两枝象征初春的樱花,就是萎了些。

彼时我悄悄地走到他身后,他正在桌前作画,我也只是一打眼,画上有长发女人牵着小男孩,来不及仔细去看,便被他察觉了。他很不高兴,一下就把画稿匆忙团在手中,侧身恼怒地瞪着我,“你过来干什么,去睡你的觉!”

我也不欲使他不快,跟着就道歉,“对不起啊,吓到你了,只是,我在哪儿睡呢?”

他看了我身后一眼,“当然是床上睡了。”于是他把我拉到床边,用手铐把我的右手和床头铁栏杆铐在一起。

“那你睡哪?”其实我觉得我在问废话。

“我当然睡自己的床啊。”他好笑地看着我,便没刚才口气那么冲了。

尽管早已料到,可我还是一时难以接受要和一个陌生男子同床共寝,这肯定是从未有过的新鲜体验。这么大的房子他为啥不多摆张床,好吧可能他没什么朋友会来寄宿。

时间更晚了些,他也放下了画笔,仿佛我不存在似的,他从另一边钻进了被子,留下一盏床头灯。

我躺在那,右手举在头顶,这席梦思的床,却令我如睡针毡,我是真的怕他控制不住自己,不过他也没有控制的必要,反正我也打不过他。

我们俩在床两边躺了好大一会,都没有睡着,因为他翻了个身面向我,突然问道,“今天是母亲节?”

“嗯。”我应着,闭眼总能想到妈妈瘦长的温暖的身影。

但是天下不是所有的母亲,都可以给孩子带来温暖,比如他,就对母亲缄口不提。

当我想给他提个建议,“你可以给你妈妈也问候一下,还没到十二点。”他食指抵在唇上,嘘了一声,脸上很不耐烦,好像不愿意听我说到他妈妈。

“我想我妈……”我嗫嚅着说,“就算你要杀我也给我留个全尸,我怕我妈太伤心。”

听着我絮絮叨叨的话,他捂着脸笑出声来,从那边向我挪过来,靠近以后一把抱住了我,“我发现你还挺可爱的。”

“是吗?”我从他胸前抬起头,遇到了他灼灼的目光,“你是第一个这么说我的男……”

话都未说完,就被他的唇舌堵住了嘴,我第一反应是,牙白刷了。

这个晚安吻持续了很久,又从嘴唇上移到鼻尖、眼睛、额头,我很累也没有去反抗,而且说实在的这么一搞我都要睡着了,就听他在我头顶呢喃,“我可以叫你磬磬吗?”

这个昵称令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还不如我朋友喊我阿磬呢,但是算了,不想跟他争执什么,“我说过,你叫什么,我都应。”

“磬磬——”他真的这样叫我,还亲着我的头发。

我静静地靠在他的胸膛,闻着他棉质T恤上洗衣液的淡淡青柠香气,听到他的心跳铿锵有力,呼吸平稳冗长。他是第一个这么抱我的男人,可长夜漫漫,我睡得并不安稳,那份防备与畏惧,从灌汤和强吻之时起,也只会与日俱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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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折花

清晨迷迷糊糊地觉得床轻了,有人在我耳边说,“我去给你买东西,等我回来。”

我翻了个身,右胳膊被拽住了,一下就醒了,发现手腕都被手铐勒出了印子,胳膊抬了一晚上非常酸痛,只好顺着床头栏杆坐了起来,侧头一看,床头柜上整齐地摆放着吐司面包、一罐蓝莓酱和一瓶有机纯奶,以及一杯水。

真没想到我没课时候几乎不吃早饭的习惯,马上在这里就要被改掉了,从二楼墙上那小窗户透进的天光还是深蓝,可以猜想现在应该也才六七点钟。

对于他安排的早餐,我已经能够适应,再回头想想,他那天晚上可能真的只是炖了一锅猪骨汤,是我想象力太丰富了。

我用水对着床边的垃圾桶漱了口,然后拧开蓝莓酱涂在面包片上,吃的很香,我特别喜欢蓝莓味的东西。

饱腹之后,又是个枯燥的上午,他为什么要这样养猫似的困着我,是想取我命还是要先玩弄一番,还有他说只能再等一天是什么意思?

这样的疑云始终笼罩在我心头,我好想我爸妈,连前几天跟我拌过嘴的室友陈馨我都想念她以前给我涂指甲油的样子。

尽管才脱离学校第三天,我就觉得好像过去了好几个月,高数课老师都显得那么和蔼可亲,最重要的是——我真的好怀念和萧然一起吃饭自习的日子。

不知道那个人是怎么用我微信回萧然的,他会发现破绽或者也想到我吗?我还记得青年节社团去植树,日暮时分篝火晚会,他从众星捧月中搜寻我望向我的澄澈目光,对我来说,他美好得如同人间四月天。

可我为什么会陷在这里生死未卜……那窗子那么小那么高,我怎样才有办法爬出去呢?

这次他中午就回来了,当我肚子咕咕叫时,他带着一份打包好的煲仔饭出现了,一看到煲仔饭我就不得不想起那天在竹园食堂给他刷了煲仔饭导致我此刻近乎被囚禁起来。

“红烧排骨的。”他在我面前晃了晃塑料袋,神情灿烂,但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我那天点的也是这个,你应该记得。”他把一次性筷子勺子递给我。

他这句话于我而言只不过是又一下痛击,那筷子好似有千斤重,我竟然没接住,掉地上了,我生怕他会生气,一边道歉一边弯腰去地上捡,被他阻止了,“算了,我喂你吧。”

除了昨晚想叫我磬磬是询问的口吻,其他所有的事情都是他的命令,我拒绝不了,否则又是另一次灌食。

除了父母之外,我没被任何人喂过饭,他是第一个。每一勺他都会吹气再送到我嘴边,我盯着那饭盒中的煲仔饭渐渐少下去,唯独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我怕自己会在这种突如其来的温柔陷阱中沉溺。

下午他在画画,他画了一张我,是我在他家里见到的第一幅写实画作,甚至画上的我比现实中的我更好看。他问我像不像,我心虚地点点头,画上人的眼睛比我大,神态同我,就是那飘逸的淡紫色衬衫裙是我在竹园食堂遇到他时穿的。

他说那时的我像紫丁香,让他一下子想起戴望舒的《雨巷》,还说第一次见到有人穿紫色那么淡雅清丽,使他久久不能忘。这些溢美之词,我听着,内心毫无起伏,如果是萧然夸我的话,我一定会激动上天。

别人生平最大的乐趣是赏花,他一定是折花,从那花瓶里插着的一看就是折下来的现在业已枯萎的樱花枝就能看出来。所以我看那副美丽的画,就也仿佛看到了画中女孩衰败枯槁的样子,连笑容都显得勉强,透着萧瑟之意。

他不仅画画得好,写字也好看,他在右下角留白处用钢笔写上“赠 磬磬”,看到他的字我才知道龙飞凤舞的字应该是什么样的。细数起来,他的每一项技能都很优秀,可不知为何,我只有敬畏,而无崇拜。

傍晚夕阳垂落,他才松开了我的手铐,还是因为我告诉他我很想上厕所,他果真给我买了卫生巾,有迷你巾和护垫,我心里很惊慌,他肯定晓得我的姨妈快走了。

更令人绝望的是,我去上厕所的时候发现,经血已经没了,从昨晚换了到现在十几个小时,用过的卫生巾干净得我想哭,但我把它团到一起还是换了一张新的。但愿我今晚能蒙混过关,我默默祈祷着。

今天的晚餐是他自己在厨房做的,我窝在沙发上,翻着那里的一堆手提袋,都是他早上在外面扫街的成果。

我不想说每个标志我都认识,迪奥古驰香奈儿LV,SupremeKenzo甚至权志龙的个人潮牌Peaceminusone,鞋子是耐克阿迪还有一双Jimmy Choo的高跟鞋,远远超过他从我支付宝转走的那几千块钱生活费。

所以他的经济条件是得多好,我坐在这一堆珠光宝气的衣饰里,整个人都是懵的。我知道N市是经济发达的南方城市,但我没想到一个“绑匪”都这么有钱,他是N市本地人无疑了。

我想到了前些年李天一那种纨绔子弟,他的脾气时好时坏的,法律意识淡薄,非常自我,有李天一这味儿了。

不得不说他审美品味很好,每一件应当都是经过精挑细选,那些衣服都漂亮时髦,还不乏有两件他最喜欢的淡紫色连衣裙,清新雅致,估计是春季新品,价格不菲。

他端着菜放上餐桌,期间还瞄了我两眼,“怎么样,喜欢吗?”

我实诚地点点头,他也很高兴,“你穿起来肯定很漂亮。”

这“盛情厚意”我却之不恭又受之有愧,但大概率他不会给我拒绝的机会,一定会叫我穿给他看。对了,里面还有一件真丝睡袍,也是淡紫色。

饭菜都好了,他招呼我去餐桌坐,桌子上多了一瓶桃花酿,他说这是春天该喝的酒,度数不高。一看到酒我就头疼,我是自制力强,可他喝起酒来,似乎不大能控制自己。

菜倒清淡适宜,番茄炒蛋,肉烧竹笋,凉拌青瓜,凤尾虾,还有一盆蚕豆杂蔬汤。这是我在外地上大学以来吃过的最地道的家常菜了,也是这些天来第一顿热腾腾的菜饭。

他倒了一盅桃花酒,举杯向我,“今晚值得纪念一下。”

看到他闪烁的笑意,我愈发糊涂,但也同他碰了杯,“有什么喜事吗?”

“我们遇见的第六天,六六大顺。”他的眼睛晶晶亮,瞳孔中倒映着我的影子。

“哦,”我一口喝了那芳香四溢沁甜入脾的桃花酿,“我还活着的第三天。”

没有当场砸了碗筷算我能忍,他越畅快我越气闷,敢情被绑架被囚禁、被胁迫被隔绝的是我。如果我拿到手机我一定第一时间报警,我小叔叔是政法大学老师,学生多在律政界,倘若我能活着见到天日,我告他丫的!

即便满怀激愤,我面上也是云淡风轻地与他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这就叫大丈夫能屈能伸!

为了储存体力,我把饭菜都吃光盘了,他可能也没见过我这么能吃的,有些惊讶,不过也没多说什么,只一直含笑看我。

我还抢着洗碗,让他去休息,于是过一会他便说他要先上楼去洗澡,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激动得手都有点抖,洗起碗来都更卖力。

“你快去吧,锅碗交给我,一定亮洁如新,包您满意!”

“好,呆会把睡袍带上来,我洗完了你就可以洗澡了。”他哼着歌,欢快地上了楼梯。

我悄悄盯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帘子后,等一听到淋浴间的水声,赶紧脱下围裙,就开始逃亡行动。

玄关柜子里放着我的包,我冲过去打开一看,包在,长吁一口气,可打开以后才发现,银行卡在,手表也在,校园卡、身份证以及手机,都不在!这真要命,外面乌漆麻黑,说不定还是荒郊野岭人迹罕至,没有手机我跑不了多远。

唉,我在下面找了一通都一无所获,决定上楼去找找看,真不行就裸逃。我以极快的速度,蹑手蹑脚地上了二楼。二楼空间小,我没花多久就把床头柜和抽屉置物架都找了一遍,甚至连床底下我都查看了,还是没有。

算了,先逃再说,我咬咬牙,下了楼从拖鞋换上他刚给我买的耐克运动鞋,直奔大门,逮住门把手使劲拧了好几下,居然没拧开?从里面锁上了。我点了一下面板,屏幕就亮了,让我输密码。

WTF还有这种操作?双向密码锁?里面锁上也要密码才能开?

靠!我踹了一脚大门,幸亏是新鞋,没留下痕迹。

这可咋办,我胡乱地试了三个密码,病急乱投医把自己生日都试了,依旧打不开,这厚重跟山一样的大门,我光靠踹是踹不开的。只能砸锁了,我到厨房的柜子里,翻了半天,除了一个开瓶器和刀具,其他锤子扳手之类的工具根本没有。

正准备撬锁,我就留意到二楼的花洒喷水声似乎停了,他怎么洗澡洗这么快啊我的妈!我不甘心就这样放弃,将刀刃伸进门缝里砍锁体,这玩意结实得跟金属浇铸的一般,压根砍不动。

我竖着耳朵监听着楼上的动静,哪怕心提到嗓子眼,满头是汗,我还是不死心,想再多试一下。可我不敢被他发现,他当时用刀尖贴着我的脸游走的场景我记忆犹新。

两分钟之后,二楼淋浴间的门打开了,水蒸气从里面往外直冒,他穿着睡衣走出来了。

当他走到二楼玻璃前往下张望,他只能看到我站在厨房水池那的背影,我的手里还紧紧握着水果刀。

“碗洗好了吗?你在干嘛?”

“洗好了。”我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得太明显,佯装镇定地伸手去旁边果盘里摸了一个梨子,“我准备给你削个梨子吃。”

幸好我是背对着他,他应该看不到此时我脸上惊魂未定的表情,还有一额头的冷汗。我打开水龙头冲洗着梨子的外皮,哗啦啦的流水声中,我努力平复高度紧张的情绪,也趁机擦掉了额上的汗。

我正削着果皮,就感觉他从后面过来了,突然慌了一下,水果刀立刻划到我的食指,血当即就从伤口渗了出来。

“啊——”我下意识地叫了一声。

他赶紧拉过我的手察看伤势,“怎么了?伤到手了?我看看。”

“没,没事……”我攥着那个形状被削得稀奇古怪的梨子,刀也被他拿远了。

我盯着那把被放到角落的水果刀,有点后悔,刚刚刀在手,我说不定可以一搏的,转念一想,又觉希望不大,况且正面刚太吃亏了。

其时我已经不在意那点疼痛了。他去找了创口贴把我的伤口包上,也嘲笑我怎么削个梨子削成这样。

我呆呆地把梨子举到他嘴边,尽管还有一圈皮没刮掉,“我只是想给你削个梨子……”

不知如何触动了他,他突然睁大了眼睛,那层薄暮似的疏离感,冰消瓦解,只剩下漾出来的温柔,如春水包围了我。湿答答的头发耷拉着贴在他的前额与鬓角,还冒着热气,使他棱角分明的脸型柔和了许多。

他借着我的手啃了两口梨子就扔到了一旁,却吮吻着我的手指,沾染了梨汁的指缝,应该很甜,他滋滋渴饮,如痴如醉。

“去洗澡吧。”他最后上前来抚着我的脸说。

我是飞一般地去沙发上拿了睡袍卫生巾和换洗内衣往上跑的,快到帘子跟前的时候,他在底下突然喊了一句,“鞋还合脚吗?”

一下就把我喊愣住了,我低头一看,才注意到我刚才没来得及换回拖鞋——发现这个致命错误的瞬间,我差点就要晕倒,扶稳楼梯栏杆后,艰难地回头对他扯出一个微笑。

“大小正好,谢谢。”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掀开帘子冲进了洗浴间,关上门时我整个人顺着门板无力地滑坐在地上,两滴泪从眼角滚落下来。

——————————————4.12更————————————

没能打开大门,我心情十分烦躁,洗澡也磨蹭了好久,不愿意出去面对他,万一他从我那双运动鞋和门锁上的划痕猜到了我的意图,那等待我的,又是一场刑罚。

为了造成我仍在经期的假象,我把食指伤口硬是掐得有血沁出,把血涂在换下来的卫生巾上,扔在垃圾桶。

庆幸这睡袍里面还有一件吊带打底,但这仍不能使我安心,我还是穿了胸衣,然后把前襟跟汉服一样左右衽交叠得特别高,几乎连锁骨都看不出来,再用绑带紧紧地系在腰间,打成一个死结。

在镜子里转了一圈,确认只有小腿露在外面别处均在包裹之下,我才用毛巾包着湿发拧开门在一片水雾中走出去了。

而他正躺在角落小沙发上,手里握着一杯酒,胸前睡衣的扣子草草地扣了下面两颗,领口看去胸部肌肉的线条若隐若现,就闭着眼仰头靠在扶手上哼着林俊杰的《当你》——也是那天晚上我在接过奶茶与他别后回去路上哼的歌。

瘦长的落地灯将晦暗的光线投在他的脸上,高若小山的鼻梁使那光影切割成半明半昧,一股子慵懒的闲情自若。

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人,我前二十年有限的生命里并未在现实中亲见过。也许换成我室友陈馨那种花痴,一定会拜倒在他的裤脚下。我也不是不会动心,只是萧然在前。已历巫山,故不见云。

世间诸事,总有先来后到之分,我又偏偏是处女座,难以移情别恋。

“洗好了?”他肯定是感受到我的目光,才侧头看向我,浅浅一笑。

“嗯。”我拆下头上裹好的毛巾,随意地把长长了的卷发捋了一下,使它们顺着垂下来。

用毛巾擦头发的时候,我察觉到他的眼神一直在专注地凝望于我。“怎么了?”

“过来。”他朝我伸出一只手。

于是我顺从地慢慢走了过去,离他还有大约两米远的安全距离时站定。

他的目光在我身上逡巡了一趟来回,从脚到头,再从头到脚,虽然看不出他有什么表情起伏,但我还是觉得不自在,抱起了胳膊。

“离那么远,”他眯起眼睛说,“怕我啊?”

对啊,我在心里回答道,实际上只是堆起了一个羞怯的笑容。

“过来。”他又重复了一遍,加重了语调。

我的内心挣扎了几秒,不情愿地迈开腿,又往前挪了两小步,然而尚未站定,他的胳膊便急不可耐地探出来圈住我的腰把我按坐在他平躺的腿上。

坐到他硬实的大腿的刹那,我就触电似的弹了起来,还没起身又被他更用力地拽下去了,这下他铁条一样坚固的手臂将我彻底地箍在他怀里,动弹不得。

骤然的贴近,令我惶恐不安,浑身都在颤抖,却听到他的嗤笑,“昨晚抱着你一夜,也不见你这样啊。”

“那……”我哆嗦着说,“今晚就别抱了,其实我没睡好。”

“好,今晚换个睡姿。”

他细白的手指从我下巴掠过,唇角微微扬起,仰起脖子喝了一大口高脚杯中的酒,平圆的喉结有力地滚动着,这是雄性的象征,也清楚地彰显了我与他体力之悬殊。

“晚饭时,不是喝过酒了,怎么又喝啊?”

“酒这个东西,永远都是喝不够的。就像有的女孩,怎么亲昵都不觉得够。”他一边摇晃着酒杯一边饶有深意地斜睨了我一眼。

这话听得我面红耳赤的,赶紧用毛巾包着头发擦,好挡着自己羞红的脸。

“这是什么酒,我好像没见过。”那酒杯中浓稠的液体折射出金黄澄透的光泽,看起来很是诱人。

“樱桃白兰地,利口酒。”

他稍稍坐起身,把酒杯送到我面前,“要不要尝一口?”

既然是疑问句,念在我不胜酒力的份上,那我也得忍住馋虫,莞尔一笑给回绝了。

后面我就傻了,他竟然抿了一口白兰地,扣住我的后脑勺,直接吻住我从他嘴里渡过来酒水给我。清甜的味道同樱桃是一样的,我来不及反应就下意识给咽下去了,回过神来后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馋货,还怂包!

最后这巴掌落在他肩膀上,对他来说可能跟雨点没什么区别,只会招致更紧密的拥抱。

但这样他还不肯罢休,还非要在我口腔里纠缠一番才行,这时候我已经没脾气了,也打不动了。

“好喝吗?”他放开我,拇指摩挲着我的唇瓣,意犹未尽,眼神是湿漉漉的,赤裸裸地盯着我。

“挺甜的。”我觉得再不转移视线就情况危矣,“那个,有吹风机吗,我头发长了,光擦擦不干。”

我很成功地引开了他,望着他走向洗浴间的高大背影,我深深地呼了一口气。等他走了,我看向茶几上那最后一口白兰地,实在是蠢蠢欲动。

樱桃这么甜美的水果,是个女的就逃不过啊,我给自己找着借口,本着不能浪费的勤俭精神,将杯中剩下的酒一口笑纳了,喝完还咂咂嘴,是真的又香又甜,口感纯正。

躺到沙发上他刚才的位置,仍能感受到余温,抬眼触到落地灯的灯光又略刺眼,索性也阖上了眼皮,眼镜框松散地搭在我的鼻梁上。

这么舒服的睡姿我差点就进入了梦乡,尽管白天睡了不少觉,但在这里,老是提着一颗心,累得慌,就总感觉困意很重。

朦胧中似乎有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我脸上,我微微睁开眼,打了个哈欠,估计酒气有些浓,一只手覆到我的头顶揉着我的头发,耳边有人轻轻说,“你怎么把酒喝完了?”

“不能浪费啊。”

“小酒鬼。”

“大酒鬼。”

“起来,我帮你吹头发。”

有双胳膊穿过我的腋下把我捞起来了,吹风机插了电呜呜作响,吵得很,却禁不住这酒醉人,我很想睡觉,坐着的上身摇摇晃晃,偶尔地我就栽倒在前面男人厚实的腹肌上,隔着薄薄的纯棉衣料也能明显感觉到力量。

每当这时他就一只手掌托着我的下巴把我从他身上挪开,我后来常常在想,是不是从这里开始他就按耐不住那蓬勃旺盛的欲望,彼时我却头晕脑胀,浑然不知。

——————————4.12加更————————

“好了。”他用卷发梳梳顺了我的头发,收回吹风机前他又补了一句,“我喜欢你长发的样子,真好看。”

“谢谢。”

我迷迷瞪瞪地靠在沙发靠背上,这布艺沙发比一楼的红木沙发舒服多了,那房顶的《星月夜》可真是梦幻美。我也很喜欢梵高和莫奈,我家客厅里就挂着仿版的《罗纳河上的星空》和《日出·印象》,所以这相似的星空图景,凄美浪漫,让我很想回家。我两年里,只有两个寒假回家过年,我太忙了,我不敢停下脚步,不然进不了卓越班,如果能出去,我第一时间就要回H市见我爸妈,给他们一个大大的拥抱。

该睡觉了,我困得不行了,等他回来,我揉着头发问他:“我今晚还睡床吗?”

“当然。”

没等他答话,我就已经在往床边走了,能得一时安稳是一时,逃跑的事明天再说,现在天塌下来没好好睡一觉重要,利口酒果然助眠。

不过我忘了,立在我身后目色深沉的豺狼,就要撕下他的伪装了。

眼看离床还有两三步就能躺上去了,忽然就迈不动步子——身后是高山般巍峨的男人紧紧抱住了我,这使我感受到比萧然还离谱的身高压制。

“你干什么?”我瞬间就清醒了,酒精从我倒竖的每一根汗毛里蒸发了出去。

“磬磬,”他的鼻尖抵在我的后顶上,使劲地嗅着我的头发,“你好香。”

这么严重的危险讯号再不察觉我就是傻子,“你放开我,你勒得我都喘不过气了。”不是夸张,我那小细腰感觉生生要被他搂断了。

“磬磬,我真想你是我的。”他的左胳膊往上压过我的前胸,从后面抱住我的脖颈,沉重地喘息着,就好像他也快喘不过气了一样。

“你别开玩笑了!”

“我说的是真的,从我见到你第一眼,你对我笑,我就这么想了。”

“你别发神经了,我哪里对你笑了,我那是客气!”

“难道你不喜欢我吗?”

“不喜欢!我警告你,我还在经期!”

“我知道,第一天见你,跟着你看到你去便利店买卫生巾我就知道了。”

这便就是承认,他从那天就开始跟踪我,我的冷汗层层发起来,把里面的吊带都印湿了,凉飕飕地贴着我的前胸后背。

“你知道你还不放开我?”

“我已经等了你整整六天,六天!”他的嗓音几乎是在嚎叫,喉咙里压抑的痛苦即将喷薄而出,“你知不知道昨晚我抱着你,我根本就睡不着!”

“要是我在床上睡影响你休息,”我的语气哀弱下来,“我可以下去睡沙发,哪怕睡在椅子上也行。”

“不,”他的手把我叠起来的衣领扯开了些,从领口探了进去,重重地揉捏着,“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我不知道!”我的胸口好疼,隔着胸衣和吊带也觉得疼,我简直要哭出来了,高声地嘶喊着,“你放开我!你个死变态!”

早就知道,骂他没用,甚至更会刺激他的兴奋,一头如饥似渴的狼是不会放过近在嘴边的羔羊的。

“我昨个晚上说过,我只能再等你一天。”

他揪着我的后脖颈把我推搡着往前,重重地扔到床上,再翻过来,面对着他压下来的全部重量。

本来我该拼尽一切地去反抗去挣扎,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身体那么不争气,由于极端的恐惧和压力,我陷入了僵直,双手无力,双腿发软,连哭都哭不出来。

这是遭受侵犯时最常见也最不利的身体反应——“紧张性不动”,16年某日报记者涉嫌诱奸女实习生的新闻刷屏社交网站,揭秘女性在遭遇强奸时为什么僵硬不动不反抗的一篇文章被传阅甚广,我也看过,还参加过学校普及女性如何保护自己的讲座。但是真到自己头上,才知道这些都是纸上谈兵。

其实我的脑子在以每秒几万公里的时速运转,每一篇看过的跟遇到强奸有关的资料,我都能清楚记起,可惜我动不了,我的意识似乎变轻了,它想逃离,可我的躯体却在现实中承受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不可预知的后果。

他的脸就那样坠落下来,就贴着我的眼镜,挺拔的鼻梁挤着我的鼻子,他打算吻我。

“我来了月经。”我张着眼睛,木木地看着他熟悉的俊美的面庞,用尽力气才能使这几个字发出点声响。

“小骗子。”他冷笑着,“你以为你玩这些小把戏,我会相信你?”

“是真的……”我从嗓子里一点点挤出声音,“不信……你可以,去看卫生间的垃圾桶。”

“我看了,”他一副洞察秋毫了若指掌的样子,“楼下的,很干净,楼上的,不但有血,还有许多。”

然后他咬着牙把我受伤的左手食指举了起来,他的手掌捏得我的指骨都要碎了,“创可贴都撕开过,挤这么多血,真不容易,你手疼吗?”

“疼——”我皱着眉头,倒抽了一口冷气。

“疼啊,”他点头,柔软的唇从我脸颊上拂过,哈着热气说,“更疼的,还在后面呢。”

这句恐吓绝不是虚言,眼前的男人从目光到全身,都如烧红的烙铁,滚烫得吓人。他解不开我打成死结的腰带,非常焦急,就直接给扯坏了,我眼睁睁地看着那缎带绝望地掉落在床边,然后他掀开了我的睡衣外套,一边往下扒一边啃吻着我的嘴唇。

真的是毫无还击之力了,我试图动一动自己的全身,发现只有嘴巴还有一点知觉,因为他吻得很凶,我的唇舌都被挤得难受,索性抓住机会一下咬在了他的唇上,他啊了一声,想要抽离,我一直不肯放,直到嘴里有咸腥味了才松口。

分开的瞬间,我觉得身上轻了很多,他起来了,我微笑着以为自己获得了胜利,得意地看着他捂着自己的嘴直抽气。

结果一个巴掌冷不丁地重重砸在我脸上,我的眼镜被打歪了,鼻腔里刺刺地疼,好像突然堵住了,我一摸鼻下,温热的鲜血流了出来。我是故意的,这一巴掌把我打醒了,那暂时失效的知觉又回来了,手脚都可以动了。

“你敢咬我?”他俯下身捏住我的下巴,表情残酷,语气阴毒,仿佛换了个人似的,“你再咬我,我就把你的牙齿全都敲了,摆成一圈,拍照片微信发给你妈妈看。”

可真是恶毒的招数,我也冷笑了一下,悄悄抬起脚使劲朝他裤裆蹬过去。

这是最后一搏,但是落空了,他往后面躲了一步,我的腿不够长,没蹬到。

于是后面的巴掌就如棍棒落了下来,框架眼镜掉在旁边的床单上,已经扁了,我不知道挨了多少打,头也痛,脸也痛,鼻子也痛,肩颈也痛,胳膊也痛。

“别打了,别打了……”我抱着头,缩起身子,无处可躲,还是受不住求饶了。

如果他今晚不达目的,是可能盛怒之中失手打死我的,我不想被奸杀,无论多么艰险的境地,留着一条命才是最重要的。

我也想象不到我是怎么鼓起残存的求生勇气,冷静地镇定地说出那句话,“有没有套?”

直到现在回想起来,我也觉得后怕,脊背会遍升寒意,手脚会麻木冰凉。当我在笔录室安静坦然地说出这些细节的时候,那位叫刘澎的年轻男警官,竟然也红了眼眶,但也只有他一个人脸上有所触动而已。

回到那天晚上,他听到我这句问话,高兴得不能自持,狠狠地亲了我一口,便飞快地去洗浴间柜子里找东西去了。

这片刻的喘息机会太难得了,我爬到床的角落里,侧躺着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浑身乏力,我真想我能小成一只蜗牛一只飞蛾,然后从这个囚牢里轻易遁去。

但是他的阴影很快就再次笼罩了我,他扯开了自己的上衣,随意地脱掉往外一丢,甩掉拖鞋踩上床,把我从角落拖到中间,坐在了我身上。面对面地,我清楚地看到他上身健硕的肌肉曲线,颈部的皮肤因为激动而隐约泛红。

这么近的距离他脸上细细的绒毛我都能看见,也只能看见他,周遭的环境我都看不清了,头顶的星月夜糊成了一池深蓝色。

睡衣被他撕烂了,还真有那么一丝心疼这件上千的真丝睡袍,他好像一点都不懂稼穑艰难和怜香惜玉。

可怜的最后一点遮蔽也被扯掉了,肌肤骤然暴露在空气中有些冷,我战栗不止,五月份的夜晚气温时不时也会低。但他的体温是滚烫的,随着他粗暴的动作灼烧至我的全身。

山雨方至的时候,我闭上了眼,身体上的疼痛倒没有想象中那么钻心,也许是我的意识已经漂浮在空中,垂目怜悯地俯瞰自己的寄主——那具正在遭受蹂躏的女孩躯壳,从洁白无瑕到伤痕累累。

最痛苦的事是我的眼前总浮现出那个画面,月明星稀的夜幕下,冉冉升起的篝火中,对面挺立如小松的萧然用他特有的清澈目光望着我,当别人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他轻轻地腼腆地对着我说:“干干净净的女孩。”

干干净净的,萧然喜欢干干净净的女孩,却不会再是我了。

我不配得到萧然的喜欢了。

一根手指从我眼下刮过,我睁开了眼,才发现自己哭了,泪水湿了满脸。

“怎么哭了,”压在我身上的人放缓了侵犯的脚步,“是不是很疼,第一次总归有点。”

他的语气明明是在安慰我,但“第一次”三个字着实刺痛了我,他有什么可得意的,他的快乐是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

撕裂的感觉逐渐明晰,我以前也拉伤过韧带割破过小腿,有点相似,但更血肉模糊,而且在心理上我却要为此蒙羞,至少我再见到萧然,我就不能厚着脸皮亲近他追求他了,这个男人打碎了我的幻梦!

“沈舟。”

“什么?”

“记住这个名字,”他忽然身下一用力,我痛得叫出了声,“也记住这种感觉。”

“谁的名字?”我眼泪汪汪地,剧烈收缩的疼痛感使我头脑一片混沌。

“我的。”他沉着声音说,俯望我的目光里潜藏了深不可测的欲望,“你的第一个男人,也会是,最后一个。”

瞧瞧,这人多么自大狂妄,还最后一个,呸!还想咬住我一辈子,您配吗?

我满目怨恨地瞪着他,腹诽了一大通,用尽毕生的脏话。

“你也可以叫我小舟,哥哥更好。”

“小舟……”我念了一遍,不无讥讽地说,“你不是小舟,你是大船,泰坦尼克号。”

“磬磬宝贝,你真可爱。”他抑制不住地嘴角上扬,“我是前段时间健身,吃重了些。”

“你也应该多吃点,太瘦了些。”他一边加快挺进一边抚摸着我的锁骨,“你看你的骨头,我真怕把你弄碎了。”

他一点都不怕,他快把我压死了,但我不想叫出来,梗着脖子,咬着嘴唇,一直忍着。

沈舟就像一头干旱已久初逢甘霖的饿狼,有使不完的力气,折腾到天蒙蒙亮,才放过我。而我也没有丝毫睡意,清醒地承受着所有的痛楚,当我想抬起手,发现胳膊上有压痕和掐痕,胸前小腹大腿,也没有一处完好的,不是伤就是他留下的吻痕,我多想拿回我自己的手机,把这些全都拍下来留作证据。

他靠在床头坐着,修长的手指在床单上那一小块红梅一般夺目的血迹处,长久地沉迷地一圈圈摩挲,我以为他在发呆,侧头看了他一眼,就看到他弓起双腿,头埋在膝盖上,嗤嗤地笑出了声,“你是我的了,钟书磬。”

“钟书磬,你听到了吗?”他对我又说了一遍。

三个字的全名敏感地刺到了我,我头皮发麻,感觉全身毛孔都恐惧地张开了,鸡皮疙瘩起了一胳膊。

“沈舟,你太无耻了。”我咬紧牙关,背对着他,默默流下了眼泪。

“无耻?”他伸出手放在我肩头,缓缓向下描绘我的身体曲线,“无耻的人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区别在于,有的人还想要遮羞布,我就不需要。”

这个没脸没皮的家伙,我不想跟他辩论,“好,你想要的得到了,可以放我了吧?”

“不够,”他凑过来,垂下头吻着我的耳侧与后颈,“磬磬,一点都不够,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呵——最多也就还剩六天,再不回校老师同学家长都会找我了。”看到地上散落的用过的几个套子,我的心突然又平静下来。

沈舟,我若不死,今日之痛,一定追究到底。

(最近看了鲍毓明的案件,这段写的太难了,昨晚都没睡好,还是奉劝各位姐妹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不管对方多有势力长得多帅也不要掉以轻心!晚安各位小可爱们~)

——————————————4.14更————————————

第七章 小舟

身后传来他不屑一顾的笑声,就好像他已运筹帷幄之中,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六天也好,七天也罢,都是由他决定。他不是游戏的主导者,而是规则的制定者。

后来我才知道,他这种性格是早早就养成了的,运筹帷幄,步步为营,是他最擅长的手段,而且不只是对某一个人,某一件事。

那种被操控的可怖之感使我不得不用被子蒙住了头,以为一丝不挂几乎透明的自己,寻求一点庇荫。

沈舟下了床,满足地伸张胳膊抻了个懒腰,就这样光着身子进去冲澡,出来后又是春风满面的样子,一夜没睡对他的精力损耗无几。

虽然他给我泡了牛奶燕麦充当早餐,走之前却用手铐将我拷在床头,我不能下床,不能洗澡,也无衣服可穿,只能忍受着他在我身上留下的气味慢慢风干。连床单被子,甚至空气,都弥漫着“沈舟”的味道,我就这样浸淫在他为我构筑的牢笼,一点点将我侵蚀成他的所有物。

我躺在枕头上,把昨晚被他混乱中揪掉的一小撮头发捻在一起,编成一股。他是聪明的,用过的套子打坏的眼镜都被他带走了,下身也被他用湿巾清理过了,想要保留点什么确凿的证据,太难了。

床头那一面的灰色水泥墙上,光影从明变暗,我就知道,他该回来了。

中午只是吃了点他放在床头的饼干,我饿得胃疼,生理和心理的双重创伤,也抽光了我大半的气力。

当他抱着我去洗浴间冲洗的时候,我全程闭着眼睛装死,他就像摆弄个破布娃娃一样,也没起什么兴致,倒规规矩矩地只是帮我擦洗了全身。对于被他打伤的地方,他会吹气和轻揉,嗓子里溢出难过的声音,“对不起。”

我仿佛没听见,难道这样能减轻我受到的伤害,况且这伤害,也并没有因此而停止。

温水冲到下面的时候,那种撕裂感又重新袭来,我感觉应该是流血了,他给我上了药膏,消炎杀菌。

也买了一套新的睡衣,是小熊图案的正常睡衣,不是睡袍,他给我整整齐齐穿上时,说像洋娃娃一样可爱。末了,给我戴上一副新配的眼镜,度数一样,镜框从黑色变成金边。

晚饭是他下的阳春面,专门打了土鸡蛋给我。我们两个人,默默地吃着自己的面条,好不好吃我也尝不出,因为没什么胃口,只是怕饿坏肠胃,才逼着自己去吃。

从早上到现在,我没有再跟他说一句话,如果家里养了小猫,你打了它一顿,它也会很久不理你,甚至不吃你准备的猫粮。我对他,已经够能忍了。

他换了新的床单,我站在床边,看着水蓝色的一尘不染的格子床单,却有点腿软,我不想睡床,反正不想和他睡在一起。但我知道说了也没用,他只由着他自己,便随他将我抱上床。

一上床我就背对着他,宁愿对着床头灯,也不愿对着他的脸。他的手从睡衣下摆摸进来,摩挲着我的腰线,那里本来就是敏感的,我很不耐烦,将新床单都攥出了褶皱。

“磬磬。”他喊我。

我没有答,他便往上揉我的胸。

“钟书磬。”他隐忍着又重重喊了我一声。

就算我浑身都在他的挑逗下瑟瑟发抖,我也咬紧牙关挺着,我不能在这方面示弱,绝不。

最后,他放弃了,可能是想到昨晚伤到我导致我下面出血了,他也不再强求,收回手,拍了拍我的背,“好好睡吧,晚安。”

等他也背过身去睡觉,我才如释重负,泪水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濡湿眼角,再跌进枕头的棉花里,也不知道那晚,枕头饮了我多少泪,早上我被湿枕头凉醒了。

回过头,他已经不在了。窗外天光已经大亮,太阳也出来了,没想到,这是我在这里头一回睡到日上三竿,中间也没做梦,大约是我太累了。

起身时一如往常,手铐牢牢地固定着我,我盯着手腕上的印子,失神地想,什么时候他不在屋子里却不会拷着我呢?说是还有五天,我可不能在这坐等五天,毕竟昨晚那样的相安无事可不常有,并且他已经是强压下欲望了。

五天,强奸打骂,乃至虐杀,包括他行凶后收拾铺盖卷换个地方,都也还是绰绰有余。再说五天之后是什么光景,他会不会放我回去谁又知道呢?

我相信他说到就做得到,前天晚上被我咬破嘴唇恼羞成怒威胁要敲我牙齿的沈舟,是红了眼的,他再做出什么暴力行为,都可以想见。

所以,我必须得尽快离开,最好是明天白天,他白天不大在家,留给我的时间充足些,哪怕砸门,一个白天也够我砸出个窟窿了——只要他不拷着我。

一整天我都在思索,什么样的法子,能让他暂时放松警惕,不再拷着我呢?

故而傍晚他回来,我放软了态度。他煮了鱼汤,做了咖喱牛肉焗饭,焗饭步骤很多,他不厌其烦。

我发现他其实每天晚上都在换着花样做吃的,不知道他是否是口味挑剔还是喜新厌旧。

“你做的真好吃,食堂卖的都没这么好吃!”我吃着焗饭顶层能拉出丝来的热芝士,极尽赞美之能事。

“鱼汤也特别鲜美!”

“你的厨艺真的太好了,我没见过像你这么年轻又这么会做饭的男孩子!”

……

他就跟昨晚的我一模一样,我在那夸得天花乱坠,他好像没什么反应,顶多就“哦”一声,难道是承受过太多夸赞而习以为常?还是我夸得太直白太俗了?

我想去帮他洗碗,他也冷冷地说,“不用。”

他洗完澡,我想帮他吹个头发,他也说不用,就是完全不想搭理我。

这并不是什么好事,他要是有不忿,堆积在心里,到了顶点爆燃时,会把我扬成齑粉。

九点多了,我把手表带上来,放在床头柜,干靠在床头栏杆,看着指针一圈圈走动发呆,他就在桌前用平板不知道在忙什么,冲了一杯咖啡不停地喝。

十一点了,我有些睁不开眼睛,却见他仍在那埋头奋战,少有的认真的背影留给我,宽厚的肩背,细致的腰身。他的自制力是远超于我的,无论是作息时间还是画画忙碌,就那强健的体魄也是无数个努力健身的日夜换来的吧。

“你还不睡吗?”我提着嗓子问了一句。

尽管他没答话,可他很快弄好了手头的事情,去刷牙上床了。

这次是他背着我睡,我望着他侧睡时凸起来的肩胛骨,还有毛茸茸的后脑勺,憋了很久,还是用探问的语气柔和地问:“明天,可以不用手铐了吗?”

又是良久的寂静,我以为他睡着了,他却又发出声音:“为什么?”

“拷着我,我的手腕很疼,”我尽量使自己听起来娇弱一点,还把被拷过很长时间的两只手腕举过去想让他看,“你看,都勒出很深的印子了。”

“那你跑了怎么办?”

“不会的,你说这里铜墙铁壁,我手无缚鸡之力,怎么跑的掉呢?况且,我天天早上都不能刷牙洗脸护肤,真的很难受。”

他也许瞥了一眼我的手腕,也许没看,总之把被子往上拉了拉,闭上眼准备睡觉。

我只能讪讪地把胳膊收了回来,平躺在床上,一时却睡不着了。我想爸妈要是见不到我,作为一个独生子女,养育了二十年,他们肯定要疯的。

“小舟。”我在床头灯朦胧的暖光里,清晰地唤了一声。

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见,氛围静谧了半分钟。

“你叫我什么?”能听出来他的声音暗含惊讶。

“小舟。”我说,就像叫一个久违的熟悉的名字一样亲切。

他终于翻过身来,面对着我,第一次看到他黑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

“我妈,小时候也这样叫我。”他垂下眼眸。

“那你,你妈妈现在……”

“嘘——”他的食指按住了我的嘴唇,“不要问。”

他是真的不喜欢别人问及他母亲,我点点头,他放下手。

“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我念了一句沁园春,“舟是好字。”

“不。是‘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两句完全不一样的解读,我的是激昂,他的是荒凉。一百个人眼中有一百个哈姆雷特,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是什么样的家庭经历让一个方方面面都做得很好、物质生活从不匮乏的人,到头来还是觉得自己形单影只孤苦伶仃,野渡无人舟自横呢?

我无法理解,但可以想象他现在展现的时而平易近人时而暴戾恣睢,很大可能是后天造成的。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妇人之仁就是形容我的,他的头钻到我怀里,他说“抱着我”,我就照做了。他的身上还残留着一丝爱马仕的大地香味,西洋杉的苦涩夹杂着天竺葵的清甜,抱着他,透过他的肩膀仿佛看到他背后龟裂的大地和空荡的旷野,还有四散的鸟群。

“再叫我一声。”

“小舟,小舟……”

他越发地往我怀里钻,想要钻进深处去,寻得一点温暖和安慰。

“可以给我唱首歌吗?”他在我的颈间呜呜地说。

“什么歌?”

“就那首《当你》吧。”

他知道我会唱,我唱的时候以为自己快乐安全,一如往常,谁知道暗中就已经有一双眼睛盯着我,一双脚跟着我。

“如果有一天,我回到从前,回到最原始的我,你是否会觉得我不错,”

“如果有一天,我离你遥远,不能再和你相约,你是否会发现我已经说再见……”

后来满室只剩下我轻轻的哼唱和他平稳的呼吸。

再后来,哼唱也慢慢没有了。

这是安心的一夜,迷迷糊糊我感到似有柔软的花瓣落了满脸,我缓缓地睁开眼皮,发觉是他的吻。

“醒了?”

“嗯——”我懒洋洋地哼唧着。

他就笑,眉眼弯弯,特别温柔,也特别好看,离得再近五官也是那么棱角分明,就是头发有些乱,昨晚在我怀里蹭的。

我身上还是有淤青和红印,他轻轻地帮我揉着,语气有些自责,“还疼吗?”

“疼。”

他就俯下头亲我的伤处,还从抽屉里取出膏药,贴在皮下淤血的地方。

“今天想吃什么菜,我去给你买,山珍海味也买,只要你开口。”

“不用山珍海味,”我咬着自己的食指,想了一下,“就小龙虾就行,蒜香的,加孜然粉。”

“好。”

他亲了亲我的嘴角,唇内的咬伤也结了痂,偶尔能感觉到那硬硬的粗糙。

在明亮的晨曦里,沈舟脱掉睡衣换了一身休闲的装扮,宽松的白色棉T,遮住了他的肌肉,深蓝色的直筒翻边牛仔裤显得他的腿又直又长。

今天他下楼离开的时候,竟然没有用手铐再拷着我,兴许是他忘了,但我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帘子后,唇角微微扬起一个笑容。

——————————————4.16更——————————

(第八章高虐预警~)

第八章 出逃

听到大门关闭的沉重吱呀声,我才松开了被窝下握紧的拳头——已是一手的冷汗。

我坐在床上,坐在晨光里,眯了会眼睛,仔细回忆着昨晚我的每一个表现,做戏真的很累,但是抓住对方的弱点会让胜算大大增加。我想,沈舟的弱点,大概是他的妈妈。

其实我还是有点懵,不太敢相信我拙劣的体贴与讨好,就这样哄骗了沈舟以至于他不再给我戴手铐?

那副困了我多天的手铐一只挂在床头上,另一只现在是空的了,我把它握进手里,微微的凉意沁入掌心,什么时候,这副手铐可以铐在沈舟的手上,让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忏悔,这便是我出去以后要做的第一件事。

现在,该走了。第一个我可以自由走动的早晨,我几乎是从床上跳起来的,那些酸痛好像一下子消散了,我拉伸着筋骨,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与轻松。我换上了自己之前的衣服,由于他扔掉了我的板鞋,我还是得穿他买的耐克运动鞋。

逃跑需要体力,我在橱柜里找到了一袋面包几口啃进腹中,又从冰箱取了瓶水来喝,冰凉的纯净水冲击着我的口腔,我的思维越来越清明。

这次我是把屋子又更细致地翻了一遍,不但没找到手机身份证校园卡,连我的银行卡也被剪角销户了。不过我在洗衣机旁边的脏衣篓意外找到了换下来的床单,打开后那血迹与污渍仍触目惊心,那一晚撕心裂肺的沉痛回忆随之又再度涌进眼帘,我险些一头栽倒过去,幸亏扶住了桌子。

我在那蹲了好大一会,试图稳住自己的情绪。我尽力使自己假装成一个冷静的旁观者,才能镇定地小心翼翼地用水果刀将血迹和性液残留的部分割了下来,并找了张空白画纸把它包起来——这可是我目前能找到的唯一证据,我郑重地把它放进了裤子口袋里。

顺便,我也把水果刀套上刀套,别在了皮带的后腰处。

不知道他晚上回来发现我跑了会怎么样,但是我一定要在他回来之前逃脱。我仰头看了看两层楼高的墙顶上那扇只有普通窗户二分之一的小窗子,无力地叹了口气,只能走正门了。

正门倒是不出所料的笨重,竟然是实木外包了铁皮,这样高的安保程度,普通小贼根本寸步难移,而我,真是哑然失笑。之前想砸出窟窿,是我高估了自己。眼下,门锁是唯一的突破口。

我对着大号双向密码锁的屏幕,绞尽脑汁,学过概率论的我知道盲猜能中的概率极低,况且它像手机和银行卡密码一样,只有五次试错机会,超过五次就会锁定。

对沈舟来说,什么样的数字才是重要的,我猜测可能与他母亲有关,但我对他母亲的信息,掌握为零。那满墙的“血腥”抽象画,又代表了什么,我回去忍住恶心又观察了一遍,期盼找出些蛛丝马迹。可那些画里,有他的署名和创作日期,别的数字一概没有。

好吧,一个唯物论者此刻双手合十向上天祷告了一遍阿门,开始了毫无头绪的试错。

我想我最后悔的,是那天的我忽略了一个细节,我只顾着试错,却忘了密码锁被锁定以后,他手机上关联的App会把消息传送给他,这也就是他会提前回来的原因之一。

五次都错了以后,屏幕响了一声报错并且提示已锁定,两小时后解锁,头脑清醒的我深知根本没有两个小时再去消耗。

所以,砸锁吧!如果砸坏了,他也进不来了,只要他请人来开锁,我就可以呼救。

我巡视了一周,希望找到什么趁手的工具。啤酒扳子可能小,但也能顶用,我用扳手的尾部捣向屏幕,一下,两下,第三下使尽全力,终于,坚硬的屏幕出现了一点点刮痕。

恐怕砸了五分钟,屏幕才有轻微裂痕,质量堪比军工制造。我简直崩溃了,他家是有什么宝藏,要用这么好的锁,还是说,这就是专门用来关人的。

想到也许我不是这里的第一个受害者,我就更加冷汗涔涔,说不定上一个受害者已经遇害,她的灵魂就在空中漂浮着凝视我……

不行!无论如何,我今天得走出这个大门!

我抄起厨房的切骨刀,就朝门锁的接缝处拼命地砍,直到砍出了一条缝,我以为我可以把外壳敲下来,结果它竟然响起了尖锐的警报声——雷鸣一般炸响,无处不在。我的耳朵受不住了,抱头蹲下来,静等警报声熄灭。

在此过程中,我也设想了很多种开锁的方法,最管用最便捷的,却是等他从外面打开门,在他进来转身关门上锁之前的间隙里,以极快的速度撞开他,推开门跑出去,之后就见机行事。

当我对下一步举措犹豫不决的时候,门外就已经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了,他今天回来的太早了,出门不到一个小时,简直出乎我的意料。我只思索了片刻,便决定将接下来的计划付诸行动。

沈舟在门口输入密码的声音有序进行,我就站在二楼的帘子前面,楼梯口就对着门侧,随着六位数字一个一个被按下,我紧张得满头是汗,脑中对着全身肌肉发号施令的那根神经此刻正处于绷到最紧的状态。

“咣——”门打开了,他的身影从巨大的门板后踏了进来。

“小舟!”我趁他还没来得及带上门,赶紧喊住了他。

这是最能使他下意识搜寻声音来处的称呼了,他抬头看向了楼梯上的我,略微惊讶地挑了挑眉。

“小舟,”我张开怀抱,满面笑容,“抱!”

他的确愣了一下,站在门边松开了手里装菜的塑料袋。

我发誓我以五十米冲刺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飞奔了下去,期间一直张着胳膊,就像猛虎下山一样,我以计算过的强大冲击力对准他撞过去,而且胳膊肘在到达前及时地拐向了他的胸口。

闪电战,打的就是措手不及。我为我的这个英明决策而窃喜,纵是他这样的身高和体重,也禁不住我从两层楼的楼梯上冲下来的惯性,他果然如预想中被撞得往后倒退了好几米,直到撞在玄关柜子上。

终于跑出了这扇门,外面的空气都是那么新鲜,光线刺得我一时睁不开眼。我深呼吸了几口,便开始不管不顾地往前狂奔。混凝土的地面踩上去很硬,还滚落一些碎石子,我几次差点摔倒。

人生的困苦在于,你永远不知道上帝给你安排的下一个关卡是什么,尤其在我发现前面还有一扇锁起来的大铁门的时候。

使劲拽了一下,没拽开,只能爬,感到身后似乎有疾风扫过来,我根本一秒也不敢停顿,即便我从来没攀过岩,我也只能硬着头皮顺着铁门栏杆往上爬。

这鞋是真的好,摩擦力大,千钧一发之时没给我掉链子,我顺利地爬到了顶。但人注定失败的时候,多一秒的翻盘机会都没有,我跨坐在铁门顶上,只差最后一跃,魔鬼的爪牙偏偏就那么及时地扯住我门内那条腿的裤脚。

一秒之后,我被掀了下来,重重摔在粗糙的地面上,幸亏我不是脸着地,但我的屁股摔的不轻。没等我从疼痛中缓过来,那只拽下我的魔鬼之手继续掐住我的一只脚腕,将我往相反的方向拖行。

如果不是衬衫下摆扎在裤子里,我的后背肯定要血肉模糊,但就这样,衣服依然磨烂了。

沈舟雄浑阴森的背影几乎挡住了那明晃晃的太阳,我面朝着天空,湛蓝澄澈,却只来得及让我欣赏一眼。

我还是第一次从外面打量这所房子的全貌,形似一座小仓库,尖顶红墙,墙体斑驳,看上去有些年头了,院里还有几棵零星的老樟树,萧索荒凉。

最终还是被拖回了“囚牢”里面,路程中我忍着背部在地面刮擦的疼痛,想用手在地面抓些什么制造阻力,除了一指头的血,我一无所获。就那样被当作一个破麻布袋,粗鲁地扔进了门。

“钟书磬,你找死。”

他的声音冷酷得仿佛来自地狱,他的脚非常用力地蹬在我肚子上,导致我往后又滑了好大一段距离,后背撞在了中间的承重柱上,那一瞬间我以为我的腰断了,疼得我脸色煞白,浑身剧颤,失去了任何反应能力。

我看到他开始关门了,那明亮的珍贵的光线一点点缩短,阴暗一点点扩张,心里有个强烈的声音在嘶吼:不要!不能功亏一篑!钟书磬,爬也要爬出去!

是,我拖着已经麻木的下半身,在地上艰难地爬动,我觉得我就像渣滓洞集中营里的江姐和小萝卜头,顽强不屈。

这个时候沈舟一定是在看戏,他故意放缓了关门的速度,戏谑地看着头发蓬乱、衣衫破烂、一手是血、腰以下近似陷入瘫痪的女人,在地上像一条虫子一样,慢慢地蠕动,一点点地去接近大门。

他非常乐于在别人快要接近希望的时候,再一刀斩断。

我的右手在还剩一条门缝时扒到了门框,那就是我的希望,透过门缝望着外面似曾相识的天光,我笑出了眼泪。

“钟书磬,你好像一条狗。”

“狗都没有你那么狼狈。”

“你就是不知好歹的恶狗。”

“蠢货!贱人!骗子!”

讥讽的侮辱的字眼雨点般砸到我身上,但我毫无感觉,言语攻击伤害不了我,我只要一条命。

他关上了门,我却不肯松开手,他也不肯拉开门,于是我的手指夹在快要闭合的门缝里,钻心的疼,疼得我几乎咬碎牙关,立时就要昏厥。

我最大的特质,就是越凶险越镇静,我想起了后腰处还有一把水果刀。

好,沈舟,今天就你死我活吧!我恶狠狠地想着,迅速地用空着的左手,往右后腰去摸索那把刀——我最后的防身之物。

也许他也没想到吧,奄奄一息的兔子被逼急了,真的会跳起来伤人。

我毫不犹豫地用尽所剩力气将水果刀朝他捅过去,尽管他本能地抬起手肘挡了一下,可他穿的是短袖,锋利的刀尖割伤了他的前臂,鲜血啪嗒啪嗒地掉落下来。

困兽之斗不足以致命,我很清楚,只是让他也吃点苦头。

但我争不过他,他夺走了我的刀,与此同时抄起门边靠着的一把黑伞,弯月形伞柄刷地打向了我的头。

脑壳被重力撞击,一窝蜂地嗡嗡,我的眼前霎时就陷入了无止尽的黑暗,意识丝丝缕缕地抽离了我的身体,我彻底晕了过去……

(第九章继续开虐,大晚上写的我自己都绝望想哭了,匿了~)

————————————4.21更——————————

第九章 折磨

寂静旷野中,大荒沼泽里,我走在独木桥上,摇摇欲坠,但前方是一所尖顶小房子,我看到三个室友,陈馨、张诗雨、吕盼她们拉开百叶窗朝我招手,“书磬,快来!”

“来了!”我兴奋地应着,抛却怯懦,在细细的独木桥上快步行进,却发现独木桥越走越长,怎么也走不到头。

怎么会这样,明明对岸近在咫尺,却又似乎永远够不到,我朝对面伸出一条腿,跨出一大步,想干脆跃过去。可是跨出去的脚落下的地方,却很快被泥淖侵蚀,也没过了我的脚面。

我心知不好,那条腿却越陷越深,“快救我!”我朝她们呼喊着,但她们好像听不见,还在不停地给我加油。

不行了,那沼泽里伸出一只手,或者可以称之为爪子,只剩一架枯骨,钳子一样抓住了我的另一只脚腕。

“不要!”

那只爪子终于把我拉下了桥,沼泽地像水泥一样浇铸并吞噬着我,从脚到腰,从胸到头,胸膛被压住了,我喘不过气了,感觉自己快死了。我只能最后抬头看一眼头顶的天空,万里无云,澄澈如洗练,再任由它拖着我,坠入恶臭的泥潭。

“不要……”我哭了,泪水纵横,冰凉的液体冻醒了我。

一睁眼,我有些懵,世界都是横着呈现的,包括坐在两节台阶处的男人,光线很暗,以至于他的大半个身子隐匿在黑暗中,如同魅影。

原来是被绑着双手双脚侧躺在地上,我的半边脸颊和耳朵贴着不算平滑的水泥地面,听到他在地上弹着一个钢珠一样的小球,顺着地面传来咯当咯当的声音,清脆而诡异,像地狱的招魂铃。

这时候我不太能分辨现实与梦境,这是第几层梦?我活着还是死了?

但我宁愿是在做一个噩梦,现实比梦更残酷。

“你终于醒了。”沈舟的声音和钢珠一样清脆,还分外的冷。

晕倒之前发生的激烈争执场面在我脑中回放了一遍,我歪了下身子,疼,骨头跟散了架似的,以前从寝室的上铺下来不小心掉到地上的疼痛也只能形容十分之一。

“你怎么没打死我?”

他的左小臂缠着一层白色绷带,微微还透着一点暗红,我能想象到刀口下的血肉模糊,我还以为他会打死我泄愤。

“直接打死你,太没意思了。”

他从黑暗的一边拿出一听零度的可口可乐,黑色的包装,红色的logo,喝个汽水都搞些奇怪的花头,难不成是因为在健身?

“嗞——”拉环被他拉开了,气泡翻滚出来,他一仰头,把溢出来的可乐都喝掉了,氛围静得能听到清晰的吞咽声。

“也挺浪费我这些天的精力。”似乎他对我扯出了一个挑衅的微笑。

“这是哪儿?”我挣扎着抬起头,也只看到半掩的门口洒进来的一部分外面的灯光。

“地下室。”

“这里还有地下室?”

“为什么没有?”

他一手拄着地面从台阶上站起来,大概是在这里坐着等我很久了,所以踢了踢腿才走到一面墙边,啪嗒打开了地下室的灯。白炽灯光垂直照射到我的脸上,我一时都睁不了眼睛,脸颊肌肤都能感受到光线的热度。

电视剧里的刑讯场景告诉我,惩罚应该开始了。

不过他一点都不着急,慢慢地在我身前半蹲下来,露出了他细白脚踝的上面一截,好像还有一个小的纹身,但我看不清楚。

“知道这是什么吗?”

他把钢珠在我眼前轻轻一丢,我的眼珠就跟着这个小球的蹦跳上下转动,我真怕它弹到了我的眼睛。

“弹弓的钢珠?”我猜测了一下,尽管知道弹弓的钢珠没有这么小。

“霰弹枪的钢珠。”

他一手攥住了弹上来的小钢珠,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知道什么是霰弹枪吗?”

“听说过……”

“砰——”他举出食指和拇指比了个枪的手势,“一颗子弹,就可以贯穿你的身体,几百个这样的钢珠在你体内爆开,像烟花一样……”

其实我已经想象到了那种穿透成蜂窝的恐怖感了,可我没法捂住耳朵,只能哀求着,“别说了……”

“你很怕吗?”

“谁他妈不怕死。”我虚脱无力地骂了一句。

“怕死你为什么要跑?”他的声音带着恨意。

“求生。”

“我看你是求死!”

他把钢珠狠狠砸在了我脸上,我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憋屈的怨气在一点点冲上脑门。“那你他妈要杀要剐一句话啊!”

“好得很!”他噌地站起身来,又开始像当初我拒绝喝汤一样,叉着腰怒气冲天地走来走去,“你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有错!我成全你!”

我感觉他的嗓音要把房顶掀开,撕破脸皮不过如此。

但我没有错!错的是他!绑架、强奸、殴打、恐吓,他已将坏事做绝,还怕加上一条虐杀吗?

对,沈舟真的不怕,他去找了一小桶汽油,呛鼻的味道一开盖我就闻出来了,然后哗啦啦地将汽油一股脑地倒在了我的身上,破烂的衣服抵挡不住,它们很快地浸染了我的皮肤。

这个魔鬼,他要烧死我!基督教排除异端的火刑,难道他以为他有审判我的资格?

“你他妈的就是个恶魔!恶魔!”我用尽力气地辱骂他,因为他拢起我的头发开始编一条麻花辫。

“从你最珍爱的头发开始烧,再到你的脸,到你的全身,将你焚烧成灰烬。”他将我的辫尾举到我眼前,面目狰狞地邪笑着。

“你会遭报应的!”他使劲拽着我的辫子,疼得我龇牙咧嘴,仍不忘诅咒他,“你要下十八层地狱!”

“钟书磬,我以为你们党员是无神论者呢?”他对我的无能怒骂不以为意。

“你知道的还挺多,”我笑了笑,也在意料之中,“所以我也不怕当一次邱少云。”

“是吗?”他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了一个银灰色的Zippo打火机,优雅地打着了幽蓝的火焰——我一度觉得会玩Zippo打火机的人都很优雅,现在我想把他排除在外。

一个好的打火机会防风,我们透过火光窥视着彼此的脸。他的面容让我明白色字头上一把刀的道理,蛇蝎美人这个词就是为他定制的,如果他穿越成古代嫔妃的话。

“磬磬,你好看得让我突然有点舍不得了,”他的语气突如其来地失落起来,“我给你一个机会,你马上跪下来朝我认错求饶,我就让你多活几天。”

“你知道,”我死死地盯着他黑皴皴的瞳孔,“那不可能。”

“哎——”他叹了一口气,“那就一点点开始吧,我会陪着你的,到最后一刻。”

好像他还觉得有点惋惜,想伸手摸我的脸,我嫌恶地躲过去了。

这下他不再拖延了,便用那小小的火舌去点燃我干枯的发梢,坚挺的发丝瞬间就焦黑地坍塌下去,并且顺着发辫的走向一寸寸往上延伸,嗞嗞地冒出一缕缕青烟。

烧焦的味道就贴着我的鼻孔钻进去,而灼然的高温渐渐逼近我。刚才我还英勇就义的表情此刻肯定萎靡成枯落的玫瑰,背上不断地渗出冷汗,与黏腻的汽油混在一起,我其实很怕疼,也很怕死。

他果然在旁边默默凝睇着这场酷烈的火刑,面无表情,但眼神里一直在挣扎。

可是我去下跪求饶,苟活几天再被多强暴几次吗?很多时候陷入了无望的绝境,死也许才是更好的解脱。

他估计还想等我开口求些什么,但我可能要让他失望了,我选择闭上眼睛,不去看,不去想,不去听。

那以往的一切平凡往复的时光,都不再属于我了,我会在这样一个不为人知的地下室里,面对悄然来临的死亡。

就在我做好心理建设准备迎接烈火焚身的时候,一罐类似水的东西兜头盖脸地浇下来,火焰熄灭了。

我睁开眼,就看到沈舟的手举在我的头顶正上方,握着一个倒置的可乐易拉罐,里面已经空了,拉环开口处还往下滴着一点剩余的可乐,然后我注视着他泛青的指节慢慢地、一点点地收拢,直到那个空罐子完全瘪下去。

“你在逼我。”他的声音沧桑得可怕,我没看错的话,他的目光好像有几分黯然神伤。

“逼你什么?”我自嘲地苦笑了一下,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边的可乐,“你现在不是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

他往后退了两步,用尽全力把手中的空罐子哐当砸到了墙面上,变了形的易拉罐因为反作用又弹回来,在地上可怜兮兮地滚了几圈才停下,我觉得我跟那个罐子没有什么分别。

“你需要好好地反省反省。”

他把我吊了起来,用几盆冷水把我身上的汽油冲刷掉,临走之前,他丢给我这句冷冰冰的话,然后决绝地带上了地下室的门。

直到这时,悬在半空中,脚够不到地面,纤细的胳膊被迫承受着全身重量,半死不活的我,才终于痛哭出声。

恶毒到用强光照着我使我不能入睡,用冷水浇灌我使我瑟瑟发抖,从烈焰到冰窟,仿若置身于“冰火两重天”。

为什么我要经受这些,我真的不明白,我到底有什么错他要这么对我?

——————————————4.22更————————————

一个半路冒出的沈舟,完全打断了我原有的生活轨迹,他不但要占有我,主宰我,还想敲断我的脊梁叫我像条狗一样摇尾乞怜,可我的家教和尊严不允许我这样做。

他不杀我,只是为了这样一步步消磨我的意志,正因为清楚这一点,我才不能让他得逞。

我努力侧过头望着颈边耷拉下来的一小撮辫子,尾部已经焦黑,一碰就稀碎成粉末,粘在我湿透的衣服上。胸口忽然憋闷起来,养了一年多的头发,就这样没了,这是反抗的第一个牺牲品,我不敢猜下一份代价是什么。

如果到不能承受的地步,或许我会妥协,至少是表面妥协。

四方白光光的墙壁使地下室逼仄得更像一个密不容针的笼子了,我就如一只笼中的仓鼠,在滚轮上不停地被驱动着向前跑,我还以为自己快要跑到尽头看见光明,却原来只是在被折磨与玩弄中周而复始。

我特别后悔自己为什么当时因为恐高,在大铁门顶上迟疑了两秒,就算是跳下去跌断腿,也能把自己和他隔绝开来,铁门外面是荒地和零散的一人高的油菜花丛,说明离得不远的地方应该会有住家的人。

下一次逃跑要吸取教训,但愿,还有下一次。

其实我太过乐观了,几个钟头漫长地撑过以后,及至深夜气温处于一天中最低的时刻,那种在寒冷的湖水中浸没一般的浓重凉意渐渐地从阔腿裤裤筒和衬衫领口侵袭进来,凉到我感觉我的五脏六腑都开始失去阳气,血液流动都变得极为缓慢,仿佛就要冻住了一样。

裤腿边还在往下滴水,我整个人好似一条湿淋淋的抹布,身体和手脚都不是我的了,它们被冰封住了。头发上的可乐都风干成了焦糖浆,额前和鬓边的碎发一绺一绺地贴在脸上,从来没有狼狈成这样,叫花子都没我这么狼狈。

我怕自己被冻死,逼迫自己用重力去晃荡着身体,但是正中间的位置使我四面墙哪一面都够不到,也可能是我已精疲力竭,根本荡不高,顶上的那根粗重圆滑的铁杠看来是没法磨断绳子了。

“沈舟!你快放了我!我要死了!”我撕心裂肺地朝着黑色的小门呼喊着,却得不到哪怕一点点的回音。

呵,不用火烧,改用水淹了,我怀疑他是来俊臣或者戴笠转世,花样是一套接一套。但是,倒挺管用,他今晚不过来放了我,我真的要死在这了。

下半夜我全身的肌肉都在不由自主地打颤,抖成了筛糠,中枢神经失去了控制能力,心脏供血也十分困难,我好冷,冷到不停地沉重地吸气,就仿佛在海拔很高的山顶,空气中的氧气浓度快要不能维持我的呼吸。

尽管衣服上有些地方隐约干了,却带走了我的体温,凉气已经从每个毛孔钻进骨头里了,晚了,完了,我这样体寒怕冷的人,要么挺不过此夜,要么会落下长久的病根了。

明明四周密不透风严丝合缝,我却觉得哪哪都是风,它们吹着我,将我吹成一片无依无靠即将湮灭的浮萍。我驾着小船在风暴中飘摇,随时会倾覆。

“爸爸,妈妈,……”我的眼皮好重,重得有千斤似的,阖上眼,就能看到爸爸妈妈熟悉的温柔的脸,他们说,宝贝你冻坏了,快来我们怀里暖暖。

我向他们奔过去,抱着他们,激动得热泪盈眶,可是我体会不到温暖,再想看清,发现他们已经变成了硕大的冰块,“爸,妈!”我慌张地呼唤着他们,可哪里还有他们的身影。

冰原上的日头被厚重的云层遮住了,前方有一座抬眼望不到尽头的雪山,高到不可计数,奇特的是,闺蜜陆雅澄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她骑着自行车穿着羽绒服笨拙地从我旁边驶过,还不忘提醒一句,“阿磬,快跑,要雪崩了!!!”

雪崩?我顺着她回头的方向望过去,确实,那座高耸入云的雪山顶上滑下来巨大的雪块,连在一起就像绵延不绝的浪潮,铺天盖地地坠落下来。

我下意识想疯狂地跑,却发现腿灌了铅一样,跑不动,使劲地迈开腿,也是步履蹒跚,每一步都危如累卵。这样怎么能跑得过雪洪呢,它裹挟天地的途中也将我迅速吞没。

雪洪横扫过后,又进入了另一个极端,冰原变成荒漠,毒辣辣的太阳照得万物枯死,寸草不生,到处都是滚烫的热浪,堪比火焰山和炼丹炉。好热,热得我汗水滋滋地往外淌,赤着脚走在开裂的旱地上,一步烫出一个水泡,我强忍着疼痛,把身上厚重的衣物一层层剥掉,但脱掉一层又是一层,永远都脱不完。

热死了,热死了,我拼命地跑,想把热浪甩在身后,却没注意到前方是火山口,这是活火山,我失足掉进了熔浆池,岩浆的高温顷刻就熔化了我,我的意识也随之蒸发。

世界很久地陷入死寂,奇静无比,我沉睡在黑暗里,冥冥之中听到神的声音,我竖起耳朵去分辨其中的深意,听到的,竟然是人间的对话:

“小舟老板,钟小姐的身体很虚弱,尽管退烧了没有生命危险,还是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她头部和背部的伤要冷敷后及时用药,我开的消炎止痛片一天最多三次,一次一粒,不能多吃。”

“知道了,麻烦你了,徐医生。”

“能为小舟老板服务,不胜荣幸。如果钟小姐后续状况恶化,还是要及时送医,到时候提前跟我说,就不用预约排队,直接拿专家门诊。”

“好。我让小王开车送你回医院。”

信息多得我有点消化不过来,小舟老板是谁?

黑暗里那张年轻俊美的脸突然对我转过头来,笑出了两只小虎牙和甜甜的梨涡。

第十章 屈服

是他!

我满头大汗地坐起身,周遭顷刻亮堂起来,等我的视力回到了瞳孔之中,我才能发觉到,自己是睡在一张干净柔软的床上,而且身上也穿着干净的粉色小熊睡衣,触手可及的被窝里,塞满了热水袋。

没有雪崩,没有熔岩,没有死,我还活着。

“你……好些了么?”那个徐医生口中的小舟老板此刻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望着我的眼神带着些许关切。

他一脸倦容,下巴上都有了青青的胡茬,眼圈略略发乌,这可不是作息规律严格向来精神充沛的沈舟该有的样子,竟然还有那么点憔悴。

“你没睡好?”我的嗓音嘶哑得可怕,像从锈掉的音乐盒里发出来的。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第一句话要关心这个问题,没有怒和恨,只是出于一种善良的本能。

“我睡好了,你还能躺在这儿?”他的微笑里蕴藏着一丝苦涩。

“你怎么还要救我?”我不解地看着他,“你让我死了不就得了?”

也许是我毫无求生欲的苍凉神色触到了他的心弦,他的嘴唇张了张,什么也没说出来。

“沈舟,你可真没出息。”

我嘲笑他,拿被子里的热水袋砸到他身上。

他没有躲,继续又把热水袋捡起来拍了拍灰,塞回我的被窝。

这样的来回持续了好几次,直到我实在累得连热水袋都拿不动了才停止。

“闹够了?”等我安静下来,他递过来一盒胶囊,“吃药。”

为什么他可以这样若无其事,为什么好像是我在无理取闹咎由自取?我受不了他这个样子,受不了他的语气和态度,没有一丝责备,却处处都是责备。

“我不吃!”我把胶囊夺过来扔得老远,然后不管他什么反应,往后重重靠在床头的栏杆上,仰头看着天花板。

“唉——”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放了一杯冒着热气的水在床头柜上,“喝口水。”

我不说话也不动,我浑身都疼,也浑身都觉得热,大概是发过一场高烧,背后还在发虚汗。

他也没有说话,就跟刚才我醒之前一样,坐在床边守着我。

这样奇异的安静真是难得在我们之间发生,我以为我们俩已经是相看两厌,恨不得把对方掐死那种。

让我想想如何激怒他,这样他才会有正常的反应,而不是一言不发地缠着我。

“你饿吗?我给你煮了粥,在楼下……”

“小龙虾好吃吗?”我冷不丁地提了一嘴。

“什么?”他似乎没明白我的意思。

我放下压酸了脖子的脑袋,满是攻击性的眼神扫向了他,“昨天早上,我是为你点的,知道你喜欢吃小龙虾,我走了你就可以独享了,怎么样,好吃吗?”

我想沈舟现在应该完全理解了我的话外音,因为他的眼角抽动了一下,咬牙质问我,“也就是说,前天晚上,你在跟我演戏?”

“你也可以当成我是真心的啊,我这么善良的人,当然不会介意,多喊你几声小舟了,”我露出了一个非常灿烂的笑容,心里十分的解气,“对吧,小舟?”

“你……”他放在椅子扶手上的双手渐渐捏紧成拳,手背的指节凸出来,就要冲破那白皙的皮肉,“所以你知道自己错了吗?”

“知道了。”我点点头。

“知道错在哪了?”

“错在我不该给你刷卡买饭,”我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说,“更不该喝你的奶茶。”

这回沈舟是真的生气了,他的面色铁青,太阳穴旁的青筋都暴起了,“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

这句沉甸甸的话,和以往都不一样,每个字就像落下一把刀,他肯定想把我砍成碎片。

我仍然没有收敛笑意,毫无畏惧地盯着他风云变幻的脸。

“好,我给你选。”他站起来,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外面的光,阴恻恻地看了我一会。我一瞬间以为,他要立刻动手打死我,因为他的拳头一直在身侧颤抖。

不过我低估他了,他当然不会用打死这么没有创意的死法,也不喜欢血淋淋的死法,怕我弄脏他的床褥和地板。

他最后搞来了三样东西,摆在了椅子上:一圈细钢丝,一块湿毛巾,一瓶氰化钾小药丸。

“我不喜欢见血。勒死,捂死,毒死,你自己选。”

“死并不可怕。”

我仰视着他,看到他俯下身子抱住我的脸,充满怜悯地说,“钟书磬,死对你不可怕,对你父母可就未必了。”

“毕竟,他们天天都在给你发微信关心你呢。”

“你说什么?”我的脑壳像遭了重击,又开始嗡嗡地疼起来。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手机,是我的手机,接着熟练地解了锁打开了微信,“我给你读读,你妈妈说,你上次劳动节出去调研没回家,什么时候期末考试,什么时候放暑假,什么时候回家,最近鱼虾都新鲜,可惜不能做给你吃,你爸搞了新茶回来,有黄山毛峰和太平猴魁,要不要给你寄一点……”

“不要念了,不要念了!”我捂住耳朵,泪水啪嗒啪嗒地掉在被单上,胸口堵得厉害。

“你爸爸妈妈可真爱你啊,啧啧啧!”听他的口气,还挺羡慕似的。

“我求求你了,你让我给我妈打个电话,让我听听他们的声音……”我死死拉住他的胳膊祈求着,泣不成声。

没有什么能刹那击穿我的铠甲让我不堪一击,除了我的父母,因为他们爱我,我也爱他们。

我真的好想回家,就算不上学不念书了,不再来N市,我也想回到家里陪在他们身边。

“你还是先选一种死法吧,小可怜。”他的手指温柔地抚过我的脸颊,带走了我的泪水。

“你不要杀我,你让我回家!”

“我错了,我不该那样跟你说话,我也不该跑,求求你不要让我现在就死……”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所有的尊严、反抗统统不要了,我只求他放我一条生路。

“那你告诉我,这是什么?”他抽出一张画纸叠成的纸包,举在我面前。

那个折痕和形状,我确信这是我逃跑前留好的那片床单血迹性液的证据。

我忽然就哭不出来了,我觉得是我自己的失误,一步错步步错,现在迫使自己被架在火上烤,他今天早就准备好等我自己跳进陷阱,摊牌,然后杀人灭迹。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逃跑这么紧张的时刻都不忘带着,钟书磬,你当我是傻子吗?”他一下子把我推跌在床上,眼里已经熊熊燃烧着怒火。

“你不会想出去报警吧?啊?”

“我没有,我没有……”我拼命摇头,抵死不认。

“你没有……”他点着头,分明是一丝一毫都不信任我,转过身从桌子上拿起一个打火机直接打着火就去烧那个纸包。

越来越旺的火光里,我一定面如死灰,绝望就是随着那证据慢慢火化成灰累积起来的,它们攫紧了我,将我彻底压垮。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无能为力,就是这样,沈舟从不会留下任何威胁到他的痕迹。

他狠狠地一脚踢散了纸灰,它们在空中漂浮着,奏着一首挽歌。

“你要是舍不得选,我帮你选,氰化钾,计算机之父图灵就是用蘸了液体氰化钾的毒苹果自杀的。你选个跟他一样的死法,不会太痛苦,就几分钟就好。”沈舟拿起氰化钾药瓶坐在了床沿上,对着我拧起了瓶盖。

“可以留个全尸吗?”我知道局面已无可挽回,不再做垂死挣扎。

“呵——”他冷笑出声,“当然不会,你不是想要到外面去吗?好,我在外面空地上挖个坑,把你埋进去,填上土,压土机压上几个来回,浇上混凝土……”

他不动声色地冷静详细地描述着他的毁尸计划,“你说你的父母还有警察,他们要花多久才能找到你的尸身呢?会不会是十六年后,也就是这片地皮产权到期被政府收回翻整的那一天?”

“在此之前,我会经常回来在这片土地上走一走,就好像你从来没有离开,一直都在我身边一样。”

他说这些令我毛骨悚然的话的时候,就像在说一个稀松平常的故事汇,谁人的生死,都与他无关,他站在法律审判的天平以外,不受规则的限制。讲到我的尸骨腐化在泥土里被他踩在脚下,他的表情还有一丝憧憬。

而我恰恰相反,我只是在强装镇定地坐在那里,想到被挫骨扬灰,彻底从这个世上消失,我就心寒不已,怎么会有这么残忍狠毒的人,他哪里是人,他是嗜杀如魔的怪物!

“来吧,放轻松。”

他打开瓶盖,拉过我的手,倒了一粒在我的掌心,我的手不停地抖,几乎接不住那个小小的白色药丸。

我的心理防线已经完全崩溃了,我不敢死,真的不敢,他是真的要我死,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这和昨天晚上不一样,那时他只是想让我屈服。

他察觉了我强烈的恐惧,用一只宽厚的温热的手掌捧住我的脸颊,似乎在给我传递赴死的力量,“就像你昨晚说的,再做一次邱少云,而且一点都不疼,真的。”

不行,不行,不能死。我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诉自己,想办法,一定要想办法,让他觉得留着我还有用,激起他的兴趣,什么兴趣都好。

我抬起头来,两颗眼珠里渗满了哀怜的泪水,艰难地开口劝说,“别杀我,死人哪有活人好玩呢?留着我,比杀了我,更有意思。”

他大概没有料到我会这样说,惊诧地睁大了本来就很大的眼睛,但随即不屑一顾地说:“有意思,有什么意思?”

“比如……”我不敢思考太久,选择握住他放在我脸侧的手,转过脸去,嘴唇轻轻地贴在了他的掌心吻了一下。

只是在打赌罢了,我没有等他回过神来,直接上前一只胳膊圈住了他的脖颈,嘴唇覆在了他的唇上,讲真我不会接吻,但如果会的话,我肯定将那氰化钾药丸含在嘴里送给他,和他同归于尽。

他的瞳仁那样近地聚焦在我们相贴的唇上,以至于有点斗眼,可是除了猝不及防没有别的情绪,故而他也没有回应我。我只是摩挲了两下他的唇瓣,便转向了他的下颌,再顺着继续往下。

这时候我才注意到他不停上下滚动的喉结,仿佛在吞咽着什么,我的呼吸喷洒在他脆弱的肌肤上面,激起了清晰可见的鸡皮疙瘩。

我的牙齿离他的喉头很近,有一种抑制不住的冲动从心底里漾上来,使我特别想一口撕开他的喉咙,感受温热的鲜血喷薄四溅的畅快淋漓。

不过我明白我不是吸血鬼,没有这样尖利的牙齿,顶多留一排深深的牙印,然后彻底地惹毛他。

所以我最后只能按压住想杀掉他的强烈恶念,量力量势,眼下都不是好时机,我可不想因为防卫过当被判徒刑。他不值得我这样做。

我深吸一口气,张开牙齿轻柔地咬在了那个明显的喉结上,用舌尖舔舐了一下。

这应该是他的敏感点吧,我想。

不出所料,几乎是与此同时,他如一阵飓风压倒了我,双手被牢牢地禁锢在头顶,他的吻猛烈地淹没了我。

手里的氰化钾药丸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要是在,我可能忍不住要找机会塞进他嘴里。

以身体做筹码,这是妓女才干的事,屈辱之感笼罩了我的心头。但是好像我也找不到,其他能使他暂时放弃杀我的办法。

我自己都没意识到我浑身颤抖,眼泪顺着眼角一滴接一滴地滑落。但他感受到了,因此离开了我的唇,挪开头,埋在我的颈侧,松开了我的手腕,左手滑下来紧紧地握住了我的脖子。

我听到他贴着我耳畔沉重地喘息,喉咙眼里偶尔溢出来一两声低吼,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却真的好怕,怕他一用力,捏碎了我的喉骨。

“钟书磬,你就是个妖精,我根本抓不住你。”他凶狠地叫我的名字,言语里却都是无可奈何。

“我遇上你,就跟那聊斋里的书生似的,神魂颠倒,现在就是抱着你死了,”他的声音是那样的沙哑,又那样的失魂落魄,“我也愿意。”

我的委屈与不甘也在此刻冲破闸门——我哭了起来,哭得很大声,视线模糊到什么也看不见,我觉得他才是那个妖怪,纠缠着我,而事情走到这一步,我也已经是在劫难逃。

“你不要杀我,求你了。”我磕磕绊绊地用胳膊抱住他,尽量使两个人剧烈跳动的胸腔贴合在一处,“小舟,小舟,我们还像那天晚上一样好不好,我给你唱歌,抱着你睡,你不是睡得很安心吗,对吧。”

“那你还跑吗?”

“不跑了,不跑了……”我抽抽噎噎地答应着。

“你还要去报警吗?”

“不报了,不报了……”

“我只是不想你离开我,你明白吗?”他的语气从来没有这样真挚与哀伤过。

“我明白,我明白。”我双手捧起他的脸,用力地亲着他的唇角。

这次他回应了我,非常地激烈,我们彼此都在互相给予,和互相接受,就像发了恨似的惩罚对方,以至于他是如此沉迷,久久地不愿意结束这个吻。

直到我感觉我的嘴唇很痛很麻,我才推开他,他就吻我的额头,吻我的眼睛,鼻梁,鼻尖,人中,下巴,都不放过。

我以为他想索要更多,因为他的下身一直很僵硬地抵着我,但是他说我很虚弱,他不能碰我。

我松了一口气,特别的累,如同生了一场大病,耗尽心力,这场交锋最终以我的甘拜下风而落幕,我深刻地了解,一次服软,次次都站不起来了。

毫无疑问,他会拿捏别人的弱点,达到自己的目的。

而徐医生称他小舟老板,说明他的身份一定不只是普通的“绑匪”这么简单,他的势力和社会地位,可能远在我之上。

(啊啊啊啊写到我自己心里也憋屈的慌!有什么想法跟我说呀!o(* ̄▽ ̄*)ブ)

——————————————4.28更——————————

第十一章 菠萝

之后他给我喂粥,给我的淤青和肿块冷敷用药,都是那么顺理成章,我们就像一对大吵一架之后和好了的小情侣,比之从前更多几分亲昵。

坐在镜子前,我看到沈舟那双白皙又灵巧的手,握着一把理发的剪刀,在我不再完整的黑色长发上游走,将那些枯萎的、烧焦的残留,悉数清理干净。

沈舟是个做事细致的人,手法也和一般的Tony老师差不了太多甚至更好,一个会画画的人当然了解光影交叠的层次,如何剪出一个好看的披肩中发,他比我在行。

看着脚边咔嚓咔嚓掉落的碎发,我有些恍惚,自己是原本是一棵自由自在长势旺盛的小树,他却按照他的意志剪掉了我不能乖顺服从的伸长的枝桠,从而将我变成了一盆他所“喜欢”的盆景。

但我没有力气再去分辨对错以及抗争,先让我好好活着吧,至少要养好刚刚退过高烧遍体鳞伤的身子。

完成的时候他自己很满意,还剪了一个三角区的法式刘海,就跟苏菲玛索的一样,不过我没有人家那样的天使容貌。他从镜子中看我的样子,就像不是在看我,而是在一看一件艺术品,我怀疑他烧我的头发除了恐吓以外,理由还得加一条不满意我的发型。

囿于这所房子缺乏钢琴,沈舟无法展现他的琴艺,不过为了给我解闷,他从柜子角落里翻出一个压箱底的口琴,布满清尘有些锈迹,他调了好一会音,才吹出来一首像样的曲调。

他吹的是一首1966年发行的美国老歌——Bobby Hebb的《Sunny》,我后来觉得他品味太好,恐怕也是从这首歌开始的。

我枕在沈舟的腿上,蜷成一只猫,听欢快的音符略带沙哑地从他的唇下流淌出来,想象迈阿密的海滩上,明媚到炽热的阳光烘晒着我,尽管是闭上眼这样骗自己——我真的太渴望阳光了。

“Sunny yesterday my life was with filled with rain…”

“Sunny you smiled at me and really eased the pain…”

这曲调太熟悉,我忍不住跟着哼唱起来,到那句“Sunny one so true I love you”,他的神色突然不一样了,音乐戛然而止,他低下头说,“你刚刚唱的什么?”

“什么?歌词啊?不一定对,我瞎哼哼的。”

“刚刚那句歌词,你再唱一遍。”

“Sunny one so true I lo…”顺着记忆回溯,我就明白他的意思了,赶紧制止了自己差点要脱口而出的“I love you”。

“怎么不唱了?”

“不……不记得了……”我转过脸去,掩饰面上的粉云。

他的手指又把我的脸给拨弄回来,并且捏得更红了,“小坏蛋,刚刚还唱的挺顺溜,现在说不记得。”

“就是不记得了嘛。”

我撅着嘴嘟囔一句,他就笑,接着便说,“当年我们高中学校喇叭放学常放这个。”

他似乎陷入了回忆,若有所思地说,“她也喜欢。”

“他还是她?”

“女孩。”

不知道为什么,他说的这两个字在我心里猛地敲了一记闷鼓。

“她是谁?你高中喜欢的女生?”

“算是前女友吧……”他眯起眼睛,语气也迷迷糊糊。

“所以,你把我绑来,是因为我长得很像她吗?”我当时险些被这狗血剧情给恶心死,我倒了多大霉跟他前女友长的一样?

“不是,”他肯定地摇摇头,冷声说,“恰恰是因为,你跟她一点点也不像。”

这也算个理由?我真的无语极了,他的脑回路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猜测。

“你不高兴了?”他看我在那不说话,一副沉思者的模样,搓着我的耳垂哄道,“我现在只喜欢你,磬磬。”

他绝对是以为我在吃醋,但他肯定想不到我是在为那个曾经被他喜欢上的女生感到惋惜,摊上这么个男的,谁不是倒了十八辈子霉?

这自恋鬼在想什么呢,还当我贪图他一句表明心意的喜欢吗?

结果他就俯下身子想吻我,我下意识往后缩表示拒绝,他只碰到了我的鼻尖,这显然不能满足他,他把我直接提溜起来抱在怀里亲,让我无处可躲。

“我好困,你让我睡会。”我在他的吻里咕咕哝哝地说。

“好,你睡,晚上想吃什么?”

“你给我烤个披萨,夏威夷口味的,新鲜的菠萝!”我拉着他的手,晃了两下。

不知不觉中,我这样一个直女,竟然也开始学会撒娇,这些教训都是从硬碰硬失败后一天一夜的折磨里醒悟过来的。

不得不说,这招倒是管用,他喜欢我温顺的样子,难得见我有胃口,步履轻快地下了楼。

其实我想的不是他做什么披萨,而是让他别来烦我。现在有什么令我挂念的,一定是爸妈打算寄给我的明前茶,就是为了那一杯家乡的茶,我也得保重自己。再说,撑过这两天,这险象环生的七日煎熬就要到头了。

我望着右手指节上一排的淤痕,已经上过药膏,试着动了动,疼得钻心入骨,这些痛也好叫我保持清醒,不能在他打一巴掌给俩甜枣的老套路里迷失。

疲累使我又昏沉地睡了很久,最后是被他抱下楼放在餐椅上的。

揉了揉眼睛醒转过来后,我看到玻璃餐桌上放好了碟子与刀叉,而他打开烤箱的门准备将披萨拿出来。“烤好了,马上就可以吃了。”

“等等。”我站起身,绕到料理台后面,走近了他和烤箱。

“怎么了?”他的笑顿时有点不自然。

我凑上前瞅了瞅烤箱的显示屏,又伸手摸了摸烤箱外壁,讥诮地说,“沈先生,这不是你自己烤的披萨吧?”

仿佛被揭穿了把戏,他的眼神躲闪着暗了下去,“钟小姐,让你见笑了,我……”

由于我的逼视,他终是咬着嘴唇承认,“我不会烤披萨,烘焙……也不太行……”

我着实被他逗笑了,不过笑了两声,见他垂头丧气的,便又于心不忍,他应该不想被别人发现自己拙于见人的地方,于是握起他的下颌半是打趣,他的胡茬微微扎手,“不至于吧,沈先生这么玻璃心啊,不会就不会,我也不会。”

“订的外卖,也是一样吃的,我不挑食。”

“我会学会的。”他撤下我的手,嘴唇轻轻贴在我被门夹伤的地方,神态略是懊悔,“还疼吗?”

“那你这儿还疼吗?”我指着他左臂上绷带裹住的伤口,渗出的一点血迹已经变成暗黄。

“不疼。”他摇头,明明是吃力的说这两个字,“你给的印记,不疼。”

“我可疼死了,”我莞尔而笑,语气却云淡风轻,“下次关门要注意。”

“没有下次了,磬磬。”他拢着我的头发,目色温柔。

“吃饭。”我转过身去,迅速地收起了笑容。

坐回餐桌前,等他把加热好的外卖披萨端过来,我才发现,不是夏威夷披萨,“这是什么披萨?”

“好像是至尊披萨。”

“哎,可惜了,没有菠萝。”我装作些许遗憾的样子轻叹了口气。

“是没有夏威夷披萨了,但是,”他神秘地对我眨眨眼,“菠萝是有的。”

我的兴趣上来了,以为他买了新鲜的菠萝,没想到,他从玄关柜子脚下抱过来一个小箱子,还带着孔。

“这是什么?”

“你的菠萝。”

他打开了纸箱的封顶,再往我身上一倒,一个软绵绵毛乎乎的小东西一下掉到我腿上,吓得我从位子上刷地弹起来,最后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只小小的橘猫,躲在了椅子腿那。

竟然是猫!他管这猫叫菠萝?

“橘猫?”我反应过来后,内心倒有几分惊喜,因为我一直都想养猫啊狗啊的宠物,之前念书没时间爸妈也不同意,上了大学在学校里却不方便。

“喵——”那小可爱打探的目光畏畏缩缩地投向我,可怜兮兮地叫了一声,我那坚硬的心轻易地就被融化了一层。

我抱起了它,表情应当是有些欢喜的,他也很高兴地问我,“喜欢吗?”

也许他是在想办法逗我开心,但我又说不上能有多开心,要不是身陷囹圄,这只小猫本来的确会让我欣喜若狂的,现在,它只是我的一个同病相怜的慰藉。

“你哪儿弄来的?”

“保密。”

“人家明明是只橘猫,你也能想出来菠萝这个名字。”

我把它放在桌子上,唤道,“对吗?菠萝。”

它没理我,一转身把长尾巴对着我,看来它之前不是这个名字。

“我说它叫菠萝,它就叫菠萝。”沈舟把猫咪强行转过来,推到我面前。

我笑了,食指勾了勾橘猫的小下巴,意有所指地说,“沈先生说了,你就叫菠萝,你得尽快接受这个新名字,不然沈先生要生气了。因为没人敢不听沈先生的。”

它懵懵懂懂地喵了一声,跳下了桌子。

“不要叫我沈先生。”他切好一片披萨放到我的盘子里。

“那叫你什么?”我切了一小块披萨放进嘴里,头也不抬地说,“小舟老板?”

对面的刀叉切割声停顿了,“你听见了?”

“睡梦里不知道听谁说的,”我察觉他的眼神犀利起来,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笑嘻嘻切了一块披萨送到他嘴边,“小舟,谢谢你的菠萝。”

他愣了片刻,然后张嘴吃下了我喂他的披萨,面色转为平静,我暗暗松了一口气。

看来从他嘴里,是绝套问不出来任何有关他自己的身份信息,我也很难再有所探询。

晚饭后我和他一起洗碗,半开玩笑地说,“我一个人睡睡的好香,要不咱俩别在一张床上睡了。”

正在擦盘子的沈舟侧头瞟了我一眼,我心里有点发毛,但没有放慢手里洗碗的速度。

过了一会儿,他背对着我往橱柜里摆擦洗干净的餐具时,才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知道了,你好好休息。”

罕见他这么让步,他帮浑身伤痛行动不便的我洗完澡,抱到床上盖上被子掖好被角,就一个人从柜子里抱出一床薄被,跑到角落的沙发上去睡了。

不知道为何,熄灭灯后,我对着他的沙发的方向,又不太睡得着了,一股歉意荡漾在心头。

他似乎刚开始也不习惯,在沙发上翻来覆去的,我几次忍不住想喊他回床上睡我去睡沙发,瞻前顾后都没说出口。

有时候,我也有点自私。我背上有淤青,从大铁门摔下来也摔到了屁股,在逼仄的沙发上难以舒展,恐怕会难受一夜。

所以我后来背过身,捂着头睡去的。而那只叫“菠萝”的新成员就窝在他之前睡的枕头上,听着我的呼吸入眠。

第十二章 交换

头一回,我醒得比他早,他昨晚也没有给我用手铐,我才得以下床来,在卧室里缓缓地走两圈。

转到书桌前,随手翻了翻上面的搁架,发现第二层的微型大卫雕像后面,居然还藏着一个小小的日历,算了一下时间,我才知道,高烧原来令我昏睡了整整一个日夜,却需人在旁照顾,怪不得他形容憔悴。

而沈舟高大的身躯竟就那样蜷在小小的沙发上,过了一夜,现在还隐隐发出轻微的鼾声。

菠萝才是第一个醒的,它绕着四条床腿钻来钻去,活泼的很,也不知道沈舟有没有给它准备猫粮和猫砂盆,他这么爱干净不会允许猫咪在家里随地方便。

等洗漱完从卫生间出来,发现沈舟的被子有一半已经滑落在地。兴许是关心别人早就成为刻在骨子里的教养,我蹑手蹑脚地摸到沙发边,替他重新盖好被子。他幽幽翻了个身,面向了我,眉头轻皱,睫毛轻颤,他做的什么梦,似乎不太好。

我清楚地了解他给予我足够的信任,我才能这样站在熟睡的他身边,他相信我不敢偷袭。也的确是对着他恬静的睡颜和干净的眉眼,说要掐死他,我又失掉了勇气。

“沈舟,明天我们可以各走各的路了吗?”我的声音细若蚊蝇,本也不欲使他听到,只是我自己的一个美好愿景,毕竟今天,也是他帮我请的七天假的最后一天。

他估计是没听到,一点动静也没有,我驻足端详着他,无法把此刻的他和昨天说要杀了我还要毁尸灭迹的变态联系在一起。在我看来,他的身体里还住着一个小小的但是随时可以掌控他的理智的恶魔,这个恶魔需要被关起来。

下楼做早餐,这是我心血来潮的念头。从冰箱里找出了鸡蛋和吐司面包,我用刀在面包片上刻了爱心镂空来煎蛋,另外还用黄油片和火腿做了一份三明治。

可能厨房煎锅的滋滋声吵醒了他,总之当我把面包片煎蛋盛进盘子里,我无意间抬头,看见他一手撩开帘子立在二楼楼梯口,静静地注视着我的烹饪,似是有所动容。

“起来啦?”我很自然地招呼他,“快点去洗漱,下来吃早餐。”

“好。”他重重地应了一声,消失在了帘子后。

我特地把那份“爱心”面包片端端正正地摆在了给他准备的盘子里,并在旁边挤了一点草莓酱,画了个笑脸,还热了一杯纯牛奶。

沈舟打着哈欠从楼梯上下来,他的胡茬已经没了,精致的下颌一如既往的白净细腻。虽然还是白T,但外面松松套了一件黑色的休闲夹克,拉链也没拉。

“没睡好么?”我走过去从后面推着他走快点,“快点快点,要凉啦。”

到了餐桌前,他停住了步子,我就撞在了他的背上,头磕到了他明显的肩胛骨,这家伙还是怪瘦的。

他是打量完那份稍显笨拙的爱心早餐,才回身抱住我的,不容分说地勾住了我的后颈,将我埋进他的吻里,他肯定用了漱口水,一股青柠薄荷味,倒是好闻。

“你做的?”他的眼睛里仍残留着昨日的血丝,褐色瞳仁还是那么亮晶晶地映着我的影子。

“明知故问。”我仰着头,手指抚上他唇边小巧的梨涡,细细的摩挲。

“怎么想起来给我做早餐?”他亲着我,翘挺的鼻尖嗅着我的耳垂,“用了我的香水?”

“你不喜欢?”我把他的头更拉近些,使颈窝的佛手柑香气能悉数叫他闻见。

“喜欢……”他根本不顾刚刚抓好的发型,全在我身上蹭乱了,谁能想到,这些天一直掌控局面的主动者,在软玉温香面前,却是如此渴求爱怜。

一切虚与委蛇,都只不过是我在扭转局势,无论如何,我得让他明天放了我,单纯寄希望于我的室友导员,凭着他的花哨伎俩,怕是会一次次落空。

感到他的牙齿在我的颈侧轻轻噬咬,放在我背上的手胡乱地游走,我认为够了,揉着他的头发,温柔地说,“小舟,真的要去吃早饭了,快冷掉了。”

“早饭有什么好吃,”沈舟的吻追上来,要与我纠缠,他把我的腰搂近几分,紧贴着他发热的身体,嗓音喑哑,“我要吃你。”

————————————4.30更——————————

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我稍稍推开他,两只手从缝隙里寻到了他外套的两边拉链,摸索着对上了,“呲啦”一声从尾顺着拉到头,领口高到把他巴掌大的下半张脸都包了进去,也藏起了他欲求不满的薄唇。

尽管他的眼眸里还有未熄的火苗,那样略带幽怨地盯着我,我却假装不知地把他按进了椅子里,“别闹了,快吃饭。”

沈舟吃早餐还是那么斯文,总感觉跟我这样的大学生不是一个年龄层次,尽管他的面容和皮肤仍然泛着青春的光泽。我很好奇他的家庭背景到底是什么样的,除了时不时的暴戾脾气,他的教养和才华,显然不逊色于一般的中产家庭。

随着盘子里的食物一点点减少,压抑在我心头的那股冲动就愈发将我往前推挤,我很想问他那句话,又怕使他好不容易愉悦的心情由晴转阴。

时候还没到,我还是要再等等。一直等到煮完中午的饺子,等到他一脸灰不溜秋地摊出来一个披萨,或者叫大饼更为贴切。辅料是我搭配的,芝士是他撒的,然后我们一起将这块他练习了好久的披萨放进了烤箱。

在做披萨之前,他被一个电话叫走了,淡漠地嗯嗯两声,就挂断了,两个多小时以后,他带着一个纸袋和猫粮猫砂回来了。

后来他在擀面一直都一言不发,我默默地把小菠萝给喂饱了。那小猫好像跟他很亲,应该不是刚买回来的。它吃完了就绕着沈舟的长腿不停地撒娇,这点我自愧不如。

不过他并没有过多理睬菠萝,甚至连我,他都没有多看一眼,似乎一直沉浸在那通电话之后的冷漠情绪里。这使我无比憎恨电话那头的人,因为他让我一上午的辛苦经营毁于一旦,我需要再找别的方法使沈舟的心情好起来。

按照菜谱定好了披萨的温度和时间,他转过身,双手拄在料理台上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很累的样子。

我的手贸然地伸上去帮他擦脸上的面粉,使他下意识地抬起胳膊阻挡,把我手中的湿巾打掉了,“怎么了?”

“今天是我妹的生日。”面对我焦急关切的神情,沈舟终于说了出来。

“你有妹妹?”我惊讶地问了出来,但随后又觉得这样太过冒犯,只是作为独生子女总是羡慕有兄弟姐妹的孩子。

“哼,”他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十分不屑,“她不是我亲妹妹,她妈也不是我妈,这都是我爸给我变出来的。”

大概半分钟以后,我理清了他的家庭关系,他父母离异了,他爸给他找了后妈,还带了一个妹妹,今天是他妹妹的生日,难怪中午饺子刚煮好就有电话打过来,估计是叫他回去家里为了妹妹生日聚餐。然而他陪着我吃完津淡无味的猪肉荠菜饺子,才离开的。

“那你中午吃过了回去,你家里人应该会有点失望。”我小心翼翼地说。

“失望什么!”他把擀面杖一下抡到大理石的料理台面上,骨碌碌滚下去吓到了桌子下的菠萝,它惊叫一声躲远了。

“他们根本不会在乎我。”他的神情无比凄惶。

“小舟,你不要这样。”我觉出他高亢的嗓音就和他现在的心绪如出一辙,赶忙上前抱住了他,安抚地拍着他的背。

“我宁愿陪着你,磬磬。”他回抱住了我,用力地罩住了我的后脑勺,他的手指已经穿进了我的头发,好像要把我揉到他的身体里去。

“你不能离开我。”

从我头顶传来的这句话炸响在我耳边,就如同一记印戳盖下来,昭示着我再也走不出他的世界,他不会放我走。

我把头深深地埋在他的胸前,就似这样能把我越来越沉重的痛苦转移给他,因为我快要承受不住了。难道最后一天,就是这个结局?

他需要救赎者、抚慰者,但怎么会是我?怎么能是我?我连自己的事儿都没处理好,根本难当此重任,我真想求他换一个更好的人选。

“明天要……”我无力地嘟囔着几个字。

“明天怎么了?”

“没……没什么。”

还是没有勇气,我不敢想象这时候提明天回校的事情,会不会引他暴怒。

但披萨是好吃的,我有口无心地夸了他几句,他也颇为敷衍地笑了笑,端走餐具去洗碗了。

夕阳的余晖从高高的小窗里透进来,把我的影子拉的很长,我对着那面挂满画的墙,什么也看不进去,时间所剩无几,我满脑子都在思考如何摆脱这里。

这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天,当他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我后面,突然问起了萧然。

这个名字令我心惊肉跳,沈舟的气量如此狭小,我一个细微的错处可能使他把矛头指向萧然,而我绝对不能让我喜欢的男孩受到伤害。

“你第一次见你男神,穿的什么颜色?”

我很后悔为什么要把萧然备注成男神,幸亏没加爱心符,不然迎接我的,就会是狂风暴雨。

“不记得了,我的衣服经常换,再说那天也没什么特别需要记忆的。”

“是枣红色吗?”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画作上,漫不经心地问道。

画上悬崖边的少女,岂不正是描绘了此刻的我。沈舟到底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可跟萧然遇见的时候,明明教室里和人迹稀少的校医院,都并没有他的身影出现。

难道是,他冒充我去跟萧然聊天,从萧然那里套问出来的?

萧然究竟跟他说了多少,我不敢再去猜测,只知道背后的冷汗几乎要浸湿我的睡衣。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因为,我也想看看,你穿枣红色什么样子。”他从纸袋里拿出来一条枣红色的连衣裙,笑着望向我。

看到那条裙子的样式时,我是松了一口气的,那并不是衬衫裙,说明沈舟应该不是从我和萧然初遇就盯上我的。

“好啊。”我走向他,主动从他手里缓缓抽出了裙子,“我穿给你看。”

准备要去角落卫生间换衣服时,他拽住了我的手腕,“我又不是没看过,就在这里换。”

是非常强硬的口气,我闭上眼才能忍住回身给他一个耳光的冲动,他是在将我的羞耻心撕碎了践踏在地上。

唯一庆幸的是,我睡衣里穿了胸衣,硬着头皮背对着他脱下上衣的时候,我特别怕他会有所动作,不过只听到了他的拖鞋走远的声音。

“呼——”我长出一口气,迅速地把裙子换好了。这是一条法式方领泡泡袖蓬蓬裙,后背是镂空的绑带,胸前还有一个蕾丝系成的蝴蝶结,这么可爱的洛丽塔风格着实不是我平时会穿的,大约是沈舟的喜好。

等我整理好了裙摆转过身面向他,见他背对着靠在料理台,像是对一场梦满怀期待不忍卒读。

“小舟。”我连高跟鞋也换上了,走起来摇摇晃晃,为了取悦他,真不容易。

待我走近,他才深吸一口气慢慢地转过头来,我从他眼睛里逐渐焕发出的神采得到了认可。

“还缺点什么。”他的视线从我空荡的锁骨处扫过,隔着料理台,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宝蓝的首饰盒,面向我打开,是施华洛世奇的“耀动的心”。

借着暖黄的餐灯光线,我微微俯下身,眯起眼睛打量那一圈镀金镶满水晶的圆框里折射出炫目光芒的红色之“心”。

沈舟细白如玉雕的手指适时地抚过项链,从天鹅绒的夹层里挑起它,趁我还未起身,将它庄重地戴在了我的颈项上。

我下意识地抚摸着颈窝那里垂着的吊坠,冰凉而华丽,“谢谢。”

“红色果然衬你,”他的指尖挑起了我的下巴,赞赏的神色毫不遮掩,“换谁,能不在人群里一眼看见你呢。”

“我要是萧然,我也动心。”

绕来绕去,绕不出萧然,如果萧然真的在微信里回应了我的爱慕,在这种境况下,我真不知是祸是福。

从料理台边绕了半圈,短暂的路程里我竭力地思考如何把他的焦点从萧然身上挪走,站定到他面前时,他慵懒地倚在台面上,倒多了一分玩世不恭的姿态。

“沈舟,你这样说可没意思。”我圈住他的脖颈,几乎是吊在他身上,“我是颜控。”

“你比萧然帅。”我直视着他充满玩味的眼眸,露出了自以为娇俏的笑容。

这是真话,我想他自己应该也清楚,我并没有在阿谀奉承。

“磬磬,你真是漂亮又聪明。”

他搂着我背后的那只手,不安分地勾扯着绑带,目光黏腻地从我的脸颊蠕动到我的胸口,黑曜石般的瞳仁里逐渐浸染了情欲之色。

猝不及防地,他把我推倒在料理台上,双腿困着他的腰身,他的阴影笼罩了下来。

“小舟……”我听到料理台上的东西稀里哗啦地滚落下去,心里有些畏惧了,“我们到楼上去吧……”

“就在这里。”

他的亲吻是那般激烈,简直令我窒息,算起来,他从第一次强要了我的那晚起,已经又忍过了五天,今晚他绝对不会放过我了。

可是真的好疼,我根本不能适应,他才进来一点点,我就感觉什么东西要捅开我的身体,那晚的黑暗记忆带来的痛苦,凝聚成一坨铁块,在我的胃里翻滚,我好想吐。

而且他太重了,我起不来身,伸手想抓住什么,只碰到一个烛台,我将它推了下去,砸在地面咣当地响,却仍唤不醒他丧失的理智。

“不行,疼死了。”我推着他结实的胸膛,声音已经哽咽,“你先出去好不好,我有点犯恶心。”

他深深地望了我一眼,到底还是咬着牙放开了我。

获得解脱的那瞬间,我冲到了水池边,拼命地干呕,但除了苦水,什么也没吐出来。

“你没事吧?”他上前来,拍着我的背给我顺气,神色复杂,说不出来是难过还是内疚。

我随便揪了一张厨房纸擦去嘴角的污渍,用他给我倒来的温水漱了口,冷静了一会后,莫名地顺着水池下面的橱柜滑坐在地,我好累,我真的太累了。

“磬磬。”他也坐下来,从后面抱住了我,“我是真的,太喜欢你了。”

“我想要你。”他的头压在我瘦弱的肩膀上,特别的重,但这句从心底里逃逸出来的话,比千斤还重。

“明天星期一,我有课。”我仿若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只顾着自言自语,“快要期末考试了,落了最重要的考点讲解,我会不会挂科。”

“我不想挂科,我还想如果能够,保研就好了,尽管我的成绩只是勉强上游。”

“我初高中读书都学到深夜,我没有看上去那么聪明,我近视快七百度了,我能上D大不容易,虽然高考语文作文跑题了,但我还有机会读一线985的研究生,只要我努力,不是么?”

我不想这么煽情的,但眼泪就是不争气地从眼眶里不停地涌出来。

“你可以去上学。”他沉默了良久,最后才开口。

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得肩头有些湿润。

“我高考也没考好,其实本来,可以去读我理想的学校。”

“没有就没有吧,磬磬,人不应该活在过去。”

“可你在扼杀我的现在。”我握紧了手心,不愿再顾忌他是否高兴。

“我没有!”他对着我的耳朵吼了一句,“你明天可以去上课,这样还不行吗?”

“但作为交换,你也应该给我,我想要的,这才公平。”

他抱起了我,将我带上了楼,我的脑袋有点发昏,但还是笑着对他说,“如果真的是最后一晚,那随便你。”

第十三章 Red

沈舟打开灯,把我放在床头,用手铐再次拷上了,我有些不安地转动着手腕,想要摆脱,他的手覆在我的头顶,安慰我道,“别怕,我先去洗澡,等会你再去,我给你时间,慢慢适应。”

我转过头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手表,才八点多,心里是难过的,这漫漫长夜,他到底要怎样折腾我。

他去淋浴间洗澡了,我听着哗啦啦的水声,慢慢清醒下来,却无比烦躁。

明明我不想要,他叫我适应什么?就算这些总有一天该接受,但我也不希望是眼下,更不希望是他。

如果不是为了求那一线生机,不是为了能够将他的注意力从萧然身上转移开,我本不必如此低声下气。

那裙子前面领口也低,后背还是镂空,裙摆也刚到膝盖,就感觉凉飕飕的冷风从四面八方往我身上钻,我不得不用被子牢牢地裹住自己。

而洗完澡的沈舟恰恰相反,他打开淋浴间的门后,竟然只用浴巾随便在腰间缠了一圈,挡住了重要部位,下摆只遮了一点小腿,就赤裸上身从热气腾腾的淋浴间走了出来,一手还拿了干毛巾在头上胡乱搓着湿发。

我简直目瞪口呆,他是当我不存在吗?

戴着眼镜的我,能从镜片里清楚地看见他的胸肌上有汗和水,一路顺着细长的脖颈滴下来,沿着肌肉的间隙,流到块数分明的腹肌上,再往下,就渗进了浴巾里。

他的体脂率很低,那摇摇欲坠的浴巾,却并没能遮挡腰部明显隆起的血管,看起来十分瘆人。

“看够了?”他戏谑地嘲弄我,两只湿漉漉的眼睛从擦头的毛巾里露出精光,“我的身材,钟小姐可还满意?”

这才发现自己目不转睛盯着他过久了,我的脸颊刷地滚烫起来,急忙偏过头挪走视线,想找点别的东西洗洗眼。

“想看就大大方方看嘛。”床沿一塌,是他坐了上来,手指捏住我的下巴把我的脸又扭了回来,“自己的男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这下我只能直面他精壮的上身,脸越发地红了,吓得裹紧了身上的薄被。

“怎么,你不想洗澡了,”他迅疾地凑过来,我感到他身上蒸腾的热气几乎扑面而来,熏得我也浑身发热,“现在就想和我……”

——————————5.6更新——————————

(已经被建议修改一次导致锁了六天,再试一下,在危险的边缘来回试探)

他线条健壮的胳膊圈住我搭在后面的床头栏杆上,组成了一个三角形的逼仄空间,将我牢牢地困在其中。

“不想。”我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尽管他深沉的目光是如此贪婪地凝望着我,仿佛要将我生拆入腹。

“你骗人,”炙热的气息从他鼻腔里呼出来,使空气都变得焦灼,“你刚刚看着我,明明就是想……”他一边魅惑地贴近我一边作势要掀开自己的浴巾。

“是吗?”看来我需要用实际行动证明一下我的抗拒,于是隔着被子伸出一条腿,朝他肚子蹬过去,想把他踹远点。

不过,他异常敏捷地在我的脚即将落在他腹部的时候捉住了我,脸色黯淡下来,口气也转为严肃,“别乱蹬,不然,你消受不起。”

我盯着他弥漫着危险的眼睛,对视了一会,终是不想再继续这样的纠缠,举起右手腕,认真地说,“请放开我,我要洗澡。”

虽然得到了允准,但他还是有另外的要求,“好好洗,洗完还穿这条裙子。”

我回身瞪了他一眼,他却故意坏笑着倚在床头,补充道,“凉快。”

彭地关上的浴室门充分地表达了我的愤怒,只要他决定着我明日的去留,和此刻的生死,他当然可以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而我,除了好好珍惜他好不容易答应的赦免,别无他法。

淋浴间里还氤氲着他洗澡时尚未散去的水汽,镜子也全被水雾糊住,我用擦手巾把它一点点擦得清晰起来。

洗完脸,有睫毛进了眼睛,我努力地扒开眼皮,把断掉的睫毛取了出来,还是一如既往的长,我以前还用尺子量过,比一厘米还长,陈馨还说我是睫毛精。不过,现在这个称号应该送给沈舟,他的长睫毛和我不相上下。

仔细打量着镜中自己洗完之后白净的脸蛋,觉得我的五官和沈舟有许多相似点,同样的双眼皮长睫毛,还有高挺的鼻梁,眼睛也算大,不过有点像杏眼,我的嘴唇很薄,比他还薄,总是红红的。

也许,从前我还对自己中上的容貌沾沾自喜过,现在却又很希望自己没遗传曾经是班花的妈妈那么多优点,这样普通一点,不那么扎沈舟的眼,他就不会注意到我,不会这样不肯撒手。

用沐浴露洗完澡后,我把室友当初给我准备的身体乳小样全倒身上了,想着应该是在这里的最后一晚,能少带点东西就少带点,万一还要跑路呢。

就是有点过于香浓了,我打开浴室门好一会儿,才往外走。

我想他可能是闻到了,意外地问:“用了什么,这么香?”

“身体乳。”

“樱花味的?”

他的鼻子倒是灵敏,这都能猜出来,我的目光扫视了一圈,看到了靠墙桌子搁架顶层的那个白瓷瓶,里边的樱花枝又换了新的,才恍然大悟,他可真是喜欢樱花。

糟了,早知道不用了,他估计还要以为我是因为他刻意选的身体乳。

“是,我老早就买了,用了很久这个味道,还有云母粉在里面,亮晶晶的……”我笨嘴拙舌地想开脱一下,只引得他笑得更欢了。

“是吗?过来我看看。”

我畏畏缩缩地瞅了他一下,发现他穿上了类似于篮球服的那种无袖T和短裤,约莫是刚才下过楼,搞不好还见了什么人,而我洗的水声太大什么也没听到。

主要是我看到菠萝也在这儿,应当是他带上来的,因为吃完饭后它就在楼下壁炉前的小毯子上玩耍休憩了。

我没有足够的勇气走向他,那天晚上不就是洗完澡听了他的话走过去,被他按坐在腿上调戏,才有了后来的事。

还是先逗逗菠萝调整下心情,这小猫是母猫,年龄小,娇气得跟小姑娘似的,可人家长得可爱,胖乎乎圆滚滚,左眼上面还有一小撮突兀的白毛,显得独特许多。

“你对猫都比对我笑得温柔。”耳边传来他略带酸气的腔调。

“可它跟你比较亲啊,我只能算后妈。”我蹲在地上,撸着菠萝顺滑的皮毛,想来有些失落,我自以为很宠爱它,它就是不怎么黏我。

“呵——”沈舟走到我后面,他的腿长过了蹲着的我,像摸猫一样弯下身子摸我的头,“那我是它什么?”

“你是它亲爸爸呀!”我回过头,仰视着他,顺口说道。

“说的好像你给我做小了一样。”

“谁给你做小!”我意识到我中了他的圈套,一拳捶在了他笔直的腿杆上,“正房都别想,还做小!”

“嘶——”他咬牙扶了下腿,“你太凶了,难怪是后妈。”

“凶吗?”我拨开他的手,一下子站起来,迅速缩短了我们的身高差,又一拳捶向他的胸口,“那是被你逼出来的。”

这回他挡住了我的拳头,我只捶到了软绵绵的掌心,然后被他包住反锁在身后,我被迫挺身靠近了他的怀里。

“我不逼你,你会对我温柔点吗?”他少有地放低了姿态,垂眸俯望着我,挺拔的鼻梁快要抵到我的额头,带来若有似无的硬实触感。

“你把一朵花折断了,再来用花瓶养着它,你觉得它还会和从前一样吗?”

我也抬眸迎向他,却只看到了那枝不再鲜美的樱花被丢弃的样子。

他无言以对,我勾起唇角,甚至挣脱了他的束缚,抬起臂膊向上抱住了他的脸,“沈舟,花会枯萎的,我也会,你要是玩腻了,早点放了我,行吗?”

我的话像针扎到他心里去了,一定是这样,他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变化着,从乞求,到失望,再到悔恨,最后都淡去了,只剩残忍的清醒。“你总是,总想离开我,每时每刻,对吗?”

面对他的质问,我差点就要把心里那个嗯的回答用力地告诉他。但我又怕他承受不了,接着拿我撒气。

“我都说了,你明天可以去上课,我看了,早上八点十分,我保证你八点就能坐在教室里,还不够吗?”

“我能相信你吗?”

“我沈舟,从来都言而有信,说到做到。”

“好,我谢谢你。”

确认过他从未有过的真诚眼神,我选择了相信,心里那块巨石总算落下了。

不过,好像为时尚早,我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就被他扛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扔到了床上。

“你干什么!”我捂着砸到床垫的头,连翻过身都很困难。

“我可不收空头支票,”他压到了我的后背上,按住我的后脑勺,在我耳边一字一句地说,“你必须实打实地补偿给我。”

“你放开我!”他拿掉了我的眼镜,我的脸被埋进床单里,什么也看不见,就听到手铐哗啦的撞击声,很快冰凉的金属触感就锁住了我的手腕。

我绝望地嘶喊,我讨厌暴力,他偏偏就要这样粗暴。

裙子被从后面掀开,我感到胯下凉风习习,在他要进行下一步之前,我大声地吼道,“沈舟,你说让我慢慢适应!你不遵守承诺!”

这句话终于起了作用,裙摆落了下来,他的手从我脑后拿开了,我急忙挣扎着翻过身,面向他,看到他迷茫的神色,我惊魂未定地朝淋浴间努了努嘴,“我要吹头发,你先给我吹头发。”

僵持了一会,他到底是颓唐地下了床走进浴室,我深深呼了一口气,刚才我的心脏简直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差一点就被他以那般屈辱的姿势侵犯了。

我瘫在床上,四肢都陷入无力,只能勉强维持平静的呼吸。他回来了,我闭上眼,任由他穿过我的腋下把我架起来坐在床头,热风呼呼地响起,吹动我刚刚被他揉得乱七八糟的湿发。

“男女之事,就那么,让你害怕吗?”他用手指当作梳子,缓缓地梳开我打结的地方,偶尔伴随着一两声叹息。

确实,我单身了这么多年,对这件事即便从各种影视小说耳濡目染,真到了现实中,我还没什么具体的概念,但他带给我的体验,无疑是痛苦的黑暗的。

沉思了片刻,我睁开眼看向他,十分明确地说,“是你,比较令人害怕。”

他摇动吹风机的手顿住了,直到我喊烫他才反应过来,赶紧换成冷风,“没办法,都是新手,难免经验不足。”

“新手?”我明白了他的意思后,立刻惊奇地坐直了身子,“你是说……”

“你不会以为,那只是你的第一次吧?”他苦笑了一下,拂动着我的刘海,使它们吹出蓬松的形状。

“你……”我哑口无言,不得不去回忆第一次那晚的细节。

“你不是有前女友吗?”我想我总算搜索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啊,那是高中的时候,”他平淡得如同在说一个别人的故事,而不是自己的经历,“早恋都是地下的,只摸过手,连接吻都没有。”

那段青春给他的回忆不知道是深还是浅,讲起来稀松平常,但细节又记得那么真切。

“接吻都没有?”我真的笑了,他肯定是在骗我,他强吻我的时候明明就很会撩拨。

看我摇了摇头,他说,“你不信?”

“你觉得这样哄我,我就会高兴一点吗?”

“我说的都是真的,这种事为什么要骗人。”

“可你看起来,不像禁欲很久的样子。”

“那我像什么,花花公子?不至于吧,”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觉得我长得挺清纯的呀。”

这个用词把我呛到了,尽管是实话,他的长相的确是人畜无害,但就是很别扭,他明明就是色中饿鬼。

“你能忍住?”我还是半信半疑地问了出来。

“这有什么不能忍的,”他耸了耸肩,“我自制力很强的。”

“哦。”我冷淡地附和着,那晚他如猛虎下山的嚣张气焰就近在眼前。

随后我强作镇定地说,“那你既然这么能忍,怎么不一直忍着呢,两天周末,加七天假,也才九天而已。”

他觉得差不多干了,关掉了电吹风,从而使我们的对话能更清楚一些。

“那还不是你,你那么……”他欲言又止,用眼神将我细细地描摹了一回,细致得就似乎我是他的美术模特。

“我怎么了?”

电吹风啪嗒从他手中掉到地上,他的回答就是凑到我的颈间,一口舔上了我的锁骨,我惊得浑身抖动了一下,却被他按住,继续在我胸前舔舐,直到用雪白整齐的牙齿,解开了裙子前襟的蝴蝶结,我觉得他吹口气,我的胸就要完全暴露出来。

这情形太不妙了,我想往后躲,都无处退让,而心跳已然是剧烈到我的胸口都要炸开了。

“沈舟,你……好好说话……”

“你太甜了。”他终于收住口,回味般地舔了舔唇角,就像品尝一道天赐珍馐,急不可耐想一口囫囵吞掉,又想每处角落都能品咂出美味,方不辜负佳肴。

“那是身体乳……”我很无情地打破他的幻想。

“不,你就是太可口了,”他的指尖从我眉眼间扫过,神态近似于痴迷,“这让人怎么忍得住。”

“你只是见过的女的太少了。”我不停地给他泼冷水,把钢铁直女的本色展现无遗。

“恰恰相反,”他的食指抵住我的嘴唇,“我见过的太多了,所以知道,你这样的,有多宝贵。”

不容我有所反驳,他柔软的唇瓣就贴上来,代替了他的食指,继而便是探入,撬开我的齿关,寻觅我的舌尖,在一处缠绵。

我的呼吸被他尽数抽走,憋得我两颊通红,想推开又双手被缚在背后,只能呜呜地求饶。

————————————5.10更————————————

他放开我的时候,我的眼前都在冒着星星。在这样的迷蒙中,我甚至并未察觉,他又用了一个手铐,拷住了我的脚踝,链条却是从手腕上那条中穿过去的,而我竟呆滞到忘记反抗。

所以最后我以一种奇怪的跪姿坐在床头,手脚几乎是X交叉着捆在腰后。

“沈舟,你这是做什么?”我开始慌了,不停地扯着那两条“镣铐”。

金属链条细碎的碰撞声不可间断,我预感到即将陷入任人宰割的境地,这种恐惧和无助顺着我被缚的手脚爬满全身。

“快放了我。”

“别害怕,磬磬。”他按住我的肩膀,抚慰着我,深不可测的瞳仁就像潜藏于迷雾森林的魔法石,泛着蛊惑人心的光泽。

当我凝视他这样漂亮的眼睛,初见时被吸引着喝下他的奶茶那种感觉再度重现,不由自主地接受他传递过来的力量,就好像被下了蛊,放弃了挣扎,不再惊惶无度。

“沈舟……”

“我会很轻很慢,放心。”他似乎换了一个人,从抽屉里拿出计生用品和润滑液都是那么不紧不慢,也许他也不欲我们之间再像第一次那样,是暴徒与受害者的关系。

“可是为什么要这样?”我一点都不喜欢被束住手脚的感觉。

“只是为了让你更好地适应我。”他压低嗓音,在我耳畔呼气,使我的理智渐渐涣散。

我一动不动地跪坐在那,默默注视着他所做的一切,他用剪刀分开我的内衣,将布片丢在了床脚,之后他的吻遍及我身上暴露出来的每一处,伴有啃咬和厮磨,带来的麻酥感刺刺地挠着我的心。

直到他的头钻进了裙摆,半湿的短发磨蹭着我的大腿,后来也印湿了他所探索的地方,我感到难堪至极,低低地求着他,“不要,沈舟,求你了……”

我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可他只是哄着我,却不愿停止,他说怕我等下会疼,要先做点准备工作。

他的唇齿就那样有技巧地轻易撩拨起了我心底里长久以来的空虚,我不知道那将会掀起怎样的滔天巨浪,却浑身颤栗到每一个毛孔都需要被抚平。

这对我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折磨,我仿佛看到他如一只蜘蛛密密地吐着丝织着网,把无意路过的我粘了进来,再一点点包裹成茧,最后一点点吞下肚去。

漫长的前戏落幕,他将我缓缓放倒在了床上。我平躺着,双手压在腰下,小腿折叠在大腿下面,双脚撑着屁股,这样的姿势实在太难受了,而且我甚至很难并拢我的双腿。但我说不出来,我只剩沉重地喘息以免自己会休克过去。

头顶的镂空星月吊灯梦幻地洒下光辉,朦胧间我见到一片雪白,那是他褪去衣裤后的肌肤,他的肤色简直比牛奶还白嫩,胸前的三颗痣都显得格外明晰。

那堵白花花的高墙倒了下来,却没有意想中的重量,原来他用胳膊撑在我的脑袋两边,以减轻我的负担。

“磬磬,好了吗?”他极度沙哑地贴着我的鬓角小心探问。

“我……”我仰面朝上,所有的视线都被截断,只看得到他沁满细汗的额角和密布情欲的眉眼,两颊也飞上红云,特别像一只饿了好久的小猫,惹人怜爱。

来不及等我犹豫不决,他用膝盖轻轻一顶,就打开了我的双腿,然后试探着进来了,不出所料地疼,我告诉了他,他只得用了一些润滑液,冰凉的液体和滚烫的他,冰火交融地刺激着我,令我有时候分辨不出那是痛还是快乐。

沈舟一寸寸地往我身体里挤,就似水蛭要钻进来吸血,根本摆脱不了。等我能够清楚地意识到疼痛到后期逐渐消散的时候,我就知道大事不妙了,一个女孩的羞赧和贞洁终于就这般完全弃我而去,把我丢进了万丈深渊。

第一声溢出来的呻吟把我自己也惊到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发出这样羞耻的声音,却激得他更加发狂了。我想伸展双手也不行,抻开双腿也不行,他施加给我的雨疏风骤我无法发泄,手指快要把床单都抓烂了。

“小舟,快停下,我不行了……”最后我真的是哭出来了,不断地央求他让我喘口气。

“你叫我什么?”

“小舟……”

“再叫我两声,我就答应你。”

“小舟,小舟……”

“宝贝,你真乖。”

但是他骗我,我照做了他却愈是兴奋,就似一定要带我攀上顶峰才肯罢休。有好几次他都险些把那洛丽塔风的红裙子撕烂,但是又基于一种恶趣味而忍住了,他就是要我完整地穿着这条裙子,要我跟小女孩一样完整地被他占有。

不知道这场“补偿”持续了多久,只知道他终于愿意撤下两对手铐之时,我的胳膊和腿已经被压麻了,半天动不了,还是他帮我舒展开的。手腕脚腕全是激动中被手铐磨出来的红印子,都变成了深红色,他轻轻地吻和轻轻地揉,又是一副心疼的样子。

但我明白他最擅长假装良善了,他根本不会心疼我,否则我的腰也不会酸痛得要命了。

“沈舟,你就是个混蛋,我明天还要上课。”我在腿部的知觉恢复以后,立马蹬了他两脚。

“是吗,我差点忘了。”他笑着凑上来,突然低下头去咬我的脖子。

“你还要干嘛!”我捶着他的背,然而他无动于衷,用力地吮吸着我颈部的皮肤,直到冒出血点,我疼得狠狠掐了他一下。

“给你留点记号,怕你明天把我忘了。”他得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一个非常明显的草莓印。

“要真是能忘了,就再好不过了。”我捂住那块脆弱发红的地方,无力地叹了一口气,侧过身去,不想再看他。

“你敢!”他咬牙切齿,从背后锁住我的肩膀,“我不会让你忘了我的。”

我当然不会忘了,我在心里想,我还要让你付出代价呢,血债血偿。

“宝贝,你今晚感觉怎么样,舒服吗?”

“舒服你个头,难受死了。”

“我不信,你刚才叫我叫的可亲了。”

“滚!”我看他的脸皮比城墙还厚,完全不知道羞耻二字怎么写。

“我们给刚才的姿势起个提示词好不好,”他的手又从裙子前襟探进来,充满恶意地揉捏。“就叫Red,以后一提起,就知道是什么姿势,嗯?”

还以后呢,我嗤笑一声,“做你的春秋白日梦!”

“别生气,你很快就会习惯的。”他对我的不满和羞愤熟视无睹,自顾自地亲着我的后背。

“习惯你大爷……”

吃饱喝足以后,他还非要在那念叨些不堪入耳的下流话,我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咒骂他,不过我确实累的不行,一来二去的,我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而他就抱住我与我肌肤相贴,跟吸盘似的甩不掉,黏在一起竟也睡着了。

————————————5.19更新——————————

第十四章 报警

夜里我总梦见校园里熟悉的一切,食堂,寝室,导员,室友,甚至是萧然。这个梦太美好了,美好得和以前的现实别无二致,使我不愿醒来。

沈舟没有违背他的承诺,这个新的周一,他定了六点半的闹铃,困得我睁不开眼睛。

但当他在我耳边说,“快醒醒,你今天早上还有课呢。”

我立刻困倦全消,一下子从床上坐起身来,脑子里面还在努力地分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境,床前正在穿衣服的沈舟留给我一个高深的背影,但我透过他,透过墙,仿佛可以看到外面完全亮堂起来的天空。

我能回校了,这对我来说,还是那么不可置信,我希望这不是梦。我狠狠揪了下酸痛的大腿,疼得我倒抽凉气,这是真的,我真的可以离开了。

九天的胆战心惊如履薄冰,就这样熬过去了。下床的时候我的腿肚一打颤直接跌坐在地上,沈舟刚把衣服换好,眼疾手快地过来扶我。

“累成这样,要不别去了。”明显是打趣的口吻,但我听来非常害怕,怕他反悔。

“你满意吗?”我转过头望向他,面无悲喜,我想我忍辱负重已经到了极限,“满意了就放我走。”

他的笑容僵在嘴角,“我以为过了昨晚,你会对我有所不同,原来并没有。”

“昨晚怎么了,我需要感恩戴德吗,你不是说,这本来只是交换。”其实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我自己也心虚,昨晚肯定是不一样的,至少跟第一次不一样,他的确给过我快感,但那只不过让我更羞于启齿,郁愤难平。

原以为他会生气,但他的眼神冷静地在我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我脖子上的那块红印,“把这裙子换了吧,给你准备了高领打底衫。”

如此波澜不惊,再没有了之前的盛气凌人,使我一瞬间恍惚以为,我和他本来就是这样两个不相干的人,只是他发现了被绑架的我,然后好心肠地救我出去。

包括他细致地为我冲澡清理身体、为伤痕上药,以及细致地帮我把oversize的酷girl外套拉到把高领衫都挡住,就抵在我的下巴处,这和第一天晚上他灌汤后帮我擦拭衣服上面汤汁的场景一模一样。

这九天,一丁点没有改变他,却一整个地毁了我。

还是他给我准备早餐,不同的是,这次是他煎了爱心三明治,但他什么也没说,我也顺手接过,迅速地吃完了。因为我只想着快点再快点,我要马不停蹄地离开这儿。

不过,对于菠萝,我仍有留恋,在本来就紧张的时间里,我还是抽空把它的猫粮准备好了,加了点营养素,我诀别似的顺了一下它的毛,它叫了一声,走到我脚边蹭了蹭。这小姑娘是有灵性的,我鼻头有点酸,悄悄说:“小菠萝,再见。”

我本来是想收拾走自己的东西,但他却说,留着吧,他晚上还要接我回来。

当他平淡地说起这句话,我就感觉自己还站在过五关斩六将的第一道大门前,原来他做着这样的盘算,难怪昨天答应得爽利。

但我可不是昨天的我了,跟在沈舟身后走向了那扇困着我那么久的大门,我一直都无法抑制自己上扬的嘴角,对,出了这扇门,我就要报警,我必须让他接受应有的惩罚。

他的手掌按在屏幕上,亮了几秒,由于他的停顿又灭了下去。

“怎么了?”我咬着嘴唇,心又提到嗓子眼,这时候一点点节外生枝都令我心惊胆战。

“你来这里九天,第一次看你笑得这么开心。”他站在门锁前,侧头看着我,一边唇角挑起,笑涡若隐若现。

他一定是在试探我,我下意识地想去拉他的手,再撒娇卖萌一番好使他坚定决心放我走,不过手伸出去一步,又顿住了,我盯着他白皙的手,突然又觉得那皮肉下是多么肮脏的枯骨,我没必要再委曲求全。

我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笑得更加纯真,“我只是太期待门后的阳光了嘛。”

“唉——”他轻叹了口气,手放上了门把手,而我就那样全神贯注地注视着他的每一个将要开门的动作。

冷不防地,他张开胳膊把我圈在门与他的间隙中,垂下头带着一种接踵而至的压迫感,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我脸上,“出了这扇门,你会把我忘了吗?”

“当然不会。”我脱口而出,理直气壮。

“那,你会去报警吗?”

这次张开了嘴,我却迟疑了几秒,仅仅是几秒,我又模仿着刚才轻松又诚实的语气说,“不会。”

沈舟看了我两眼,未置可否,他应该不知道我心里那面鼓马上就要敲破了,幸亏他及时地把我转过去,背对着他。

接着眼前一暗,一条黑布遮住了我全部的视线,不仅如此,他的双臂环过我的腰身,将那再熟悉不过的手铐熟练地拷在了我的手腕上——他根本就不用看,凭着感觉就能完成,冰凉的金属铐子又磨痛了昨晚留下的印痕。

“别怕,车子就在外面等我们,我带你去。”他贴着我的头发,放低了声线。

等他咯吱打开大门,然后推着我往外走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外面的光线明显强烈了很多,见不着阳光,我依然目眩。他牵着手铐之间的链子来拉着我走,无异于拉着一个囚犯,我跟着他亦步亦趋,磕磕绊绊。

这熟悉的路面,硌脚的碎石子,几乎很快把我拉回了逃跑的那一天,现在我是名正言顺地走在离开的路上了,喉头那股苦涩差点令我哭了出来。太不容易了,太不容易了。

外面那扇该死的生锈的大铁门,终于在锁链声中打开了,我彻底走出了这个废弃的工厂,这个可怕的“集中营”。

路边有车子的发动机点着的呜呜声,待那声音越来越近,似乎有人从车上下来给我们开车门,那人客气地对沈舟说,“小舟老板,来啦,请上车。”

应该是司机,兴许就是那个被沈舟叫去送徐医生回去的“小王”。他还想上来搀扶我,刚碰到我胳膊我就感觉沈舟把他的手打掉了,然后沈舟半抱着我一边用手挡着车顶一边把我送上了车。

“走吧。”沈舟安顿好了我,对司机说。

车子行驶了一会,我除了听到清晨的鸟叫,车外都异常的安静,而这动不动的急转弯路,像是在一条山路上,偶尔才能有一两次会车。

现在的形势超出了我的意料之外,沈舟不会是哄骗我,实际上是准备把我杀了或者卖了吧?那司机对于我这副被蒙眼拷手的样子一点讶然都没有,肯定是司空见惯,说不定是协同作恶。

“沈舟,你不会现在要把我杀人灭口吧?”我侧躺在车后座上,头放在他微凉的掌心,而内心的恐惧密密麻麻地积聚起来攫住了我的喉咙,使得我的嗓音一直在抖。

没来得及听到沈舟的回话,倒是司机先笑了,“钟小姐,你开什么玩笑,小舟老板可不是这种人。”

“开你的车,话那么多。”沈舟没好气地斥责了司机一句,低头拍了拍我的肩膀,似是在说,你放心,不会的。

故而我也没有再提出疑问,司机的那句话使我的情绪稍得抚慰,我抬起胳膊,抱住了沈舟的腰,想要寻求一点倚仗,不然我恐怕会从他腿上滑下去,对前路未知的渺茫在到达学校前,都不会消失。

一路的忐忑不安,终于直至听见了校区外面熟悉的喧闹而尘埃落定。

车子停了下来,司机说,“到了,小舟老板。”

“嗯。”沈舟应了一声,把我扶了起来。

“到学校了,是吗?”我看不见,抓着他的手,急切地问。

“对。”他说,语气并不是很高兴,他先解下了我的遮眼布,使得我恢复了视力。

透过车窗,光线由暗及明,我看到了学校陈旧又沧桑的大门,激动得什么也说不出来,恨不得立刻推开车门奔进去。

我正要起身,他又把我按住了,“真的不对我说句话就要走?”

他的笑略有无奈,毕竟出了这道车门,谁知道我们之间以后会怎么样。

“谢谢你。”我只能说着官方的话,除此之外都是负面的言语,眼下说出来不太合适,等我回去了,我再好好骂他。

果然他是有些失落的,尤其是当我迫不及待地举着双手请他打开手铐,于是他一把抱住我的额头亲了一下,“好好上课,晚上我来接你。”这样才肯打开手铐,放我下车。

踏到这坚实的马路,我太过兴奋,险些摔了一跤,糗得要死,门口那么多人,但是回身朝即将离去的车里坐着的沈舟招手告别才是更糗,我就应该立马翻脸无情地骂他两句,紧接着跑进校门,仰天大笑两声,“沈舟,尔等狗贼,且看你明日下场!”

眼睁睁目送他的车扬长而去,我就气愤自己怎么能这么软弱!骂他怎么了,他就是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他还敢来接我,等死吧!

我一脚踢在电线杆子上,过了一会,反应过来,四下望望确定周围没有人注意我,我才抚着胸口跟着别的有校园卡的同学混进了校门,并且不时回过头看有没有人跟着我,他带给我的阴影太大了。

沈舟并没有归还我的身份证校园卡还有钱包,但刚才在车上他给我塞了一部手机在口袋里,不用猜,肯定不是我原来的手机,是一部最新的苹果7P,我一摸摄像头就知道跟我之前的Oppo手机不一样。

手机没上锁,通讯录和微信好友列表里,除了我父母以外,只有他一个,他还自己备注了“小舟”,我可真得要感谢他,这样警察叔叔找他也会很方便。

“回校开心吗?”他在路上给我发了第一条微信,他的头像是他自己画的漫画,跟他长得很像一帅哥,黑白的线条,看起来阴气森森,朋友圈也是空空荡荡,估计是个小号。

我没回他,八点钟的时候他又发了一句,“八点了,在教室了吗?我是不是遵守了承诺?”

看了一眼教室里的钟,我回了一个“在”。但我在教室门外徘徊了很久,最终决定旷了这节大英四,我要去报警!

认识的同学三三两两地走了过来,我套上帽子,飞也似地逃进了厕所隔间。我不能让他们知道我发生了什么,不能让他们知道我已经跟他们成为了两个世界的人。

这份疏离和自卑什么时候突然冒出来的,大概就是我看到他们或光鲜亮丽或睡眼惺忪,或欢声笑语或牢骚满腹地背着书包走在走廊里,他们谈论着最近在玩的王者荣耀绝地求生,人民的名义里谁谁谁是幕后黑手,还有英语老师布置的作业有没有写。

这些仅仅离开我九天,九天之后我就感到我和他们,和整个世界都脱节了。

不一样了,就算劫后余生,我也是一个被玩弄过的支离破碎的我,和青春洋溢的同学们,格格不入。

英语高数专业课,都被压缩在小角落,此刻充满我的大脑的,只有沈舟那张漂亮得过分又阴险得过分的脸。腿间的疼痛提醒我,我终究是被他侵犯过,有一瞬间觉得同学那么干净,我跟他们接触会玷污他们,哪怕是被他们看见,都会脏了他们的眼睛。

不应该是这样,错的不是我,我应该正常地走出去跟他们打招呼的,但我就是迈不动腿,躲在隔间里等上课铃打响了十几分钟后,走廊里安静了,才偷偷摸摸地出来了。

选的校园另一个大门走的,我谎称自己校园卡没带,登记之后才能出来,拦住了一辆出租车,支付宝里没钱,我用了花呗。

师傅人很好,怕我不认识江北区派出所大门,停到了路口还给我比划半天。

这地方我是没来过,派出所的湛蓝大门包边和警徽倒和我老家那边一样,光洁的玻璃门后是忙碌的警察,我站在马路对面,靠在公交车站牌那里,对着里面注视了很久。

前面都是男警察啊,我怎么说呢,说我被绑架,还被强奸了?我知道他们不会笑我,但我相信他们心里肯定对我的看法会有变化,无论是同情还是惋惜,我都不需要。

而且惊动了我的父母怎么办,我不想他们知道他们宠爱的女儿经历了什么样的非人折磨。

踟蹰不前时,一个年轻的警察打开门出来了,他到旁边垃圾桶倒垃圾,眼神扫到了我这边,我想可能是我一直盯着里面太容易引起误会了。不得已,我穿过马路走了过去,他的垃圾倒完了,也有意在等着我。

“警察……”我本来想喊叔叔,看到人家跟我差不多大的年纪,相貌也很英朗正气,我就改口了,“警察哥哥。”

“小妹妹,有什么事吗,我看你一直在往我们这里看。”他的态度十分和善,笑起来也是分外阳光。

“我是有点事……”

“进来说吧。”

走进去,几个警察都不约而同望向我,我瞬时就紧张得后背发汗,那积攒起来的一点可怜的勇气即将弥散。

那位年轻警察把我带进了里面的执法办案区,然后另一位三十来岁的警官也进来了,我坐在了他们对面。

看到那位年轻警察胸前挂了见习证件,写了他的名字——刘澎。

这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名字,一辈子不会忘记他的热忱。

“喝点水,”小刘警官给我接了点纯净水,放在我前面,“别紧张,慢慢说。”

“我……”我在桌面下使劲搓着手,刘澎坚定的眼神在向我传递力量,“我被绑架了……”

他瞪大了眼睛,立刻来了精神,“怎么回事,时间,地点,细节,你仔细说。”

“你受伤了吗?个人物品还在吗?歹徒长什么样子还记得吗?”

“就是五月十三号……”这个日期我应当永远都不会忘记了。

“什么地方?”

“学校门口。”

“哪所学校,具体发生什么了?”

“D大东门对面的美食街,一个男的,二十来岁……”我的记忆开始如画卷一点点铺展开来。

“当你的眼睛眯着笑,当你喝可乐当你吵~”这时候不凑巧地响起了手机铃声,中断了我的思绪,我们三个人都愣了,等我意识到是我的手机在响,我才不好意思地拿出来查看。

本打算挂断的,瞟了一眼号码觉得有点眼熟,直觉让我选择了接听电话,“不好意思啊警官,我接个电话。”

“你接。”那位岁数大一点的被刘澎称作“冯队”的男警官朝我摆了摆手。

没想到会是陈馨,她的声音尖细,我一下子就分辨出来,“钟书磬,小祖宗,你终于接电话了啊?手机丢了换号码也不联系我们?”

她满是责备,但我听着就很安心,我想她们。

“姐们,你回学校了吗?”

“还没到,我在回去路上。”

“那正好你直接去医大二附院吧,萧然出车祸了。”

“什么?!”这个横空飞来的坏消息五雷轰顶般炸得我脑仁嗡嗡作响,我不敢相信她说的人,就是那个我朝思暮想的白净男孩,“萧然怎么了?你快说!”

“他一直联系不到你,他想见你,现在他室友都找到咱寝室来了,”陈馨知道我着急了,赶紧又缓和了刚才急促的口气,“你别担心,没有生命危险,就是不小心撞树上了。”

“唉,你要是没在上课,就赶紧去医院看看他吧,他导员和爸妈都去了。”

“好,我马上去,你叫他室友告诉他,好好休息,别着急,我这就去找他。”

突然的巨大变故使得我心神慌乱不知所措,我无法再继续进行讯问了。

而更深一层,我隐隐觉得萧然的车祸并非只是意外,虽然我很奇怪,他即便周末回家,又为何要开车来学校。

总之,我和警察陷入了僵局,我想改口,尽量不拖延时间,不那么快和盘托出,万一这会牵连到萧然,我就万死难辞其咎。

“真的抱歉,我想我可能是糊涂了,生病了做了两天的梦,有点不知道真假了,没事了警官,”我站起来,对着疑惑的刘澎和表情难看的冯队鞠了一躬,“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刚才脑子不清醒,说了不真实的话,请原谅,我现在有急事要走,麻烦让我离开吧。”

“小姑娘,你开什么玩笑啊,”冯队的本地口音浓重,听起来更凶了几分,“你当我们没事干陪你玩啊,报假警说谎话你知道什么后果吗?”

“真的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真的是生病了昏睡好久没睡醒。”我低着头嗫嚅道,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最后我被好生教育了一通,还写了保证书,冯队才善罢甘休。而刘澎一直在旁边打圆场,替我说好话,小姑娘不懂事,生病了在所难免会糊里糊涂云云。

冯队离开了讯问室的小房间以后,我的泪珠莫名地滚落下来,刘澎还没走,急忙掏出纸巾递给我,“小妹妹,别哭啊,不要紧的,冯队是我师傅,他严了点,是为你好啊,下不为例就好了,别哭,听话,我送你回校。”

我不知道怎么报警这事对我这么难,总有横生枝节,只要我一想到萧然也许此刻血肉模糊,就两眼发黑。

还记得早上在开门前沈舟严肃的质问——“你会报警吗?”那瞳孔深不可测,那用意难以揣摩。

那时我明明是满口答应不会,所以现下再没有心思逆他而行。

出派出所大门前,我看到冯队正在捂着嘴小声打电话,见我走了,还怪异地盯了我一眼,搞得我浑身不自在,好像我犯了多大错一样,加快脚步往外走。

刘澎果真是送我打的,也是我告诉他支付宝没钱了,请他用滴滴打车帮我尽快叫辆车来去二附院,我想留下他的手机号还他钱,但他推脱不要。

因为来警察局的路上沈舟竟然发信息问我怎么上课时间登录了支付宝,一定是他所掌握的我的旧手机那端强制下线了,所以我不想再用支付宝了,他知道我的密码。

在等车的时候,刘澎又安慰了我很多,并且说那保证书不会记进档案影响我,我正有口无心道谢呢,发现他对我手腕处多留意了片刻,我低头一望,原来是手铐的印子,心虚地把手急急缩进了袖子,转移了别的话题。

车到了,临上车前,他指了指自己胸前挂的警员证,“小妹妹,如果真的遇到什么危险和难处,你可一定要来报警,我叫刘澎,要是你实在有难言之隐,可以告诉我,我肯定帮你。”

“注意安全,路上小心。”车门关上后,他还趁着车窗没关,嘱咐了我一句,又对司机师傅说,“师傅麻烦您,一定要给这姑娘安安全全送到目的地。”

“好嘞,警官,您放心!”司机师傅本来不用回头,从后车镜里瞅到刘澎身上天蓝的短袖警服,回过头是满脸堆笑,招手不停。

有了刘澎的嘱托还有我的催促,司机师傅没花多长时间就开到了二附院住院部。

在服务台查询到萧然在三楼的病房号319后,我心急火燎地蹿进电梯直冲病房,满脑子只想向他奔去,仿佛迟一秒我就再也见不到他了似的。

真靠近了19号病房,听到里面的谈话声,我又怯懦了,贴在门边,探头从门上的小方块玻璃往里张望。

这是单人病房,站在病床边的一个女生挡住了我的视线,我没有看到床上病人的脸,但令我确信没有找错地方的,是那女生的背影——中等身材和身高,头发很长,都快及腰了,是萧然他们班的班长林怡,经常院里各专业班长团支书开会时,我都能见到她。一个性格能干又强势的女生,长相周正,化了妆挺好看,年长我一岁,比我懂得多也想得多,她跟我们班班长袁亦珂关系不错。

当然更多的印象是,听说她追过萧然,只是听说。

林怡的出现,让我觉得自己变得多余了,如今的我,配不上萧然了。

我搞不清楚我在纠结什么,在外面走来走去,焦躁烦心,就是不敢推门,我不知道如何去面对萧然那双澄澈的眼睛。

还是他的导员方维清出来准备离开时,认出了我,她和我的导员是一张办公桌的对面,“哎,你是杨老师她们班的团支书吧?你来看萧然?”

“是……”我勉强浮起一个得体的微笑。“萧然他……怎么样了,严重吗?”

“这孩子早上开车不小心,行经油污路面车轮打滑撞树上了,轻微脑震荡,左腿骨折了,现在打着石膏呢,要好好休养一阵子,没有生命危险就是了。”

“哎,他刚拿驾驶证没满一年,你说他急什么急,坐公交地铁来学校不行吗,真是的,以后这个事情要多多教育,一定要注意交通安全!”

“是,方老师,我也能理解的,您还有课,先回校,我进去看看他,有什么事我再联系您。”

病房里现在只剩下一位端庄贵气的中年女士和林怡在病床边,我握着门把手,整理了下被风吹乱的头发,擦了擦额头的汗,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

先回头的是林怡,她看我的眼神并不友善,只是脸上还挂着笑,“钟……钟书磬,你也来啦?”

这时那位秀丽而无皱纹的中年女士,才吸了吸鼻子,默默抹去眼角的泪痕,走到我跟前来,客气地说,“你是小然的……朋友吧?他刚刚还在念叨你呐,真是不好意思,让你们老师同学都这么担心。”

“阿姨好……”我感到羞愧难当,怎么萧然的妈妈都知道我了,但我的名字不值得被人家记起。

“书磬……”萧然虚弱的声音从后面的病床上传了过来,我听了心里一揪。

“萧然。”我走快两步,到了床前一米处,林怡的身后,朝床上望过去,穿着浅蓝条纹病号服的萧然是如此憔悴,额头贴着纱布,下巴也冒出一点胡茬,眼袋都出来了,但干净的气质,并未改变。

“书磬,你终于……”他说着,失去血色的嘴唇轻微抖动着,还有好多话想说的样子。

“萧然……”我努力地朝他笑一笑,但胸口却堵得水泄不通,痛苦像石块压在那里,我就好似站在深渊之中,仰望着天边的云霞,那已经离我遥不可及。

但他根本不可能知道,我现在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内里的凋敝我不愿让人窥探,我想被性侵这事儿,暂时,暂时先放一放,见了天日就会把我现在伪装的若无其事撕碎,把我曾经关于萧然的黄粱美梦付之一炬。

当我再对视到萧然这样明亮纯净的双眼,充满对我的祈盼,我几乎毫不犹豫地改变了主意,即便是镜花水月空中楼阁,我还是自私地想把这海市蜃楼再留久一点,把他看向我的温柔目光,再留久一点。

他让他母亲和林怡先出去了,林怡与我擦肩而过时飞过来的眼刀着实让我心虚,但仅仅是那么短暂的一瞬。

我还是没有再向前一步,始终隔着一小段距离,他伸出胳膊才能触到的间距,他只要不伸,我们仍然是这样的近乡情怯。

“钟书磬,”他清亮的嗓音因为缺水而沙哑,等病房里只余我们时,才变得有些怨气,“你怎么不回我信息,我联系不到你,七天了,我都不知道你在哪,你室友说你家里有事请假了,为什么都不告诉我一声呢?”

七天,我疑惑不解,难道沈舟没有在我请假的这个星期冒充我和萧然聊天,那沈舟昨天一直拿这个威胁我,好使我跳进他的陷阱?我想我一定是中了沈舟的奸计了,这个混蛋,我握紧拳头,指骨咯咯作响。

“你生气了?”萧然注意到我垂在腿侧的双手紧握成拳,又转换了态度,“你真的生我的气吗?为什么?”

“跟你没关系。”我总不能告诉他,我在五月十三那天早上看到他和别的女生在一起有说有笑,就吃了一天的干醋吧。

“你怎么会撞树上呢?怎么想起来开车来学校?”我把手藏到了身后,也把昨晚那些不堪的回忆全部深埋下去。

“我……”萧然急的想要坐起来,我不得不把他按下去继续躺着,他就趁着机会抓住了我的手,吓得我一时忘记抽走,“书磬,你不知道,我这两天左眼皮直跳,我昨天晚上梦到……”

“总之是噩梦,还关于你的不好的梦,你被别人伤害了,我却救不了你……”

他所描述的梦竟然就是我所遭受的现实,我感到自己的伪装就这般迅速地被揭穿,然后冰消瓦解。我害怕起来,急忙挣脱了他,往后倒退了好几步,“那只是梦,那不是真的!”

我后悔自己为什么一下情绪失控,冲着他提高了嗓门,“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找我干什么!”

“对不起,书磬,我知道这样说真的不太好,但我只是担心你,我见不着你,联系不到你,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又老是做这样的梦,我昨天半梦半醒一夜都未安眠,早上起早头都昏昏沉沉的,开车时头很疼,注意力集中不了,烦躁不安,转错了方向盘,才搞成这样。”他激动地挣扎着从床上坐起身来,手伸向我,悬在空中想抓住什么,但太远了他够不到。

“萧然,是我对不起你,你好好休息吧,我没事,”我已经竭力在克制自己的感情,对于他神色慌乱的担忧挂念,我真的担不起,也回应不了,除非我马上离开,才能避免我会当场哭得一塌糊涂。“我还有课,我先走了。”

我转过身,把他丢在身后,既然开始我们就错过了,现在再想回头,也不会有什么用,沈舟就是一座山,不可逾越,是一片海,不可横渡,我和萧然,从此应该分道扬镳。

我报警也好,诉讼也好,以后能不能过回从前的生活,都与他无关。

当然,这都是我欺骗自己的假话,否则我也不会一出门就撞上了来查房的护士,把人家端的消毒用品哗啦啦地都碰倒在地。

“对不起,对不起……”我慌慌张张地帮人家捡东西,不停地赔礼道歉,承受对方的责备。

过后我就蹲在墙边,双腿发软,站不起来,鼻腔里酸的要命,甚至打了个喷嚏。

“阿磬,你没事吧?”

我抱着头,像鸵鸟一样,想慢慢消化刚才骤然升腾起的难过心绪,突然间感觉胳膊被人拉住了,一个关切的声音传进耳里,抬头一看,萧然居然下了床,护士还扶着他以免打石膏的地方落在地面。

“别碰我……”我第一反应是甩开他的手,我害怕任何人的触碰,我更害怕我弄脏了他的手。

“对不起啊。”他讪讪地收回了手,“到底怎么了,家里的事严重吗,我可以帮你什么吗?”

“你好好照顾你自己,就是在帮我了,谢谢。”

我扶着墙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往走廊尽头的电梯那边走,又一次地把萧然丢在身后,空气里的消毒水刺激得我反胃,我捂住口鼻钻进了电梯。

走出医院,我回头望了一眼萧然所在的那个病房窗口,觉得我心里的太阳陨落了。

就这样吧,萧然,不联系,不见面,不想念,各过各的。

(在和小管家沟通后,终于恢复了回答,激动死了呜呜呜)

————————————5.23更——————————

第十五章 重回

那天上午我也没有心思上课,我在校园里不知道走了多少圈,漫无目的,打发时间,因为我还没想好怎么面对同学,也没想好我还要不要去报警,是现在还是再等等,我要是今天去两回警察局可能会真的惹怒警察叔叔们。

在宿舍楼下的草丛边坐到陈馨和张诗雨吃完午饭回来,我看着她们,依然觉得很远,她们察觉到了我,神色有所惊喜,停住了脚步,“钟书磬,你回来啦?”

“是,”我站起来,也许沈舟给我换的这个酷帅的风格跟以往截然不同,所以我走过去也吊儿郎当的,“我校园卡丢了,能不能借我吃个饭,回去现金还你。”

“好,”张诗雨率先把校园卡掏出来给了我,“快去吧,回来轻点,我们要睡觉了。”

“嗯。”我接过来,躲过她们探索的目光,转过身跑进枫园食堂。

食堂什么都没变,只是不再有我和萧然一起吃饭的场景了,我一个人坐在一张靠窗的饭桌边,胡乱地扒着饭菜。

有人坐过来了,我下意识抬头,发现是班长,“阿磬,你假结束啦?”

“老袁,这周班里有没有什么事。”我其实很想回避请假这个问题。

“没什么事儿,有的话我会告诉你的,对了,你换手机号了吗?”她拿起筷子,突然想起来问我,“把手机号给我吧。”

于是拨给了她,吃到一半她还是关心了我一下,“阿磬,你家里出什么事了,严重吗?”

“不……不算严重……”

“我听陈馨说,你那天急着都没回校,还是你表哥回来帮你讨东西的。”

“表哥?”我正在咀嚼饭菜,听到这里都忘了吞咽,含着饭迷糊不清地说。

“对啊,他找了陈馨说的,说是你爷爷生了重病,要赶回去照料。”

我心里觉得好笑,我的爷爷虽然身体不好还不至于重病,沈舟扯的什么谎。

关于陈馨为什么会相信沈舟是我表哥,我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午睡起床梳头发的时候,陈馨凑过来说,“你剪头发啦?”

“啊,是。”想起被剪头发的起因,那刻骨铭心的汽油味,还是令我心有余悸。

“你表哥那天来帮你拿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你知道吧?”

“知道。”我认为陈馨有点大嘴巴,不敢把被囚禁的实情告诉她,只能顺着沈舟的谎言继续圆。

“你表哥好帅啊,我能不能问一下,他有女朋友没?”

我说她怎么神秘兮兮的,看到她眼睛里泛起的神采,我一时很不爽,难道她就因为沈舟很帅就轻信于他?“陈馨你能不能别老这么花痴,哪天被人骗了都不知道!”

“你这说的啥呀,”她的劲头被我浇下去了,也不高兴起来,“我一直叫你表哥给我发你的语音,他说你手机摔坏了,就用他手机给我发了你的照片,还有你剪完头发的样子,我才放心的。”

这么说来,沈舟的内应就是陈馨了,他们竟然互相留了微信,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我又无法同一个花痴理论什么,毕竟她也不知道沈舟纯真无害的容貌背后是什么样的肚肠,只是气得我不想再同她说话了。

不过回头想想,沈舟能找到陈馨,说不定也是摸清了她是颜控的这个弱点吧。

“他有女朋友了,”临出门时,我拦住了陈馨,“你把他微信删了,不然我表嫂会生气。”

我到底是怕沈舟和她胡说八道,又怕沈舟抓不住我了,又要去拐骗陈馨。

我受过的苦不希望任何无辜的女孩再重新承受一遍,在我准备好报警之前我也不想打草惊蛇。

这说辞还是管用,陈馨是个讲原则的人,不会和有对象的男生走的太近,在我盯着删微信的时候只是有些闷闷不乐,可能他们聊了不少吧,不过我会掐灭陈馨这刚刚燃起的不该有的小火苗。

下午的专业课,我没有跟她们一起走,走在她们身边,走在熟识的人身边,我都会觉得喘不过气。最好我就像一头孤狼,独来独往,这样可以使我的伪装能保持更久的时间,不至于每说一句话就生怕自己露馅。

课间收到沈舟的信息,他质问我中午给谁打电话了。我想这手机被他监控了,不能再用了,我要打电话让爸妈给我重新买一个寄过来,而不能通过支付宝打钱。

“给谁打电话,关你什么事。”今天憋在心头的气已经够多的了,再对他低声下气我就要疯了,我很无畏地给他发了这句话,然后又觉得不够解气,接着补充说,“我爱给谁打给谁打,我做什么事,都跟你没关系,别再给我发信息!”

发完这两条撕破脸以后,我长长舒了一口气,轻松了许多,也不管绿色的对话框一直没变过位置。

晚饭我还打算借卡,因为银行卡没来得及挂失,绑定的校园卡换新就很困难。

可我还是不想和她们一起走,吕盼说她晚上有事,先去吃饭,在靠近东门的橘园食堂等我过去把卡给我刷。

我背着书包,低着头绕着食堂旁边的花坛走了一圈,磨蹭着时间,转回来竟然遇到了一只小猫。

学校也有几只校猫,我毫无防备地蹲下身去撸猫,是只小橘猫,我想到了菠萝。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我正在逗它笑,就发现它的左眼上方有一撮突兀的白毛,心里顿时咯噔一下,立马站起来环视四周。

再看到沈舟的时候,我几乎魂飞魄散。

他竟然明目张胆地又进了D大校园,还带着菠萝。

我这时候才想起来,怼了他两句以后,他一直都没有再回消息。

他的表情是见所未见的阴冷,嘴里还使劲地嚼着口香糖,左小臂被我划伤的伤疤处套着一截遮蔽用的护腕,看起来跟准备干架的社会青年似的。

我相信我肯定打不过他,就算他离我十米开外,我还是慌得退到了花坛的草坪上,灌木的枝叶扎着我的腿,提醒着我这糟糕的处境。

“菠萝!”他唤了一声,橘猫就应声而回,乖顺地被他放回了背包里,拉链还留了一个口子透气。

莫名地,我突然心慌得很,我怕我会成为第二个菠萝,连自己原来的名字都不配再有。

“你怎么……”我指着他,感觉这样会引人注意,哆哆嗦嗦又放下了,“你来干什么……”

“你忘了,”他往前走了两小步,刚好使我可以清楚地对上他的眼睛。“课上完了,我来接你回去。”

他的眸色如深潭,看久了仿佛会陷进去,那是世上最深的沼泽。

“回哪儿去,我住宿舍。”我聚拢起被他的威慑冲散的心神,目光渐渐坚定下来。

“住什么宿舍啊,”他用力咬住后槽牙,一身黑衣就如同死神,只差一把镰刀而已,“你忘了你今天早上怎么答应我的。”

“答应你什么。”我冷笑着,东门对面是美食街,现在下课了正是人多的时候,华灯初上,我有什么可怕的。

“我室友和导员就在后面的食堂吃饭等我,这里这么多人,都是我的校友,东门那边,”我看到警卫值班室亮起的灯,言语间硬气了很多,“警卫室还没下班,三个保安大叔都还在当值,你不会准备现场动手吧,一手难敌四拳啊,小舟老板。”

我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抗争的勇气了,现在在学校里,他想强行带走我,一个人,就算再加上他的司机,也是不能够的。

沈舟捏紧拳头咯咯作响的样子,使我记起他那天威胁我选一种死法的时候,区别在于,他再也不能逼着我自杀了。

对峙了片刻之后,他快步走了过来,我甚至不屑于躲让,近在眼前却无能为力,这对他来说,是一种巨大的羞辱。

但他居然还对我笑了起来,夸张地嚼着那个已经没有任何味道的白色口香糖,“你觉得我带不走你?”

“你可以试试。”我同样握紧拳头,忍住没有立即给他满不在乎的神态一拳。

“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我饿了,要去吃饭了。”

我不想跟他啰嗦什么,从他旁边擦肩过去,意图向食堂门口那边走。

“别急啊,一起吃嘛。”他在后面说道。

“我没钱也没工夫请你,你要是想吃,请自便。”

“那你可以看看这个再做决定。”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上我,甚至堵在了我的路上,拿起一个手机举在我面前。

那手机屏幕亮着,正放着一段视频,我本来不想看的,只是他举起的角度刚好拦截了我的视线。

看清视频内容的那一刻,我恨不得自戳双目——这个世上怎么会有沈舟这般恶毒卑鄙的小人,他竟然不知什么时候用的什么设备,把昨晚床上的事情从头到尾拍了个一清二楚。

就算他外放只开了一格音量,也足以使我清晰地听到两个人的呻吟与低吼,那抹刺目的红就压在一片白花花下面,受尽凌辱。

“沈舟!”我根本控制不住蚀骨焚心的怒火,歇斯底里地冲他吼道。

这一嗓子把周围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我什么也顾不得了,拼命去抢他的手机,他一边把手机举过头顶一边向周围疑惑的路人赔笑着把我按在他的胸前,开了闸的泪水很快印湿了他的短袖衬衫。

这招可真狠呐,杀人何必诛心,他在我耳边低低地说,“别激动,只要你乖乖跟我走,我就可以保证这些视频不会流露到你们学校的论坛上去。”

“手机……”我的嗓音沙哑到要撕裂了,一字一句咬牙切齿,“把你手机给我。”

“好,给你,谁让我怕媳妇呢。”他故意说得很大,使过路的人即便有所疑心也会以为这只是普通的情侣吵架。

但我没心思计较这些,在他的手缓缓放下来的时候,迫不及待地抢过他的手机,把视频关掉删除,去图库里找到所有我的照片和视频,通通删了干净,连垃圾桶里也删了一遍,直到和他的朋友圈一样空空荡荡为止。

想想我还是不放心,但是苹果手机我拆不开,于是跑到旁边的石柱子那里,使劲地砸,砸到屏幕稀碎开机都开不了。

而沈舟一点都不生气,对,反正他从来不需要在乎这些身外之物。但他一定觉得我很好笑,跟失了缰绳的野马一样撒泼。

等我的气出完了,他抬手去帮倚在柱子上的我捋起垂下来挡住脸的短发,动作轻柔得好像他根本就没有生过我的气,“好了吗,磬磬,可以去吃饭了吗。”

“吃尼玛个屁!”我恨恨地啐了他一口,现在要是有把刀,我一定毫不迟疑地捅穿他的五脏六腑。

他慢慢抹去了脸上被我喷洒的唾沫星子,暗自咬紧了牙关,“磬磬,凡事要有个度,没完没了就惹人厌了。”

“那你告诉我,这视频你还有多少备份?!”我揪住他的领子,瞪着他瞪得眼球都要突出来。

“呵呵——”他浅浅一笑,摸着我的头发,不假思索地回答,“保证你的同学老师父母,还有萧然,人手一份,是没问题的。”

“你他妈……”我的手透过薄薄的衬衫抓进了他胸口的皮肉,看到他的表情逐渐扭曲,连骂人的话都说不下去了,我果然还是个受过太多教育束缚的迂腐书生。

最后他不得不甩开我的手,不然可能会被抓烂吧。其实我最想抓烂他的脸,他拿来骗人上当的脸。

既然他的王牌已经亮了出来,便无所畏惧了,朝垃圾桶嫌弃地吐出那块没了形状的口香糖,然后拍了拍我的肩膀,“你想不想明天全世界都知道我们的关系,完全在于,你现在跟不跟我走。”

说完这句话,他就哼着小曲,大摇大摆头也不回地往东门走,留我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像丧家之犬一般木呆呆地站在原地。

“狗东西。”我低声咒骂,手指甲全部嵌进了掌心,嘴唇险些咬破。

可我没得选择,我只后悔为什么没死皮赖脸地留下刘澎的手机号,最起码我还能打个电话问问该怎么办。

眼下呢,不走,明天全校都会知道我被他侵犯了,不,其实昨晚的视频还看不出来是强迫,别人异样的眼神和流言蜚语一定会淹死我,我妈可能会气出心脏病,她的心脏本来就不好。

走的话,迎接我的,又是什么样的炼狱,我不觉得他会这样轻易善罢甘休,到时是死是活,甚至连能不能留个全尸都不知道了。

眼看着他掏出了我的校园卡,马上就要走到门口了。进退两难,却没有时间让我再三权衡,我打碎牙齿和血吞,跌跌撞撞地向那个阴森可怖的高大身影奔了过去。

在仅存的力气耗尽前,我从后面抓到了他的手,虽然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我已经想象到了他挂在嘴边露出梨涡的胜利之笑。

他赢了,用最不堪最下作最卑劣的手段,赢了把颜面和尊严看得比命还重的我。

他甩开了我的手,我跟在他后面出了校门,又不甘心地拉住他的胳膊,他继续甩开,第三次我不得不把手指插进他的指缝,十指相扣,他才无法甩脱我。

可能我想错了,他没有笑容,也想对了,他的确不会善罢甘休。

“打电话给谁了?”

“我们班女班长。”

“早上不上课你去哪儿了?”

“没去哪儿。”

“你的手机装了定位,别瞒了。”

“去……去医院了……一个同学生病了……”

“哪个同学?”

“……”我咽了口唾沫,才小心翼翼地回答,“萧然。”

他转头盯了我一眼,眼神像刀子一样插在我心口,我握紧了他的手,“你生气了?”

“我要是生气,也肯定不只是这一件事。”他没再看我,却分明是说给我听,我渐渐明白,他所指何事。

————————————5.24更——————————

本来我被他气得脑袋发昏七窍生烟,而他这句话便是使混沌初开的关键钥匙,这两天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开始环环相扣地衔接在一起,于我的脑中铺成完整的链条。

他给我希望,让我以为我可以在七天假后获得赦免,利用萧然为威胁,自由为诱饵,感情为辅助,迫使我半推半就地接受了床上交易,却在暗中布置好了摄像头,把这些拍摄下来,一是防止我报警说他强奸,他可以拿来自辩,二是猜到我会翻脸,作为筹码,赌我会为了清誉和学业而放弃反抗。

D大百年老校,极重声誉,这些不堪的视频流传到了网上,他再添油加醋配上劲爆的标题,曝光度疯涨,我和D大就是两败俱伤,甚至有可能我会被劝退,那我努力读书换来的高校学历就会成为泡影。

梳理这些事的时候,我心里那翻滚的汹涌波涛逐渐归于风平浪静。沈舟太会算计了,似乎,他了解我比我了解他更多。也是,除了阴险狡诈,我对他没有别的印象。

太沉迷于复盘因果,不知不觉我被他带到了美食街,曾经最喜欢来享受美味的热闹老街,现在于我,不过就是噩梦开始的地方。

什么意思,他无非是要再次提醒我,过去的九天,是真真实实地存在过。

“有个问题,”我望向人群熙熙攘攘灯光五彩斑斓的美食街,在街口站定,也拖住了他,“萧然车祸,跟你有关系吗?”

“那跟你有关系吗?”他面带不悦,不甚耐烦地反问道,一下子堵得我哑口无言。

早上医院里的场景历历在目,萧然躺在病床上,打着石膏,面无血色,羸弱不堪,唯一忧心的却是我,我感到深深的痛苦与自责,如果是因为我才让他受伤,那我这辈子都不能在他家人面前抬起头来。

尽管沈舟惯会避重就轻,我还是想知道,他才迈开一条腿,又被我拽回来了。我真的顾不得沈舟会不会被惹怒,直视着他阴云笼罩的眉眼,倔强地要求一个答案。

他咬了下嘴唇,黑亮的眼珠折射出霓虹的炫彩,里面倒映着一个苍白无助的女孩。

“我没你想的那么好,”他去帮我整理外套上的褶皱,“也没你想的那么坏。”

可能萧然的事真是意外吧,我稍稍松了口气,“走吧,你想吃什么?”

我走到了他前面,随意张望着两边五花八门的美食小吃,故而我也没有看到他凝视我背影的眼神一分分收紧,眼底阴鸷丛生。

“先去买奶茶吧。”他追上来,右胳膊勾住我的脖颈,“你不是最喜欢拾叁茶吗?”

“噢。”我想我的表情不能再难看了,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不仅如此,他还给我点了“蔓越红尘”,自己拿了杯“锡兰在望”。

我徘徊在奶茶店门口,不想让里面的店员认出我和沈舟是一路的,他们总是最能目睹这附近学校里爱恨悲欢的一群人。

“你最爱的蔓越红尘,今天我让他们多撒了点薄脆片。”他递给我,我没有接,他就插上吸管送到我嘴边,“尝尝还是不是那味道。”

我僵硬地张开嘴,勉强吸了一口,浓烈的奶味让我有些恶心,看来我已经不适应喝奶茶了,仅仅因为沈舟。

捧着热乎乎的奶茶在手中,我十分燥热,他给我穿得这么严实,汗全吸进衣服里了。

“你想吃什么?”

“随便你。”

“你是这儿的常客,就不能给点建议?”

“那……”我想到了一家烧烤店,“就去撸串吧。”

如果现在有什么能让我解忧的,不就是烤串加啤酒。

“女孩子其实少吃点烧烤食物,对皮肤不好。”他絮叨了一句。

我斜睨了他一眼,他才改口,“偶尔放肆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点了变态辣的口味,借着流汗挥洒痛苦,借着喝酒浇灌忧愁,这是我一直想做都没敢做的事。

喝了好多酒我都数不清了,啤酒空罐叠罗汉地堆起来,他根本劝不住,我一张口,就是酒气熏天,故意对着他说话,看他的眉头都快拧成螺丝了,我就想笑。

“沈舟,你他妈的有种!”我拿着酒杯,咣咣地砸在桌面上,神智不太清醒了,就是没忘记骂他,“你的信条一定是,无毒不丈夫。”

“还有句话,最毒妇人心。”

他也仰头咕咚灌下去一大口,但他是对瓶吹,喉结在红棚的昏黄灯光里,显出一丝性感的味道,用啤酒扳子砸下去,会不会像核桃一样,四碎开来。

“你骂我?”我拉住他的领子,把他拽过来,对着他的耳朵口齿清晰地小声说,“对,我就是最毒的人,我去报警了。”

也是我当时抽风了,飘飘乎不知所以,酒劲上来什么都敢说。

沈舟在那呆愣了差不多有一分钟,才起身掀掉了桌子,碟碗酒瓶稀里哗啦地碎了一地。他打电话叫来了小王,后续同店老板的和解和赔偿,都是司机小王赔着笑脸用钱解决的。

怎么上的车都没印象了,就记得我趴在沈舟腿上,吐得昏天黑地,他一动不动,满车的腐臭酒味连小王都忍受不住把车窗大开,只是小王一句抱怨也不敢有,因为沈舟一字未说。

还是回到了之前被囚禁的房子,他前身衣服被我弄脏了,所以是把我背回去的,一进门把我扔在沙发上,转身就冲去楼上洗澡。

小王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着我,我迷迷糊糊地扒拉上他的腿,他是一个年轻但很干练的人,常年开车所以皮肤被太阳晒得偏黑,那双精明的眼睛颇会察言观色。

“钟小姐。”他扶住我,“您喝醉了。”

“我没醉,”我指了指楼上,“你的老板才是醉的不轻。”

“那可不会。”他摇头笑了,“小舟老板在外应酬,都是诨名千杯不醉的酒神。”

“他做多大的生意啊?”我拄着下巴颏儿,就像一个孜孜求知的懵懂少女。

“很大,包您下半辈子吃穿不愁。”

“别介,我跟他可没有半辈子。”

其实我还想打探更多,就听到楼梯上传来喝问,“你们俩在说什么?”

我赶紧栽倒在沙发上,闭眼就睡,那边小王在跟下楼的沈舟解释些什么,我也没在意听,最后小王大概是被“赶”走的。

屋子里安静下来后,腿边被人拱了一下,迷蒙地半睁开眼,看到快到一米九的沈舟几乎似堵墙一般立在我面前。

“我去洗澡。”在他有下一步动作之前,我很识趣地一个鲤鱼打挺起了身,茶几和沙发之间的空隙着实小了些,我准备从茶几上跨过去,刚抬起腿就被他高举着抱了起来。

“你干嘛啊!”我捶着他的肩膀,醉意悄悄开始流失。

他把我抱到门口,按在门板上,神色阴沉,“你还记得,你今天早上临走前,在这个地方,是怎么答应我的?”

“啥呀?”我揉着眼睛,想要不使他的面容在我眼前颠来倒去。

“好,我再问一遍,帮你回忆一下。”他刚刚出浴的面色还泛着潮红,也不知那是不是气的,“你会忘了我吗?”

“不会啊。”我嬉皮笑脸地对他说。

“你会报警吗?”

“会啊,为什么不会?”我也懒得再装蒜了,其实不说他也知道我去报警了,手机定位明明白白显示着呢,“你觉得你有多大魅力,能叫我心甘情愿被你糟蹋,完了还不去报警?”

“你现在连装都不愿意装了,是吗?”一张白皙光洁的脸怎么能变成又红又黑,在沈舟身上我见识过了,那神情,恐怕跟得知自己被绿了,不相上下。

我笑着点头,目送他放开我,走去了料理台边,他开了一瓶写满俄文的伏特加,烈酒的气泡都是那么地灼人鼻息,闻着闻着我又想吐,知道他有洁癖,我捂着嘴强忍着跑到卫生间里吐的。

小王没有骗我,沈舟是真的不倒翁,在外面喝了那么多啤酒,回来还要喝烈酒,看来他被我气得不轻。

我只是在发泄,决定追上他跟他回来的时候,眼中的泪水是倒灌进心里的,那时我哭都哭不出来了,而心脏就在泪海中泡的越来越冷,越来越硬。

“我没什么魅力,对付你也绰绰有余了。”他用镊子往酒杯里加了些冰块,情绪也随之冷静下来,我应该早点明白,当他恢复理智时,才是最残忍的刽子手。

“听说过暗网么?”

他冷不丁地岔开一个话题,我还没反应过来,“什么?”

“人口贩卖很大程度上依托暗网交易,东南亚是最大的人口交易市场之一,”饮了一口伏特加,沈舟发出强烈的一声喟叹,然后有条不紊地娓娓道来,“我有一个朋友,他有这样的门路,我把你交给他,由他转卖。”

“我给他百分之百的佣金,也就是分文不取,由他定价,”他挑衅又毒辣的目光扫向我,“你觉得你能值多少钱?”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无法消化他抛出来的信息,忍不住走向了他。

“最近云南码头就有出海,将你偷渡到缅甸或者泰国,然后你就自求多福吧。”

“我最恨别人骗我,上一个这么做的人,估计坟头草有两米了。”

我百分百确定他跟黑道有关系,人口买卖也敢做,黄赌毒还远吗,他现在坐拥的财富,说不定八成都是灰色收入,想想我就觉得身上他买的衣服都沾染了别人的血泪,急忙把外套给脱了。

“沈舟,我太后悔了,我不该跟你回来,更不该报个警还犹犹豫豫!”

“钟书磬,你他妈还觉得自己是正义使者是吧?!”他终于也爆了粗口,从高脚椅上刷地站起来,椅子被他身体这样一推嗤啦在地上刮擦出刺耳的声音。

好,那就干一场吧!残余的酒精烧上了脑门,我的胆子瞬间就膨胀到顶,拔腿就冲向厨房的台子边,打开抽屉就要拿菜刀。

沈舟看出了我的意图,直接跳过料理台前来阻拦我。

“别过来!”等他近身的时候,我已经拿到了菜刀,往旁边一退拿刀尖对着他。

“钟书磬,你别发疯,你打不过我。”他跟我隔了一小段距离,却好像并不感到害怕,神情依然冰冷。

“刀在我手里,你怎么知道谁输谁赢。”我把刀背在瓷砖上敲出响亮的声音,继续指着他,尽力掩饰自己心中的慌乱,“你要是敢卖了我,我现在就砍死你!”

“那你砍啊!”

他还偏偏激我,我想我才不管什么防卫过当,他要害我,我就要他的命!

于是我真的就手上使力提刀便砍,没料到的是,这家伙学过防身术,他闪了几下,狡猾得跟泥鳅一样,我挥了几刀也只砍到了空气。

这下我是真的紧张了,额头上起了一层汗,拿菜刀的手心里也滑腻得很,都有些握不稳了。

我进他退,对峙了几分钟,他不知何时摸到了一根擀面杖,虚晃一枪后瞅准时机打在我握刀的手腕上,腕骨一麻,咣当菜刀就掉落在地,被他一脚踢到了远处的角落。

失去了武器的我,又不得不承受了他继续打下来的几棍,还好他没敲我的头,不然我肯定得脑震荡,甚至脑壳碎裂。

我用胳膊去挡,疼得骨头都仿佛被敲断了,他是真的发了狠,用了蛮劲,一下一下都打在实处了,最后他给了我腿弯处一击,我失去重心,扑通跪在地上,扶着料理台才没完全倒下去。

“别打了,我错了!”在他还要落棍时,我卑微地哀求道。

又粗又长的榉木擀面杖就停在我的头顶几厘米处,差一点他就打昏了我,我甚至能感受到他挥下来时带起的风。

“你也会知道错啊?”他的声音充满了嘲讽和鄙夷。

“对不起。”我跪行过去,听到远处的菠萝焦躁的猫叫声,屈辱感潮水一般涌了上来——此刻我连猫都不如,只能虚弱无力地拽着他的睡衣裤脚,低声啜泣,“求你了,不要卖掉我,求求你了,别把我送出去——”

“你也会求人么?”他蹲了下来,右手虎口掐住了我的下颌,迫使我抬起头来,决堤的泪水冲花了我早上化的淡妆,脸上留下一道道的痕迹。

“是,求你了,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委屈地瘪起了嘴,哭出来一串鼻涕泡。

我狼狈成这样,他应该不能继续同我谈判了,拎着我的领子把我提了起来,带上了二楼推进了浴室,再扔进来一块干净的浴巾,“卸了你的妆,然后去洗澡。”

把淋浴间的门反锁后,我算是和他彻底隔绝开来,麻木地换了他的凉拖,拖着步子去水池边洗脸。

镜中的面容就似暴雨过后的梨花,凋敝衰败,毫无生机。

洗脸的时候我又哭了,眼泪混着水流一起冲走,边哭边洗,洗了好久才停下,脸都搓红了。

然后去放洗澡水,脱光衣服坐在浴缸沿上,空落落地发着呆,身上被他打出的伤都觉不出疼了。直到一阵激烈的敲门声把我叫醒,我才走到门后慌慌张张地问:“怎么了?”

“开门,我要进来拿东西!”门外传来他很凶的声音。

“我很快就洗好了,你等我一下行吗?”

“不行,我现在就要拿。”

“那你说什么东西,在哪儿,我帮你拿。”

“你先开门,”他又拍了两下,加重了声调,“快点!”

“好吧,你等等。”我来不及套上被水打湿了的衣服,匆匆扯过浴巾把身上裹了一下,才去给他开门。

刚开一条门缝,他就侧身挤了进来,看都没看我,在洗漱台下面的抽屉里翻东找西。

我不知道他在找什么,抓紧浴巾瑟缩在门后等他出去。

最后他拿出一盒药一样的东西,还写着日文,拆开后拿了一粒就要喂给我。

“这什么东西,”我有点害怕,摇着头拒绝,“我不吃。”

要是迷药啥的,醒来说不定就在缅甸了。

“醒酒的,”他当着我的面吃了一粒,然后又喂我,“吃了有话问你。”

我太累了,不想再纠缠,就吃了那玩意,姜黄和葛根的味道,又涩又凉,但不是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好。

“等我洗完再问行吗?”

“不行。”他关上了门还锁上了。

“你……”我才吐出了一个字,他便猛地扼住了我的喉咙,把我拖到了淋浴头下,取下喷头就对着我的脸喷。

那水好烫,劈头盖脸地浇下来,从眼耳口鼻寻着孔隙往里钻。

“烫死了!”我尖叫起来,密密麻麻的水柱打在脸上刺刺地疼。

“说,你跟警察说什么了?”他无动于衷,仍然死死地固定着我的脖子,不顾我的挣扎也溅湿了他薄薄的睡衣。

“我什么都没说!”我一张嘴,水就流了进来,又烫又苦,却还是要辩解,“刚进去,陈馨就打电话说萧然出车祸了,我就出来了。”

“真想不到,”他的语气更加阴狠,“我以为你出去的第一件事就会是报警,没想到区区一个关于萧然的电话,就能把你从警局叫走!”

“你个蠢货!”他愤怒地吼道,“就是我陪你一起去派出所,你还是会错失良机!”

“对对对!我是蠢!我斗不过你,所以请你大人不计小人过行吗!”我感觉我头颈的皮肤都要烫熟了,想用手挡都挡不住无孔不入的水流。

“烫死了!”这次我话音还没落,水就停了,我才能有机会喘口气。

身上的浴巾吸了水变得很重,摇摇欲坠,我努力地抓住它,不让它滑落下去。

但是到这儿还没完,浴缸里放的水早就满了,他把我推了进去,溅起高高的水浪,多余的水还在往外溢出。

接着他脱掉全身湿透的衣服,也跳了进来,压在了我身上。

“沈舟,你干什么,出去!”他就像水鬼一样缠住了我,我被压得浑身伤处都疼痛起来。

但他一声不吭地扯掉了我的浴巾,然后丢出了浴缸。这样我终是再无庇荫,赤身裸体地暴露在了水中,头发水草般四散开去,我的脸勉强能露出水面,艰难地求一点氧气来呼吸。

“把腿张开。”他简直是在命令我,眼神冷漠到没有任何感情。

“不要。”我看向他,明明白白地拒绝这无礼的要求。

“这么有骨气的话,”他似笑非笑,手指在水下摩挲过我的腰线,“昨天晚上你怎么不这么说呢,那样的话,我拍下的视频就会成为你报警最好的呈堂证供。”

沈舟可真够无耻,把别人推到骑虎难下的境地,还要问别人为什么屈服。

“我要是说不,你今天还会放我去学校么?”我挑了挑眉,望向因为水气上升而缀满水珠的天花板,猜想浴室里的摄像头装在什么地方,“现在吸取教训了,既然你喜欢拍——”

“那我要在每一次都说不行,不要!”我愤恨地说完,就迎来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嘴里辣出来的火泡因这股冲击力撞在牙齿上磨破了,又腥又咸,但我竭力地咽了下去,用极其怨毒的目光死盯着他面无表情的死人脸。

“别这么看着我。”他掐住我的脖子,却只是加深了我的怨气。

“我叫你别这么看着我!”他被惹毛了,稍稍松开我,把我翻了个身,背朝向他。

我的脸没进水里,鼻孔也呛了水,抬起胳膊扒住浴缸边缘,才能仰起头,鼻腔里进的水迫使我剧烈地咳嗽起来。

而他就在此时趁人之危地分开我,捅了进来,水的润滑也是不够的,仍是干涩的紧,心理上的厌恶和生理上的不适双重压迫着我,连叫一声我都没有力气了,行尸走肉一般任他宰割。

他有时激动处,会把我的头按进水中,我常常感觉自己要么会疼死,要么会溺死。

但都没有,他把苦难施加于我,还不如给个痛快,真的,我生不如死。

到最后,感官已经迟钝了,感觉都快消失了,只他猛然抽搐时烫到了我,不过是在外面的水流里,应该是他没有将那些留在我体内,我感谢他这一点怜悯之心。

他逞凶完以后,抱着我伏在我背上好一会,我承受不了他的重量,要靠趴在浴缸边沿才能勉力支撑。

“你总是答应了一件事,又立马出尔反尔。”他抚摸着我后背的淤青,言语里似是万般无奈,“什么时候你才能学会,乖一点呢?”

我的眼睛酸涨难忍,强睁着不使泪水溢出,假装嘴里进了头发,吐出去时狠狠呸了一声。

他没有再说什么,缓缓退出了浴缸,拿起淋浴头自顾自地冲洗了一下,把我像块破抹布似的丢在那里,径直走向门口拧开了内锁。

“钟书磬,不要以为,昨天晚上是结束。”临出门前,他站在门边,平静地说,“我们之间,才刚刚开始。”

才刚刚开始。

世间没有比这更恶毒的诅咒,他等于扔下一个重磅炸弹给我,把我炸的粉身碎骨面目全非。

为什么是我,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一世要用尽一切去偿还。

我捂住耳朵,沉进冷掉的水里,想就此离去,不再醒来。

————————————5.26更——————————

(注:为了和闺蜜陆雅澄区分开,已将萧然的班长林雅更名为林怡)

第十六章 重新开始

如果闭气浸在水里,周遭的一切就会如同水中倒影,摇摆不定,波光粼粼,不知道躺进大海里,又是什么样的情景。

窒息的感觉太难受了,我还是从水里起来了,水流顺着我的指尖和腿部滴下去,在地上小蛇一样蜿蜒开来。

镜子里我审视着自己残破不堪的身体,新伤旧痕,触目惊心,但我想到的不是父母不是闺蜜,而是刘澎的蓝色警服,衬得他很白,因为他永远站在阳光里,他就是给我这样的感觉。

我拄在洗手台上,耳边回想起刘澎的那句话——“有什么困难,告诉我,我帮你。”

“小刘警官。”我攥紧手心,醒酒药的作用完全挥发出来,满脑子都是刘澎坚毅的笑容,他唇边有颗痣,显得憨了点,但他的目光炯炯如炬,我可以相信。

这个时候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才能压住我的灰心失意,我要把赌注投在刘澎身上,但不止他一个,所有的鸡蛋当然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沈舟越是折磨我,我就越不能认命,不是么?

我用沐浴露把身上打满了泡沫,洗了又洗,想起脖子那里还有他早上吮吸出的印子,觉得恶心无比,使劲地搓着那块皮肤,乃至磨出痧来。

腿间那里,是更肿更疼了,我找到药膏自己涂了点,他不怜惜我,我自己要好好珍惜自己。

出去后我用吹风机吹干头发,沈舟靠在床上看书,等我梳头发时,他突然开口问道:“萧然碰了你哪只胳膊?”

“什么?”我对萧然的名字极度敏感,他看似问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不正是说明,医院里也有他的眼线么?不然他怎么会知道,在走廊里发生了什么。

看来他敢放我出去上学,必然是已经做了多手准备,即便是在这座囚笼之外,他也完全可以给我织一张无形的天衣无缝的网。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了如指掌,总能令我不寒而栗。

“是这只,对吗?”他从床上跳下来,拽住了我的左边胳膊,精准到仿佛上午他本人就在二附院住院部三楼的走廊里目睹了一切。

沈舟的洁癖愈发严重了,包括我,也成了他的所有物,容不得任何人染指。他把我的左胳膊用酒精涂了一遍消毒,又到水池边拿香皂洗了一遍,直到他认为干净了为算。

我不打算明着违逆他了,他做什么我都不再有所异议,即便是睡觉时他把我的左手和他的右手拷在一起。

“有必要吗?”我对他认真上手铐的行为不以为然,“我还能飞了不成。”

“你这么有本事,飞了也不意外。”他躺倒在我左手边,盖上了被子。

这样肩并肩平躺着太怪异了,他背过了身去侧卧着,我也不甘示弱地与他背对背,在黑暗中陷入沉默。

但我一点也睡不着,明天早上可有高数课,已经落下一个星期了,我想着这个事情就很烦,还不知道他肯不肯再给我机会去学校上课。

高数复习不好就会挂科,挂科就会影响保研名额的竞争。

思索再三,我翻过了身,面向了他宽阔的脊背,“沈……小舟,我明天有高数课。”

他没理我,只有安静的鼻息在空气里飘荡。我拽了拽他的衣角,小声地叫他:“小舟,小舟,你睡着了吗?”

“钟书磬,”他焦躁地回过身来平躺着,“你是学川剧变脸的吗?”

“只要你让我能正常学习,你希望我是什么样子,我就可以变成什么样子。”这是我最大的妥协,“各退一步吧,沈舟,我累你不累吗?”

又是一段长久的沉寂,我知道他不会睡着,我等着,等他自己掂量清楚。

“各退一步……”他又侧过来,这下是同我面对面了,就算是没有一丝光亮,沈舟的瞳孔也是繁星点点,我们就这般双手相拷,四目相对。

“你要我怎么退,你说。”他的态度从在学校里开始到现在,难得温和下来。

“让我保持正常的上课学习吧,我可以不再跟萧然联系。”我尽量地使自己的声线听上去平淡无波,只有我知道,对萧然不得不放手的抉择,所衍生的痛意,是如何在心头,泛滥成灾。

“可以,我喜欢上进的人。”沈舟答应得十分爽快,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但你学习以外的时间,都是我的。”作为一个会做生意的老板,沈舟当然不会吃亏,“我要接你回来你不能拒绝,也不可以报警,你能同意吗?”

“成交!”我拍了下他的掌心。

“若有违背——”他自由的那只左手捏紧了我的手腕,很明显带有威胁的意思。

“那你就把我继续囚禁在这里。”我知道这是个怎样都是坑的局面,而今我已经泥足深陷,能混过去一时是一时。

他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就好像欣慰我终于开了窍一样,慢慢地把我揽进怀里,我察觉到他贴过来的唇瓣,异常柔软,在内心不断说服自己安然接受。

“磬磬,我们应该重新开始。”他在我的唇角边亲了一口,温热的掌心包住了我的侧脸,鼻尖相抵的亲昵中,他试图将压抑了很久的浓稠感情传递给我。“你如果放下对我的偏见,不再针锋相对,我会让你知道,一个女人所能得到的全部的宠爱,会是什么样子。”

我本来应该在心里狠狠地嘲笑他的自作多情,但实际上我只是看到他拿起一把小锤子,在我因他而封冻起来的胸口上,对着寒冰细细地凿。

“好,重新开始。”我呆愣地说出这句话,过后连自己也震惊于此,我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我对不起自己一身的伤。

也许是我太厌倦这样鸡飞狗跳的相处方式了,我砍他一刀,他再打我一巴掌,互相伤害,恶性循环,这会把我拖垮,把我求生的希望一点点消磨殆尽。

暂时是没办法,等我向刘澎求助,等我定好万全之策,等我从D大毕业,到时秋后算账再离开N市远走高飞,都是顺理成章的最好结果。眼下的委曲求全,也只是虚与委蛇,为了扭转完全被动的劣势地位,再伺机而动。

念及于此,我茅塞顿开,人总归要学会成长,学会审时度势。

得到我的应允,沈舟似乎很是惊喜,又把我圈紧了几分,舌尖轻轻滑了进来。

我闭上了眼睛,把他想象成未来对象的模样,就不会过于抗拒。

一时间整栋房子里,都静得只能听见我们唇舌相交的声音,初夏的夜,第一次变得如此缠绵悱恻。

第二天小王和那辆老旧的SUV按时出现在了大铁门外,这次沈舟没有给我戴眼罩了,手铐却还是在。

头天晚上被沈舟的擀面杖打出的棍痕太显眼了,沈舟给我穿了长袖衫和运动裤,温度渐高,这身装扮也很热,我忍不住要抻一下袖口,多露一寸是一寸的凉快。

小王靠在前车门上等我们,离着还有几步,我就感觉他的目光落到了我那青紫的一小截腕子上,暗含了震惊,再抬头迎向我的眼睛,我趁着这个机会对他苦笑一下,抬起胳膊假装挡太阳,使得袖口往下又滑了一截,如此前臂的伤基本都暴露在了小王的视线之下。

走近以后,小王跟沈舟打了个招呼,与昨天早上不同的是,他随后又同我寒暄,咧嘴露出的牙齿有些被烟草熏过的黄,“钟小姐昨晚喝醉了,吐成那样,现在感觉可好些了?”

“好些了,麻烦你洗车了。”在沈舟的注视下,我连笑都只敢微微挑了下嘴角就赶紧拉下来。

“小王,”在扶我上车坐稳的时候,沈舟眼皮一抬,对着正在给我们关车门的小王淡淡地说了一句,“你这两天话有点多。”

我不知道沈舟看小王的眼神是什么样,但我看到小王本来神采奕奕的脸刷地就变了色,蔫巴得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一路上小王都不敢再跟我说第二句话,我侧躺在沈舟的大腿上,盯着车内的后视镜,两手抱住沈舟细直的小腿,娇弱地晃着,“昨晚真的疼死了,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打我了?”

“嗯,不会了。”他的指尖拨弄着我的头发,语气也很温柔。

但透过后视镜,我分明看到了小王偷瞄过来的眼神里,掠过一丝难以置信。

下车时,沈舟照旧吻了我的额头,好像这成了一个分别前的惯例,而且这次他要目送我进了校园才动身离去。

高数课上我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唯一能证明我和同学们没有区别的,便是教室里一如往常的奋笔疾书,这样我才能暂且忘了关于沈舟的所有烦恼。

中午回寝室之前,我先去了宿舍楼的四楼,找了我的闺蜜陆雅澄。我们从初中就是同班同学,高中由于文理分科而在隔壁班,大学又是同届同校,算起来有八年了,她是我在D大最亲近的人。

“雅澄。”我满腹苦痛,只有见到她,才可以躲进她怀里,放肆地哭一场。

“阿磬,到底怎么了?”雅澄抱住我,用她柔软的小手安抚地拍着我的背。

她是学计算机的理科生,脑袋比我聪明,我是不可能搞懂那堆乱麻一样的代码,不过在人际交往方面,我比她要广泛些,因为她太忙了,经常在实验室一泡就是一整天。

其实我还没打算要牵扯她进来,只是先寻个可以给予我慰藉的人,发泄一下情绪。毕竟两家父母都熟,我怕会传到我父母耳里。

在我眼里,她与我不是亲姐妹胜似姐妹,我们都是家中独女,所以更是渴望手足亲情。

“能不能帮我个忙,把石皓远约出来,我们三个老乡兼高中校友,好久没聚了,我换了手机,还没他的联系方式,你定时间吧,就在枫园食堂。”

陆雅澄跟我一样都是爸妈按月打生活费的,我现在想另外弄一台手机好摆脱沈舟的监控,不好意思问家里开口,因为父母正打算贷款换一套大一点的房子,所以我只能借钱,但女孩子一般都是月光,我准备找我高中的后桌,也就是我的好哥们石皓远。

我都叫石皓远石头,他叫我书书,他以前是班长,我是数学课代表,两个人共同面对班主任数学老师,可以说是深厚的革命情谊,曾经默契到递个眼神就知道下一步对方要做什么。

石头家里条件算是小康,父母是开超市的,手头肯定比我们宽裕些,因而可以支持他学传媒搞摄影的各种器材设备的花销。

沈舟把我微信好友清空了,只留了我父母和他自己,我再重新加回来,他肯定会一个一个地审查,我不能让石头这条线暴露在他眼皮底下,便以陆雅澄为中间人。

陆和石都是忙人,而我只可以在学校吃中饭,沈舟傍晚就会来接我,他们定的时间最快也是在明天了。

当人心里有希望的时候,面对艰难困苦的勇气都会增加几分,既然是场持久战,我就把斗争转为地下,他说要重新开始,那就重新开始,我不会再是一无所知被动挨打的小白兔。

显然,沈舟对于昨夜的约定也是当真了的,所以他会喷着宝格丽大吉岭茶的香水,穿着白衬衫,在学校的天鹅湖畔等我,手边放着一束粉色的满天星。

我站在他身后不远的一棵繁茂的小叶榕下面,看他洁白笔挺的背影坐在木头长椅上,一条胳膊松散地搭上椅背,空揽的位置还等着什么人坐过去。

晚霞染红了半边天,又倒映在湖面,三三两两的黑天鹅闲逸地浮游着,偶尔会冲散那些云水交织的映像。

这本是学校最美好的黄昏,但我要走向的,却不是对的人。

凝视得久了,会变得恍惚,他似乎融进了这幅画里,似乎成了这所学校的学生,在寻常的傍晚,等约好的姑娘来相见。

他明明可以凶狠残暴得像个恶魔,却又总营造出一副文静优雅的假象,他在他家人面前也许就是这样,温柔懂事,所以除了我以外,没有人会从他的外表看出他内里有多么阴暗。

唯独我是一个被他牢牢束缚住的奴隶,他要我成为他的奴隶,卑颜屈膝,乖顺服从,还要感恩戴德,毫无怨言。

“你还要看我多久?”他侧过头,眉骨鼻梁勾连成优异的曲线,下巴处冒了一颗煞风景的痘痘,许是昨晚吃烧烤上火了。

“我怎么不能看你?”我抱起胳膊,不无嘲讽,“你不是喜欢我看你吗?”

“那你过来看。”他朝我勾了勾细长的手指,眼中墨色更浓。

不情不愿地,我还是过去了,跟他隔着一小段距离坐下。

“离那么远干什么?”他吃吃笑了一声,“我吃人啊?”

“那可不。”我卷起袖口,笑着将腕部的磨痕和小臂的青印露给他看。

我发现我很喜欢在他心情不错的时候,提这些扫兴的事儿,而且还是笑眼盈盈,就像一个看客述说别人的故事那样,云淡风轻。

然后目睹他的笑容僵在嘴角,愧疚与懊悔会渐渐爬上他英俊的眉梢。

他的手伸过来握住我,指尖有微微的凉意,看来他等我很久了。

“对不起,”他说,把另一边的花束拿过来,捧给我,“喏,送你的。”

一团粉云确实很美,也很香,沾染了他身上的香水味道,是雪松的凛冽。

我顺手接过了,勉强扯出一点欣喜的神态,“谢谢。”

“说真的,你喜欢什么花?”他很认真地在询问我的喜好。

我想了一圈,最后只吐出一个“菊”。

“嗯,菊花好。”他点头,眼里浮现了一种豪情,“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沈舟满腹诗书的样子令我惊诧,尤其是别人气自华,他怎么会有一身肃杀之气呢,他爱的诗句,都是萧瑟有余又野心勃勃。

“不,”我摇头,目光越过他,飘向远方,“是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微风吹着枝叶沙沙地响,良久听到他说,“你不会死的,我怎么舍得,我们还有很多很多时间,慢慢来,不着急。”

慢慢来,不着急。千刀万剐也是一刀一刀慢慢地割,血流尽了,白骨俱显,才会彻底死去。

后来我靠在椅背上抱着自己睡着了,朦胧中感到有人把我抱起来了,再睁眼,就是在江边的夜景餐厅。

周围的客人都是珠光宝气,只有我们两个,是学生打扮,显得与这个阶层都格格不入。沈舟的白衬衫下边,是牛仔裤水洗的蓝,配了白色的耐克空军一号,我记得萧然好像这么穿过,好像。

一想到萧然,我的心就隐隐作痛,还挂念着他伤筋动骨的一百天,有没有吃饱穿暖遵循医嘱。

“在想什么?”沈舟的刀细细地切割着他的五成熟菲力牛排,熟练地似乎早就习以为常,他发现我坐在那对着落地窗外跨江大桥的彩灯发呆,就敲了敲我的盘子。

“想我的高数。”

这个敷衍的回答着实把他逗笑了,“你学到哪了,概率论?那不是很简单吗?”

很简单?我怀疑他在跟我吹牛,“哪有那么简单,我是文科生,高中没学过排列组合。”

“那也不难,你下次把书带回来,不会的我教你。”

他的口气不像在开玩笑,我想我要重新审视一下沈舟先生了,“你学习这么好,为什么要去做黑道生意?”

“噗——”他正在喝红酒,差点呛到,“谁跟你说,我做的是黑道生意?”

“那你……”他打破了我之前对他的负面印象,回想一下自己的猜测的确也数不出什么依据,“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这你别管,”他举杯向我,“总之很快,我就会声名鹊起了,提前庆祝一下。”

流光溢彩的高脚杯碰撞在一起,我轻轻抿起一口醇厚的红酒,注目着对面意气风发的男人,他的眼神特别像一个即将走向战场蓄势待发的将军,恍然都已经能听到金戈铁马之声。

只是那时我不知道,他的成名之战就意味着,有一座商业大厦会轰然倒塌,压垮的,还是我的身边人。

晚饭后,我们手挽手走在江岸边,这里的风刮得很猛,吹得我的及肩中发洋洋起舞,而他用发胶固定住的发型却是纹丝不动。

我跟小时候一样,喜欢站到固定栏杆的高台上,在狭窄的缝隙里小心翼翼地走,两只胳膊张开,虽摇摇晃晃,但是我爱这种在风中屹立不倒的感觉。

沈舟跟着我的步伐在下面慢慢地向前,一只臂膊虚拢在我身后,怕我会掉下来。我果真还就掉下来了,江上渔船旋转的照明灯打过来刺到了我的眼睛,我一慌,就倒了下去,只是我倒在了意想中的怀抱里。

我听到沈舟的心跳好快,他把我抱的很紧,我知道,他刚才那瞬间,肯定是怕我想不开,突然要跳下去。

“磬磬,你吓死我了。”他的嘴唇贴着我的额头,鼻息都被风吹散了。

“那你胆子也太小了。”我感到夜幕低垂下的江风愈加狂乱,迎面打来都有些微疼痛,抬手捂住了自己干燥的脸。

“是,你把我变成了一个胆小的人,”他将我从栏杆边拉远了,手指替我梳理着凌乱无章的头发,带了那么点儿留恋不舍的意味,“我每天都害怕你有一日会消失不见。”

“那会怎样?”

“不知道,不敢想,”他富有磁性的音色刹那有些颤抖,“可能我会疯掉吧。”

“你才见我几天啊,就搞的这么情深意重。”我掰起指头数了数,“如果从竹园食堂开始算,三天加九天,加上昨天今天,才两个星期而已。”

这世上真会有一见钟情然后不可自拔之事吗?有也不会发生在我身上吧,我太普通了,放在人群里,尤其是美女如云的D大,衣香鬓影的N市,应该就如沙砾撒进荒漠,找都找不出来。

“你不明白,这十四天,胜过一个人从前的二十年。”

这话中承载着特别沉重的悲怆,我光听着,就感到喘不过气。我忍不住仰头向他望去,他的神色没有什么起伏,却就是让人觉得很是哀伤,他到底经历过什么,这个谜团在我心底开始生根发芽。

“磬磬,我希望可以重新学会怎样去爱一个人,你能帮我吗?”他攥住我的手,将我的手背用力地覆在他的唇上,就似格外珍视他现在能够抓住的这双手,能够牵住的这个人,漂亮的眼睛里流露出一股乞求与渴望。

我除了点头答应,还能说什么呢,说到底,还是妇人之仁,就算我明明知道这会害了我自己。

十指相扣地走回去的时候,我还在默默告诉自己方才那只是逢场作戏,直到晚上在二楼的墙角那里,发现了一样新东西,我才明白,他真的是在不遗余力地践行刚刚的对话。

那是一个精致的崭新的梳妆台,上面摆满了最时新的大牌化妆品,都是我一直想尝试但是苦于没钱买的,环绕梳妆镜的一串彩灯把它装饰成一个特别的礼物,打开抽屉是一盒心型的永生玫瑰,还有一个礼盒装的卡地亚手镯,这一切,奢华得我睁不开眼睛。

“沈舟,这也太……”

“你喜欢吗?”他揉着我的头顶,把我按坐在配套的小方凳上,让我直视着镜中明丽的面容,告诉我说,“磬磬,你值得这些,你值得最好的。”

我承认有过一点点的动摇,仅仅是一点点,想要收买我,可没那么容易,因为没有什么,比自由更可贵,我不会出卖自己。

不管他花了多少钱,上床我还是不许他碰我,他倒没有强求,但要抱着我睡,还要手铐把我们拷在一起,他才能安心入睡。

我枕着他的胳膊,心里只想着明天和陆石二人的会面,想着马上拿到另一部属于自己的手机,来继续进行正常的社交,想着后面怎么做,才能彻底摆脱他。

想来同床异梦,也莫过于此。

————————————5.27更————————————

(注:情节需要,女主年龄改为十九岁大二)

第十七章 念宋

早上我终于有心情化妆,对着这一台子化妆品运用自如,因为这些在小红书和各种美妆博主的视频里早已是耳熟能详。

沈舟一边喷着发胶抓出一个偏分发型,一边看我化妆,惊叹女生化妆工序的复杂,“这些东西其实我是叫我妹妹选出来的,我不太了解这些网红产品,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我猜你是干性肤质,希望没有买错。”

“对,混干。”我用海绵蛋正在扑匀粉底,突然觉得惊奇,“等等,你妹妹?你跟她关系不是不好吗?”

他讥讽地撇了撇嘴角,语调有点阴阳怪气,“怎么会不好呢,至少在我爸面前,我和妹妹当然是得相亲相爱,兄妹情深。”

“你……很怕你爸?”我在补全边角的底妆,问这句话时不自觉放慢了手速,只是忐忑他会不会因为我打探他家里的事而生气。

“他啊,”他用力地摇了摇那发胶喷雾,冷哼了一声,说不出是不屑还是无奈,“你知道《雷雨》吧,他就像周朴园,那种绝对的大家长制。”

“懂了。”我拿化妆刷在空中划了个勾。

“你懂什么?”他笑了笑,不以为然。

沈舟搞完了发型,又是个神清气爽的白衣少年,走到我后边拍了下我的肩膀,“好了可以了,你已经够好看了,再涂个口红就走吧。”

连化妆都要催,真是个暴君,我白了他一眼,顺手抹了点腮红,涂了个浆果色口红,就匆匆跟在他后面下了楼。

现在连手铐他都不用了,我觉得境况在一点点变好,有点忘乎所以,上车前顺口对小王说,“你今天这牛仔外套不错。”

上车以后沈舟的面色明显不太好看,他幽深的眸子看向我,眉头轻佻地挑了一下,“你都没有夸过我。”

“你还用夸吗?”我看到小王开车的手细微地抖动了一下,心知不好,赶紧打圆场,扑到沈舟身上摩挲着他光洁的下颌,笑着说,“你每天都很帅,我再夸的话你岂不是要上天了,嗯?”

“你……”他的目光来回在我脸上逡巡,浓得发腻,“真的很会哄人。”

“我的嘴巴是不是很甜很会说话?”我接着他的话茬往下走,希望把车内的气氛变得轻松一点。

“甜不甜的,”他的拇指从我唇边描画过去,“那得尝尝才知道。”

语毕他就风一样地堵住了我的嘴,毕竟还有第三个人,我不自在,想要推他,却被他抓住手按在座椅上。

我想这口红白涂了,他真的是在“尝”,全部被他吃掉了。不仅如此,他竟然还把手伸进了我的开衫里面,隔着连衣裙的雪纺布料揉我的胸。

这着实令我难堪,还有一个男司机在前面,他为什么不能顾及一点我的尊严?

还是说,正是因为小王能够从后视镜目睹车后座发生的一切,他才故意要这样做?

他的行为让我觉得幼稚又粗鲁,当他开始解我衣领扣子的时候,我终于忍受不了,拼尽全力把他狠狠地推开了,“够了!”

“够了?”他靠在车窗上,嘴角缓缓带出一个鄙薄的笑,“你的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了。”

到了学校门口,他对我严辞警告,“别让我知道你在学校里也这样拈花惹草,否则,你一定会后悔的。”

然后他彭地带上了车门,就如同给了我一记耳光。

后悔?我咬着嘴唇注视着那辆SUV离去,看它的车牌又和上次不一样了,心里愤恨地想,我还今天就要去见石头,你能拿我怎么样?

这次会面异常顺利,石头听说我要换手机,立马开口道,“正好我前一阵才换了苹果手机,之前的华为也还挺新的,你要不嫌弃就拿去用,我帮你里面清干净,省得你借钱还要省吃俭用地还。”

我就知道他不会让我失望,反正我也只是要个手机能打电话发信息,什么牌子旧不旧都不在乎,能用就行。

“那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拿给你。”石头囫囵扒完了饭,擦了擦嘴角,迈开腿就往食堂外面跑。

我望着石头风尘仆仆的背影,握着雅澄热乎乎的手心,胸口晕开一片暖意。

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到底还是有几个知心好友,做事放得开拳脚。

拿到石头给我的手机,第一件事就是颤抖着手给我妈打电话,听到那头妈妈温润的嗓音叫我宝贝,我的眼泪就忍不住扑簌簌往下掉。

原来沈舟一直都在以我的口气和我父母在微信对话,好在临近期末比较忙,我妈也体谅我没有总是打电话,所以她才没有察觉,还夸我给她母亲节买的银项链好看,她很喜欢。

“妈,我想死你了,我好想回家。”我压抑住嗓子里的哭腔,却还是激动地诉说思念。

“宝贝,那你要是有空,周末就回来一趟?我让你爸去接你?”

“不,”现在沈舟对我看管极严,我可不想连父母都被他调查清楚,“我只是开个玩笑,等考试完了,我就立马回去看你们!”

想来也是心酸,我竟然连见父母一面都变得这么犹豫不决,甚至根本不敢。因为我真的好怕,他们要是看到了我和沈舟的那种视频,会不会气死。

到底要多久才能摆脱那个男人,我只有这一个念头,心里的负担也越积越重。

遇到许念宋是个意外。

当我端着吃完的饭盘走在石头和陆雅澄中间的时候,正好和班长老袁迎面碰上。老袁知道以前我脚崴了的时候,是石头骑自行车接送了我一段时间,所以她颇有深意地看了看并肩而立的我和石头,笑嘻嘻地说,“不错嘛,阿磬,又老乡聚会啦?”

我清楚她言下之意,只有石头傻乎乎地去跟老袁打招呼,雅澄也对老袁友好地笑了笑。

“珂!”一个柔细的声音从老袁后面传过来。

我循声望去,就见到了一个又瘦又白个子高高的姑娘,长得是真好看,鼻梁的一颗痣更显得她的长相美得有了攻击性。圆眼细眉,妆容精致自然,赫本小黑裙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就是过于清瘦了点,但我们通常称这种女生为“平胸仙女”。

当时我想,沈舟真是眼瞎,D大这么多美人,他怎么能偏偏找上我。

人皆食色性也,我下意识就喜欢这种美女姐姐,之所以说是姐姐,是我上学比同龄人早,同届的同学一般会比我大。

美女姐姐走到袁亦珂身边,也顺带着望向了我,她戴着墨绿色的美瞳,眼睛对视我的时候,如曲径通幽,我简直挪不开视线。

“你是……”美女姐姐看着我,陷入了沉思,老袁在旁边介绍了我的名字,她才拍着脑袋说,“我想起来了,你是文学社的吧?”

她这么一说,我还惊讶了一下,她怎么知道我参加了文学社,“对,是。”

“我记得你,我男朋友也在文学社,今年元旦办诗会的时候,我去看他,你当时正在台上朗诵毛主席的《沁园春·长沙》,”她的眼中闪耀着光彩,“我当时就想,原来现在还有女生会喜欢毛主席的诗词啊,真是太特别了,而你的朗诵又非常慷慨激昂,我净顾着看你了,我男朋友还说我是不是被你迷住了。”

她说着,就笑了起来,不得不说,她的酒窝也是这么恰到好处,而且一下子对不熟的女生讲这么多话,她还不好意思地羞红了脸,可爱得没边了。

“那就认识一下吧,我是老袁的团支书,”我抓住时机,伸出手去,“钟书磬,钱钟书的钟书,乐器的那个磬,你叫我阿磬也行。”

“啊,我叫许念宋。”她的骨架修长,手指也是,几乎把我的短手都包住了,“许嵩的许,思念的念,宋庆龄的宋,幸会。”

“念宋,这名字太好听了。”美女的名字都是这么清雅别致,我忍不住要夸赞一番。

听说她是法学院的时候,我更加坚定了要结交的心思,我缺一个能在法律层面上给我出谋划策的人。倘若我后期要告沈舟的话,要如何收集证据,按哪条罪名,都需要请教内行的人。

“这两位是?”念宋也没有冷落我的两个朋友,礼貌地向我问询。

我赶忙向她引荐道,“他们都是我的高中同学和好友,这个是计算机学院的陆雅澄,这个是传媒学院的石皓远。”

雅澄和念宋握了手,但石头这个直男对着美女伸过来的手只是摇了摇手说你好,单身到现在是有道理的。不过毕竟人家有男朋友,这样也是情理之中。

我们火速加了微信,因为还没来得及申小号,只能用原来的微信号加了她。

她的头像也是漫画,画风清新,草坪上的女孩短发小脸,颀长瘦弱,绿裙子赤着脚,握着一束蒲公英,而鼻梁的痣是点睛之笔,感觉这风格有点眼熟,我猜也许是她自己画的。

晚上去见沈舟之前,我把备用手机里最常联系的朋友同学和老师的手机号已经储存完毕,小叔的号码也存了,因为沈舟同时清空了我的手机联系人,我不得不一个一个去收集回来,费了我不少功夫。

备用手机放在寝室抽屉里锁好,钥匙放到衣柜最里面,我才放心地离开了。

沈舟带我去了一家日料店,点了清酒,客人稀稀落落的,满墙的伎俑彩绘,音箱里是日本琵琶凄婉哀凉地奏着《樱花》。

说实在的,我现在一点都不怕在他面前喝酒了,反正我知道他对醉醺醺的我没兴趣,酒气会把他熏跑的。

那海鲜刺身贵的要死,一份就要上千,我想劝他点些便宜的,又怕拂了他面子。

等寿司上来了,我早饿得咕咕叫,拿起筷子先开动起来。

他也没有介意,还在翻看菜谱,指尖漫不经心地从页脚一张张捻过去,“你这么久都不跟你妈打电话,你也不急。”

“我打过了呀。”我嚼着整个的一块寿司在口中,含糊不清地顺嘴回道。

话一出口,我肠子都悔青了,因为我看到他翻动菜谱内页的手指忽然一滞,然后抬眸睨着我,“你打过了,什么时候,我怎么没看到通话记录?”

我很想抽自己一巴掌,但是克制住了,脑子运转得比火箭还快,马不停蹄地解释道,“是下午起床匆忙,把手机忘寝室了,课间的时候想起来我爸生日快到了,就顺手借了班长电话打的。”

“哦。”他淡淡地应了一声,不知是信与不信,随后向我伸出手,“把手机给我。”

我紧张得背后发了一层汗,在店里空调风口的位置,反而吹得我凉飕飕的。我从书包里掏出他给我买的苹果手机,乖乖地放到他掌中去。

他翻我的手机,我就在假装镇定地继续吃寿司和凉拌麻辣花蛤,心里想着,他查不出什么的。

“你交了新朋友?”他指着念宋的微信条,语气里并无波澜。

“对,是女生。”我点着头,凑近他眨了眨眼,“而且是美女姐姐哦!”

“美女……姐姐?”他一定是被我的用词给雷到了,微微蹙起了眉头,“你怎么跟个花痴一样。”

“那当然啦,谁不愿意和美女做朋友?”我捧着脸,满怀憧憬,“我跟你说,我们学校美女太多了,有空你真得去好好走一走。”

“我走过了。”他合上菜谱,又要了一份豚骨拉面,才递还给服务生,“我见到的,都没有你好看。”最后这句话,他是看着我的眼睛说的。

那种真挚的眸色差点又让我沦陷了,他只要认真对视我的眼睛,我就会心慌意乱。

“你可能是运气不好,没遇上……”

我还想辩说两句,就被他打断了,“各人审美不同,不必强求,吃饭吧。”

那顿晚餐我的心情像过山车一样上下起伏,要是被他发现了我有备用手机就完了,他会彻底地把我封锁在那座荒凉的工厂房子里。

其实吃晚饭的时候他就一直看我,我以为是他在打探我,便装作机灵乖巧的模样,等回去进了卧室才知道,他只是想睡我了。

他连澡都不让我洗,直接从后面扯掉我吃饭时扎起来没有松的皮筋,我的头发被扯痛了便回身想抱怨他这么粗鲁,他就趁机扒下了裙子外的开衫,两只手急不可耐地解我衬衫裙的扣子。

“这么急干什么,先洗澡。”我打掉他的手。

“不要。”他沉声说,干脆一使劲扯开了我的前襟,扣子都崩落了,我尖叫一声捂住胸口,然后就被他压在了床上。

他像在发泄什么,可我不知道我哪里又得罪他了,我想跟石头还没出食堂就已经从前后门分开走了,接着一个人回的宿舍楼,我真的很小心了,难道是因为早上我夸了小王一句?

总之我不敢问,也不敢制止他,因为他情欲烧起来的时候,是不会听我说什么的,更不要说在床上提起别人。

我尽力地迎合他,以减轻自己的疼痛,忍着不叫出声也很辛苦。

“磬磬,别忍着,叫给我听,快!”他掐着我的大腿和腰部,迫使我的嘤咛从齿缝间溢出来。

“宝贝。”他这样深深浅浅地在我耳边唤我,我是真的无法招架。

“沈舟……”我叫他全名他并不高兴,身下加重了力道,我只得羞赧地回应他,“小舟,小舟……”

以至于后来到了睡梦里,我可能还是在下意识地叫他,他兴奋得发狂,更不知疲倦,咬我的脖子耳朵,亲我的前胸后背。

次日清晨我对着满身的吻痕齿印,无能为力地叹气。人心虚的时候,在表面上总是更轻易地妥协,我暗地里在筹备着逃离计划,面对他时就会觉得理亏。

但他应该暂时是浑然不觉,所以搂着我出门前还和我接吻,说我昨晚温柔似水,让他爱不释手。

我无言以对,随着他开心便好了。

结果他把司机换了,我就知道他的气量有多狭小。

这次是个女的,我不愿意承认,是个风韵成熟曲线丰满的御姐,大波浪包臀裙,前凸后翘,辣得要命,开的还是玛莎拉蒂的红色超跑。

我怀疑沈舟故意叫她来羞辱我的,我一路上都抬不起头来,就听到那姐姐甜美的声音娇滴滴地跟他寒暄,小舟老板长小舟老板短的,搞得我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沈舟之前说他不是见过太少而是见过太多,我现在相信了,他不是单纯地好色,他可能只是好那一口,当然,也有可能他说他跟我是第一次是在骗我,只是一面在外寻花问柳一面在内金屋藏娇。我认为,后面这种可能大一些。

我很不高兴,觉得自己沦落成了被包养的情妇,在沈舟有意无意地跟那个他称作“欢姐”的女人搭话的时候,我的脸板得比臭鸡蛋还要臭。

下车我也没理他,只对欢姐打了个招呼,径直就往学校里走。

沈舟目送钟书磬的背影远去,迟迟没有收回自己的视线,欢姐看出来了,也停了一会没急着开走。

“小舟老板,我说我以前给你挑那么多姑娘你都不要,原来是喜欢这种清纯的女大学生啊,啧啧啧,有眼光。”欢姐侧身面向沈舟,言语间充满了揶揄。

“欢姐可别这么说,人家已经生气了。”沈舟的薄唇微微挑起一个弧度,胳膊就搭在完全打开的车窗上,目光仍对着D大的校门,尽管那来来往往的学生里,早就没了钟书磬的身影。

“小姑娘嘛,脾气大,爱吃醋也是正常的,小舟老板好好哄着就行了。”欢姐从包包里掏出一包万宝路,递了一支烟给沈舟。

他摇手回绝了,欢姐便自己点着了,呼出一口烟圈说,“小舟老板,有了佳人在怀,连烟都不抽啦?”

“她不喜欢烟味儿。”

“啧,小舟老板这回真是用心了,我说句真话,得小心,可别陷进去了。”

“欢姐,你说得对,不过,迟了。”

“哟,真的假的?”欢姐浓妆艳抹的脸笑成一朵花,“那就祝二位早日修成正果了!”

“我也想,但现在还配不上。”沈舟摇起了车窗,坐正了身子,对欢姐露出一个虎牙梨涡装点的灿烂笑容,“还得欢姐你帮忙啊,傍晚把萧氏集团的刘会计安排好,地点还在你的场子,多找几个嘴甜的漂亮姑娘。”

“放心吧,小舟老板,保证把刘会计吃得死死的。”欢姐最喜欢沈舟的笑,忍不住就想像帮弟弟一样帮他,遂按灭了剩下的半支烟,扔到了车外,拍了下真皮的方向盘,高喊一声,“出发!”

————————————5.28更——————————

第十八章 “转机”

上午计量经济学的课枯燥到我快睡着了,被手机振动惊醒了,打开一看,竟然是许念宋的信息,“阿磬同学赏个脸,中午一起去吃饭呀?”

我看了下时间,快十一点了,美女之约怎可错过,赶紧回了句,“好,十一点十分橘园食堂见。”

对于陈馨,我还是心里有个坎,之所以我会跳入火坑,跟她的神经大条警备松懈不无关系。下了课我也没有跟室友一起走,张诗雨想调和一下,见我面色淡漠,也没好说什么。

许念宋完全就是那种有钱人家蜜罐里养大的小公主,修养良好,性格也随和,她也喜欢文史哲,还是美妆达人,我们还有很多话题可以聊。

吃重庆小面我加了辣油,给我吃出一身汗来,自然而然就卷起了长袖碎花衬衫的袖口。哧溜吸面条时,我还没察觉对面好久没有后话,抬头一看,许念宋正盯着我手臂上青色的棍痕欲言又止。

“你这……”她的笑容有些牵强,小声地问,“是怎么回事呀?”

我当时冲动得就想马上对她和盘托出,但被强奸的事始终是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又实在难以启齿。

“没什么。”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低头吃面。

没有校园卡,我还是得问她借钱,她倒不介意,还给我买了杯冰镇绿豆沙解渴。

回宿舍楼的路上,自她的好奇探问而始的尴尬氛围尚未散去,她还是不打算就此放过这个话题,大概学法的人多数都有一股正义感。

“阿磬,如果被人伤害了的话,不管是校园霸凌、家暴还是别的,咱可都得学会保护自己啊。”她跟我差不多高,搂着我的肩,眼睛直视前方,用很温柔的语气跟我说,怕我有心理负担。

“念宋……”我侧目望向她,她的下颌角很流畅,鼻子尖翘,就仿佛想象到了她以后当律师在庭上雄辩的样子。

我真的差点就要把满腹苦水脱口而出,但思索再三还是换了委婉的方式,“你说那些裸贷的女孩子们,最后都怎么样了,她们的裸照视频都被散出去了吗?”

“散布别人隐私是违法的,侵害了别人的名誉,放心吧,只要报了警,这些裸贷平台就一个也逃不脱。”

“那……”我咬着嘴唇,些许忐忑地问,“你可以陪我去医院吗?”

“你是要去鉴定伤情吗?”念宋一下子就猜到了我的想法,“好,我陪你去!”

我去了省立医院,这样也不放心,还要找不姓徐的医生,谨防又碰到跟沈舟相熟的人,说来可笑,我跟FBA探员似的,这生活可真够惊险刺激。

挂了外科,念宋在科室门口等我,我简单跟医生描述了情况,请他帮我在病历上写下伤情说明。

沈舟还是聪明,都是皮肉伤,痊愈也快,之前他还给我涂药,相比之下,我就蠢的可怜,竟然选择拿刀捅,现在他左臂上还有一条完整的刀疤,这可是难以消除的。

我把病历在寝室藏好,念宋还问我要不要去警察局,我拒绝了,事情不能闹大,我还有把柄在他手里。不过我躲在寝室厕所里,把身上的伤都照下来了,夹杂了各种不堪入目的吻痕,我不得不设置了单独的加密相册,储存在备用手机里。

忙完这一切的时候,下午的辰光已入尾声。我站在寝室的阳台上,正对着学校的南操场,看许多年轻人在跑步和打球,微风和煦,拂动着我鬓边的碎发,我趴在栏杆上,想着有一天萧然腿好了也会在这里打球。

遇见沈舟前,我最喜欢傍晚看萧然打球,他的手臂和小腿肌肉发达,穿篮球服的时候就特别明显,都是练出来的。我抱着纯净水在旁边的长椅上等他,哪怕他汗水淋漓,我也觉得带着迎春花的香气,帮他掸去身上沾到的杨柳絮,听他说今天的战绩。

温暖的回忆总是令人沉迷,以至于陈馨把手机拿到我面前,我才注意到响个不停的手机铃声,“谢谢。”

我从陈馨手里拿过那台苹果手机,等陈馨进去了我才接通,不用看,也知道是沈舟打来的。

“喂,有什么事吗?”我一接沈舟的电话就会头皮一紧。

“下课了?”他的嗓音很清脆,但背景有些嘈杂。

“下午没课。”

“那你晚上自己好好吃饭,”他顿住了,我在这头等着,过了一会他说,“我有事,就不来接你了。”

“哦,好。”我平静地挂掉了电话,心里像烟花一样炸开。

他竟然,竟然不来接我了。我舒了一口气,抻了个懒腰,顿时神清气爽。

那天晚上一定是各自为营,沈舟在战场,我也是,没有炮火,却硝烟弥漫。

苹果手机一直没有再收到沈舟的消息,我见外面天色将晚,整理好了衣服包包,出门前把它随手丢到了桌子上。

拿着两杯茉莉花茶,我在街口心情忐忑地踱着碎步,等待那个身影出现。

一个白T黑短裤的男生背着运动斜挎包骑着单车缓慢驶过,停在了红绿灯路口,黑色渔夫帽遮住了他的眉眼,我上前去轻轻拍了他一下,“小刘警官。”

刘澎被我吓了一跳,回头看向我,两只单眼皮的圆眼睛从刘海的缝隙里露出来,闪过一丝迷惑,“你是……”

“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我腼腆地笑了一下,把一杯加冰的花茶递到他面前,“喏,还你的打的费。”

“啊!”他叫了一声,指着我说,“想起来了,就是那个报警报到一半死活不干了,然后还哭鼻子那个。”

没想到他对我的印象是这样,糗得我嘴角都僵硬起来,“是我,我叫钟书磬。”

“我知道,”他也笑呵呵地点头,“D大的吧,很厉害啊。”

“那倒没有,”我摇摇手,愧不敢当,“你下班了吧?”

“对,刚下班,累死了。”他说着就舒展了下胳膊,“怎么,你有事?又想来报警了?所里还有同事在值班……”

“不是,就是来找你的。”我把花茶郑重其事地放到他手中,咬着唇问他,“可以请你吃个饭吗?”

“啊?”他讶然地指了指自己,“请我?不用了,怎么能让你请我呢?不能拿群众一针一线……”

“我也是党员,”我看着他的眼睛说,轻快的神色渐渐收敛变冷,“我有事跟你说,这里不方便。”

找了家韩式料理店,主要是没其他客人才进去的,刘澎点了冷面,我吃的石锅拌饭。老板娘给我们拿了两碟泡菜,春天的水萝卜腌制以后脆生生的,刘澎很喜欢吃。

“你想好了,要告诉我了吗?”他吃了两口,忍不住放下筷子,专注地望着我。

“那你可不可以答应我,暂时先不要说出去。”我窘迫地用筷子把溏心蛋戳得稀碎,另一只手扶在桌沿上不安地揉搓。

“可以。”他答应了,还倒了一杯水给我,同当时在讯问室一样,“喝口水,慢慢说。”

“有个不认识的男人,他绑架我,困住我,还说他喜欢我不能离开我。”我的思绪在往回追溯,不断地路过那些时间节点,把发生过的痛苦记忆一件件摆到我面前。

“这个男的小说看多了吧,他违法犯罪了他不知道吗?这是非法拘禁!他要坐牢的!”刘澎的眉头皱了起来,清朗的面容拧成一团,就仿佛他代入了自己。

“他有没有伤害你,”刘澎指向我的手,“说真的,上次我看到你的手指有被门夹的淤血,就觉得不对劲,你手腕的那个印子,才让我真正有所怀疑,我太清楚了,那明明白白是手铐长时间拷出来的,你是不是受到胁迫了?”

“嗯……”我犹豫着,胸口闷闷地堵了起来,我不敢提及被沈舟侵犯的事情,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他是威胁我,搞得我现在老疑神疑鬼,我怕他跟踪我。”

“那你是怎么放出来的,现在还在跟他联系吗?”

“其实没有,他一般晚上都会接我去他那里,我之前跟他爆发过冲突,所以他打过我。”我苦涩地抿了抿嘴角,眼睛里很干,想哭却没有眼泪可哭。

“那你应该早点就来报警啊!”刘澎的表情有些心疼,“你现在身上还有伤吗,我马上带你回所里做伤情鉴定。”

他这样说着,就站起身来要准备走,连面也不吃了。

“等等,你先别急,听我说完。”我往下压了压手,示意他先坐下来。

等他平静下来,我再继续说,只不过后面的声音放得极低,“我发现他跟黑道有联系,他是做生意的,但是神神秘秘,还提及过我要是不听话他就把我卖到东南亚,我怀疑黄赌毒和人口买卖,他最起码得沾一样。”

听了我的话,刘澎的瞳仁立刻亮了起来,就好像猫见着了老鼠的蛛丝马迹一样,“你确定吗?那这应该是个大案,很可能是个团伙。”

“我不确定,但我觉得他行事作风,像黑社会。”

“没事,你知道他名字和联系方式吗?先查查他有没有前科。”

“知道。”我从包里掏出备用手机,打开通讯录把沈舟的那个号码给他看,“是这个,他叫沈舟。”

“沈舟……”刘澎随口念了出来,若有所思,“这个名字听着好熟,大概率有前科。”

“他手下都叫他小舟老板。”我补充道,希望能给出更多线索。

“啥?”他惊呼出声,“小舟老板?”

“对啊,怎么了,你听说过?”

店里只开了摇头风扇,呼呼地从我们头上吹过,外面是大车小车的鸣笛和人声喧闹,衬得里面奇异的安静。

我感觉好像什么变了,又不知道是哪里变了。

刘澎的神色不大自然了,他垂下眼眸没再看我,手指在那木质桌面上咯哒咯哒地敲,气氛陡然焦躁起来。

“有什么难处吗?”我还在一片云里雾里。

“不是,没有,”他挥了挥手,假装我们面前飞着讨厌的苍蝇需要赶走,“这样,我先回去查查看,你留个电话给我,有情况了我再联系你。”

于是我把备用手机上使用的石头旧号码给了刘澎,其实我本来想留下他的号码,又怕沈舟发现给他招麻烦,而他说他还在试用期,所以我想如果他愿意帮忙,一定会再联系我。

刘澎怎么都不肯让我结账,最后我还是没争过他,“你好好照顾自己,我先走了,回头再联系。”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推开饭店玻璃门走了出去,他一米八的个头,也很快就掩进了街景夜色中。

我在店里发了会呆,今天去了医院见了刘澎,没有沈舟打扰,念宋也支持我,事情似乎有了一点点转机,但愿那不是稍纵即逝。

出门的时候,心情畅快了一点,我甚至哼起了歌儿,踩着地上白绿相间的石砖,在绿色的区域跳跃行走。

“钟小姐!”

还没走出几米,我就恍惚听到谁在喊我,回身搜寻了一下,后面没人,那声音就更大了,“钟小姐,在这!”

这次循声望去,我才终于看到是隔壁的扬州炒饭排档门口,有人坐在临时支起的桌子前朝我招手,桌子上还摆着一盘吃剩的炒饭和一碟卤菜。

那人背着光,等我慢慢看清他,登时重心不稳,被地上的碎石块绊了一下,往前蹦了两步,险些就摔倒了,那人见了,赶紧奔过来扶我。

板寸头,小麦色肌肤,略方的脸,浓眉大眼,军绿的一套短袖衣裤,肌肉强健,胸背挺得笔直,每一条合在一起,对,就是沈舟的助手小王。

我可能想破脑袋,也不会搞清楚,小王怎么会在这出现,就知道闷热的夜晚,蝉声聒噪,我出了一身的汗,良久我都处于目瞪口呆六神无主的状态。

“钟小姐,你终于吃完啦?”小王笑呵呵地用胳膊擦去了额头的汗。

终于,是什么意思?他什么时候来的?他看见我和刘澎在一块吃饭了?

“你……”我扬起一个勉强的微笑,感觉嘴角都在抽搐,“你也在这吃饭,这么巧……”

“是,我就住在这附近,没事晚上喜欢出来吃饭溜达。”因为轮廓棱角太多,他的笑容还是憨憨的,但我知道他一点都不憨。

“哦,那是太巧了,你什么时候看见我的,刚刚吗?”

他没回答这个问题,倒是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管药膏,摊在掌心里捧在我面前,“这药活血化瘀的,治跌打损伤很管用,我以前在部队,班长推荐给我的。”

这是我万万没想到的,还在我愣神的片刻,他就补了一句,“我们老板之前让买的,还没来得及给。”

准备去拿药的手就停在半空,我在心里叹了口气,还是沈舟,到哪都摆脱不了他的影子。

“谢谢你,也谢谢你的老板挂念。”我十分客套地道谢,颓唐地从小王手中拿过药膏,管身被他捂得热乎乎的。

“没事,要我送您回校吗?”他指了指路边,“我的车就在那。”

“好,麻烦了。”

在路上我攥着药膏,始终提着一颗心,但小王也没有问我为什么会在那里吃饭,到了校门口,我的手都搭上车后座的门把手了,又没力气去打开车门。

“你……”我支支吾吾半天,才咬牙问道,“今晚的事,你会告诉他吗?”

小王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他从后视镜里瞅了我一眼,车里太黑,看不出他的表情,只他的回答十分平淡,“今晚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到。”

这算是给我一颗定心丸了,我抚了下胸口,稍微镇定了心神,“小王,你是个好人,我会记住的。”

“我人微言轻,您不值得记,”小王的视线投向了正前方昏暗的马路,语气忽然变得特别认真,“但是小舟老板,这么多年,形单影只,遇到一个人不容易,希望您好好待他。”

小王的车早就消失在街道尽头,我还站在学校门口刚刚下车的地方,他最后一句话,一直萦绕在我心头,一时之间我难以消化其中的深意。

形单影只这么多年,这真的是小王对沈舟的形容吗?

我还记得早上欢姐在车里有一搭没一搭跟沈舟聊天,眉飞色舞,笑意都掩不住。是,他那么帅,流量明星那挂长相,笑起来那么好看,正常哪个女的不想跟他多说句话多看他两眼呢?

这样的帅哥偏偏看上我,我应该荣幸之至,但实际上不然,我不但不荣幸,我还恐惧、厌烦,只想逃离。

可能我就是个脑回路独特的存在吧,我不能心安理得地逆来顺受,不能放下芥蒂重新开始,永远不能。

————————————5.31更——————————

第十九章 动摇

回到宿舍,跟室友们打完招呼,草草冲了个凉,我就躺床上了,已经很久没有睡过学校这么硬的板床了,但就是比沈舟屋里的床睡起来踏实。

头一回沈舟晚上既没有接走我,也没有联系我,对话框还停留在昨天,也没有未接来电。我竟然觉得有点不习惯,沈舟早就习惯一个人,我不习惯,我需要社交需要忙碌,这样感觉自己是被需要和关心的。

被他关住的这些日子里,加上他清空了除我父母以外的其他人的微信,过去的许多社会关系都开始疏远了,我要重拾回来,却又很难愿意花这些心力。

一周的时间疾驰而过,转眼就星期五了,下午就两节课,结束了还不到四点。天空阴沉沉的,我回来就窝在了被子里,也不跟室友说话,她们也以为我是有事,这几天晚上我睡外面她们都没有报告给导员。

我这两天学习状态不好,心里压着太多事,周四晚上见完刘澎就遇到小王,我到现在还是后怕得不行,如果当时是沈舟在场呢?他说不定要跟刘澎打一架,再把我打一顿。

也许是我多虑了,他来接我的时候,心情似乎不错,还在我耳边哼哼唧唧的,问我有没有想他。

蓦然就想起了小王的话,孤独的人总是同病相怜,我对沈舟动了恻隐之心。

于是抱住他,揉着他软软的头发,闻到他颈喉间宿醉的气息,想象到所谓什么千杯不醉,一定是无数场应酬无数次喝到吐才练出来的,居然我还有些心疼他,不由自主地,我多嘴了一句,“别喝太多酒,伤身体。”

虽然我是望着车窗外飘摇细雨说的,但我能感到沈舟的身子僵了一下,过后他突然低低笑了一声,“磬磬,你是在关心我吗?”

我心底似乎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沈舟总是这样坏人心情,知道了为什么还要揭穿,让人无地自容。

“我关心的人多了,又不止你一个。”我假装冷淡地说,不想令他自作多情。

“可是,”他两只胳膊圈住了我的脖子,就像小孩子一样挂在我身上,我觉得我对着朦胧雨帘后模糊的街景,摆出的面无表情,马上就要破功了,结果他接着又用可怜兮兮的语气说,“关心我喝不喝酒的人,只有你呀。”

毋庸置疑,我的心态崩了,转过头来,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眉眼,蛾翅般的长睫毛下扑闪着无辜纯真的黑眼睛,还夹杂着几条红血丝,楚楚动人,那时心跳莫名就漏了一拍。

他的头枕在我的肩膀上,安静地看着我,就像要看穿我的内心,“磬磬,你完了。”

“什么?”我的脑子现在一团浆糊,什么也听不明白。

“磬磬,你开始在意我了。”他在我耳畔呵着热气,磁性嗓音如空谷幽兰,魅惑至极。

你逃不掉了,他说。

境况确实不妙了,脱离了我的掌控,用一句话形容就是,哦豁,完蛋。

我老早就说过,我讨厌下雨天。

沈舟带我去市中心CBD附近的五星级酒店开了间房,这次小王开的是一辆保养得很好的黑色奔驰,到了酒店他帮我们用身份证订好房间以后,便识趣地自行离开了。

当沈舟用细长的手指从衣袋里夹出那张VIP黑卡的时候,酒店前台对他毕恭毕敬的时候,代客泊车的酒店人员戴着白手套自然地帮他停车不用问一句的时候,我就醒悟到自己之前对他的猜测有点偏离实际了。

去往房间的一路上,穿着红色迎宾服的女服务员们见到沈舟,大都两眼放光,一边鞠躬一边整齐划一地高唱“欢迎光临”,前面引路的男服务生,客气周到得不行,叫我一个朴素的大学生受宠若惊,只能拽着沈舟的胳膊低着头从他们的注目礼中仓皇失措地抵达了二十三楼的房间。

而沈舟,却似乎司空见惯,从容不迫。

豪华大床房金碧辉煌,奢华得过分,淋浴间顶上还有音响终端,只不过尴尬的是淋浴间四壁是透明的玻璃,我在里面脱衣服泡澡,沈舟这个色胚就在外面真皮沙发上晃着酒杯欣赏,毫不避讳自己赤裸裸的目光。

满室的玫瑰香氛芬芳馥郁,我沉浸在丰富细腻的泡沫中,随着音响唱起当时红遍大街小巷的《凉凉》,有些神思迷离,忘乎所以。

以至于沈舟什么时候进来的,我都不知道,正闭着眼睛享受呢,突然感觉浴缸变挤了,我的腿碰到了什么毛刺刺的东西。睁开眼,沈舟俊俏的脸就放大在我眼前,惊得我往下一滑跌进了泡泡中。

他的胳膊强有力地把我捞了起来,让我坐在他的腿间,靠在了他的胸前。

好笑的是,我才发现,沈舟有腿毛,还不短,戳得我的小腿痒丝丝的。

我觉得跟他待一块久了,羞耻心这玩意就该早点作废,他完全不在乎男女有别,他认为我属于他,所以我也不该有隐私。

“你刚才唱的歌还能再难听点吗?”他捏了下我被水汽熏红的脸,嘴角浮起一丝宠溺的笑。

“是吗?”我扭过头,对着他的耳朵刻意破了音地唱那首歌的高潮部分,“浅浅岁月拂满爱人袖,片片芳菲——”

最后那个鬼哭狼嚎的“入水流”还没出来,他就非常有预见性地用他的唇舌封了我的口,把我那点恶搞的小心思都给吞了进去。

他的吻技是越发的纯熟了,舌尖灵蛇一般游动自如,既索取又勾引,口中蜜桃白兰地的酒味如此香甜,叫我和他一起沦陷在这唇齿交缠的美妙滋味间。

这时我就会满脑子都充斥着他那张甜美无害的笑脸,想起他的梨涡和虎牙是多么可爱显幼,忍不住就去他的口腔中寻找他的虎牙,轻轻地舔舐了一下,尖利得很,有点扎人。

他察觉到了,故意趁机咬了一下我的舌头,然后听我发出一声不满的嗔叫,咯咯地笑起来。

我捂着嘴推开他,气鼓鼓地挣脱他的怀抱,借着水的浮力,游到了浴缸的另一头,靠在了侧壁上,这才有机会平复自己刚才紊乱缺氧的呼吸。

对面的沈舟张开纤长的双臂慵懒地搭在浴缸边沿上,他的皮肤几乎快和浴缸的瓷釉一样白了,但修长的颈部和山脉般的锁骨却被热气灼得发红,喉结平滑有力地上下滚动,白净的下颌高抬着,薄唇像清晨的玫瑰花瓣,鲜嫩红艳,由于刚才的热吻略肿了些。

我在一片蒸汽缭绕中,凝视着他玉雪冰肌的面容渐渐飞上两朵绯云,觉得好像在看一位画中仙子。

他的短发方才打闹中沾了水,一绺绺地垂落在他明晰如刀裁的额角鬓边,当中水分慢慢积聚成露,发梢无法承重时,再滴进水面融进泡沫。

沈舟的双眼皮很是狭长,为黑褐色的瞳孔平添几分深邃,平常望向我的时候,就仿佛能把我吸进去,即便他唇边挂着笑,我也觉得那眼眸里潜藏的城府心机,深不可测,莫名地心头就会升起一股畏惧。

但此刻他仰面闭着眼,睫毛微微颤动,和我一样享受着晚间闲散的泡澡时光。

所以我才能够这样细细地观察他的容貌,感慨上天真的不公平,有的人就是才也有,钱也有,貌还出众,不扬名立万,简直是浪费这天赐的资源。

当然后来事实证明,他的野心抱负,的确匹配的上他的才貌双绝。

“你昨晚,过的好么?”舒缓片刻,他放下高仰的头颅,平视于我,试探的意味不言而喻。

我紧张地咽了口吐沫,尽量不使自己的面部表情显露出慌张,松快地答道:“好啊,学校的肉夹馍配上刀削面,绝了!”

他好像有点嫉妒了,口吻颇是酸气,“可我过得一点都不好,你不在身边,吃什么都索然无味。”

对我的敷衍搪塞,他并未追根究底,这倒令我松了口气,他没有怀疑就好,看来小王暂时还没违背承诺。

“你一个老板,在外面肯定是珍馐佳肴,这都索然无味,还要吃什么啊?”我从水里捧出一掬泡泡,用力一呼气,它们便纷纷扬扬地飘散到了沈舟那边。

“你猜。”他半眯起眼睛,任泡泡打过脸颊,支起上身向我靠近,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猜什么?”我还没从昨晚的变故里缓过来,眼前应对他多少是力不从心。

他似是对我的心不在焉极为不满,两手突然沉进水下握住了我的两只细瘦脚踝,轻轻分开往他的方向一拉,我顺着他的力道滑过去,双腿便轻易地缠住了他的腰身。

我惊呼出声,感到他下面鼓胀的东西硬邦邦地抵在我的腿根,瞬间恐惧就从张开的毛孔里丝丝缕缕地钻了进来,本能反应就是要强烈地推拒,奈何他的一句话就抽光了我的力气。

“你在想什么?”两道精光从他犀利的眼眸中射出来,搅乱了我的心神。

我能怎么办,难道直言相告,我在想周末备用手机不在身边刘澎会不会联系不到我,那他定会立刻把我淹死在浴缸里。

最后我只能低垂着双眼,状若羞涩地回答,“在想你啊。”

“我怎么听着不太信呢?”他哂笑一声,却令我心惊肉跳。

“那你要怎样才信呢?”我的胳膊穿过他腋下环住了他的背,将自己的脸埋在了他的颈间,“我不是在你身边吗?还有什么不放心?”

我的胸贴在他胸前,浑身都在颤抖,但他应当只能感受到似有若无的磨蹭,因为他的身体慢慢紧绷,体温越烧越烫。

“磬磬,你好软啊。”他坏笑着在我耳边哑声说,喉咙里发出惬意的闷哼,又见我抖得厉害,索性把我搂得更紧了些,握住我的后颈,在我的敏感处沉迷地吻下去。

这一夜都不得安宁,我心里盛着小王的嘱咐,对沈舟存了一丝怜悯,这就足以使我被他吃干抹净,折腾到天明,从浴室到地毯,从床上到沙发,到处都是亲昵后的痕迹,空气里弥漫着情欲的味道。偏偏这家伙就跟忘了一样,居然没用避孕措施,亲密无间的贴合使他疯狂,我很担心他以后都不愿意用套。

没想到这个周末竟然以这样筋疲力尽的方式开始,我趴在柔软的床垫上,简直不能动弹,我甚至想躺尸一天,好好缓解一下浑身被卡车碾碎的那种酸痛。

沈舟应该也累了,上午没有安排活动,但是一个电话把他从床上叫起来了。

我被他打电话的声音吵醒了,仍倦得不想撑开眼皮,听觉却异常灵敏地接收着外界的信息,我听到他站在落地窗前,用流利的沉稳的英式口音和对面进行英语交谈,语言逻辑畅通无阻,冷静得让我差点以为房间里不是他而是另外一个人。

可惜我是个哑巴英语患者,从小到大,英语测试是一做就会,一听就废,所以我听不懂他具体在说什么,偶尔能听到几个代词和系动词,以及简单的语气词,有些冗长的复杂词汇,还颇为耳熟,金融课上好像讲过。

但我隐隐感到,他在切断他目标的后路了。

电话恐怕打了有二十来分钟,打完了他在窗前满足地抻了个长长的懒腰。

“磬磬,快醒醒。”他过来坐到我身边,手指在我身上挠痒痒,“别睡了。”

“哎呀你好烦!”我假装是被他弄醒的,在床上不安分地扭动着,“你把人家搞成这样,还不让人多睡会。”

“搞成哪样?嗯?”他故意低下头凑近我对着我的脸吹气,把我的刘海吹到了两边。

没得法子,我睁开了眼,狠狠地瞪着他,“你自己心里没数?”

“什么?”他笑,装作浑然不知的样子。

“快去给我买避孕药!”我抽过头下压着的枕头,使劲地往他身上砸过去。

他旋即收敛了笑容,一双眼睛沉静地盯着我,搞得我心里直发毛。

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却也不敢再重复刚才的要求,只能背过身去,表达我的不忿。

窗帘被他打电话时拉开了一半,外面明亮的光线透进来,时候确实不早了。

后面传来窸窣的声音,是他挪了过来,趴在我光裸的背上,半开玩笑地说,“磬磬,你说我们要是有个孩子,会不会像你一样漂亮?”

这句话箭一样穿进了我的身体里,我感觉我的心沉沉地坠了下去。

“过奖了,”我拿手往后一晃,拍在他的额头上,“应该是像你一样漂亮。”

我其实也是用开玩笑掩饰我此刻的无所适从。

“谢谢夸奖。”他趁机逮住了我的手,缠绵地吻着我的手指,然后冷不丁地在我耳旁低声细语,“当然,我其实更希望你夸我器大活好。”

“沈舟!”我彻底疯了,回过身拼命地踢打他,“你个臭流氓!”

“别不好意思嘛,我知道你昨晚很满意,对不对?”他边躲边还指着自己雪白肌肤上指甲划出来的一道道红印,据理力争。

疯闹了一阵子,我终于没力气了,倒在他身上,不知所措地咕哝着,“沈舟,求求你了,别为难我,我不想在学校里挺着肚子,遭受非议。”

气氛倏然凝固起来,我在他腿上躺着,差点又睡过去了。

最后他的手落在我的前额,帮我轻轻撩走细碎的发丝,他的声音理智得出奇,“磬磬,我当然明白,现在我们还不宜孕养,但等到那一天,一定是名正言顺,万人艳羡。”

“对不起,这次难为你吃药,以后我会注意的。”

他打电话让服务员送来了早餐和紧急避孕药,我连牙都来不及刷,拆开药盒就着矿泉水就急急忙忙吞下去了。

等我抚着胸口顺气的时候,才发现,他正注视着我的举动,表情隐隐透着几分悲伤。

也许是我急不可耐地吞服避孕药,极度害怕怀孕,伤到了他,但我已经顾不得这许多了。

“准备准备,下午我们去逛街看电影吧。”他抽离了刚才低落的情绪,下了床从地上捡起散的到处都是的衣服,一件一件往身上穿。

他没有强求我给他生孩子,我真的是谢天谢地。

但还是烦闷得很,我裹着毯子从床上下来,光着脚踩在松软的羊毛地毯上,走到窗前,凝望着几十层高楼外,那春笋般的一栋栋摩天大厦鳞次栉比,真不愧是N市的金融中心,本地最大的几家企业集团总部都汇聚于此,还有许多银行券商及跨国公司的分部,在四周林立。

“在看什么?”他套上了黑白拼色的休闲夹克,走到我身后,也顺着我的目光望出去。

“看我的未来,”我抬起手挡住强烈的阳光,“要是我将来也能坐在这些大楼的办公室里,就好了。”

“你看那个,最高最气派的那栋。”他一手环住我的肩,一手指向中间那家声名显赫状似倒扣杯子的独特楼宇,它顶上的鹿角logo简直家喻户晓。

“很快,那就是我的了。”

他的言语里,浓浓的征服欲尽显。

我不得不侧目而视,他那张看不出实际年龄的清俊面容,虽然还似稚气未脱,却已是少年老成,最会横刀立马。

刹那我听到了心内冰川边角融落的声音,面对意气风发搏击长空的雄鹰,谁能够不心驰神往?

我觉得再这样我就真的拔不出来了,于是挣脱了他的手臂,漠然地走回淋浴室,用微凉的水冲熄躁动的心火,涤荡他所留下的污浊印迹。

————————————6.5更新——————————

准备出门又发现没带化妆品,免不了唉声叹气,逛街必化妆,这是我最后的倔强。沈舟见我情绪不高,套问出我的困扰,便同万能钥匙一样,一个电话打出去,十五分钟后门外就响起了礼貌的敲门声。

沈舟去开门,他们在门外寒暄了两句,听声音是个很好相处的姐姐,笑声也好听,我坐在梳妆镜前,对沈舟的女人缘佩服得五体投地。

那姐姐三十出头,穿着高定休闲西装,留着最近超火的安迪同款发型,长相也是颧骨高但脸小且精致的职业女性那挂,听沈舟叫她“Adeline”。

她在桌面上摊开了她的便捷化妆箱,一溜的奢侈彩妆,基本都是适合亚洲人的色号。

看她专业的手法,我忍不住和她攀谈起来,以缓解不熟的尴尬氛围,她也不如表面那么高冷,很愿意在化妆过程中跟我唠嗑。交流中才知道,她是有十年以上资历的高级化妆师,此前曾一直是N市电视台为女明星和主持人设计妆容的御用化妆师,后来就在隔壁的大型商场开了自己的个人工作室,很少亲自上阵了。

我不知道沈舟得是多大的面子才能请的动她,那时也更想象不到Adeline以后会很长时间内受沈舟委托成为我的私人化妆师。

“钟小姐,你的皮肤太好了。”Adeline一边给我完善底妆一边夸赞我,“上一个我见过的皮肤这么好的素人女孩,还是Daniel的妹妹呢。”

原来沈舟的英文名叫Daniel,我记得它原本在希伯来语里的意思是“上帝为我们的裁决者”。我顺带猜测了一下,沈舟可能会是基督徒。

我的睫毛太长了,所以Adeline也同意不再给我加假睫毛,她最后按照沈舟的意愿给我化了一个适合春夏的樱花妆容,眼周贴了亮片,还大面积扑了许多细碎的高光,整个闪得和水晶鞋一样。

当然那玫瑰豆沙的口红也只有沈舟的直男审美才会喜欢,我从来偏爱红棕或浆果色系的口红。

我渐渐感受到沈舟似乎在操控我乃至改变我的审美,把我变成一个洋娃娃,但我必须承认,Adeline给我卷出的玉米卷还是挺好看的,我人生第一次化这么精致的妆容,几乎直接去拍写真都没问题。

最后完妆的时候,沈舟看我的眼神都直了,我想Adeline的技术的确非比寻常。

去商场的第一件事,是赶紧买了一条藕粉色的针织裙替换掉身上并不搭妆容的宝蓝抽绳百褶裙,沈舟还说我应该多穿点娇嫩鲜亮的颜色,不要总是穿老气横秋的衣服,对,他觉得我偏爱了几个月的复古风是老气横秋,我无言以对,反正不在他面前的时候,我随便怎么穿就好了。

总之,这样下来,我们俩个走在路上,就实在是惹眼的存在了,尽管我不知道大多数侧目的路人是在看他还是看我,他应当是觉得在看我,故而他把我搂得很紧,举止亲密。

刚开始我对和男人一起逛商场是不抱希望的,因为我爸每次陪我妈逛街基本上都处于自己埋头看手机,要买什么就直奔主题的那种,但沈舟超出我预想的耐心。他就算在一家店等我试衣服等一个小时,也不怎么看手机,而是对我的每一次试穿都发表委婉中肯的意见,在我自己都喊累的时候,看到下一家令人眼前一亮的服装店,还是拖我进去试。

只要我穿上的衣服符合他的喜好或者我自己很喜欢,他都会很有眼力见地提前就去收银台把卡刷好,甚至连小票都不让我看具体价格,我连阻拦的机会都没有。

他这样做尴尬的是我,他的脸本来就很吸引品牌店里那些平常很爱拜高踩低的女导购们了,再加上刷卡打票眼都不眨,我在旁边难免承受她们的窃窃私语和异样眼神,或羡慕或嫉妒,个别酸气的,恨不得站在他身边的是她,我不得不率先离开,如果不是他,这些店,可能我大学四年都不一定会进来试衣服。

他还想给我买路易威登的包,几万块我可受之不起,严词拒绝,最后他还是给我买了个小ck的撞色包,我想了想几百块还是还得起的,就没有再扫他的兴致。

以至于后来不得不叫小王过来,把大包小包的购物袋先行拿回酒店去了。走过香奈儿橱窗的时候,我在那里驻足多看了几眼山茶花黑白线条的丝巾发带,他站在我旁边说:“我看挺适合你的,去买了吧。”

四千多的标价把我吓得血压升高,我摇摇手快步走开,指着前面麦当劳的甜品站对他说,“我去给你买樱花口味的甜筒。”

一如往常,麦家甜筒是第二个半价,所以排队的小年轻很多,还没轮到我,就感到有人用什么东西套在了我头发上,一仰头,就对上沈舟温柔的神色。果然,是那条发带,他帮我直接戴上了,然后悄声在我耳边说,“真的特别好看,我没见过谁戴发带这么好看。”

“那您可真是少见多怪。”我叹了口气,向甜品站的小哥哥要了一个樱花甜筒和一个麻麻黑甜筒,打开手机用花呗付了款。

在对方递到我手上之前,就被沈舟抢了先,他肯定是不想让工作人员的手碰到我,甚至我从他看那个小哥哥的眼神里读到了几分敌意。我在心里笑他这么神经质,除了他,谁会看两眼就喜欢上我,哪有那么多一见钟情的戏码。

这个麻麻黑甜筒就是芝麻口味的,有点暗黑,我特别喜欢,沈舟拿了樱花味的不说,他还捉住我的手,跟小孩子似的非要尝尝我的,我可不愿意和非亲非故的人共享一样食物,“你要要,自己再去买,我都没说要尝你的……”

“小气鬼!”他一下子黑了脸,长腿迈出很大的步子,走到老前面,把我一个人甩在后面。

嘿,我还就不惯着他了,找了个有椅子的地方,坐下来慢慢品尝我的麻麻黑。

商场人多,他的身影没多久就彻底消失了,我也不着急,反正四点会在万达IMAX影院准时集合看《银河护卫队2》,我不信他就真的把我丢下了,要真丢我一个人看电影,我还乐得自在。

当我悠闲地把最后一口蛋卷包进嘴里,一个高大的阴影就笼在了我面前,我并没有抬头去看,把目光投向了身后玻璃护栏下的一楼汉服展。论赌气,没人赢得过我,像沈舟这种耍赖皮的除外。

他重重地坐在了我身边,我感觉椅子都咯吱往下一沉,但我仍装作不认识他,理都没理,他许是气不过,强行捏住我的下巴,把我的头转向了他,我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表情,他的唇就贴上来,还钻进我的口腔,从我嘴中搜刮他想要品尝的芝麻甜筒的余味,凶狠得似是在惩罚我一样。

周边还有不少人在,我听见了惊讶和议论声,脸一下子就红到脖子根,而他的力气因尚有愠怒而大得惊人,我几乎被箍在他怀里动弹不得。

等他觉得够了才放开我,我一把推开他,背过身就用手背挡住眼睛,害怕委屈的泪意蓄在眼眶,会被别人看笑话。我想我的下巴上,肯定留了两个指印在上面。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我的难堪与愤懑,已经太迟了。不管他怎么哄我,到进电影院的时候,我都没有跟他再说一句话,并且还同他保持着距离,要不是换座位影响别人,我一定不会跟他并排坐在相邻的座位上。

银河护卫队不愧是最好笑的超级英雄电影,一开头小树人格鲁特不顾队友疲于应对庞然怪物自顾自跳舞就让我把眼泪笑没了,后面基本是又哭又笑,星爵的勇度爸爸死的时候,我哭得很大声,把旁边人都吓到了,但他们没人会知道,我只是想我自己的爸爸了,但是身边的这个男人让我有家不能回。

最后一个彩蛋结束,影院的工作人员开始打扫卫生了,我还直愣愣地坐在那里,不懂自己的处境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格鲁特长成叛逆少年了,我们都是格鲁特。”沈舟靠在座椅上,也没急着催我,那语气的憧憬与遗憾,就似乎他也在回想他的父亲。

“你……”我抹着泪痕,侧头看向他。

“但我不希望我们像星爵与卡魔拉那样,”他突然直起身子,凑近我,昏暗的放映室里,他的眼睛那么亮,“如果不宣之于口,就会互相猜忌。”

“什么意思?”

“你要是讨厌我,你就直说。”他的唇边泛起苦涩的笑,却刺痛了我的心。“反正我总是在做无用功,还乐此不彼,对吗?”

“不对!”我冲他吼了一句,起身就朝外面走。

我最大的弱点,一是脸皮薄,二是心肠软,我承认我暂时没法对他竖起钢铁城墙,因为他不但在控制我的人,还在钻营着我的心。

这根本就是以退为进的诡计,而我这个傻子却总让他屡试不爽。

他追上来,跟我扯起了漫威宇宙里的各个英雄,我很惊奇他居然也喜欢漫威DC,要不是那座荒无人烟的废弃工厂,我差点忘了他和我是生活在同一个文化多元的年龄段。

“我初中的时候,偷偷买了好多漫威手办,蜘蛛侠钢铁侠美国队长,我爸不让我玩,要全部扔掉,最后我妈都偷偷替我保存了下来。”他说起年少轻狂,还带了那么些追忆往昔的怅然若失。

“现在我爸把它们摆回了我房间的玻璃柜子里,不过,我没有再回去住过……”

说到这里,他自己也顿住了,情不自禁地皱了眉,“我跟你说这些干嘛……”

那一刻,我明白他其实是个缺爱的孩子,因为那个呵护他童心和幻想的母亲,过早地离开了他,但我不知道中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也不会再说更多。

之前满腹郁闷立时就不见踪影,我拉着他的胳膊往前跑,“走,我们去抓娃娃!”

我想我高估了自己的手气,币投了一个又一个,还是两手空空。

“你别弄了,你再搞,这操作杆都被你掰断了。”他在一旁拿着星冰乐,边喝边笑我。

我瞪了他一眼,拍着娃娃机的玻璃说,“你来!”

结果他除了第一次失败以后,就找到了秘诀似的,一连抓了三个,小猪佩奇小黄鸭粉红豹,我觉得再抓老板就要破产了,赶紧制止了他。

“你怎么一抓就抓上了,有什么窍门吗?”我抱着三个娃娃,满头的问号。

“商业机密,”他朝我眨了眨眼,神情还得意洋洋,“无可奉告。”

“切——”我不屑地嘘了一声,指向前面的泡泡球游乐场,“有本事咱们去那打一架!”

我自己都没敢信,我能在儿童玩的泡泡球海洋里high成疯子,可能这大半个月我压抑太久了吧,能换种方式发泄也不错,特别是我能把那些泡泡球报复性地拼命砸向他,也不会惹他生气,反而使他反击得更欢了。

出来时,我们两个人的发型已经不能叫做发型了,尤其是我的玉米卷,炸成了爆米花。

晚饭都没怎么正式吃了,买了章鱼小丸子关东煮鸭脖子一堆,一手捧一个吃都吃不过来,他就无奈地劝我,“慢点吃,我又不跟你抢。”

带了两块黑森林蛋糕回酒店的,他进门换了鞋,就要开小冰箱里的朗姆酒喝,被我一把抢了过去,“不许喝酒。”

疯玩了半天,我被他纵得胆子大了,第一次敢去管他,只是当时心血来潮,可他没了酒喝便把我圈在柜子上,眸色渐深,呼吸迫近,我暗自又怂了起来,手在背后紧握着酒瓶,咬着牙没松口。

不过他最终没有夺回酒瓶,只是贴着我的鬓角低笑了一声,“我们去吃蛋糕。”

等他走远,我才深深呼了一口气,从冰箱里找了两瓶桃汁,摆到小茶几上,打开了房间里超薄的液晶电视。

在他摆蛋糕的空档,我是想打开桃汁的,然而不知是太累还是怎么,我竟然拧了好几下硬是没拧开,耳边便听得他的嘲笑,“这么弱啊,你之前还想跑。”

他说起这个,我就感到深深的羞辱,他会那么嚣张,不就是认为我手无寸铁,只能任他鱼肉吗?

我啪地把玻璃瓶子摔在茶几上,将电视调到浙江卫视的跑男,音量开到最大,从沙发上下来,独自抱着腿坐在沙发脚边。

看到好笑的地方,我就无遮无拦地大笑,只当房间里就我一个人在。

笑到后面,眼泪都出来了,我用手背去抹,却越抹越多,最后我哭了起来,哭到涕泪横流,哭到声音哽咽。

电视画面的光影投在我身上,我已经没有心思看电视了,我好想回校,也好想回家,我甚至都不想再去操心报警和起诉的事了,就想平平淡淡地过完大学生活。

跟沈舟呆在一起的时候,我的情绪变得非常敏感,动不动就觉得好累,觉得委屈,想躲避,想逃离。

那时节房间里除了综艺节目的嘈杂声,就只有我低低的啜泣。

可我一睁眼,却不在学校里,而是困在沈舟身边。

地毯上传来细微的响动,一个宽广的怀抱靠了过来,把我整个地罩了进去。

我没有反抗,我不愿再去顾及身外的一切,只想好好哭一场。

他什么也没说,就轻轻地拍着我的背给我顺气,怕我哭呛了。

后面我累了,也哭不出来了,他就用餐巾纸帮我轻柔地擦脸,把花掉的睫毛膏眼影也都擦去了。

“磬磬,你别这样哭。”他的声音脆弱到令人心颤,“我会心疼死的。”

“我不会再打你,骂你,逼你,可以吗?”

我从膝盖窝里抬起哭肿的双眼,语气平静到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只要自由。”

他慢慢地放开我,转动的眼珠慢慢结了冰,然后慢慢地起身,走到窗边,把目光投向了窗外的霓虹河流,冷冷地说,“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唯独你说的自由,不行。”

“至少,在你爱上我之前,不行。”

“呵呵——”我无力地仰躺在地毯上,失了所有倚仗,盯着头顶的水晶吊灯,笑了起来,“爱?我不会爱别人,谁跟我提这个,我会告诉他,去他妈的爱情,老娘不需要爱情!”

“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只要我想留住的,活生生地呆在我身边,何必在乎爱不爱呢?”他愤恨地转过身,扬起下巴,咕咚咕咚地把桃汁往喉咙里灌。

我的心霎时就凉了半截,因为他对我说,钟书磬,这是你自己选的。

这是我自己选的,好,那就这样,不谈爱情,随波逐流。

他抬脚从我头上踏过,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就像踏过街上的一个易拉罐,像路过房间的其他摆设一样路过我。

我在地上茫然仰视着,他是那样高,如同一座小山,鼻梁也那么高,手部的青筋略略鼓出,腿跟竹子一般又长又直,许是空调引起的错觉,仿佛见到凛冽的寒气从他周身往外直冒。

淋浴间的水声响了起来,我突然又恢复了知觉,爬起来继续看电视,继续没心没肺地笑,却不再有任何情绪波动。

后来不知道跑男是不是放到片尾了,我大概睡着了,迷迷糊糊觉得有人在用毛巾给我擦脸擦身上,我难耐地翻了几个身,却仍陷在睡梦中。

我梦到了我爸,我去银行取钱,他就穿着平常的银行制服站在柜台里面,高高的瘦瘦的,眼角都是皱纹,我喊他爸爸,他就隔着柜台玻璃对我笑,但他说什么我听不见,只看到他的嘴巴一张一合,眼神柔和而温暖。

“磬磬,我们去美龄宫吧!”好像迷蒙中谁跟我这么叨咕了一句,我以为是我爸,抓住了声音的来处。

坐起来才发现,眼前人却还是沈舟。

因着昨晚的气没消,我倒头就用被子蒙住了自己,却抵不过他强行把我从床上捞起来了。

从中山陵出发的,行程是预想中的累,但追忆伟人会短暂地抽离现状,光是黄埔军校的文物我就能看半天。

我们走在去往小红山的那条梧桐路上,就讲起了那个火遍全网的“为美龄种遍梧桐”的爱情故事。彼时路边枝繁叶茂,遮天蔽日,鸟雀从我们头上被惊起,再四散纷飞。

“你喜欢什么树,将来我也为你种一片。”他从地上捡起尚青的一片落叶,递到我手里。

“您可别开玩笑了,”我扯了扯嘴角,对他的话不以为意,“不过话说回来,我喜欢桃树李树,‘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嘛。”

“嗯。”他笑着点头,未置可否。

“你呢?你喜欢什么?”

“山。”

“什么?”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我觉得他肯定是个文科生,“你是文科生吧?”

“文理兼修吧,我不知道算什么。”他耸了耸肩,突然意识过来,又严肃地看向我,“你这是偏见,偏见!”

我朝他吐了吐舌头,一溜烟跑得很远,听他在后面叫我站住,就一边欢笑着一边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最后我气喘吁吁地停在了小红山官邸阔气的门楼前,他从后面飞快地跟了上来,锁住我的脖子,恶狠狠地在我耳后喘着粗气说:“这么能跑,以后我要把你看紧些。”

“反正我又跑不过你,之前我就知道了,逗你玩的,你还当真了。”

我表面装作一副嘻嘻哈哈的样子,心里却明白,这里道路阔达,又绕山蜿蜒深广,倘若有辆摩的,我估计真就骑着车跑路了,哪怕自行车也行。

转完蒋公的官邸,我不得不感叹两党生活条件之悬殊,那时候这里就已经安装了抽水马桶和淋浴器了。

沈舟却并不惊讶,反倒颇有感触,“你知道帕金森定律吗?豪华的办公大楼和考究的办公环境是组织衰退的征兆。当一个机关趋于腐败时,其建筑和办公用品才达到华丽壮观的顶点。”

“似乎听说过,”我努力消化着他的话,当他说起这些理论的东西,马上就衬托出我学识的浅薄,“你连这个都知道?”

“初中时候我爸就告诉我了。”他站在浮雕栏杆前,往山下的密林俯瞰,目光深沉而幽远,“我记得那时候他天天睡前都要看一会《帕金森定律》这本书。”

“你心里很在乎你爸爸吧。”我有意无意地瞟向他,小心翼翼观察他的脸色。

然而这段谈话终究没有再继续下去,他顺着下坡路缓缓往回走,留给我一个落寞瘦削的背影,有时候,我觉得他的孤独,仿佛一阵风就可以吹倒。

等天色稍晚些,我们去逛了一圈秦淮风光带,灯影桨声里绕河而行,把来N市想去没去的地方都去了,还买了熟食糕点和水果,他让我回去分给室友吃。

在酒店的最后一晚,我瘫在沙发上看电视,沈舟就坐在茶几边剥柚子,跟当初削梨子一样,熟练细致,剥下了整个柚子肉,还用刀把筋络都去除了,再切成工整的小块摆在玻璃盘子里。

“喏,尝一口,看甜不甜。”我还没注意,他就用叉子把一块果肉送到了我的嘴边。

水晶灯投下的暖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将他的面部轮廓柔和成了我所未见过的模样,那瞬间思维都迟钝了一会,几天之前的争执不休,他的暴戾冷酷,就恍惚是隔世之事了。

要是面前的人,是萧然的话,该多好,如果没有美食街那个转折,也许现在出双入对形影不离的,就应该是萧然和我吧。

“怎么了?”

他被我盯得怪不自在,忍不住对自己身上瞅了瞅,“哪里不对吗?”

“没什么。”我摇了摇头,一口把柚子包进嘴中,咬下去时饱满的汁水带着柚香在口腔里四溅开来,“很甜。”

他就这样喂我吃,还没觉得撑,大半个柚子就已下肚了。彼此相安无事的时光,漫长又荏苒。

第二十章 两难

清晨日头渐从云层后显出锋芒,透过窗帘缝隙射出一线明亮的光,我尚沉于漆黑之中的寂静,突然听见清晰的咔哒一声,睁开眼,脚腕赫然被套上了一个稍粗的玫瑰金脚镯,钛钢材质沁凉入骨,我禁不住缩回脚,想取下来。

可往下撸了半天,除了把脚腕的皮肤磨红以外,根本是无济于事。

“这怎么,拿不下来啊?”我还在尝试着把它扩张一些,手指都勒出印痕。

“因为我用App输入密码才能打开啊。”他微微一笑,晃了晃手里的手机,除掉上次被我砸坏的,这已经是他第二个手机了,至于他到底有几个手机几个号码,我想不亚于狡兔三窟。

情况有点不太对了,我疑惑地问道:“一个脚镯为什么要用密码?”

“这是为你特制的。”他扒开了我还在试图撑大脚环的手,仿佛在说别弄了你打不开的。

“特制?”一下子许多念头掠过脑海,我的心往下一沉,“这不会……是电子脚镣吧?”

他没有说话,但志得意满的笑容已然回答了他的未雨绸缪,乃至是工于算计。

“有必要吗?”我不敢直接显露出抗拒,却还是觉得冰凉的海水一浪一浪地漫过我的胸口,“我有把柄在你手里,答应过不报警,就不会反悔。”

“不,”他摇了摇竖起的食指,“我得尽量保证,你少和外面那些人,那些男的接触。”

“我说过,得把你看紧些,你身边的狂蜂浪蝶,可真不少。”他说到狂蜂浪蝶四个字的时候,咬字很重,眼色也阴暗下去,似乎是意有所指。

“哪有什么狂蜂浪蝶。”片刻间石头和刘澎都从我眼前闪过,没由来的,眼皮猛地跳了一下。

他应该不会知道的,又不是千里眼顺风耳,除非小王出卖我,但这种可能也不是很大,因为照他睚眦必报的性子,要是知道了肯定要动手。

思索一番后,我放弃了抵抗,把他从我身旁推开,闷闷不乐地掀开被子下床,等于是接受了他的变相禁锢。

我很清楚,这脚镯里,一定安着类似GPS的定位装置,只能庆幸,在此之前我已经去过医院,见过刘澎。

说到刘澎,我回校后第一件事,就是拿到备用手机看看有没有陌生的未接来电,结果竟是一无所获。

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刘澎不联系我,我焦躁得连英语课都没心思听。

难道真的是他有难处?这是我最不愿看到的一种情形。但转念一想,也可能他这周轮休还没来得及帮我去查?

再等等吧,我相信刘澎不会让我失望,接下来的每一天,我除了与沈舟假意周旋,就基本上都是在等待刘澎的来电中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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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等竟是大半个月,可我不敢再去找刘澎了,一是我的定位被沈舟追踪了,二是我不想再十分“巧合”地撞见小王了。

在此期间,我跟许念宋的感情突飞猛进,以至于她除了陪她男朋友以外,基本上都是和我在一起,她就像和煦的春风一样,总能抚平我的浮躁与不安。

如果不是每周固定一次和雅澄石头的聚餐,许念宋几乎成了我唯一的密友。我们会一起在图书馆自习,一起逛先锋书店,把那些书翻开来,细闻笔墨书香,日子也就从这些书页上辗转翻过去了。

“你喜欢周国平?”有一次当她看见我抱着周国平的散文,在那看得入神,便递过来一杯拿铁,托着腮好奇地注视着我。

隔着一张黑色的铁质小圆桌,我推了下沈舟给我配的金框眼镜,腼腆地对她笑着说,“高三时候压力特别大,语文老师就让我们看一些散文集来解压。”

“我都是看张爱玲张恨水的小说,搞得多愁善感,最后就去学文科了。”她把短发撩到耳后,端起咖啡抿了一口,过后又问,“哎,你喜欢哪些作家啊?”

“嗯……”我竭力地回想着高中读过的那些荒烟蔓草的文字,一一罗列,“现代的话,席慕容,安意如,张小娴,简媜,等等。”

“看来我们真的是同好了,”她激动得伸出手来,“我真后悔,没去参加文学社。”

午后阳光从格子窗里透进来,照得她的手腕细白干净,我紧紧地握住,想到如果不是因为沈舟,我现在应该和许念宋是一样的姑娘,但很显然,她和我已是云泥之别。

最后我买走了艾青的散文集,她买走了周国平的,似乎我喜欢看的,她都想紧紧跟上步伐,好好研究一番。对此我并不放在心上,并肩而立不分伯仲的友谊才是最好的,不是么?

有了许念宋的陪伴,我的情绪也慢慢地平静下来,甚至对沈舟的态度,也变得和缓许多。他知道我和许念宋渐渐成为交心人,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对我偶尔不经意的关心,会觉受宠若惊。

独处的周末常常也是那么闲适自在,期末将近,我们一般会在咖啡馆里寻一处僻静的角落,我看书他用电脑,休息的空隙会东拉西扯地闲聊,他喜欢听我说学校里的八卦,实际上是探听他不在我身边时我都在干些什么。

毫无疑问,关于许念宋的话题占据了不小的比重。

沈舟有时候跟我开玩笑,说以后有机会要见见我口中的“美女姐姐”,顺便给她发个“知心大姐”的锦旗,被我一巴掌拍过去,“什么大姐,人家明明很年轻好嘛,不要叫女孩子大姐!这是忌讳!”

“哦,钟大姐。”他眉飞色舞,还故意气我。

“沈舟!你你你……”我指着他,想了半天才回了一句,“你就是老大爷!”

“行啊,你叫我一句大爷我听听。”他双手交抱,枕在脑后,悠闲地靠着藤椅,一脸欠抽的样儿。

“去你大爷!”

我扑上去,跟他厮闹起来,混乱中他用力把我往下一拽,扯进怀里,扣住我的后脑勺,压低嗓音在我耳旁说:“叔叔快过生日了,他喜欢什么?”

“啥?”我的头被按在他的胸前,一时半会还反应不过来,“哪个叔叔?”

“你说哪个?”他好笑地点了一下我的额头,“当然是你爸爸。”

他竟然还记得这茬儿?明明上次我是敷衍他查电话随口说的,不过我爸生日也确实快到了。

“不过,你要想叫我也喊爸爸,那也可以。”

“你少来!”我打掉他的手,心里却慌乱无措,生怕他要去调查我的父母,“他不过生日,我妈给他做顿好菜就行,用不着你费心。”

“瞧你紧张的,”他本来愉悦的神色有一瞬的僵硬,转而又恢复如初,“我逗你的。”

即便如此,我抬眼看他的时候,也难掩眸中的惊惶与畏惧,他察觉到了,偏还低眉俯视于我,四目流转时,他清俊的脸越垂越近,高挺的鼻尖似有若无地碰到我的鼻子,我甚至闻到他唇齿间香醇的咖啡味,下意识咽了口吐沫,连呼吸都愈发困难。

“这里还有别人呢。”我红着脸喃喃一句,不想在公共场所和他亲吻。

“呵——”他轻笑一声,深暗的目光从我的嘴唇移到镜片上,“你的眼镜脏了。”

于是他修长的手指把眼镜从我的鼻梁上取下来,我眼中他的面目也随之渐渐模糊。他从桌上抽起一张纸巾,边哈热气边慢条斯理地擦拭起镜片,就算我看不清楚,也知道他定会擦得一尘不染。

这时候我坐在他的腿上,感觉心跳得好快,却又浑身乏力,便把头慢慢靠向了他的肩膀。

“唉——”他忽然长叹了一口气,举起我的眼镜对着外面从树荫照下来的错落光线,仔细地查看镜片,眉眼间陡增几分落寞,“真是越来越不想跟你分开了。”

“我们现在不是在一起么?”我接过他递来的眼镜,小心地戴上了。

“我的意思是,”他侧头望向我,瞳孔里的墨色浓重得化不开,“时时刻刻都不想同你分开,一秒钟看不见你,我都会……”

说着他又凑近我,把我紧紧圈住,下巴搁在我的肩头,补全刚刚的话,“会难过,会想念,甚至会发狂。”

他越说越激动,握在我脖颈上的手也越加用力,直到我喊疼他才醒转过来,朝他落下的指印处心疼地吹气,小声地哄。

我根本承受不住这样的攻势,只觉自己软成一滩水,唯有缩在他的怀抱里,才不至于流散。

不过我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也是因为晚上他给我做完晚饭后,随便扒了几口饭菜,便匆匆离开,走前抱住我的头在额上深深地吻了一下,叮嘱我好好吃饭,等他回来。

开门时,他又顿住脚步,回身看了我一眼,“多留意手机。”语毕,才随着晚风隐进了夜色中。

偌大的两层小楼现在就剩我一个人,开了所有的灯,还是空旷到令人害怕,我抱着菠萝吃饭,才能稍稍安心一些。当中翻了下手机,没有人找我,便随意扔在一边了。

我喝完了他做的番茄鸡蛋汤,两人份的给我撑的不行,顺便把碗筷全都刷了,在屋子里踱了一会步,帮菠萝洗个澡吹干净,再做了几个瑜伽动作,基本上就一身汗了。

去浴室冲了个凉,刚换上睡袍,准备吹头发,就被一楼门口极为猛烈的敲门声给吓了一跳,方才被热气熏上来的困意立时全数消解,我陷入巨大的恐慌之中,因为要是沈舟回来肯定自己开门进来,怎么会敲门呢?

如果不是沈舟,敲门的又是谁?警察吗?感觉可能性不大,无缘无故的怎么会有警察上门?难道是沈舟的仇家?

无数个疑问如阴云笼罩在我心头,我一步一步蹑手蹑脚地顺着楼梯往门边走,那敲门声不但不消停,反而更加急促。

“开门!快开门!”

到了门口,才隔着厚重的大门听清楚门外的叫喊,我浑身都在冒汗,原来没有沈舟在身边,面对未知的危险我更是手足无措。

可对峙一直没有结束,外面似是不敲开门不罢休,没办法,我从厨房的抽屉里摸出菜刀,颤巍巍地握在手中,堵在门后,硬着头皮问了一句,“大半夜的,谁啊?”

“嫂子,快开门,我是小王,小舟老板受伤了!”那边的回答几乎声嘶力竭到破了音。

嫂子?我对这个称呼感到不适,但是来不及纠结这些细节,我分辨出那沙哑中的几分熟悉,打算开门,可拉下门把手的时候想起来,我不知道密码。

“密码是多少,我不晓得。”

“可他说他告诉过你啊,你看看手机。”

经小王一提醒,我才记起沈舟出门前的最后那句话,不过我当时压根没太放在心上。

去拿出手机,才看到未读的微信消息,是沈舟在两个多小时以前发来的,“大门密码,是你的生日。”

仅仅是有那么一丝后悔,没有早点看到,也许他是打算放我走呢,本是可以报警再带警察搜捕这里,把密藏的监控摄像头全部找出来,把拍摄下的视频当做证据来给他定罪。

由于我的疏忽,这些可能决胜的念想都泡汤了。

眼前唯一能做的,是按下“970815”,与此同时,门锁应声而开。

原来他早就换了内锁密码,可是我却自逃跑失败后,再也没有想过去试密码打开这扇门,就好像我已经臣服于他的武力之下那样,不敢再越雷池。

但这么点儿不甘心,在见到一身是伤的沈舟时,全都烟消云散了。

从未设想过,向来身强力壮的沈舟,竟然像条去了一只尾巴的狐狸,全然靠同样挂彩的小王支撑,才能够勉力站起。

他那张令人心动的俊美脸庞,现下却有好多青紫的淤伤,鼻梁嘴角无一幸免,额头上还破了皮,露出血丝丝的伤口,白色T恤早就血迹斑斑,就算这样,也是个战损美人,只叫人心生怜惜。

我愣在那里,直到小王怪异地盯着我手里的刀,我才回过神,赶紧将菜刀咣当丢在地上,上前两步,走到意识不太清醒的沈舟面前,见他的眉头因疼痛而皱在一起,胸口莫名地抽紧,“沈舟,你怎么了?”

许是他听到我的声音,靠在小王的肩膀上微微睁开半边红肿的眼睛,等视线逐渐清晰后发现真的是我,猛然就挺直身子,朝我扑了过来,我托住他软绵绵的胳膊试图给他一点力量,而那前臂上未曾消逝的刀疤,在冰冷的月光下仍是蜿蜒可怖。

“小舟……”我对着他死水中燃起希望的眼眸,轻轻地唤了一声。

“磬……”他的手往上抬起,想要抚摸我的脸颊,掌心里还有未干的血迹,扑面带来铁锈一般的血腥气息,但我没退缩,只是他不知为何,张了张苍白的嘴唇,没有力气说出第二个磬字,就如同他没有力气继续抬手触碰我。

于是我眼睁睁地看着,沉沉夜幕的晦暗中,那只青筋毕现白到透明骨节纤长的手,从离我不过寸余的半空坠落下去,也带着我的心一并坠入谷底。

接着他就开始剧烈地咳嗽,嗓子都快要咳破了,小王赶紧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他努力地望向我的眼睛,还想说些什么,结果只呕出来一口暗红的鲜血,啪地溅落在门槛外的水泥地上,触目惊心。

“沈舟,你到底怎么了!”我一下就慌了神了,想扶起他低垂的头颅,却又重得怎么也扶不起来,只感觉手心里沾染了湿黏温热的液体。

我知道那是他的血,曾经幻想乃至渴望过它们从他身体里奔涌而尽,在那一次次的折磨与苦痛之后,可却又继之以宠溺与温柔,长此以往地侵蚀,导致我此刻并不觉得痛快,倒没来由地害怕起来,至于害怕什么,却不清楚。

“嫂子,先扶他进去躺着吧。”小王插了一句嘴,把我溃散的心神又凝聚回来。

“快进来!”我把沈舟的另一条胳膊搭在肩上,和小王一齐使劲将沈舟沉重的躯体往屋里扛。

但楼梯太窄,只能容下两个人并行,我不得不退出,麻烦小王一个人拖沈舟上去,在沈舟的臂膊脱离我之前,他细若游丝的声音低低地飘进了我的耳朵里,“去换身衣服再过来。”

这时我才意识到我穿着睡袍,领口处露出里面的蕾丝衬裙,还有小王在场,的确不怎么得体。

我一面被沈舟跳跃的思维搞到无语,一面还是听他的话在楼下卫生间换了衣服,由于我的衣服都挂在二楼的衣柜,只得在玄关的衣橱里找了他的卫衣和裤子来穿,宽大得拖在地上,我卷了好几层裤脚,才不影响走路。

按照记忆,我轻松地找出了急救药箱,又打了一盆热水,拿了一块干净的毛巾,准备端上楼给他清理伤口。

行至二楼的帘门处,还未及掀开,就听得里面传来激烈的对话:

“靠,萧家那老头子,是真他妈的心狠手辣!”这愤恨的咒骂嘶哑得吓人,还伴随着一口血痰呸了出来。

“是,今晚太险了,不是咱们跑得快,估计就交代在那里了,没有监控摄像头,死了也是白死。”小王的声音倒是镇定许多,不过仍能觉出他心有余悸。

“他想阻止我,想杀人灭口?呵,难道我是吃素的,就这一个机会,他没做掉我,就再也不会有第二次机会。”

“我给徐医生打电话了,他正在赶来的路上,等下让他给你看看伤势。”

“好。对了,那个刘会计,你联系上了吗?”

“刚刚才收到消息,听他亲戚说,前天晚上他喝酒喝多了,夜里突发脑溢血,救护车拉到医院去的时候,已经不行了……”

听到这里,我已经手脚冰凉,连水盆都端不住了,热水晃动着,在不锈钢的内壁上激起刺耳的响声,卧室里面的谈话即刻中止了,帘子被粗暴地掀起,小王警惕的神色不亚于草木皆兵。

“嫂子……”他一只脚挡在门口,充满戒备。

“我……”我悔恨自己偷听被抓个正着,战战兢兢地举起水盆和药箱,想要辩解两句,“我是来给沈舟处理伤口的……”

“让她进来。”沈舟的声音虽然很是虚弱,但语气比较和缓。

小王收敛了眼中的阴狠,转而替我完全掀开布帘,退到一旁,做出请进的手势。

电光火石间,沈舟和小王的形象在我心中,已然彻底颠倒,原来小王没我想的那么憨厚良善,沈舟也没我想的那么狠毒残忍。

“舟……”我麻木地端着东西钻进来,他见我穿着他的衣服,眼神闪过几分惊讶,旋即又变得柔软,朝我艰难地招了招手,示意我坐过去。

————————6.8更新————————

我慢慢走到床边,把水盆和药箱搁在床头柜上,沈舟羸弱不堪地半靠在床头,神色并无刚才暴怒的痕迹,反是强撑着对我露出一个笑容,原本洁白的牙缝里都是血渍,刺痛了我的眼睛。

“等我一下。”我按住了他想动弹的手,转身去倒了杯温开水,给他漱口,看到他吐在垃圾桶里的血水,突然就有些心疼。

“我给你擦一擦。”知道他言语不便,未待他开口,我就拧了把热毛巾,从他受伤的额角开始擦。

“嘶——”他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疼吗?忍着点儿,我给你消个毒上点药。”

我就学着校医室的医生给受伤的同学清创包扎的步骤,笨拙地用棉棒蘸取双氧水,非常轻柔地在伤口上一圈圈涂抹开,再上点消炎药,用纱布贴好。

可能他不想让我担心,没再表现出疼痛,只是安静地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乖顺得和需要别人照顾的小孩子一样。

脸和手清理完,便是身上了,我不太好意思,悄声说,“你自己把衣服掀开,我让小王给你擦。”

起身准备去喊小王过来,手却被他抓住了,他不说话,就那样充满渴望地哀弱地盯着我,我想了想,救死扶伤哪还在乎这些细枝末节,无奈地摇了摇头,又坐回去,继续完成剩下的部分。

当他的T恤掀开的时候,我倒松了口气,他上身没有破裂的伤口,衣服上不是他的血,但一块块紫红的肌肉挫伤还是清晰可见,我替他擦拭都十分的小心,生怕弄疼了他,他还挺能忍,进来到现在一声都不吭。

腿上也有青紫的棍痕,这样一对比,我发现之前沈舟打我的伤倒显得微不足道了,他要是下了死手,我估计非死即残。

想到这里,我的眼眶不禁泛红了,泪水险些就掉落出来,他的手指轻轻抚过我的眼角,带走了些许湿意。

“怎么还哭了,我的腿断不了的……”他哑着嗓子安慰我,听来越发心酸。

“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弄成这样。”我的声音竟已带着哭腔,竭力掩饰也不过欲盖弥彰。

是,我是担心了,我居然担心他,之前想他死了才好,真是他奄奄一息在我面前,又狠不下心了。

人性本善,我做不到袖手旁观无动于衷,换成任何人,我都会帮忙,即是沈舟也亦然。

“你担心我,我还挺意外的。”这么沉重的气氛,他还找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来打趣,“我以为你要趁我不备给我来一刀呢。”

“我怎么会是那种人,趁人之危的事我才不屑得做呢。”我吸了吸鼻子,兀自气恼起来,谁知是不是因为被揭穿才脸上挂不住。

“知道知道,你最正直善良,最好了。”他晃着我的手,半分哄又半分真。

我不想理他,甩开他的手,他就发出哎哟的痛叫,不得已,又把他的手拿回来仔细察看,“怎么了,哪里伤着了?”

他憋着笑,看我在那一脸懵,心情就好了起来。“好了,不逗你了,说真的,我有话要问你。”

“什么话?”

“嗯——”他拖了个长音,若有所思地说,“是和非之间,你选哪一个?”

“那当然是选择正确的了。”

我简直是不假思索地回答他,还以为他要问什么世纪难题呢。

想什么来什么,于是下一个果然就是世纪难题。

“那,我和萧然,要你选一个,你选谁?”他不像在开玩笑,目光如炬,活生生炙烤着我。

我察觉到情况不对劲了,收回了自己的手,也收回了嘴角的笑意,“什么意思,难不成,你和他,还必须得死一个么?”

“如果是呢?”他莫名其妙地笑了一声,震得我头皮发麻。

难道我忍辱负重,最后连萧然都保全不了?不,我不要这样的结果,更不想沈舟自作多情,自以为是。

“你要听真话?”我挑了下眉,觉得自己的心瞬间冻结了,硬到不能再硬。

“当然。”他非常肯定地瞄向我,这并不是试探,这是要我真正的答案。

“好,”我点头,没有正面回答,选择了迂回战术,“那你只需掂量掂量,萧然同我是什么交情,你同我,又是什么交情。”

我已经尽量使自己的语调没有起伏,省得他认为我在阴阳怪气冷嘲热讽,不过似乎没什么用,他的表情刷地就阴沉下来,毫无血色的嘴唇显得他更像白无常了。

“我只是说如果。”

“我也是在回答如果呀。”我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真诚地看着他。

“那如果不会有人死,你再选呢?”

“那如果我选了别人,你会怎样?放了我吗?”

“放了你,呵呵——”他的笑声很冷,语气更冷,“除非你当着我的面,把那个人杀了。”

“你在说废话。”我漠然地站起身来,彻底失去了耐心。

“那我就替你好好敲打敲打他,告诉他安分守己四个字怎么写……”

“不劳您费心,”我抬起手打断了他的话,“我跟萧然早就没关系了,哦不,是本来也没什么关系。”

这么说的时候,我已经是刀枪不入了,再展露出对萧然的任何留恋,都会致使萧然陷入万劫不复。

“那就好。”沈舟歪着头打量了我一番,神情怪异,“我会尊重你的决定。”

当时我是信了这话,还如释重负,却没想到,无论我怎么说怎么做,都改变不了,萧然的将来,会危机四伏。

那天我印象很深的,还是那位之前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的徐医生,年轻有为的样子,衣冠楚楚,彬彬有礼,恕我直言,一看就跟沈舟是一丘之貉,而且是斯文败类那种。

低音炮,戴眼镜,医学博士,三甲医院的主治医师,厚重的镜片后面,藏着的那双丹凤眼,精明外露。按理说这样的人,前途似锦,怎么会跟不务正业的沈舟走到一路去了呢?

我不免怀疑,沈舟真正的身份,到底是什么,而他所说的,高考没考好,是不是在骗我?

看来当局者迷的只有我一个人,我对沈舟,顶多也就是一知半解,甚至是根本就不了解,而他,基本上已经把我套在掌心了。正如他所说的,孙猴子也逃不出如来的五指山,更何况是我?

而见刘澎的那晚,所寄予的嘱托也似石沉大海,再也没有回音。

当我的计划连第一步都迈不出去,深深的挫败感潮水一般将我包围,使我更多时候唯有用拼命学习来逃避这件事。

转眼就到了期末考试周,最戏剧性的安排莫过于我的高数考试和萧然在一个考场,尽管我们两个班的高数老师是同一位,但这样的巧合实在令我烦闷不已,本来都躲了萧然这么久,如此便又白费了。

我还偷偷托老袁打听了,萧然一个星期前就回家休养了,那么期末考试他肯定不会缺席了。

考试那天,我全程低着头,专心致志于手中的考卷,根本就没注意到后门有人拄拐杖进来。结束铃一响,我把卷子一交,就赶紧去前门收拾东西打算走人。

没想到,在走廊上被一个男生堵住了,“嘿同学,你是钟书磬吗?”

“是啊……”我下意识就承认了。

于是那男生就朝考试教室的后门处招手,“付昱杰,人我拦住了,你快扶萧然过来!”

我一听到萧然的名字就心知不好,拔腿准备开溜,结果身后传来萧然急切的呼唤,“书磬,你等等我!”

这熟悉的声线只要一在我耳边响起,那过去美好的点点滴滴就会刹那冲进脑海,拽住我逃遁的脚步,对我说,别走,别丢下他。

我的视线模糊了,鼻腔里升起一股酸意,要非常努力,才能勉强止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萧然在别人搀扶下慢吞吞地走过来,拐杖在地面敲出沉闷的声音,最后停在我身后的不远处。

我知道他在等我回头,可我捂着脸强忍泪意,双肩颤抖,腿灌了铅似的,动都动不了。

“阿磬……”终是他先开了口,“我能跟你说说话吗?”

纵使心里有一万分贝的高音在呐喊着“当然能”,实际上我说的却是——“下午还有专业课考试,我先走了,回头再说。”

“不要走,阿磬。”他拉住了我的胳膊,酥麻的电流随之传遍我的全身,虽然我和萧然曾经结伴同行,但我们真的很少有过身体的碰触。

这一次,他拉住我的手,格外用力,手指把我的胳膊都勒疼了,我却还是不忍心挣脱开。

“我不耽误你休息,”他的声音平静中又透着小心翼翼,仿佛是在恳求,“只是想和你一起吃个午饭,可以么?”

我沉默了片刻,听到自己的心脏因为再见的喜悦,在胸腔里跳动得那么剧烈,正午火辣的太阳穿过窗户照进来,热得我发了一层汗。

“可以。”

到底是松了口。

几乎快要忘记,和萧然在一起吃饭是什么感觉了,那种暗恋的悸动与小小的兴奋,都变得陌生而遥远。

这一切都是拜半路杀出的沈舟所赐,就算沈舟现在放了我,我也不可能和萧然回到初识那一天了。

因为我清楚地记得,萧然说,他喜欢干干净净的女孩子,纯洁无邪,却不会再是我了。

所以我完全把这次邀约当成了普通同学在一起吃饭,旁若无人地嚼着饭菜,只不过经常手不稳,夹起来的菜又从筷子里滑了下去。

在第N次夹烧鸡腿失败以后,萧然把他的鸡腿夹给了我。

“我……我吃不了这么多……”我喃喃着,觉得场面尴尬死了。

“没事,吃剩了我吃。”萧然对我笑,笑容一如既往的澄净。

但这本来习以为常的亲密,于我是受之有愧了。

“你要说什么就说吧。”我咬了一口鸡腿,头也没抬。

对面放下了筷子,其实压根他也没怎么吃,也许光顾着看我了。

“书磬,我们之间怎么了,为什么从我堂妹来那一天开始,一切都变了?”他的声音里暗含着悲伤的情绪,压抑而隐忍。

“什么?”我惊得抬起了头,浑身似被闪电击中,“你说,那是你堂妹?”

“对啊,她才大一,在外地上学,周末回家,过来找我玩的。”

人生很多次错过,可能仅仅是因为一个鸡毛蒜皮的误会。

我坐在那里,望着眼前的萧然近在咫尺,却明白他远在天边。食堂里人来人往,嘈杂鼎沸,但它们变成了背景音,记述着我和萧然,从相识,到相知,再到相忘于江湖。

痛也不觉得痛了,就是难过,命运总是阴差阳错,而我的运气一直都不怎么好,每每错失良机,碰一鼻子灰,高考如是,萧然亦然。

但萧然不会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坎坷,仍然苦苦寻求这其中的原因,“你难道因为那件事生气吗?我没有跟你说一声是我不好,但你不给我解释的机会,从那以后就不理我,也不让我联系到你。”

“要是你……”他欲言又止,片刻后咬着牙说,“你真的不喜欢我,你只需要告诉我一下,我就不会再来做无益的纠缠。”

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我在心头苦笑着回答,无论如何也说不出绝情的话。

“不是这样,”我摇摇头,“但是萧然,我配不上你,所以不想高攀。”

“配不上?”他清澈的瞳孔因震惊而发抖,“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有什么特别优秀的地方吗?没有,我就是个普通学生,而且……”

“而且你如果指的是家境,其实不用担心,因为很快,我就没什么富二代的标签了。”

“为什么?”我十分困惑,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却隐隐感到不安。

“爸妈的公司出了些问题——不小的问题。”他的神情低落下来,“我提前和你说了,是不想隐瞒于你,倘若让你失望了,我也能接受到此为止。”

失望?萧然怎么能这么想我?难道我是因为他的家境才喜欢他?我是喜欢他之后才听说他家条件很好,而且这并没有对我的感情有一丝一毫的影响。

“萧然,你误会了,我喜欢一个人不是因为他有钱,离开一个人也绝不仅是因为他没钱。”

我扒完最后一口饭,端着饭盘站起来,“我们现在不适合再继续这个话题,下午还要考试,我得回去休息了,你也暂时不要因家里的事过于忧心,下午好好考试,无论如何,拿到好绩点才是对我们学生来说最重要的事。”

“我先走了,你慢慢吃,考试加油!”我鼓励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装作轻松的样子,转身离开。

也就在背过身那一刻,我的眼眶湿润了,结果却迎头碰上了许念宋,她端着盘子刚准备坐过来和我打个招呼,“阿磬!”

不过我没有任何心思搭理任何人,用手背匆忙擦去眼角的泪痕,只对许念宋点了个头,就从她身侧闪过,然后落荒而逃。

我怕再多待一秒,情绪就会崩溃,泪水就会决堤,我宁愿今天没有见到萧然,宁愿没有解开那个误会,也宁愿不知道他的事情,这样就可以没心没肺地忘掉过去,假装我只有眼前,只有那些课业和前程值得我费心。

回到宿舍以后,躺在床上也睡不着,外面的光线太强烈,寝室的窗帘不太遮光,操场上还有体育课的学生在练习,闹哄哄的。

翻来覆去地,我想起了沈舟的那个问题——“如果要你在我和萧然中间选一个,你选哪个?”

搁在以前我肯定选萧然,从今往后,好像不能了,不是不想,是不能。我给萧然带来了噩运,从车祸,到家里公司。

那时候我太单纯了,完全弄反了因果关系,世上总没那么多巧合,有的只是蓄谋已久,而我无疑是被卷入漩涡中心首当其冲的那一个。

——————————6.11更新————————

第二十一章 论持久战

晚上沈舟来接我,我的面色不好看,他的面色也不好看。上车以后,我们各自都没有问候对方,一人一边车窗,看着外面车水马龙,路灯在高架的疾驰中连成了一条线。

车内的气氛太过沉闷,小王为了有所缓解,就打开了电台,连续挑了几个频道,直到经典歌曲的节目才停下。

音符飘出来,是梁咏琪09年的《错过》。

“爱情只是个泡沫,脆弱得一触即破,你要好好把握——”

“错过,我们都有过错,在幸福的角落,还要奢求什么,直到一天,遗憾开出它的花朵——”

要不是电台放的歌,我真要以为小王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了。

“谁都会明白,从前才是最快乐——”

到这一句的时候,我笑出了声,把沈舟吓了一跳,他侧过头讶异地盯着我。

“不是,你不觉得很好听吗?”我捂住嘴,还是忍不住笑意,笑着笑着眼泪忽然流了下来,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啪嗒啪嗒地掉在我的格子裙上。

快乐是什么情绪,我早就已经忘了。错过是什么样的痛,此时此刻就是钝刀子割肉,一旦停下来细想,就会痛彻心扉。

笑虽是假笑,哭却是真哭。

“错过?”沈舟冷哼一声,“错过谁啊?”

“萧然?”

每次说起这个名字,我都觉得沈舟在极力克制,尽管他额角的青筋若隐若现。

“没有,梁咏琪的声音把我听哭了,不行吗?”我胡乱地抹着眼泪,试图转移一个贴切的话题。

“小王你发什么神经,这时候放什么歌?”

沈舟把炮火转向了小王,小王从后视镜里看到了车后座发生的情况,忙不迭地道歉,同时调动了频率,电台换到了新闻频道,“6月15日上午,我国首颗硬X射线调制望远镜卫星‘慧眼’在酒泉成功发射……”

车厢内又陷入寂静,我靠在车窗上继续发呆,横空里伸出一只手,细长的手指夹着一张纸巾。

“把脸擦擦。”他的声音冷到听不出情绪。

怔忡几秒,我从沈舟手里取下了纸巾,竟然还带着他袖口的木质琥珀香,但我草草折了下,就用来擤鼻涕了。

然而这样的局部冲突并没有到此结束。

准确地说,沈舟本来是打算言和的,晚上还给我做了水果沙拉,说我考了一天试,要好好犒劳一下。

可我没理他,抱着腿缩在沙发的角落,整个人累到不想说话。

“怎么了,宝贝?嗯?”

沈舟洗完澡,坐过来把我圈进怀里,潮湿的热气和绿茶的身体乳香扑面而来,他被热水浸过的皮肤温度很高,紧贴着我,灼得我更是心烦意乱。

“热死了。”我推开了他,从沙发上下来,拖鞋还没穿好,就被他拽住了手腕。

“磬磬,适可而止,知道吗?”

“能不能别烦我,让我一个人静一静。”我用力往下想甩脱他的手,但越甩他箍紧我的力气就越大,掐得我的腕骨生疼。

“你烦什么?”他的态度变硬了,一使劲愣是把我又拖倒在沙发上。

“我还没问你,你今天去见谁了?”他一只胳膊锁住我的脖子,另一只手缓缓地梳理着我的头发,逼问的气势不容反驳。

“见谁啊?”我失神地望着茶几上那碟摆盘精美的水果沙拉,“我一天都在考试,能见谁?”

“别瞒我,你知道,”他咬住我的耳垂,惩罚似的加重了力道,“你瞒不过我。”

“那你想听什么答案?”我扯了扯嘴角,无动于衷,“是不是你就想听我说,我又跟萧然见面了?”

空气里静得能听见他的骨节捏紧的咯吱声,突兀又恐怖。

“那你为什么又去见他?!”他在我耳边吼道,高亢的声调简直要把我震聋。

我闭上了眼睛,无比疲倦,“在一个考场考试,抬头不见低头见。”

“那就不要去考。”

“凭什么?就为了他?还是为了你?”我笑出声来,“你不会以为,男人比我的考试还重要吧?”

“我说句不好听的,就是今天全世界男的死绝了,我也要去考高数。”

他憋了半天,才说了一句,“你还挺有骨气。”

“有骨气早就一头撞死了,你别抬高我。”

“钟书磬,你是非得我和你吵一架你才开心吗?”

“你真的舍得跟我吵架吗?”

我不知哪来的勇气,扭头对视着他,神色淡然,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湿发下的额角,那里还有上次半夜满身血污回来时留下的一小条没长好的伤,就像璞玉上的一小道裂缝,但,瑕不掩瑜。

“可惜了,要留疤了。”我的语气暗含了一点惋惜与遗憾。

如果刚才那句是以退为进,那这招声东击西就是全面取胜的法门,他凶狠愤怒的表情,一点点溃散,直至完全败下阵来。

沈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真是,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你几乎每天都能看见我,萧然只是大半个月以来,在考场上才见了我一面,你要不要这么小气。”

“我就是小气!”他恨恨地说,“我不但小气,我还妒忌!你就得是我一个人的!”

“没错,我跟他已经没有可能了。”我苦涩地抿着嘴角,“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

“所以……”

“所以请不要担心了,不要猜忌了,我和他不会再有机会见面了,让我好好考完期末考试吧。”

得到我的允诺,他的眼睛才慢慢恢复了光彩,紧紧抱住我,亲着我的额头,久久不愿放开。

“好,我答应你,让你好好考完试。”

我软软地倚在他的胸膛,听到那坚实的心跳声,不知不觉地,有一丝颓然,又有一丝安稳。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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